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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御史破防

作者:骑着蜗牛逛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张正归心似箭。


    他感觉自己再在这个人间炼狱多待一刻,灵魂都会被那无处不在的绝望与悲伤侵蚀得千疮百孔。眼前的惨状,百姓的麻木,皇子的憔悴,这一切都化作了滚烫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必须走,必须立刻回到京城,将这里的真相,将这位被构陷的皇子的功绩,禀明圣上!


    清晨,当张正收拾好行装,准备告辞时,朱平安带着众人前来相送。


    “殿下不必远送,本官……”张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贾诩凑到朱平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朱平安微微点头,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悲戚与不舍,又浓重了几分。他对张正的离去表现出了极大的挽留之意,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大人要走,平安不敢强留。”朱平安的嗓音依旧沙哑,“只是,平安有一份薄礼,还请大人务必收下。”


    说着,萧何捧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恭敬地递了上来。


    张正眉头一皱,他一生清廉,最恨迎来送往、金银贿赂之事。他冷下脸,正要严词拒绝,萧何却已将木盒打开。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古玩字画,只有一把……伞。


    一把丑陋无比的伞。


    伞面由无数块颜色各异、材质不同的破布拼接而成,有的是粗麻,有的是褪了色的棉布,甚至还能看到几块带着补丁的孩童衣料。这些布块用粗劣的针线缝合在一起,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牢固。


    而在这片五彩斑驳的伞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字迹同样稚嫩拙劣,有的是用墨,有的是用锅底灰,深浅不一,大小各异。“王二狗”、“李铁柱”、“赵家三妮”、“陈屠户家的傻儿子”……一个个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名字,拥挤地排列着,汇成了一片无声的海洋。


    张正愣住了。


    “大人,”萧何的声音低沉而肃穆,“此为‘万民伞’。景昌百姓听闻大人要回京,知殿下蒙冤,感殿下活命之恩,自发凑了家中还能找到的唯一一块整布,请人缝制了这把伞。


    他们说,自己没钱没势,只有这点心意,求大人带回京城,让天子和朝中诸公看看,六殿下在景昌,究竟是‘屠戮士族’的暴徒,还是护佑一方的青天。”


    张正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过那些粗糙的布料和歪扭的名字。他仿佛能透过这把伞,看到一双双充满希望和感激的眼睛。这份“程仪”,比任何金山银山都要重上万倍,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默默地合上木盒,紧紧抱在怀里,对着萧何,对着朱平安,深深一揖。


    钦差的仪仗队缓缓启动,离开了满目疮痍的县城。


    当马车驶出城门的那一刻,张正挑开车帘,随即,他看到了此生最为震撼的一幕。


    从城门口开始,通往官道的路上,十里长街,跪满了人。


    黑压压的一片,男女老少,皆是“灾民”的装束。他们没有哭喊,没有喧哗,甚至没有抬头。所有人都沉默地跪在泥泞的道路两旁,对着钦差的马车,一下,一下,无声地磕着头。


    成千上万的人,动作整齐划一,只有额头与泥土碰撞时发出的沉闷声响,汇成了一首悲壮而压抑的送行曲。


    这无声的叩拜,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哭喊都更具力量,仿佛万钧巨石,一下下砸在张正的心坎上。他带来的那些年轻御史们,隔着车窗看到这一幕,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仪仗队行至十里长亭,朱平安依旧在前方相送。


    他一身泥泞,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就站在路中央,看着张正的马车缓缓停下。


    “张大人!”


    朱平安对着马车,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大揖。当他直起身时,双目已是赤红一片,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与悲怆。


    “请您回京,务必告诉父皇!”


    “儿臣……无能!”


    他猛地一捶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未能护佑景昌百姓周全,有负君恩!儿臣有罪,罪该万死!”


    “请父皇……降罪!”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自责与悲愤。话音落下,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晃了晃,被身旁的典韦和许褚一把扶住。


    马车内,张正再也控制不住。


    这位在朝堂上与三公九卿对峙都面不改色的铁面御史,这位亲手将无数贪官污吏送上断头台的“冷面阎王”,此刻,抱着那把丑陋的“万民伞”,像个孩子一样,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朱平安那一声声泣血的“请罪”,那十里长街无声的叩拜,那一把缝满了百姓名字的破伞……一幕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刀,将他坚守了一辈子的“法理”、“规矩”和“体统”,切割得支离破碎。


    什么叫为官?什么叫为民?


    这一刻,张正有了答案。


    他的信念没有崩塌,而是被这场大火淬炼、重铸,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只是,他效忠的对象,从冰冷的“国法”,变成了那个跪在泥地里,为民请命的皇子。


    车队远去,扬起一路烟尘。


    回京的路上,张正将自己关在马车里,不食不眠。夜里,他就着摇曳的烛火,铺开纸笔。


    他没有写一个字关于弹劾的内容,而是用他平生最激昂、最饱含情感的笔墨,将景昌县的“人间惨剧”,将六皇子朱平安“临危不惧、爱民如子、身先士卒、与民同苦”的品行,淋漓尽致地描绘在奏折之上。


    奏折的最后,他泣血恳求:“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正,以官声、性命担保,景昌之灾,刻不容缓!六子之功,当昭日月!恳请陛下,速发帑银,救万民于水火,彰皇子之仁德!若臣所言有半句虚假,愿受斧钺之刑,万死不辞!”


    数日后,当张正一行人抵达京城时,守城的兵士几乎没认出他们。


    出发时,他们是意气风发、衣着光鲜的钦差仪仗;归来时,却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带着一股散不去的悲戚与疲惫,仿佛真的从饿殍遍野的地狱里走了一遭。


    张正不顾满身风尘,甚至连家都未回,抱着那个装着“万民伞”的木盒,怀揣着那封凝聚了他全部信念的奏折,径直闯向皇宫。


    他要面圣!他要让整个朝堂,都听一听来自景昌的哭声!


    当这份与所有人预期都截然相反的奏折,即将摆在皇帝朱乾曜的龙案之上时,谁也无法预料,它将在平静的朝局中,掀起何等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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