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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木白?亲王?

作者:沈戊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木白背抵着冰冷的门板,双手抱臂,如老僧入定一般静立。


    天光早已黯淡下去,又被沉沉的暮色取代,如今连最后一点星子都隐没在云后。


    院子里静得吓人,只有风偶尔卷过枯叶,发出一点碎响。


    屋里更是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丝声息也无。


    他喉头发紧,忽然力气身子,来回踱了两步,又猛地停下,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从李景安将自己关进屋子里已经过去了两天了。


    整整两天,四十八个时辰,他连房门半步都没踏出来过。


    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他到底在做什么!


    后悔,像冰冷的藤蔓缠上来,越收越紧。


    虽然认识不久,可李景安什么样的性子,他觉得自己算是摸透了。


    那就是个顶着张清俊无害的脸,内里最是执拗狂妄,骨子里就刻着“不安分”三个字的人。


    什么凶险都敢闯,什么龙潭虎穴都敢探,全然不顾后果。


    他一个人待着,准没好事儿!


    “砰!”


    像是为了证明木白没猜错,一声沉闷的重响,毫无预兆地穿透门板,狠狠砸进木白的耳朵里。


    像是什么东西,直挺挺地砸落在地。


    木白浑身的血瞬间涌向头顶,又倏地褪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连思考都来不及,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侧身猛力一脚狠狠踹在门轴的位置。


    “哐当——!”


    腐朽的门栓应声断裂,门板只来得及呻吟半声便猝不及防的朝内里弹开,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兀自晃荡不休。


    屋内的景象撞入眼帘,让木白瞬间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李景安没有躺在地上。


    他半个身子斜着从床沿滑落下来,一条手臂无力地搭在床下的陶土罐子上,另一条手臂这勉强支撑着床沿。


    中衣的系带散了,衣襟敞开着,露出嶙峋的锁骨和一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胸膛。


    冷汗浸透了他额角鬓边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细碎的喘息声微微急促,单薄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仿佛随时会散架。


    木白只觉得一股怒气猛地冲上喉咙,堵得他几乎窒息。


    他一步跨进去居高临下地盯着李景安,声音冷的令人发抖:“死了没?”


    床上的人眼睫颤动了几下,才缓慢地掀起眼皮。


    那双往日清亮狡黠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李景安嘴唇翕动了一下,挤出一个带着点自嘲的哼声,气息短促,字不成句:“死人…可不会…说话。”


    木白只觉得那口堵着的怒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猛地转身,动作粗鲁地拎起桌上一把粗陶茶壶,倒了半碗不知放了多久的凉水。


    水花溅出来,洇湿了桌面。


    他走回床边,俯下身,一手有些粗暴地抄到对方腋下,手臂托住李景安的后背,将他半个身子半抱着靠在自己的身上,另一手生硬的将碗口抵到他的唇边。


    “水。”


    粗糙的碗沿瞬间划破李景安的唇瓣,一点殷红血珠沁出,在粗陶碗口洇开。


    “咳咳……”李景安轻咳了几声,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费力地侧过头,看向木白,“……多久了?”


    木白盯着他那张白得瘆人的脸,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声音绷得死紧:“从你把自己关进去那天起,到这会儿,整整两天两夜。”


    李景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竟…过了这么久?


    他还以为……


    他偷偷觑了一眼木白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心虚地咽了口干涩的唾沫。


    怪不得……气成这样。


    若是自己,也定受不了有人这般糟践身体的。


    指尖轻轻扯了扯木白的衣袖,李景安放软了声音,带着一丝示弱与讨好:“对不住……下次……我一定会注意?”


    木白没料到他竟会服软道歉,先是一怔,随即被他这“下次注意”的承诺彻底气笑了。


    还有下次?


    看他眼下这副模样,半条命都悬在阎王殿门口,再有一次,是不是就能直接摆席开宴了?


    木白想拂开那扯着自己衣袖的冰凉手指,动作到一半却又顿住,终究是于心不忍。


    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意的字来:“随你。”


    李景安虚弱地牵了牵嘴角。


    他依偎在木白坚实温暖的怀里,细细地喘息了片刻,才积蓄起一点微薄的力气来。


    头朝左侧一偏,将半张苍白的脸埋进木白的颈窝。


    干裂的唇瓣蹭过衣料,发出细微的声响。


    “备车……”他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丝丝缕缕的急切,“去……王家村……”


    木白霍地低下头。


    他盯着对方那血色褪尽、几乎透出青灰的唇,只觉得方才堵在喉咙里的火气顺着气管一路烧到了脑门。


    他稳稳地托抱李景安,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气儿都没喘匀,这就急着再赶一程?”


    “李景安,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我这护卫做得太清闲?”


    “要不要我直接替你订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省得来回折腾?”


