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的光阴,于皇宫深处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对于朱平安,却意味着一场悄无声息的蜕变。
贾诩的身影,在宫中某些不起眼的角落,收集着旁人忽略的丝丝缕缕。
这一日,午后。
熏香袅袅的偏殿内,贾诩捧着一卷看似寻常的内务府陈年卷宗。
他的语调平缓,不起波澜。
“主公,诩找到了一件或许能让陛下略感兴趣之事。”
朱平安放下手中的书册,目光投向贾诩,带着询问。
“何事?”
“漕运衙门,近来颇有些不太平。”
贾诩的指尖,轻轻点在卷宗的某一处。
“倒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
“只是南巡漕粮的账目,连续三月,都出现了不大不小的亏空。”
“数目不算巨大,却也足够让户部那些老大人们,在陛下面前争论不休。”
朱平安眉梢微动。
漕运,国之命脉。
些许亏空,若是不加制止,便可能糜烂千里。
“太子,或是其他皇子,没有插手此事?”
“太子近来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贾诩淡然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二皇子、三皇子倒是都曾上本,言辞激烈,主张严查。”
“陛下却似乎并未采纳,只是将折子留中不发。”
朱平安心领神会。
父皇朱乾曜的心思,深沉似海。
严查,自然简单。
但漕运牵扯甚广,盘根错节。
一旦大动干戈,怕是会引起更大的震荡,甚至影响漕运本身的运转。
这才是父皇真正犹豫的地方。
他要的,不仅仅是揪出硕鼠,更是平稳过渡,不损国本。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能给父皇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朱平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跃跃欲试。
贾诩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
“不错。”
“此事,他人看来是烫手山芋。”
“于主公而言,却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他将那份卷宗,轻轻推至朱平安面前。
“诩已拟好一份条陈。”
“主公只需寻个合适的时机,‘无意间’让陛下知晓便可。”
朱平安拿起那份条陈,细细研读。
贾诩的方案,并不主张大肆捕拿。
反而从漕运衙门的内部管理、关防设置、以及沿途州府的协防机制入手。
提出数条看似微小,实则环环相扣的改进之策。
既能堵塞漏洞,又不至于引起过大的恐慌与反弹。
其中最精妙的一处,便是建议设立漕运督查御史,不常驻,不定时巡查,直属于皇帝。
这便如同一把悬在漕运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
威慑力十足,却又不会让人生出鱼死网破之心。
“先生此计,釜底抽薪,高明至极。”
朱平安由衷赞叹。
这份条陈,切中了父皇的痛点,也顾及了父皇的颜面。
“主公谬赞。”
贾诩神色不变。
“接下来,便看主公如何将此计,呈于陛下面前了。”
机会,有时需要创造,有时则需耐心等待。
朱平安深谙此道。
他并未急于求见父皇。
而是如往常一般,每日晨昏定省,读书习字。
只是,他的目光,比以往多了一份沉静的锐利。
数日后,御书房。
泰昌皇帝朱乾曜正为几份关于边境军务的奏折而锁眉。
近来北境的蛮族部落,似有异动,让他颇为烦躁。
殿内侍立的几位皇子,大气也不敢出。
太子朱承泽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垂首而立,看不出喜怒。
二皇子朱承浩则是一脸愤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皇帝的低气压所慑。
三皇子朱承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唯有四皇子朱承岳,目光在皇帝与几位兄长之间游移,若有所思。
朱平安今日恰逢轮到他前来侍读。
他安静地站在角落,存在感依旧微弱。
这正是贾诩所期望的。
“漕运那边的亏空,还没个结果吗?”
朱乾曜忽然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声音透着一丝疲惫。
显然,边境的军情与漕运的烦心事,交织在一起,让这位帝王心情不佳。
户部尚书连忙出列,颤巍巍地回话。
“回陛下,已经责令漕运总督严查,只是……只是牵涉甚广,一时难以……”
“废物!”
朱乾曜冷哼一声,龙威隐现。
户部尚书顿时噤若寒蝉,额头冷汗涔涔。
几位皇子更是屏息凝神。
就在这气氛凝滞之际。
朱平安仿佛被皇帝的怒气惊扰,手中捧着的书卷,“不慎”滑落在地。
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在这寂静的御书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包括龙椅上那位不怒自威的帝王。
朱平安慌忙躬身,捡起书卷,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安。
“儿臣该死,惊扰了父皇。”
朱乾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对于这个一向胆小懦弱的六子,他并无太多印象。
今日,却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与往日不同。
那份惶恐之下,似乎还藏着些别的东西。
“你,也看些漕运的卷宗?”
皇帝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朱平安依旧躬着身,声音带着些微的紧张,却吐字清晰。
“回父皇,儿臣前日偶然翻阅内务府旧档,看到一些关于漕运管理的记载。”
“心中……心中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一个晚辈请教长辈的模样。
“哦?”
朱乾曜眉头微挑,倒是生出几分意外的兴趣。
连太子等人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这个老六,平日里闷葫芦一个,今日竟敢在父皇盛怒之时插话?
而且,还是关于漕运这等国之大事?
二皇子朱承浩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怕不是想哗众取宠,结果弄巧成拙。
“但说无妨。”
朱乾曜的声音,缓和了几分。
他也想看看,这个素来不起眼的儿子,能说出什么名堂。
朱平安深吸一口气,将贾诩条陈中的核心内容,拣重要的,用自己的语言,条理分明地阐述了出来。
他刻意避开了那些过于专业的术语,讲得浅显易懂。
着重强调了设立流动督查御史,以及加强内部管理的几个要点。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
那份原先刻意表现出的紧张,反而在此刻成了他“真诚思考”的佐证。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只有朱平安清朗的声音在回荡。
太子朱承泽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四皇子朱承岳的目光,则变得深沉起来,审视着这个平日里被他忽略的弟弟。
当朱平安话音落下。
朱乾曜久久没有言语。
他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目光锐利,仿佛要将朱平安看透。
片刻之后,朱乾曜缓缓开口。
“你说的这些,倒也有些意思。”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份不耐与烦躁,却消散了不少。
“此事,朕会再着人详议。”
虽然没有明确的赞扬。
但那句“有些意思”,以及“着人详议”,已然是一种肯定。
至少,朱平安的这番话,进入了皇帝的考量范围。
这对于一个长期被漠视的皇子而言,已是破天荒的关注。
站在一旁的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看向朱平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与好奇。
那是当朝的太傅,一向以刚正不阿,眼光毒辣著称。
朱平安适时地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
“儿臣愚见,能得父皇垂询,已是万幸。”
“退下吧。”
朱乾曜摆了摆手。
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六子今日带来的意外。
朱平安躬身行礼,与其他几位皇子一同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数道复杂的目光。
有惊讶,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回到自己冷清的宫殿。
贾诩早已等候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主公今日的表现,恰到好处。”
贾诩为朱平安斟上一杯清茶。
“陛下的反应,与诩所料不差。”
“虽无明确赞赏,但‘有些意思’四字,已是难得。”
“接下来,只需静待此事发酵便可。”
朱平安端起茶杯,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压抑许久的激动。
“先生,接下来,我们……”
贾诩微微一笑。
“主公,耐心些。”
“好戏,才刚刚开锣。”
“今日的‘浅见’,只是让陛下对主公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距离真正的‘赞赏’,还需要一些火候。”
“不过,主公今日也算是在某些人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贾诩的目光,意味深长。
“这根刺,或许很快就会让他们坐立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