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0. 第十章

作者:石门之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内殿的炭火烧得很热,萧珣眉睫上的霜雪一下子化成了莹亮的水珠,他从袖笼里抽出了一方素帕来拭。


    苏婵捏着绢帕的手悬到了空中,又缓缓收了回去。


    几个黄门正把苏婵从北地带回来的两个黑漆木箱搬到内殿。


    “得知阿姊要回来,织室连日裁制了不少新衣,胭粉也令人备下了。”


    萧珣的目光从那几个箱子,回到了苏婵的身上,“只是,阿姊如今较两年前,似是又瘦了些。若是不合意,或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下去,重做了便是。阿姊其实不必山遥路远的,将旧日的衣裳物件带回长安。”


    他忽而笑道:“是我疏忽,忘了写在信中。”


    苏婵谢过了陛下的体贴,“妾在上郡阳邑居了多年,那里风沙大,昼日苦寒,亦没有结伴相游之人,所以,妾鲜少出户,对于衣裳妆饰之事,早已不上心了。”


    她轻咳了两声,萧珣抬了抬手。


    一旁侍女会意,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


    “尤其是,阿母走了之后,妾日常所着,不过是一身孝衣而已。”


    萧珣正不知该作何安慰,却见苏婵复轻快一笑,径直朝着那两个箱子走了过去:“那些日子,都是这些东西陪着我。”


    箱子由宫人打开了。


    里面并不是如萧珣所想,是衣裳妆奁等物。


    映入眼帘的,是一箱书卷。


    他随手拿起了两卷翻看,一卷是他前些年寄往上郡的乐府新歌。


    另一卷,大约是苏婵自己写的诗。


    苏婵见他想要细看,忙将他手上刚打开的书卷合了起来,红了脸:“写得并不好。”


    萧珣只看到了四行:“明月映罗帷,长夜不能寐,独立影成双,却疑故人回。”


    还有一箱琳琅满目——萧珣走近了看去,铜鸠车,博具,蹴鞠,弯弓,投壶器,依次入目。


    他的目光落在壶上,只见剥了色的铜壶双耳,一边刻了一个“思”字,另一边刻的字已经看不清了。


    他收回目光,转到了一架七弦琴上。


    苏婵抱起了那架琴,侍女想近前帮忙,被她扬手屏退了:“陛下还记得吗?这是陛下在嘉平二年赠予我的。”


    萧珣见那琴一身幽绿,桐木流彩,想起这琴名曰“绿绮”,正是当年司马相如弹奏所用。


    苏婵说,要为司马相如的诗重新编了曲子唱给他听,于是萧珣便让人找来了这架琴送给她,并将琴的名字改为了“求凰”。


    只是,曲子还没谱好,苏澹与瞿阳二人到了水火难容的境地,波及了苏婵,她此后便鲜少进宫了。


    萧珣笑道:“阿姊一首曲子谱了八年,如今可作好了?”


    苏婵脸一红:“现在只能先弹一曲,等妾风寒好了,再唱给陛下听,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得陛下之意。”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不过苏婵重回故地,触景生情,而今好容易才露了笑,萧珣便也没有制止,由着她将琴摆在了案几上,正襟危坐,拨弦调音。


    琴声起。


    宛若山谷幽泉。


    萧珣正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彩色的蹴鞠。


    那蹴鞠在幽泉声里滚落了下去。


    悠悠地滚了很远。


    几个总角之年的孩童加快了脚步,争先恐后去追。


    那是在先太子的思齐苑。


    思齐苑位于长安南郊,是太子的别苑。


    据称,这是先帝送给太子及冠礼,所以壮丽至极。


    引八川之水,广缀沙渚,遍布亭台,楼阁巍峨,华榱璧珰,又有崇山矗矗,深林巨木,恍若神仙之居。


    更令人称道的是,太子在这里广交天下豪杰志士,不论门第高下,即使平民亦可踏足。


    萧珣对先帝废太子的印象并不深刻。


    这位兄长比他年长太多,他出生的时候,太子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若是在寻常人家,太子的年岁完全可以当他的阿父了。


