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府的书房内。
新召唤而来的沈万三站在朱平安面前,此人身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色布衣,既无萧何的儒雅,也无贾诩的深沉,更没有戚继光那样的沙场煞气。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精明的米行掌柜,一双手骨节分明,常年打算盘留下的老茧清晰可见。
唯独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藏着一杆无形的秤,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似乎都能被迅速换算成最精准的价值。
朱平安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将王家在京城和江南的主要产业布局,简略叙述了一遍。
沈万三静静听着,既不插话,也不记录。
待朱平安话音落下,他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殿下,王家这棵大树,根系遍布天下,想要它彻底枯死,不能只修剪枝叶,必须一刀斩断它的三条主根。”
朱平安抬手示意他继续。
“其一,京城的王氏钱庄,此乃王家全身的血脉,调动资金,全赖于此;其二,江南的丝绸生意,此乃王家华丽的皮肉,利润丰厚,支撑着门面;其三,遍布全国的粮行,此乃王家坚实的骨架,看似利薄,却是其根基所在,能定民心,亦能乱民心。”
沈万三的分析一针见血,与朱平安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三者断其一,王家伤筋动骨;断其二,王家元气大伤;三者齐断,神仙难救。”
“先生有何良策?”朱平安问。
沈万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商贾独有的自信与算计:“殿下,商战,亦是兵法。要打赢这场仗,草民需要一个遍布天下的网络,不仅传递消息,更能执行草民的每一个指令。”
一个庞大的商业与情报网络。
朱平安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母亲的身影,以及那个神秘的“玲珑阁”。
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白玉令牌,令牌上雕刻着一座精致的阁楼。
【玲珑令】。
他将令牌推到沈万三面前。
“凭此令,京城玲珑阁上下,任你调遣。”
沈万三看着那块代表着京城一股庞大隐藏力量的令牌,眼中的平静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他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接过令牌,躬身一揖。
“草民,定不负殿下所托。”
一场针对泰昌第一豪门的无形战争,在这次简短的会面后,悄然打响。
沈万三几乎是立刻就投入了工作。通过玲珑阁的渠道,一个个不起眼的消息开始在京城的茶馆酒肆间流传。
“听说了吗?王家钱庄最近好像周转不灵了。”
“是啊,他们家那个王福良刚被抄家,肯定亏空了不少!”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无数小商贩开始以略高于市价的价格,疯狂收购蚕丝。没有人知道,这些商贩的背后,都站着同一个身影。
釜底抽薪,双管齐下。
次日,金銮殿。
早朝的气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王安康称病未朝,朝堂上少了一个庞大的派系核心,显得空旷了许多。
王家之事被天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百官心中各有计较,但无人敢再提及。
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如何封赏六皇子朱平安。
平定三州水患,揭发谋逆,桩桩件件都是泼天的大功。
赏钱财?显得轻慢,以六皇子如今展现的手段,岂会在意这些黄白之物。
赏官职?六部九卿几无空缺,任何一个位置的调动,都会引起新一轮的朝堂纷争。
赏兵权?这更是直接触碰了龙椅上那位天子的逆鳞。
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被皇帝点名出主意。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首辅张秉正颤巍巍地出列了。
他先是对着龙椅深深一躬,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陛下,六殿下此番平定三州,安定社稷,功高盖世!臣以为,此等大功,寻常的赏赐,已不足以彰显殿下之能,亦不足以慰陛下拳拳爱子之心!”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朱乾曜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等着他的下文。
张秉正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臣闻,景昌县在此次洪水中受灾最重,良田尽毁,庐舍无存,百姓流离,刁民遍地,至今县衙空悬,已成我泰昌之心腹大患!”
满朝文武的眼皮都跳了一下,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果然,张秉正挺直了腰杆,声调激昂:“臣斗胆谏言!与其让六殿下在京城安享太平,何不令其前往此等最艰苦之地,继续为国分忧,再立新功?这方能显出我皇家子弟的担当与本色啊,陛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景昌县!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被洪水冲刷了三遍的烂泥潭!一个饿殍遍地,盗匪横行,连派去的赈灾官员都被刁民打断腿扔出来的三不管地带!
让六皇子去那里?
这哪里是封赏?这分明就是流放!
这一招“明升暗降”的毒计,实在是又狠又绝,要把刚刚声势鹊起的朱平安,彻底踢出京城的权力核心,扔到那个鸟不拉屎的泥潭里自生自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龙椅。
朱乾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似乎在沉吟。
可他的内心,早已是龙心大悦!
妙啊!张秉正这条老狗,果然最懂朕的心思!
朕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把这个儿子远远打发出去,他就送来了这么一个完美的借口!
“咳。”朱乾曜清了清嗓子,故作沉吟了半晌,才缓缓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
“首辅所言,甚合朕意!朕的儿子,就该去最需要他的地方,为天下百姓分忧,而不是待在京城享福!”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朱平安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就封平安为‘景昌县代知县’,即日赴任!朕倒要看看,他是否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一言既出,尘埃落定!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朱平安身上,有同情,有怜悯,有幸灾乐祸,有疑惑不解。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反应。
是愤怒抗辩?还是委屈求情?
然而,朱平安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被流放到一个绝地的人不是他,仿佛那个“代知县”的头衔不是羞辱,而是一份理所当然的任命。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朱平安向前一步,对着龙椅的方向,深深地躬下身。
他的声音,响彻整座金銮大殿。
“儿臣,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