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风,带走了厮杀声,却带不走那刺鼻的血腥味。
耶律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半个时辰前,这里还是修罗地狱,现在,除了地面上大片被新土掩盖的殷红,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铁锈气,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那些黑衣杀手的尸体,被白马义从们以一种高效到冷酷的方式处理掉了,一部分就地掩埋,一部分则被干脆利落地扔下了悬崖。
他走到赵清晏的马车旁,隔着车帘,声音干涩沙哑:“公主,伤亡……清点完了。我方卫士,战死一百三十七人,重伤七十余人。瑞王殿下的人……无一伤亡。”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车帘内,久久没有回应。
耶律休知道,公主在听。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但她肯定什么都听见了,什么都明白了。
许久,赵清晏清冷的声音才从车厢内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们的兵器,可有损伤?”
耶律休一愣,不明白公主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回答:“属下……属下看了一眼。那些骑士正在保养兵刃,他们的刀,依旧锋利如新,弓弦紧绷,甲胄上连一丝划痕都很难找到。”
车厢内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赵清晏的声音再次响起:“知道了。传令下去,轻装简行,全速赶路。”
耶律休躬身领命,转身离去。他没有看到,车厢之内,赵清晏摊开手掌,掌心是一道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
那不是保护。
那是警告。
是用三千具尸体写成的警告。
警告她,也警告鸿煊王都里,所有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她这位未婚夫君,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所有人——他的人,他护着。谁敢动,就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脖子有没有赵子龙的枪尖硬。
……
快马疾驰,战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回了景昌县。
瑞王府,书房。
朱平安看着赵云亲卫送回的密报,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鹰愁涧那场血腥的屠杀,只是他棋盘上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落子。
“主公,子龙将军这一仗,打得漂亮!”戚继光看完战报,脸上满是赞叹,“,自身毫发无损,全歼敌军。这份战绩,足以震慑宵小,让鸿煊那边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
“漂亮是漂亮,可这开销也不小啊!”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沈万三不知从哪摸出个小算盘,一边拨拉着,一边愁眉苦脸地念叨:“子龙将军他们这一趟,马匹的草料得是上等的吧?兵器磨损了得修复吧?射出去的箭矢那可都是钱啊!还有,这打扫战场的劳务费……咱们是不是该向鸿煊使团收一笔?毕竟是为他们办事。”
他抬起头,一脸肉疼地看着朱平安:“主公,咱们这趟护送,可是亏本买卖。人我们派了,力气我们出了,连仗都是我们打的,结果好处全让那小丫头占了。要我说,就该把那三千具尸体打包一下,送到鸿煊王都,附上一张账单,让他们照价赔偿!”
贾诩瞥了他一眼,干笑两声:“沈胖子,你的算盘珠子都快蹦到天上去了。主公这是在做买卖吗?主公这是在放债!用三千条人命,给那位鸿煊公主送去了一份天大的人情债。这份债,她得用整个鸿煊来还。”
朱平安将密报放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撮灰烬。
“文和说得对。这份礼,就是要送得够重,够血腥,才能让她坐得稳,也才能让她记得牢。”他拍了拍手,将灰烬掸去,“好了,鸿煊那边,子龙会处理好。现在,该办我们自己的正事了。”
他目光转向萧何与公输班。
“萧何先生,景昌县的户籍、田亩清查得如何了?”
萧何立刻出列,拱手道:“回主公,托主公洪福,云安、景昌二县的田亩丈量已近尾声。新到的流民也都妥善安置,开荒垦田,秩序井然。只是……县中府库依旧空虚,许多规划,恐难以为继。”
“钱的问题,马上就能解决。”朱平安的嘴角微微扬起,“公输班先生。”
一直沉默不语,像个木头人似的公输班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那处废弃的盐场,你去看过了?”
“回主公,”公输班的声音带着一种工匠特有的严谨,“属下带人勘探了三日。正如主公所言,那旧盐场之下,地层结构特殊。表层卤水早已枯竭,但若向下深挖,极有可能触及一个巨大的岩盐矿脉!”