    太子确乎有几个与萧珣年岁相仿的孩子。


    他的长女萧嫣与二女萧姯,比萧珣分别大了五岁,与三岁。


    而长子萧钰则与萧珣同一年出生,细论起来,他出生在那一年的年头,而萧珣生在年尾,所以比萧珣还大了十个月。


    因为太子有跟萧珣一般年岁的孩子,所以他看向萧珣的时候,也像是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眼光。


    萧珣依稀觉得,这位长兄才像一个真正的阿父。


    他总挂着笑,眼里也含着笑。


    他高高地把萧珣抱起来,去够建章宫苑囿枝头红彤彤的柿子,还为萧珣手把手示范过,如何拉开一张五石的弓。


    不过,萧珣觉得他谈论经史哲学更好听,比苏澹讲得还好。


    那时候,苏澹也是太子殿下的座上宾。


    不过,在鸿儒遍地的思齐苑里,若非他尚了长公主,有驸马的名号,并不突出。


    太子博古好学,宽博审慎,与他的——他们的,严肃威仪的皇帝父亲全然不同。


    无论长安城里,还是朝野之上,太子的名望都是如日中天。


    萧珣也敬重太子,钦佩太子。


    他心里有些羡慕太子的孩子们。他们多数时候,不住在北宫,而是居住在思齐苑。


    萧珣也受太子之邀,常常去思齐苑。


    他觉得那里比未央宫,建章宫,上林苑都要好。


    当然,六七岁的孩子说不清花草苑囿的好坏,也看不出湖光山色的不同。


    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玩伴。


    思齐苑里有好多的玩伴。


    太子的孩子,二兄淮阳王,三兄燕王和四兄广陵王的孩子,还有长公主的孩子,都在这里。


    有时候,他们之中还会有一些朝臣的孩子,门客的孩子,太子接见的那些平民的孩子。


    他们一起骑马,踢蹴鞠,练剑,投壶。


    太子的女儿萧姯与萧嫣,已经到了豆蔻之年,像极了总是笑得温婉的太子妃。


    她们端坐在秀水长亭里,弹琴鼓瑟,吟诗作赋,不与他们做这些孩童的游戏。


    苏婵年岁小,厮混在男孩中间,玩一会儿就嫌累,在一旁的亭子里喝甜汤,吃饴糖,杏仁糕,为他们喝彩叫好。


    燕王的儿子萧钺比萧珣小了两岁,只能颠着两条腿,跟在兄长和小叔父的身后跑。


    广陵王的孩子更小些,不一会儿就被傅母抱走了。


    与萧珣玩得最多的,是太子的儿子,皇太孙萧钰,还有淮阳王的世子,萧锦。


    尤其是萧钰。


    他比萧珣大了十个月,作为毫无疑问的未来储君,从小受着太子和思齐苑无数鸿儒与侠士的教导,无论学识,还是骑射,小到投壶,弈棋,都是出类拔萃,因此,反而比大他们一岁的萧锦,看起来更像一位行事有方的兄长。


    也让样样半桶水的萧珣自愧不如。


    萧钰的身后总是集结了一群仰望他的小跟班,包括苏婵与萧锦。


    但他须得恭恭敬敬地叫萧珣一声“叔父”。


    这让萧珣极为受用。


    看得出,萧钰每一声“叔父”的背后,都是暗自不服,所以他叫的次数并不多,比起叫叔父,他叫“阿珣”更为顺口。


    但不服也不行啊,不然,萧珣就告诉他的兄长,也就是萧钰的阿父。


    太子殿下最是重礼了,尤其是孝悌之义。他与太子兄长守着一个兄友弟恭的“悌”,萧钰对他就该守着一个“孝”字。


    萧钰反正听到这番见解,尤其是后面的“守孝”两个字,平日里的端肃都没有了,一口水差点喷到了苏婵的身上。


    苏婵尖叫着跳了起来。


    “大胆,怎么能这样对表姑母不敬?”萧珣拍案,笑得前俯后仰。


    苏婵是先帝妹妹的女儿,论起辈分,也比萧钰大上了一辈,但她喜欢萧钰叫她“阿婵”,而不是“表姑母”。


    ——“要不然,听起来,以为我是七老八十的年岁了呢。”她板板正正地对萧钰说,“这样,不、相、配!”


