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马车悄咪咪的从县衙后门转了出来,驶过城门,再一次疾驰在颠簸的土路上。
木制的车轮咕噜噜的滚过坑坑洼洼的路面,带起一阵又一阵被水汽氤氲成深褐色的烟尘。
车厢里,木白和李景安面对面的坐着。
木白的目光在李景安苍白的脸上逡巡了一圈后,将一杯半温不烫的水推了过去。
“棺材喜欢什么样的?”
李景安拿杯子的手一顿,抬眼:“问这个做什么?”
“回去给你打一个。”木白眼观着鼻,鼻望着口,面不改色的回道。
李景安:“……”
服了这人了!
说了多少次了!
怎么还是老样子!
就不能把关心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吗!
真不知道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别扭个什么劲!
李景安鼓着腮帮,抄起那杯热水捧在手心里,偏头看向一旁光秃秃的车壁,硬邦邦道:“你钱没了。”
木白哑然,他钱是第一天没的吗?
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你不信陈禾祥。”
李景安咧咧嘴,笑得狡黠又讥讽。
那一屋子的豺狼虎豹,谁敢信?
先前的那番震慑,也不过是让他们稍微收敛些罢了,再进一步也是不大可能的。
“你不信他,那你怎么办?你会验尸?”
李景安摇摇头,捧着茶碗,小抿了一口。
干燥的唇立刻变得湿漉漉的,透出股几近透明的粉色。
“我不会啊!”李景安脑袋一歪,回得无比理直气壮。
木白一愣,眼里泛起了几分探究。
不会?那他怎么还敢答应的这么干脆?
李景安眼睫一眨,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但我能看得出,一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为撞柱死的!”
木白眼角的皮肤一跳,眼皮朝上一抬,问道:“怎么说?”
李景安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茶杯,竖起右手食指晃了晃:“秘密。”
“等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马车便开始缓缓减速了,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车帘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的挑起一个角,陈禾祥把脑袋伸了进来,脸上堆着个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的道:“大人,杏花村到了。”
李景安立刻收起了笑脸,变得严肃起来。
他理了理衣襟,冷淡的“嗯”了一声,和木白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
这村子倒是村如其名,家家户户的门前后院都栽满了杏花树。
这会儿恰好是花季,如云似霞杏花缀满枝头,似一团团轻柔云朵,遮住屋檐青瓦,好不漂亮。
村口不远处,靠着另一个村落的路中央,果然蜿蜒着一条浅溪。
水流细缓,水质却浑浊,好似携带了大量细腻的泥沙,冲刷着两边的土壤。
李景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下生出些纳闷来。
若是突然分化出来的新水源,怎么会带有如此大量的泥沙?
他抬起腿来,刚想要走过去看看,就听到停好车后走过来的陈禾祥道:“大人。童里正的尸首就停放在村口的耳房里面。”
“您要现在就去看看么?还是,再休息一下?”
李景安闻言,立刻收回了要迈出去脚,转身,走向村口那唯一一间房子。
“木白跟上。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
村口耳房。
李景安刚一推开门,就被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浓烈恶臭呛的窒息。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眼里立刻蒸腾起一层浅浅的水雾。
胃里也跟着翻腾起来,一股酸水混着点甜腥气,直接立刻冲到了喉口。
木白见状,赶紧环过李景安的腰将他带进怀里。
细密的颤抖隔着布料映入他的身体,木白眉头一皱,几乎立刻将人打横抱离了地面,一个旋身,将他面朝着村口放了下去。
李景安愣了一下,眼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浅红:“木白!”
“你在害怕。”木白沉声道,手却还扶着李景安的侧腰,似乎生怕他会摔倒。
李景安哽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恼火来。
他那哪里是害怕?
那分明是身体承受不住那几乎能将人逼到窒息的恶臭下所产生的本能反应好吗!
李景安气鼓鼓的拍掉木白的手臂,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后,扭头重新进了耳房。
童铁牛的尸体被放在耳房唯一一张高桌上。
身上被一层淡黄色的粗麻黄布盖着,只露出额头和手来。
额头的正中有一条很浅的伤痕,创口边缘平整,周围的皮肉不见红肿,更没有向外翻卷的痕迹。
李景安悄咪咪的垫起脚尖,虚眯着眼睛看向伤口的中心。
那道被划开的伤口中,干瘪的油脂下,暗红色的肌理清晰可见。
“呵呵……”李景安被气笑了。
看呐,这就是太守重新聘来的好吏。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确实个顶个的牛。
一个仅仅只是蹭破了皮的伤口就能导致人死亡?
这陈禾祥,是打定了主意,全县上下只他一个仵作,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再无人敢辩驳了吧?
李景安冷笑了一声,转而对木白道:“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培养出第二个仵作?”
木白愣了一下,诚实的摇了摇头:“不可能。”
李景安:“……”
怎么不可能了?
他还就不信了,等他回去,立刻就去刷【才征】!
他现在富裕的很,指定能招揽回来一个更出色的仵作人才!
李景安磨了磨牙,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怒气,将视线放回到童铁牛的尸体上。
不管怎么说,人死了都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不是因为额头上的伤口,又能是因为什么呢?
