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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作者:石门之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林鸢吃了一惊。


    差点碰翻了林榆喂到她嘴边的汤药。


    她第一次发现,林榆与萧珣竟有那么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


    她晃了晃脑袋,脑袋沉沉的,几日的雪都化成了水,盛在里面。


    起身接过了药,从药碗的边沿觑过去,林鸢竭力地想,嗯,所谓的像——大抵,大抵是,好看的人,都会有那么几分相似罢了。


    其实,再看,是不怎么像的。


    林榆的双眼里总是含着笑,像是春日里的山泉水。


    萧珣嘛,哪怕含了笑,也是山上雪。


    第二次见到萧珣,她正跪在椒房殿外的冰天雪地里。


    椒房殿上下都心情不悦,尤其是奉茶的宫人。


    她刚遭了长御的斥责,扣了十石的月例,只因泡的茶淡了两分。


    是啊,不然,明明是逢五的时日,才刚上了茶,陛下抿了一口,怎么就称时体欠安,只能在椒房殿稍稍坐一会儿,不留宿了呢?


    奉茶宫人顶着面颊上百十个鲜红的掌印,沉下心来,细细思量,这茶何故会淡了。


    椒房殿的茶叶乃益州郡所贡,都是芽尖,品相上佳,定然没有问题。


    自己烹茶的手艺十年如一日,一定也不会出错。


    那必然是水的缘故。


    从皇帝,到皇后,到长御,到奉茶宫人,层层错落,疏而不漏,最终是泡茶的水引了咎去。


    哦,不,是林鸢。


    她无语凝噎,作为最末的宫人,只能埋怨建章宫的梅花了。谁让它们开得不盛,使上头的雪失了一段香呢?


    她跪在殿外,舔了舔落在了唇上的雪片,无味,沁凉,心里生了疑惑。


    究竟是什么样刁钻的唇舌与鼻子,能闻出来雪的气息,还能道出来一两分的差别呢?


    那人被簇拥着出来了。


    林鸢一见乌泱泱的人从殿门内溢出来,忙往旁边跪远了一些,不然只怕是圣上走崴了一步,都是因为宫人的一呼一吸绊了他的步子,妨了他的道啊。


    耳畔是簌簌的踏雪声,渐渐近了。


    近了。到了跟前。林鸢提着一口气,心弦绷紧了。


    过去了。


    哦,不,是停下了。


    她一口气吐到了一半,悚然一哆嗦,视线所及,只见一双龙纹黑舄,玄袍一端风里轻曳,襞积闪着描金的纹样。


    林鸢找不到可以躲到哪里去的地缝,也没有可以用来障目的叶子,只能屏息,将头埋得更低一些。


    “这宫人为何跪在这里?”


    她无端觉得这个声音耳熟。


    不过,无暇细想,更熟悉的声音出现了:“回陛下,宫人误事,皇后宽宥待下,可她自知有过,自请来这里受罚。冲撞了陛下。”这是长御,“还不快跪远点,脏了御道!”


    长御的话唾到了林鸢的耳朵与面颊上。


    林鸢偏了偏头,连忙向后挪,脚后跟已经贴到了甬道旁的宫墙上,丧丧地不知还有何处可跪远。


    眼眸稍稍一抬的瞬间,不由发觉,有一双眼睛也正紧紧地盯着她。


    那目光落在身上,好像漫天的雪都在往林鸢一个人的脖子里钻。


    “你是——”她抬起了头,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那日,他在梅林里说:“你会知道的。”


    现在,她知道了。


    周身更冷了。


    连血也冻上了。


    “自请受罚?不知道的,以为是要拦着路告御状申冤呢。”萧珣声音淡淡,那目光只停留了瞬息,就随着脚步向前迈,移了开去,撂下了一句,“雪太大,别让人跪外边了。”


    林鸢提起裙子,在长御阴沉的眼色中,往廊庑下跪去。


    倒是皇帝身后的华服女子,样貌温婉,面色柔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许久,最后温言细语地让她免了跪。


    那也是林鸢第一次见着瞿皇后。


    想到这儿,她“嘶”地吸了一口气。


    “烫吗?”林榆伸手往杯腹探了探温。


    林鸢把脸埋在耳杯里,摇了摇头。


    “那就快些喝了,乖啊。”林榆拍了拍她的头。


    林鸢红了脸,刚想说,别再把自己当小孩了,却见林榆回了身,对着一盏翠屏,道,“老四,还发着烫呢。什么时候能退烧啊?都一夜了。”


    一夜了?


