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土地依然散发着刺鼻的烟气,混杂着草木灰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朱平安站在一片废墟前,脚下是一只被烧得只剩半截的拨浪鼓。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受伤的孩童,无声地流泪,那孩子的手臂被粗暴地打断,用破布条胡乱包扎着。更远处,一个老汉对着被烧毁的窝棚残骸,捶胸顿足,哭声嘶哑。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平日里淡然的脸,此刻覆上了一层寒霜。他弯腰,捡起了那半截拨浪鼓,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股沉默的怒火,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悸。
县衙后堂,议事厅内。
“殿下,末将请令,即刻发兵,踏平陈家庄园!”戚继光身披甲胄,按着腰间佩刀,声如洪钟,满脸的怒气几乎要凝为实质。在他看来,对付这种丧心病狂之徒,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刀剑说话。
萧何与荀彧亦是面色凝重,他们能理解戚继光的愤怒,但强攻一个经营百年的士族庄园,其后果难以预料。
“元敬将军稍安勿躁。”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贾诩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茶水中的浮沫,仿佛外面那场惨剧与他毫无关系。他轻啜一口,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杀人,不如诛心。”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陈家,不是陈泰,也不是陈安,而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联盟。他们因利而聚,自然也能因利而散。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让他们自己,瓦解自己。”
贾诩伸出三根手指,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第一,分化。陈家联盟之中,并非铁板一块。除了陈家本族,还依附着李家、王家等几个小宗族。这些人,不过是想跟着喝口汤,未必有胆子跟着陈家掉脑袋。陆柄,你的锦衣卫可以去‘拜访’一下这几位家主,把昨夜的‘真相’告诉他们。”
陆柄心领神会:“什么真相?”
“真相就是,袭击百姓,是陈安一手策划的阳谋。他就是要逼殿下您大开杀戒,一旦您动了兵,他就可以立刻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号召整个景昌县的士绅起事。到那时,谁是第一波冲上去送死的炮灰?自然是他们这些小家族。”贾诩的笑容越发和煦,“把这个道理,给他们讲明白。”
“第二,离间。”贾诩的目光转向朱平安,“殿下,可否劳烦您,模仿一下陈泰的笔迹?”
朱平安一点头。
“很好。我们伪造一封陈泰在狱中写的密信。信中,要表达出对堂弟陈安独揽大权、行事疯狂的猜忌与不满,同时向李家、王家许诺,只要他们能‘拨乱反正’,助官府拿下陈安,事后,陈安名下的田产和店铺,尽数分给他们。这封信,要‘无意间’地,落到陈安最信任的那个心腹手里。”
“第三,恐惧。”贾诩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昨夜袭击百姓的那些打手,想必锦衣卫已经抓到几个活口了吧?审问出身份后,不必留着了。取其首级,在深夜时分,悄无声息地,挂在李家和王家家主的床头上。旁边,再留一张纸条。”
戚继光下意识地问:“写什么?”
贾诩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下一个,是你?”
毒计三环,环环相扣,直指人心最脆弱的地方。议事厅内一片死寂,连戚继光这样的沙场宿将,都感到背脊一阵发凉。这计策里没有一兵一卒,却比千军万马更加致命。
当夜,景昌县暗流涌动。
李家家主李凯宁,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只觉脖颈一凉,似乎有什么液体滴了下来。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挂在床头帐幔上的那颗人头,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正是他白天还见过的,陈家的一个打手头目。
旁边的枕头上,一张纸条随风轻晃。
“下一个,是你?”
李凯宁的尖叫声被他死死捂在了嘴里,整个人如坠冰窟,抖若筛糠。几乎是同一时间,王家也上演了同样的一幕。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白天那个锦衣卫“朋友”的话,此刻在他们耳边反复回响。
“炮灰……”
“清君侧……”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陈家棋盘上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另一边,陈家庄园。
陈安的心腹管家,神色慌张地将一封从“狱卒”那里高价买来的信,交到了陈安手中。
陈安展开信,越看脸色越是阴沉。那熟悉的笔迹,那猜忌的语气,那分化拉拢的许诺……一字一句,都像钢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好!好一个我的好堂兄!”陈安气得浑身发抖,将信纸狠狠撕碎,“我在这里为你奔走卖命,你却在牢里想着卖我求荣!你以为我陈安是任你宰割的猪狗吗!”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长。他立刻召集只忠于自己的几十名私兵,将自己的院落守得如铁桶一般,与陈泰所在的宗族主宅,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峙。
陈家,乱了。
就在贾诩的毒计搅动风云之时,荀彧的阳谋,也如春雨般润物无声地展开了。
城东,一所由官府出资修缮的院落,挂上了“景昌学堂”的牌子。这里不收任何束脩,只要是适龄的孩童,无论贫富,皆可入学。
朗朗的读书声,第一次在景昌县的平民区响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泰昌律法,国大于家。君为天下主,法为万民纲……”
荀彧亲自担任第一任讲师,他讲授的,不仅是识字,更是仁义礼智信,是皇权至上,是国法如山。他要在这些孩子的心中,种下一颗完全不同于士族门阀的种子。
这是从根子上,挖陈家的墙角。
整个景昌县,表面上一片平静,百姓们领着官府的粮和盐,干劲十足地开荒修路,孩子们在学堂里读书识字,一切都欣欣向荣。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份平静之下,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陈家联盟内部,猜忌与恐惧正在疯狂蔓延。
又是一个深夜。
李凯宁和王家家主王崇,如同两条丧家之犬,在锦衣卫的秘密引领下,走进了县衙的后门。他们面如死灰,精神萎靡,显然这两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见到朱平安,两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他们不是来投降,也不是来告密,而是来求救。
李凯宁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殿下!殿下救命啊!”
朱平安示意他们起来说话。
王崇哆哆嗦嗦地开口,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惊人消息。
“殿下,陈安……陈安他疯了!他联系了城外黑风山的一支山匪,说要……说要打开西城门,引匪入城,和您……和您玉石俱焚!”
说完,两人重重地磕下头去。
“求殿下救我等家族,救这满城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