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煊使团的请求,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泰昌朝堂这潭本就不平静的深水,瞬间激起千层浪。
“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礼部尚书第一个跳了出来,胡子气得发抖,“敌国使团,不思觐见天子,商讨国事,竟要前往一皇子管理县城!此举置君父于何地?置我朝廷体面于何地?”
“臣附议!”大皇子朱承泽立刻出列,满脸正气,声音悲愤,“父皇,鸿煊此举,分明是包藏祸心!他们名为拜访,实为试探,更是对我泰昌国体的公然羞辱!若是允了,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皇室威严?恳请父皇严词拒绝,彰显天威!”
二皇子朱承煊紧随其后,言辞更为阴损:“大皇兄所言甚是。更何况,六弟年轻,万一被那鸿煊使团巧言令色所蒙蔽,泄露了国之机密,或是许下了什么不该许的承诺,其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时间,殿内嗡嗡作响,附和者众。一道道目光,或明或暗,都集中在了龙椅之上。他们名为维护国体,实则都想借此机会,将朱平安刚刚燃起的势头,狠狠踩灭。
龙椅之上,朱乾曜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缓缓抬起眼皮,扫过下方几个心思各异的儿子,以及那些慷慨陈词的大臣。
“准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惊雷,炸得满朝文武耳朵嗡嗡作响。
朱承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这……”
朱乾曜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我泰昌的皇子,难道是藏在深宫里的娇花,见不得人么?既然鸿煊想看,就让他们去看看。也让他们瞧瞧,我朱氏子孙,即便是在穷乡僻壤,是何等的风采。”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朕的儿子,朕信得过。此事,就这么定了。”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嘴。大皇子等人脸色憋得通红,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们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父皇,竟偏袒老六到了如此地步!
几日后,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抵达了景昌县城外。为首的,正是鸿煊王朝的三皇子,赵景曜。他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身着异域华服,面容俊朗,若非那双偶尔扫视四周时,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倒真像个出来游山赏水的贵公子。
在他的身后,除了鸿煊本部的随从与护卫,还有一支百人规模的泰昌禁军,名义上是“护送”,实际上是监视。
朱平安早已带着萧何、荀彧等人在城门口等候。
赵景曜翻身下马,目光越过朱平安,先是扫了一眼他身后那座焕然一新的城池。城墙上,旌旗猎猎;城门外,道路平整。
远处,大片新开垦的田地里,有百姓正在劳作,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引吭高歌的声音。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些百姓虽衣衫朴素,但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安乐。
这与他情报中那个“贫瘠破败,流民四起”的景昌县,判若云泥。
“久闻六皇子殿下乃人中之龙,蛰伏景昌,非池中之物。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赵景曜收回目光,看向朱平安,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朱平安同样微笑着拱手还礼,不卑不亢:“三皇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您过誉了,我泰昌王朝地大物博,人杰地灵,景昌不过是其中一处穷山恶水之地,条件简陋,让贵使见笑了。”
一句话,绵里藏针。赵景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穷山恶水?你这穷山恶水之地,比我鸿煊许多富庶州县的百姓,精神头还要足!这句自谦,听在他耳中,反倒成了最不动声色的炫耀。
接下来的几天,赵景曜在朱平安的“陪同”下,对景昌县进行了一场细致的“参观”。
赵景曜看着一袋袋饱满的谷物被装车,随手指着一户正在晾晒的农家问道:“看这成色,收成不错?”萧何淡然一笑:“托殿下洪福,去岁风调雨顺。”
他没说具体数字,反而引着赵景曜来到一处粮仓的公示板前,上面用石灰水写着各村各田的预估产量与实际收成。赵景曜只扫了一眼,心中迅速估算出一个亩产数字,瞳孔骤然一缩。
他身边的一名随从忍不住低声用鸿煊的计量单位换算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时,萧何才抚着胡须“谦虚”地补充道:“唉,可惜殿下寻来的优良稻种数量太少,如今也只够这两县糊口,算不得什么。”
在工坊,他看到的是流水线一般的作业模式,铁匠铺、木工房、制甲坊分工明确,效率极高。他问起铁器产量,荀彧面色平静地告诉他,目前产能有限,打造出的兵器将将够装备殿下的五百亲卫,再多便无能为力了。
赵景曜不断地提出各种尖锐的问题,从人口户籍到税收商贸,试图刺探景昌的虚实。然而,他面对的,是贾诩、萧何、荀彧联手为他编织的一张大网。
他看到的一切,都是朱平安想让他看到的;他听到的一切,都滴水不漏,让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偏远县城,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潭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藏着不知名的巨兽。
直到最后一天,他来到了戚家军的军营。
没有花哨的表演,戚继光只是下令全军集结。五百名士兵,从营房冲出,到校场列阵,整个过程不过数十息,鸦雀无声,只有甲叶碰撞的细碎声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杀!”
随着戚继光一声令下,五百人齐声爆喝。一股凝如实质的煞气冲天而起,仿佛一头苏醒的凶兽,让校场外的赵景曜和他身后的几名鸿煊武将,齐齐变了脸色。那不是乌合之众的嘶吼,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磨炼出的百战精兵,才有的气势!
接着,军阵开始演练。时而如长枪突刺,时而如盾墙推进,令行禁止,如臂使指。那股森然的杀机,即便隔着老远,也让人皮肤阵阵发麻。
赵景曜的脸色,彻底凝重了起来。他身后的那名武将统领,手已经不自觉地握在了刀柄上,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哪里是皇子的五百亲卫?这分明是一支能直接投入战斗的虎狼之师!
参观结束的当晚,赵景曜摒退了所有随从,包括那支“监视”他的禁军,通过驿馆官员,单独请求与朱平安密谈。
驿馆内,一间雅致的静室。
烛火摇曳,茶香袅袅。室中,只有朱平安与赵景曜两人相对而坐。
赵景曜亲手为朱平安斟满一杯茶,放下了所有客套与伪装,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朱平安的眼睛,开门见山。
“六皇子殿下,明人不说暗话。”
“我们鸿煊,可以帮你坐上那张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