此言一出,连素来沉稳的萧何都呼吸一滞。
盐!
在这个时代,盐就是白色的金子!是朝廷的命脉,是世家的钱袋子!
“只是……”公输班话锋一转,“此事颇为棘手。那片盐场虽已废弃多年,但地契仍在本地一个姓钱的乡绅手里。此人是本地一霸,与前任县令勾结,横行乡里。我们的人前去交涉,想买下那片荒地,被他一口回绝,还扬言说,那地方是他钱家的祖产,谁动谁死。”
“哦?还有这等事?”朱平安眉毛一挑。
一旁的沈万三立刻凑了上来,小声嘀咕:“主公,这姓钱的我倒是打听过,外号‘钱扒皮’,在景昌县是出了名的无赖。据说他早就知道那盐场有问题,只是自己没本事开采,就死死攥在手里,等着哪天能卖个好价钱。现在看我们盯上了,肯定是想狮子大开口。”
“狮子大开口?”朱平安笑了,“他有这个资格吗?”
他看向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陆柄。
“陆柄。”
“属下在。”陆柄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现身。
“去查查这个钱扒皮。田产、铺子、人命官司,桩桩件件,都给本王查清楚。本王要知道,他扒下来的每一层皮,都是从谁身上扒的。”
“遵命。”陆柄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朱平安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萧何先生,你立即草拟一份告示,就说本王体恤民情,决意重开盐场,以盐换工。凡愿入盐场做工者,每日管两餐,月底按工分结算酬劳,可用工分直接兑换平价食盐。”
萧何眼睛一亮:“主公英明!如此一来,既解决了用工问题,又能让百姓得到实惠,迅速稳定民心!”
朱平安又看向公输班和新雇佣的【优秀级建筑工队】工头。
“你们明日便带人进驻盐场,不用管那个钱扒皮。直接开工!需要什么器械,列出单子,本王让工部全力支持。本王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要见到第一批雪花盐出来。”
“主公放心!”两人齐声应道。
第二天,一支由工匠和新募劳工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赴城西三十里外的废弃盐场。
盐场早已荒废,只剩下几个坍塌的盐池和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在秋日下显得格外萧索。
队伍刚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就带着几十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我们钱老爷家的祖坟宝地!你们敢在这里动土,是想找死吗?”管家色厉内荏地叫嚣着。
建筑工队的工头是个憨直的汉子,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公输班拦了下来。
公输班看都没看那管家一眼,只是对着身后挥了挥手。
“叮叮当当——”
工匠们从车上卸下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有巨大的钻头,有带滑轮的木架,还有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金属构件。他们无视了叫骂的家丁,开始在指定的地点测量、打桩,动作有条不紊。
“反了!反了!你们都聋了吗?”钱管家气得跳脚,一挥手,“给我砸!把这些破烂玩意儿都给我砸了!”
几十个家丁正要一拥而上。
突然,一阵破空声响起。
“咄!咄!咄!”
十几支羽箭,精准地钉在了那群家丁脚前半尺的地面上,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所有人动作一僵,惊恐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土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骑士。他们人人黑衣黑甲,腰挎长刀,手中持着强弓,冰冷的目光锁定着这边,正是陆柄麾下的锦衣卫。
钱管家腿肚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这哪是来开工的,这分明是来抄家的!
他正要开口求饶,却见一名锦衣卫策马缓缓走下土坡,来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卷卷宗,当着所有人的面,朗声念了起来。
“钱有德,景昌县人。泰昌二十三年,强占佃户张三水浇地五亩,致其全家流离失所。泰昌二十五年,设局侵吞‘福运来’布庄,老板李四愤而投河。泰昌二十七年,因其子调戏民女,将上门理论的王五活活打死,以三两银子私了……”
一条条,一件件,时间、地点、人名,俱都清清楚楚。
每念一条,钱管家的脸色就白一分。念到最后,他已经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锦衣卫念完,将卷宗一收,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声音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