    林鸢愕然,朝外看去,透过窗纱,见天色苍茫,不知隅中,还是日昳,而床榻边上置着一个铜盆,水上浮着白,是未化的雪。盆上搭着两块拧干了的方巾,方觉自己额上有些湿漉漉的。


    屏外传来了贺季的声音:“林兄,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小小风寒而已。莫急莫急。”


    林鸢恍然,季是行四,所以贺季又被叫做了贺老四。


    真是促狭人。她不禁笑了。


    林榆见她笑,放下了心,往她嘴里塞了一粒糖渍青梅,笑问:“你说,你百里兼程地赶过来,就是倒也要倒在我这儿,是知道这书院里头有个神医?”


    林鸢抿唇,蜜饯在嘴里爆开了甜味:“我还知道,淮阳的蜜饯,比长安的好吃呢。”


    林榆也朗声笑了起来。


    “哎,不过,芝麻饼定然不及长安的好。”林鸢忽然想起来,指了指自己一路上越发扁了的包袱,“那里头有阿母做的芝麻饼。我大老远带来的。”


    “芝麻饼”三个字让林榆惊喜不已。


    林鸢看他眉飞色舞,一边取过包袱,一边对贺老四讲着自己阿母的厨艺,如何惊天地泣鬼神,勾得那贺季还没得及问出一句“那为何你们二人,都养得这么瘦呢?”就开始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往那包裹里一道翻瞅了。


    林鸢心里只能暗怨:“怎么比见着我还高兴?”


    她往枕上一倚,又叹出一口气。


    她的兄长从模样,到性子,到气质,与铁匠出身的阿父,庖人出身的阿母一点都不像,除了林榆身材颀长,轩然霞举以外,他能骑马挽弓,知诗书六艺,好像生来就会了,至少,从林鸢认得他的时候,就会了。


    可眼前的乐陶陶,不正与阿父如出一辙吗?


    这样看去,林榆与萧珣,就更不像了,尤其是那份眉眼。


    两个冻得梆梆硬的芝麻饼,从包袱里被翻了出来。


    “咚”一声。


    “哎呦!”


    贺老四弹跳起来,抱着右脚,往后蹦了三尺远,抽一口气,道:


    “这,这,怎么还有……厨刀啊?”


    *


    青玉柄的玄铁刀,约三寸长。


    掉在了椒房殿偏殿紫宸阁的地砖上。


    萧珣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长发如瀑,泼在胸前,间着白玉一样的颜色。


    往下,一弯白雪似的手臂,一半没入了宫人所穿的淡青色外衫里,没有被衣衫覆着的半截,在微不可察的风里不停地发着颤,另一只白臂被萧珣紧紧地握在手里,手腕已经发了青,那把刀就从这只手上掉了下去。


    景和二年。


    半个时辰前,萧珣走进了偏殿,却见绡帐逶迤垂地,灯没有点起,黄昏将素色的帐子染成了霞影色,隐隐绰绰,仿佛能见榻上有一个人影。


    博山炉的香,让萧珣有些昏胀,他没有喊人,一步一步地走近了。


    往那榻的另一头而去。


    那里有一柄他晨练时用惯了的长剑。


    剑无声地出了鞘。


    剑光刺破了绡帐,引来落霞的光。剑刃在幽室里闪闪烁烁,映出了帐幔上的鸾凤绣,映出了锦衾上的云龙纹,映出了一双合着的、微扬的凤目。


    “阿姊。”


    手上的剑猛地一震,“噌”得一声,落了下来。


    床榻上的女子却没有被这个声音惊动分毫,她睡得很沉,乌发松松洒在枕上,双靥绯红,但一会儿,好像又坠入了一个梦魇,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喉中低低吟哦了一声,随着这声音,身子一动,丝衾皱起来,滑落了寸许。


