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又长又诡异。
陆柄大步而入,身后跟着两名锦衣卫,押着三个抖如筛糠的民夫。那几人一进帐,闻到空气中凝重的气息,看到主位上朱平安冰冷的眼神,腿肚子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头磕得如同捣蒜。
“主公,人带来了。”陆柄抱拳道。
朱平安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却落在了狄仁杰身上。
狄仁杰会意,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个民夫,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本官只问一次,你们也只有一次机会。说,是谁让你们‘发现’那块石碑的?”
为首的民夫浑身一颤,强自辩解:“官……官爷,冤枉啊!我们就是……就是挖土,一锄头下去,就……就挖到了……”
狄仁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吗?本官勘察过现场,那石碑埋于地下三丈有余,土质坚硬,凭你们的力气,一锄头下去,最多留个白印。可现场的痕迹却显示,石碑周围的泥土有被翻动回填的迹象。你们几个,恰好就在那个位置,恰好就在那个时辰,恰好就一锄头挖出了‘祥瑞’,还恰好一起放声大喊,引来众人围观。天底下,有这么多巧合吗?”
他每说一个“恰好”,那民夫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狄仁杰的声音陡然转厉:“再不说实话,就不是在这里问话了。锦衣卫的诏狱里,有的是让石头开口的法子!”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三人最后的侥幸。其中一个心理防线最弱的,当场崩溃,哭喊道:“我说!我说!是一个姓顾的管家!他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让我们按他说的时辰和地方,把那石碑挖出来,然后就大声喊,喊得越大声越好!”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也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朱平安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画出来。”
一名擅长丹青的锦衣卫立刻上前,铺开纸笔,根据民夫的描述,迅速勾勒。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孔便跃然纸上。
贾诩凑过去看了一眼,便嗤笑一声:“顾言。二皇子府上的首席谋士,一条忠心耿耿的老狗。”
真相大白。
帅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股无形的杀气从朱平安身上弥漫开来,他没有说话,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荀彧长叹一声,打破了沉默:“主公,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二皇子的阴谋昭然若揭。但……这恰恰是此局最难解的地方。”
萧何接过话头,脸上满是忧色:“是啊。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将石碑上报朝廷,再附上这几个民夫的供词,指证是二皇子栽赃陷害?陛下生性多疑,只会认为这是我们为了脱罪,伪造的证词。到时候,非但洗不清‘谋逆’的嫌疑,反而会多一条‘构陷皇子’的罪名。”
“那若是销毁石碑,封锁消息呢?”荀彧摇了摇头,“二皇子既然布下此局,必然有后手。我们前脚毁碑,他后脚就能把‘瑞王畏罪,毁掉天降祥瑞’的消息传遍天下。届时,我们百口莫辩,更是坐实了心虚。”
上报是死,销毁也是死。
这是一个完美的阳谋,一个让人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往里跳的死局。
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一向沉稳的狄仁杰,都紧锁着眉头,一时想不出破解之法。
“呵呵……呵呵呵……”
一阵干瘦而突兀的笑声,在死寂的帐内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贾诩正捻着自己的山羊须,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非但没有丝毫忧虑,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变态的兴奋光芒,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世美味的猎物。
“死局?”贾诩笑得前仰后合,“不,不,不。主公,诸位同僚,这哪里是死局?这分明是二皇子殿下,怕您登基之路太过平坦,特意给您送来的一架登天之梯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朱平安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贾诩止住笑,眼中精光一闪,缓缓开口,声音却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主公,他想让我们藏,想让我们毁,想让我们怕。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帐外那块不祥的石碑。
“不藏,不毁,不但不毁,我们还要大张旗鼓,敲锣打鼓地宣扬出去!就说我们景云开河,功在千秋,感动了上天,连河伯都献上神碑,以为贺礼!”
这个念头太过疯狂,荀彧和萧何几乎同时变了脸色。
“文和,此举与自寻死路何异?”荀彧急道。
贾诩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毒士特有的、玩弄人心的笑容:“荀令君此言差矣。我们越是光明正大,就越显得心中无鬼。我们越是把它当成祥瑞,那些想看我们笑话的人,心里就越是没底。他们泼过来的这盆脏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烧开,然后原封不动地,浇到他们所有人的头上去!”
朱平安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贾诩继续道:“此事,分两步走。”
“第一步,舆论造势。请萧大人连夜组织人手,编撰一本小册子,名字就叫《瑞王开河记》。书中要将发现石碑的过程写得神乎其神,什么天降异彩、河水倒流、万民跪拜……怎么玄乎怎么写!但切记,只写发现的过程,对那四句诗,一个字都不要解读!给天下人,留下一个巨大的悬念!”
萧何先是一愣,随即抚掌,眼中爆发出光彩:“妙!如此一来,主动权便回到了我们手中!”
“第二步,请君入瓮。”贾诩的目光转向朱平安,实际上是在对幕后的沈万三说话,“动用‘玲珑阁’所有的商路和渠道,以最快的速度,将这本《瑞王开河记》和石碑的拓片,‘不经意’地传遍泰昌王朝的各大州府,尤其是京城!要让每一个茶馆的说书先生,每一个酒楼的食客,都在讨论这件事!”
一个惊天毒计,已然成型。
它不破解阴谋,它本身就是更大的阳谋。它要把整个泰昌王朝的目光,都吸引到这块石碑上,把所有的皇子、大臣,乃至皇帝本人,都拉进这个漩涡里。
朱平安听完,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尽数扫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豪情与杀意。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好!就这么办!”
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想让本王死,本王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捧杀!”
计划议定,整个瑞王府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萧何连夜召集文书,奋笔疾书;陆柄则带着锦衣卫,将整个工地守得铁桶一般。
然而,对手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
就在计划开始实施的第二天清晨,陆柄行色匆匆地走进帅帐,手中捏着一只信鸽腿上取下的蜡丸。
“主公。”
贾诩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眼,接过蜡丸,用指甲轻轻捻开,展开里面的小纸条。只看了一眼,他那干瘦的脸上,笑容便愈发冰冷和玩味。
他将纸条递给朱平安,缓缓说道:
“主公,京城里已经有人等不及了。他们亲自派人来‘取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