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昌县,午后。
城南最大的“悦来茶馆”里,说书先生正讲到兴头,唾沫横飞,堂内却有些心不在焉。
角落里,几名口音南腔北调的行商,正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交谈。
“听说了吗?鸿煊王朝那边,来了个怪人。”一个胖商人端着茶碗,用盖子撇着浮沫,眼睛却瞟向四周。
“什么怪人?”同桌的瘦高个很配合地凑了过去。
“一个巨富,也不知是哪路神仙,钱多得烧手。正派人在边境上,到处收一种东西。”
“什么宝贝?”
胖商人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却又恰好能让邻桌听见:“黑金。”
“黑金?”这名头听着倒是不凡。
胖商人嘿嘿一笑,带着几分鄙夷和不解:“什么黑金,说白了,就是人拉的屎,畜生的粪!一斤,给一钱银子!现钱交易,童叟无欺!”
“噗——”
邻桌一个茶客刚喝进去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
整个茶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桌。
“老哥,你莫不是在说笑?”有人忍不住问道,“那玩意儿……一斤一钱银子?那富商是钱多得没处花,拿去砌墙吗?”
胖商人摊了摊手:“谁知道呢?也许人家口味独特。反正消息千真万确,我亲戚的商队在边境亲眼所见,白花花的银子,就换那臭烘烘的玩意儿。”
茶馆里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天下奇闻!”
“那我家茅厕里岂不是藏着一座金山?”
“走走走,回家挖矿去!”
笑声和调侃声中,没人把这当回事。这则消息,就如同一阵风,吹过景昌县的大街小巷,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最新笑料。
然而,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先是瑞王府的亲卫队,在煞神典韦的亲自监督下,在军营里大兴土木。他们不建碉楼,不挖壕沟,而是修建了一排排带着顶棚、分门别类的池子。士兵们每天操练完,还得排着队去“交公粮”,违令者,军法处置。
紧接着,王府的仆人们也开始行动,人手一个木桶,将王府各处的污秽之物,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最让百姓们摸不着头脑的是,他们亲眼看见,瑞王殿下朱平安,竟然亲自去军营视察了那些新建的“积肥处”。他不但没嫌臭,反而还围着池子转了好几圈,似乎在看什么绝世珍宝。
王爷都亲自下场了,这事……莫非是真的?
城里最敏锐的那批人,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大部分百姓,则从最初的嘲笑,转为半信半疑的观望。
引爆这一切的,是三天后的一个清晨。
城门口,几个外地口音的行商,在沈万三的暗中安排下,支起了一张桌子,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书四个大字:“高价收购黑金”。
桌子上,赫然摆着一个打开的钱箱,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在晨光下闪着诱人光芒的银锭。
“收黑金咯!鸿煊富商委托,一斤一钱银子,现钱交易!”
吆喝声吸引了大量进出城的百姓围观。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一个挑着两桶粪水的农户,被人群挤到了前面。他本是打算挑到城外自家田里去的,此刻被这么多人盯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那行商眼尖,立刻热情地招呼道:“这位老哥,你这可是宝贝啊!来来来,卖给我们吧!”
农户一脸窘迫,连连摆手:“不卖不卖,这是……这是给庄稼的……”
“哎,你那点庄稼才用多少?卖给我们,换成银子,什么好东西买不到?”行商说着,直接从钱箱里抓出一把碎银,在农户眼前晃了晃。
农户的呼吸都停滞了。
在人群的怂恿和起哄声中,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两桶粪水抬上了行商准备好的大秤。
“五十斤,不多不少!”行商高声报数,然后拿起戥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仔细称量。
“一斤一钱,五十斤,就是五两银子!老哥,拿好了!”
一块沉甸甸的五两银锭,被郑重地放在了农户那双粗糙黝黑,还沾着泥土的手中。
嗡——!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瞬间爆炸!
那一刻,空气中刺鼻的气味仿佛消失了,所有人的眼里、鼻子里、脑子里,只剩下那块银锭耀眼的光芒。
“天哪!是真的!”
“五两银子!俺滴个娘!俺家一年的收成也没这么多!”
“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家!把家里的存货都掏出来!”
一个中年汉子最先反应过来,拨开人群,疯了似的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喊:“都别跟我抢!我家茅厕里的都是我的!”
场面彻底失控。
人们像潮水般向着自家方向涌去,整个景昌县仿佛被按下了某个疯狂的开关。
“维持秩序!都不要挤!”
就在这时,一队官差在萧何的指挥下,迅速出现在城中各个要道。他们没有阻拦百姓,反而高声宣布:“诸位乡亲,为方便大家,王府已在各坊设立官方‘积肥处’!大家可将‘黑金’送至此处,由专人称重记录,月底凭条统一结算!公平公正,绝无克扣!”
官方的介入,如同给这股狂潮又添了一把火。
百姓们彻底疯狂了。
之前对王府“积肥令”嗤之以鼻的人,现在把家里的茅厕看得比粮仓还重。平日里见面点头的邻居,为了谁家门前一泡无人认领的狗屎归属问题,吵得面红耳赤,差点大打出手。有人甚至半夜扛着锄头出门,去公共茅厕“挖矿”,一夜暴富的传说在城中不胫而走。
景昌县,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黑金”狂热之中。
然而,在这股狂热之下,暗流已然涌动。
城中那些粮商、地主,一个个都是人精。他们根本不相信什么“鸿煊富商”的鬼话,但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这背后要么是惊天的利润,要么是巨大的阴谋。无论哪一种,都值得他们下场博弈。
当晚,瑞王府书房。
灯火通明,萧何的面容却带着几分忧虑。
“主公,百姓的热情已经彻底点燃,‘三肥并行’之策,最难的原料收集问题,迎刃而解。”他先是汇报了成果,随即话锋一转,“但臣下忧心,此法终究是建立在‘谎言’之上。一旦‘鸿煊富商’消失,这股狂热便会化为滔天民怨,反噬我等。其势之烈,恐怕……”
朱平安站在窗前,看着远处依旧灯火点点,因“黑金”而喧闹不休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风,已经刮起来了。”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其中的冷意让萧何都感到一丝寒气。
“但本王要的,不只是风。”朱平安的声音平静而清晰,“而是要借这股东风,把景云之地那几棵早已烂了根的老树,连根拔起!”
萧何心中猛地一凛。
他瞬间明白,王爷的真正目的,从来就不是收粪这么简单。这场席卷全城的“黑金”狂潮,不过是王爷布下的一盘大棋的起手式。
真正的棋局,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