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饭的动作停下,闻宴西手里的筷子划过铝制饭盒的底部,发出一声短暂而刺耳的声音后,似是禁受不住握在它身上的力道,咔嚓一声断了。
闻宴西抬起眼,彻底看向沈照月。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眸子裡,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像石子投入深潭,涟漪未起便已沉寂。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也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种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的问题。
他知道沈照月没有安全感,可她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单单是没有安全感那么简单了,她好像有点焦虑?
闻宴西把断了的筷子放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脆响。
“没有这种可能。”闻宴西认真的看着沈照月,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我的个人清白不容任何人侵犯,只要我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靠近我身边。”
闻宴西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微微绷紧的侧脸,“谁会做这种事?”
看着沈照月,闻宴西试图从那片细微的阴影里读出点什么,“为什么突然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沈照月避开了他的审视,低头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豆腐,力道有些失控,豆腐夹了个稀碎。
沈照月扯出一个短促的笑,弧度勉强:“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闻宴西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两秒,那点疑惑并未消散,但也仅止于此。
其实就算沈照月什么都不说,闻宴西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闻宴西脑海里闪过一个让他反胃的脸,如果真是柳思语敢对他做出那种事,他绝对不会放过柳思语。
这个年代,男女大防是大事,别说做出当众亲嘴儿那么亲密的举动,就是在外面牵手,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哪怕他再想跟沈照月贴贴,也是回到家之后关上门才按着她亲亲抱抱举高高。
柳思语要是敢强吻他,毁他的清白,他就告她耍流氓,送她一个纯铜花生米!
看来柳思语的存在以及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还是影响了沈照月的心态,沈照月嘴上说着根本没把柳思语当回事,其实还是介意的。
沈照月是在意他的!
这个想法让闻宴西心里甜滋滋的,仿佛他这一刻碗里吃的饭菜不是排骨炖土豆和红烧豆腐,而是吃的蜜。
闻宴西重新拿了双筷子,继续吃饭。
空气重新沉寂下去,只剩下那两人进食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晚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里结束。
……
次日上午,闻启民办公室。
闻启民坐在办公桌后,将一份文件推到闻宴西面前。
“流程又细化了一遍,最终版。再看一下,还有一周,有任何想法还来得及提。”闻启民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惯常的沉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泄露出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闻宴西拿起文件,婚礼的每一个步骤,精确的时间,人员安排到岗,流程并不繁琐。他快速浏览,目光扫过那些手写楷体的字眼——迎宾、宣誓、祝酒……一切完美,符合这个时代的主题和要求。
“没问题。”闻宴西把文件放回桌面,声音是一贯的平稳。
闻启民点点头,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月月那边呢?都确认好了?女孩子家,最后关头容易有些小情绪,你多安抚。”
提到沈照月,昨晚餐桌上那一幕无端地撞入闻宴西脑海。她闪烁的眼神,那个突兀到近乎荒唐的问题。他几乎要忽略过去,但或许是大伯此刻提及的“小情绪”作了引线,闻宴西顿了一下,难得地多了一句嘴。
“她最近……”闻宴西斟酌用词,“总会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哦?”闻启民挑起一边眉毛,显出几分兴趣,“比如?”
闻宴西神色纠结,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昨晚吃饭,她突然问我,如果被除了她以外的女人强吻了怎么办。”
办公室里刹那间静得可怕。就连窗外枝丫上的麻雀都不叫了,只留下风吹过时,拂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闻启民脸上的那点闲适神色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他盯着闻宴西,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剥开闻宴西面无表情的表层。
几秒死寂,老人忽然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前倾,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毫无征兆地扬起手——
“啪!”
一记如来神掌,又重又脆,猛地掴在闻宴西肩膀上
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闻宴西站不稳,踉跄着险些摔倒。
闻宴西肩头迅速浮起热辣辣的刺痛感,他稳住身形,用舌顶了顶口腔内壁,抬起眼看向震怒的闻启民。
他素来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愕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冷然的困惑。
“大伯?”
“你还有脸问!”闻启民胸口起伏,指着他,手指因为怒气微微发抖,“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担心这个?!啊?闻宴西,你脑子里整天除了你的训练还有什么?你是不是跟哪个不清不楚的女人走得近了,让她察觉到了?!”
闻宴西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站直身体,看着闻启民,眼神里的那点愕然褪去,重新被冰封般的平静覆盖,只是这平静之下,裂开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缝隙。
“您还不信我的人品吗?”闻宴西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沉,每个字都砸在凝滞的空气里,“我是什么人,您不清楚?但凡我能跟别的女同志正常相处,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才结婚,我的妻子也不会是沈照月。”
暴怒的闻启民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拽了一下,定格在原地。他喘着粗气,瞪着侄子毫无波澜的脸,似乎在剧烈地权衡判断。
几近凝固的沉默里,闻启民眼底的滔天怒意一点点褪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审视取代。他了解这个侄子,近乎冷酷的理智确实是他最大的特质。
忠诚,是刻在闻宴西骨子里的东西。
老人紧绷的肩膀慢慢塌陷下去一点,他重重坐回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怒火熄灭了,但另一种更沉甸甸的东西压了上来。他挥挥手,极度疲惫地:“……是,我知道你不会。”
闻宴西站在原地,肩膀灼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大伯一巴掌给骨头拍碎了。
他这两天刚摘了吊着胳膊的绑带,不会又要重新带回去吧?
可他答应了沈照月,要做个帅气的新郎,不给他们的婚礼留遗憾。
大伯那一巴掌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惯常思维的重重壁垒,将昨夜沈照月那看似无厘头的问题、那双闪烁的眼睛,猛地钉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不是荒唐。
不是随便。
冰封的理智轰然裂开一道巨缝,冰冷的寒意裹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悸,猛地攫住了闻宴西的心脏——那不是什么无谓的臆想。
是她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