    李景安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竟彻底点燃了这尊煞神。


    身体下意识地一颤,微弱的呼吸喷在木白颈侧,湿漉漉的,带着灼热。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被那凛冽气势惊起的波澜。


    再睁开时,眸中水汽依旧,只是那道光灿烂热烈坚定。


    他本撑着坐起,声音依旧嘶哑,却字字珠玑:“我们……不急。可王家村的人……等不起。农时,亦等不起。”


    ——


    京城,紫宸殿。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的落在那片横贯天穹的天幕上。


    天幕上,李景安始终维持着打坐的姿势。


    双眼紧闭,长而微卷的睫毛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的面庞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干裂的唇瓣也褪尽了颜色。


    周身仿佛蒸腾着一层无形的热浪,额角、眉梢、眼角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轮廓滴落在衣襟上。


    那脸色和唇色,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泛出令人心悸的青灰。


    好似有什么东西正从他单薄得可怜的躯壳里,蛮横地抽走生机,放在文火上细细熬干。


    他枯坐着,如同一尊正被风沙缓慢侵蚀、即将崩解的泥塑。


    蓦地,那紧闭的眼睫剧烈一颤,猛地睁开。


    身体随之不受控制地向一侧软倒,歪在硬板床上,裸露在袖外的腕子细瘦伶仃,正抑制不住地簌簌发抖。


    他似乎全然察觉不到自身的异状,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喉咙艰难的动了一下,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声音低哑得几乎散在风里:“……成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简陋的床榻之下,光影微动,竟凭空多出两个灰头土脸的粗陶罐子!


    “嘶——!”


    殿内死寂被瞬间打破,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此起彼伏。


    “成了?什么成了?”


    “他…他明明只是枯坐了两日!”


    “纹丝未动,如何能成?莫非是…障眼法?”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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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罐从何而来?莫非早有准备?”


    “空口白话,实物何在?”


    两日枯坐,形销骨立,换一句“成了”与两个莫名之物?


    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恰在此时,天幕中画面一转,一道清瘦身影疾步闯入,近乎粗暴地将软倒的李景安半扶半抱入怀。


    殿内所有嘈杂议论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道身影上。


    来人的面容像是隔着一层细密敦实的实地纱般模糊难辨。


    可那身形轮廓,那迈步间的姿态,却无端透出一股惊人的熟悉。


    “李景安,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我这护卫做得太清闲?”


    龙椅之上,萧诚御背脊骤然挺直。


    握着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骤然收紧的肌肤下透出隐隐青筋。


    旁人或许还需思忖,但他绝不会错。


    这不是他那个扔下亲王尊位、跑出去一年音讯全无、让他心头火起又忧思难解的同胞弟弟么?


    他怎么会在云朔那等凶险边地?


    怎会跟在李唯墉这病弱儿子身边,做个什么……护卫?


    阶下,工部侍郎李唯墉一直偷眼觑着御座,见皇帝骤然沉了脸,周身气压陡降,心头顿时又忧又喜。


    喜的是这逆子果然惹怒了天颜,降罪必不远矣;忧的是怕这滔天祸事,终究要牵连整个李家……


    而天幕中,李景安靠在来人臂弯里,细细的喘息了片刻才缓缓开了口。


    那声音依旧虚弱得飘忽,却一字一字,清晰地砸进紫宸殿每个人的耳中:“……农时,亦等不起。”


    殿内先前诸多质疑的大臣,顿时哑口无言,面上如同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过,火辣辣地疼。


    是啊,农时等不起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


    整个王家村,因他李景安一句“可以”,已空耗了六日光阴,他们再也拖不起了!


    可是……方子呢?


    他口口声声“成了”,可这两日里,未见其动过一笔一划,翻过一页书卷。


    他哪儿来的方子?


    莫非真是空想?


    还是……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再次投向床榻下那两只灰扑扑的陶土罐子。


    莫非,那救命的方子,竟在这两个不起眼的罐子里?!


    一念及此,众人心头皆是猛地一凛——


    若果真如此,这李景安……莫非是得了什么神仙机缘不成?


    越想越觉可能。


    他那破败身子早非秘密,一路颠簸至边陲,接手朝野上下都觉棘手的烂摊子。


    雷厉风行一番施为后,不过晕倒咳血,竟还撑着一口气未散。


    他甚至还真拿出了些整个户部工部都前所未闻的法子来。


    若非有冥冥之力护持,他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少年人如何能办到?


    一时间,殿内诸多嫉妒的目光纷纷落向工部侍郎李唯墉。


    这老狐狸,究竟是走了什么大运,生个儿子竟能得此垂青?


    李唯墉却只觉得如芒在背,额头汗津津的。


    藏在袍袖下的手紧紧捏着,心底却是一片混乱。


    这些老狐狸们盯着他看什么?


    莫不是都在等他李家的笑话看?


    御座之上,萧诚御周身的冷厉之气缓缓压了下去,目光却愈发深沉,在天幕上那模糊身影与枯槁县令之间来回巡梭。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先前是无人可用,现在……


    他得好好“问一问”他这个“能耐”极大的好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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