萧凭看他跟个小陀螺似的转来转去,得了朵花就爱的不行,不解之余又忍不住高兴。
那是他折的,他送的。
他娘去世后,再没人如此珍视他送的东西。
“世子,热水已备好,可以沐浴了。”华容从浴房出来,喊了他一声。
兰铮闻言回头,萧凭收回视线,点点头,“好,有劳。”
华容笑笑:“可要奴婢们服侍?”
“不必,我自己可以。”
“奴婢在外间守着,世子若有吩咐,喊一声便可。”
“嗯。”
目送她离开,萧凭转头看向兰铮,兰铮冲他摆摆手,“快去快回,给你留灯,你回来记得熄。”
说完他就躺下了,销金帐一放,原本平坦的被子拱起了个小包。
萧凭失笑,心里热热的。
“留灯”这两个字,真的很有家的感觉。
半个时辰后,他绞干头发出来,兰铮已经睡着了,屏风后安安静静的,依稀能听到规律的呼吸声。
华容听到开门声迎出来,见他往桌边走,便先一步倒了水递给他。
萧凭喝了一整杯,用气音说:“不用伺候了,王爷这边我守着,姐姐去睡吧。”
兰铮已经提前交代过,是以华容并未纠结,颔首道:“是。”
等她出去,萧凭把内殿的灯都熄了,只留了珠帘外的两盏,蜜合色的帐幔一放,便遮了个七七八八。
回到榻前,他看向屏风,虽然看不到人影,但光听兰铮的呼吸他就觉得很安心。
他收回视线坐下来,入手一片滑凉。
——是那张白玉簟。
顾名思义,此簟是用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触感光滑细腻,躺上去清凉舒适,瞬间驱散了夏夜的燥热。
萧凭无声地舒了口气,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本以为换地方会睡不着,可不知道是榻铺的太软,还是香炉里的香太助眠,他闭上眼,没多久就有了困意,在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后半夜,天气突变。
殿内一片静谧,殿外狂风大作。
草木簌簌,风灯摇晃,廊下光影幢幢。
不知哪儿飘来的浓云遮住了夜空,一颗星子都不见。
倏地,蛇一般的闪电刺破重云,势若吞天,随后惊雷炸响,撼如山崩。
天河决堤,大雨倾落,噼里啪啦击打着地面,很快庭中就漫起白烟。
又一阵电闪雷鸣,殿内雪光大盛。
兰铮本就睡得不踏实,打第一道雷的时候他就醒了,这会儿彻底没了睡意。
喉间阵阵发痒,他忙掩住唇坐起来,尽量把咳嗽的声音压低。
忍了一会儿发现这玩意根本忍不住,他认命下床,去床头找水喝。
淅淅沥沥的水声被雷鸣盖过,他端起杯刚碰到唇,又一道闪电劈下,剧烈的光亮中,屏风上蓦地映出一道人影。
“噗——咳咳咳——”
【靠啊,吓我一跳。】
滚滚:【也吓我一跳,这哥们半夜打坐,要修仙啊?】
兰铮喝口水压压惊,迟疑着唤他:“萧凭?”
屏风上的人影一动不动,闪电的光散去,殿内重归黑暗。
兰铮等了半晌都没听到他吭声,便放下茶盏,披衣绕过屏风。
黑暗中只依稀能看到萧凭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怕吓到他,兰铮没有贸然靠近,轻声问:“萧凭,是我,你怎么了?”
萧凭依然不动也不语。
兰铮直觉不对,掀开帐子出去取了一盏灯,回来隔了一段距离举起来,却见萧凭双目赤红,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心一紧,他在榻边坐下,抬手试探着抚上萧凭的脸,温声问:“哭什么?”
“吓到了?”
柔软的指腹擦过眼尾,萧凭终于有反应了。
他眨了下眼,浓密的睫毛扫过兰铮的手指。
兰铮动作一顿,就见那对黑沉的眼珠慢慢转了过来,那一瞬间他感觉萧凭是想说什么的,但不知为何又憋了回去。
可能还是无法完全信任他吧。
人之常情,兰铮能理解,并不觉得难受。
不料下一瞬萧凭直接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兰铮手一抖,灯台翻倒,“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蜡烛滚了两圈,自己把自己压灭了。
眼前骤然暗下来,兰铮迟疑着伸手回抱住他,“萧凭?”
“小叔……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萧凭语带哽咽,身体也微微颤抖。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话,让兰铮有一霎的恍惚,上个世界的靳律第一次表露心意,也是这样说的。
时过境迁,这微妙的巧合让他的心瞬间柔软下来。
他抱紧萧凭,温情地拍打他的背,“别怕,小叔在呢。”
颈窝处传来热意,是萧凭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领。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窗外风急雨骤,一时半会儿没有停歇的意思。他揉了揉萧凭的头,捧起他的脸以手拭泪,“你要实在害怕就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可以吗?”萧凭哑声问。
兰铮莞尔:“你想就可以。”
萧凭立刻道:“我想!”
“好。”
兰铮牵着他一步步往内殿去。
内殿没留灯,一片漆黑,只依稀能看到他的背影,却让萧凭倍觉可靠。
他在床边坐下,兰铮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萧凭喝了两口就不喝了,巴巴看着他。
兰铮把杯子放回原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里面睡。”
萧凭听话地爬上床,自己拿了软枕摆在床头,乖乖躺下。
拉上帐幔,兰铮转身刚躺好,萧凭就滚了过来,紧紧挨着他。
外面雷声再起,萧凭瞬间埋进他怀里,恨不得整个蜷缩起来。
兰铮有点心疼,抬手捂住他的耳朵,“小叔帮你挡着,睡吧。”
摇摇头,萧凭闷声道,“小叔,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呢?”兰铮摸摸他的脸,“要小叔唱曲哄你吗?”
萧凭诧异,蛄蛹着露出半边脸,“小叔会唱曲?”
“不信?”兰铮眉一挑,当即低低地哼了起来。
歌声清越悠扬,哀而不伤。似月溶溶,似风飒飒,闻之让人心境平和。
萧凭渐渐从恐惧悲痛中抽身,抬头怔愣地望着他。
兰铮笑了下,继续轻吟,只抬手遮住了他凝望的眼。
萧凭睫毛颤动,顺从垂落。
看不见,嗅觉和听觉就变得愈发灵敏。
这是兰铮常睡的床、常用的枕头和被褥,上面都沾着他特有的淡淡清苦味。
现在,这些味道包裹着他,也浸透了他。
兰铮的怀抱不够热,也不够宽阔,却让他觉得无比舒服。
悬着的心被温柔托住,紧绷的身体便慢慢放松下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他的呼吸恢复平稳,兰铮拿开手一瞧,他已进入梦乡。
替他把头发别到耳后,兰铮拉起被子给两人盖上,闭上眼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背,悄声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