    “哟哟,你要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02810|1798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谁相配?”萧珣嬉皮笑脸地问道。


    苏婵满脸绯红,把萧珣手底下的一盘饴糖夺了过去:“哼,谁让你对阿姊不敬?”


    “这儿还有呢。你夺不到了。”


    萧珣做了个鬼脸,指了指自己的袖子,轻捷地从石亭中往外跃下。


    思齐苑真的很大很大,他爬到几十丈的高台,向下望去。


    湖泽浩渺,直连天际。鹤汀凫渚,星罗棋布。官绅布衣,往来其间。


    旁边还有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穿着粉红色襦裙,吃着糖的小女孩。


    “我们以后都一起在这儿玩,好吗?”


    “好。”


    声音落下,天狩三年冬十月庚寅,太子因谋逆之罪,自尽于北宫。


    那时候,他已年至不惑,也当了快四十年的太子了。


    太子妃,萧姯,萧嫣,萧钰,都随着思齐苑的一把烈火,成了埋在废墟里的名字。


    当瞿清川在上郡拥立了一个伪君,称他就是萧钰时,萧珣一度恍惚,但稍稍冷静,就知道,不可能是他。


    萧钰同他的阿父一样,品行方正,守礼守节,年岁尚小,也早早显示了君子之风。


    萧珣骑术不精,偏看上了思齐苑中刚由大宛国进献的,一匹通体皆白、毛色如缎的大宛马驹,结果差点摔下,是萧钰帮他降伏了这匹马,还将这价值不菲的马慷慨赠与了他。


    事后萧钰被太子询问,他以“仁孝之心,胜过千金万金”善对,成为了一时趣谈。


    此事还被先帝知道了,称皇孙乃“圣孙”也。


    这匹名为“雪影”的马如今还养在未央宫的马厩中,成了二十岁的老马。


    若不是有一次带着林鸢去骑马,她看中了这匹雪影,萧珣都快忘了它了。


    得到那匹马之后,仅仅过了两个月,为他讲过孝悌之义,人皆称贤的太子长兄,勾结朝臣,太学弟子,密谋弑杀君父,篡夺皇位。


    萧珣那时候太小,不知全貌,只知道,父皇晚年,身子渐弱,而疑心深重。


    赐死太子的诏令上,除了谋反的罪名以外,还有一句“不类己”。


    ……


    蹴鞠滚到了苏婵的脚下。


    “噌”。


    弦断。


    琴声止。


    *


    “什么声音?”


    林鸢听见门外传来了“咔咔”的声响。


    “年节学生都不在学舍里,该不会是山匪吧?”


    “是雪下得大,把树枝折了吧。”林榆往外看了一眼。


    贺季却眼睛一亮,来了劲儿:“一年前,这书院里还真遭过山匪。”


    林鸢心中一紧,只听贺季绘声绘色道:“遥想当日,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唯听竹林簌簌声,磨牙声,吮血声。我同你兄长勒马,持剑,缓缓逼近,直入贼窝。”


    林鸢听得入神,紧张得忘了呼吸:“看见了财狼?虎豹?”


    “……”


    “几个吃不饱饭的乡野粗人罢了。”林榆接过话,横了贺季一眼,“阿鸢胆子小,别吓唬她了。”


    林鸢却问:“后来呢?”


    “只见那群贼寇十人有余,见有人至,青面獠牙,凶相毕露,两相交战,竟是众不敌寡,于是乎,拔腿而逃。我同你兄长扬鞭纵马,一路绝尘。整整一夜,刀剑相接,声如疾雨,血光映月,亮如白昼,最终——”


    林鸢色变,林榆侧目,座中寂然,而贺季一笑,拊掌曰,“获一贼首。”


    林鸢惊呼:“是砍了贼人的首级?”


    “……”


    贺季挠头,讪讪道:“生擒了山匪的首领。”


    林鸢看向林榆:“那兄长受伤了吗?”


    林榆轻轻咳了两声:“贺老四,是雪,不是血。你是夫子,咬字清楚些。”


    “咔咔”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


    林鸢把脸藏到了兄长身后:“山匪不会又来了吧?”


    贺季闻声,也往林榆身后退了一步。


    门扉动了,传来了叩门声。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