李景安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同样露出的手上。
只是那双手的手心被嚯开个绿豆长粉丝细的长条口子。
伤口处高高的肿起,连带着周遭的皮肤都一道儿肿胀了起来。
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溃烂,暗黄色的脓液顺着伤口往下淌,打湿了一些垫着的布料。
那布料又被肿胀不堪的双手死死地遮挡住,若不仔细看,丝毫察觉不到。
李景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伤口,怎么有点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垂下眼睫,刚想要扒拉扒拉自己的记忆,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
“宋老六!你他娘的别太过分!非得逼着俺抽你是吗!”
“抽啊!你但凡是条汉子就赶紧动手!也好让县太爷瞧瞧!这推搡之下,到底能不能死人!”
“都说了!那童铁牛的死跟俺们没关系!”
“那可不一定!那杀人犯还会承认自己杀了人不成?”
“你——”
李景安叹了口气,转身出了耳房。
耳房外的争执声瞬间戛然而止。
依旧是泾渭分明的两团人齐刷刷的看向李景安,眼里满是好奇和畏惧。
更有胆子小的,自觉的缩到汉子们的身后,歪着个脑袋看了过来。
歪脖树子村的汉子往前迈了一步,眼巴巴道:“县太爷,您瞧也瞧了,看也看了的,能给俺们个痛快了么?”
李景安没说话,而是看向杏花村村民的位置。
那陈禾详就混迹在杏花村的人群之中,大半个身子都躲在汉子们的身后,只探出个脑袋来张望。
满是疙瘩的脸上写满了心虚和害怕。
他见李景安看了过来,身体猛地一战,立刻就要扭头就跑。
李景安见状,哪里还能忍得住?
冷哼了一声,径直喊道:“陈禾详,本县再给你一次机会,进去验尸。”
陈禾详被点了名,逃跑的身子顿时一僵,面皮一紧,露出个菜色来。
“陈禾祥?”李景安又喊了一声,“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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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呢?”
陈禾祥认命闭上眼,缓和了好一会儿,这才磨磨蹭蹭的从杏花村的人群之中走了出来,硬着头皮,重新钻回了那充满恶臭的屋内。
大约一盏茶功夫,他才脚步虚浮地挪了出来,脸上青白交加的,很是难看。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李景安面前,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
身子控制不住地发颤,额头立刻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李景安垂眸看着他,唇边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清楚了?”
“还是因为额头上的伤口而亡的吗?”
陈禾详哆哆嗦嗦地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把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珠子,声音颤得不成样子:“大大大……大人饶命啊!”
“是,是小人之前查验不周,看……看错了!”
“童里正他……他根本不是死于撞柱,而是……而是手上那坏疽恶症啊!”
此话一落,顿时在杏花村内引起一片喧哗。
“坏疽?怎么可能?童老哥平日里对手比对自个儿的命还看重!这么个连油皮都舍不得蹭破一块的人,怎么可能任由上头出现了坏疽?”
“就是!铁牛哥最是仔细!他常说要靠这双手吃饭养家,每次干完活,手啊,工具啊,都得用皂角水洗上三遍!”
“陈禾祥!你是不是拿了那歪脖子树村的人的好处了!挨千刀的,竟敢编排出这样的瞎话来!”
歪脖子树村的人一听这话,立刻骂了起来。
“胡说八道什么!陈禾详可是和县太爷一道儿来的!俺们可是跟你们一道来的!这路上连面都没见着,哪有的机会?”
“自己人说句实话就这么忍受不住了?可见都是黑心肝的,说不定童铁牛的死还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哩!”
“就是!不是说铁牛爱洗手么!谁知道你们往水里下了什么?早听说你们不服铁牛了,想把铁牛给换了却一直没找到个机会。现下做出什么腌臜事也未可知!”
杏花村的汉子们顿时涨红了脸,瞪着眼就要挥着拳头冲上去。
木白赶紧飞身上前,拦下了那挥拳要上的汉子。
李景安却从这听出了关键。
这童铁牛似乎是极其看重自己这双吃饭的手?
还有用水反复洗工具的习惯?
童铁牛手上的伤口又一次在他的眼前闪过。
李景安眼前一亮。
他想起来了!
那个长度和细度,不恰恰和他做饭时不慎用刀拉出的口子一模一样么?
那有没有可能,他在最后一次清洗工具的时候,用的水不够洁净,又不小心割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他这样一个汉子,若是大一些的伤口断断没有完全不顾的道理。
可偏偏是这么个细小的,若不注意,还真察觉不出来。
这么想着,李景安忽然提高了音量,厉声压下现场的混乱。
“都静一静!”
“本县问你们,童里正上次清洗工具,是什么时候?”
人群安静了一瞬,面面相觑着,眼里尽是茫然。
最后一次清洗工具是什么时候?
这谁能知道啊?
他们又不日日和里正同吃同睡的……
这似乎,应该问嫂子吧?
众人迟疑着朝后看了去。
李景安顺势望过去,却发现那里站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正半低着个头,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嘴里不知道在喃喃着什么。
他皱了皱眉,刚想要开口喊人——
谁知那妇人竟猛地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身子晃了晃,脚下一个踉跄,歪倒在身旁的妇人身上。
手指颤抖着指向村外那条浑浊的溪流道:“水!是水的问题!”
“做天!就在昨天!他还说那新出的水凉,淬火正好,就把新打的一批镰刀都拿去那儿洗了。”
“回来之后就说手上不小心划了个口子,当时也没在意……谁想到、谁想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