    萧珣才向下移了移视线,见到了她的半截雪肩,知那锦衾之下,应当不着寸缕。


    日光渐渐昏暗了下去。


    博山炉的香气越来越浓,缠绕着他的鼻息。头脑是昏胀的,昏胀的却不止是头脑。


    好像身上的许多处也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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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昏胀里又似乎带着些微妙的,幽深的,不可言说的自足,让他飘飘乎,幽幽然,不知所处,好像也来到了一个梦境。


    “阿姊。”他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阿姊没有动,似乎像许多年前那样,在床榻上等着他,要陪着他,等着他一道爬上床榻,从外头的寒天雪窖,钻到暖融融的被衾里。只是,她长大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他也长大了。


    他俯下了身子,伸出手,轻抚过那白玉做的脸颊,又慢慢抚过了那修长的脖颈。


    颈间的气息,是沁凉的,淡薄的,冰雪一样的气息,细细地嗅起来,似乎还带着些梅花的暗香。


    他贪婪地吮吸着这气息。是阿姊的气息么?


    他少不更事的时候,没有注意过,等到稍稍懂事了,依稀觉得阿姊的气息,应当像那建章宫里盛开的白芍。


    他与她,在白雪里,念着一首诗,“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他看着她的绣口吐出这几行诗,唇角渐渐扬起,满地的白雪都变作了白芍药,一朵一朵地盛开了。


    手指拂过的一弯素颈上,什么都没带,白得像雪,皎得像月。


    冰雪一样的气息,丝丝缕缕,他并不餍足,凑得近了,指尖沿着曲径往下探。


    鼻尖被淡薄的幽香轻挠着,连那博山炉的香气也淡了不少。


    一阵又一阵的沁凉钻入了肺腑,渐渐的,他头脑里的昏胀似乎消退了一些,像是被一阵携着冰雪的风吹拂着,吹拂着。


    吹醒了。


    眼前登时清明了起来。


    那不是阿姊。


    是她。


    是他在建章宫无意遇见的宫人。


    那个与阿姊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宫人。


    她那日在梅林下冲他笑的时候,他确乎觉得自己看见了阿姊。


    萧珣一时百爪挠心,心里腾起了恨。


    他抓起了脚下的剑,等那柄长剑再度映上那女子的面颊,将那幽暗处的脸照得雪白一片,连唇色都是雪白的时候,他看见那双凤眼的眼角溢出了泪,她似乎挣扎着要从梦里醒来,喉间低低地呻吟着什么。


    萧珣听见了,是一遍一遍的“阿父,阿母”。


    他抓过了木架子上悬着的衣衫,扬手往那榻上一扔。


    然后,挽了一个剑花,剑刃一闪复一转,朝边上正袅袅生烟的博山炉生生地砍了过去。


    火星飞溅。


    幽岫含云的竹节熏炉断了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令人迷眩的香洒了一地,很快被一杯茶水泼灭了,发出了“嘶”一声长长的哀叹。


    愤怒却没有冷却分毫,依旧灼灼在心底烧着,燎着他。


    那剑又飞了出去,稳稳地扎在了直棂窗的棂条上,撑开了一个口子。便有朔风卷着飞雪,哗哗地从这个口子里扑入。


    他的脑子也清晰了。


    他一直不肯宠幸皇后,瞿清如几度放下清高与自尊,求他怜恤,都遭了冷待。


    她知道缘由,却依旧要尽她的贤后之责,或是要听取瞿阳和他夫人瞿晏的话——帝后相睦,可是,那么多贴药喝下去,腹中三四载却毫无动静,那必是有什么缘故了。


    于是她就将一个又一个女子大度地送到萧珣的榻上,不妒不恼?


    然后,要那些女子生下一个皇室血脉的孩子,记到她中宫的名下?


    瞿清如先前就送过一次,是她从瞿家带出来的近侍的宫女。


    那宫女打扮得焕然,柳眉杏眼,是个十足的美人,含羞带怯地跪在地上,要为萧珣更衣,一双手还没有碰上腰间的玉革带,就被他赶了出去。


    这一次,竟直接将人剥好了,送到了床榻上,还点上了催情的香。


    瞿阳,瞿晏。


    萧珣的拳头握紧了,狠狠地砸在案上。


    榻上的女子应当是被灌了药,失去了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她叫什么?林……林什么?


    萧珣转过身,往那床榻上再度看去,却见绡帐后银光一闪,露出了一截玄铁刀。


    “别过来。”那后面一个声音颤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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