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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体内

作者:百户千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五章


    仙门弟子们只觉一股热血上涌,望着半空中那道清冷身影,胸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崇敬。


    不知是谁难以自抑,嘶吼出声。


    “不死不休!”


    这声音顿时点燃了所有人心底的火焰。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汇成洪流,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几位仙门长者目光交汇,最终都选择了沉默。


    他们望着那道静立半空的霜白身影,目光有着微许难以言喻的复杂。


    也有人视线隐晦,扫过了迟清影执剑的手。


    迟清影的修为尚且只在筑基,如今他能凌空而立,且能稳稳立于阵前这元婴威压交织的风暴中心。


    恐怕也与天翎剑的威能脱不了干系。


    虽然不知迟清影不修剑道,能否真正驾驭这把神兵,但此刻,会自发择主的天翎剑正安然落于他掌心,无可作假。


    而且,迟清影自身那一手神鬼莫测的傀儡奇术,也不容小觑。


    于修士而言,结丹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金丹上下,实力自有云泥之别。


    倘若在异魔出现之前,饶是迟清影再怎么惊才绝艳,也绝不可能仅凭筑基修为,抵挡得住金丹真人的威能。


    但现在,迟清影却能炼制四洲大陆唯一能吸纳、封存异魔蚀气的银白傀儡。


    如果他真的不惜代价,砸裂傀儡,将蚀气大量放出。


    那么就连元婴老祖,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只能说,幸好……


    这等身怀惊世之力的天纵之才,选择站在了仙门这一方。


    对仙门长者们的百般思绪,旁人并不知晓。


    诸多仙道修士,只是崇敬地景仰着那道清绝身影。


    而魔教阵营,陈晦牢牢盯着迟清影,目光中显出一种与他文弱外表全然不符的阴毒。


    陈晦看得分明,迟清影千里赶来,正处在虚弱状态,而且他强行催动天翎剑,必然消耗巨大。


    在那看似平静的清冷身影下,恐怕早已是强弩之末。


    无数念头  在陈晦的心中飞快转动。


    他眸光阴冷,正要开口,却见半空中的迟清影忽而抬眸。


    迟清影望向远空,淡冷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喧嚣。


    “异魔将至。”


    “啊——!!”


    话音未落,凄厉的惨叫声便从不远处骤然炸响!


    紧接着,数道庞大而扭曲的身影破开云雾,显露出了狰狞的轮廓。


    它们高而瘦长,表皮黏腻,如同被活生生剥去了鳞皮的巨蟒,周身翻涌着粘稠如墨的黑气。


    那气息带着纯粹的毁灭与不祥,甚至远比之前魔教的毒瘴更要骇人。


    真的是异魔。


    而且,还不止一只!


    方才还剑拔弩张、泾渭分明的仙魔两道修士,顿时脸色剧变。


    要知道,在异魔面前,无论仙修魔修,皆为血食。


    对峙的杀意瞬间被更原始的恐惧所取代,生死威胁之下,双方几乎本能地暴退开来,仓皇结阵,分别应对那弥漫而来的可怕蚀气。


    刹那间,凄厉的惨叫、震耳的轰鸣与蚀气腐蚀血肉的嘶嘶声交织在一起。


    让这黑水崖畔几乎化作了炼狱。


    更令人绝望的是,一同来袭的异魔,竟是有足足三头!


    要知道这等凶物,平日只需一头,就足以血洗一座中级城池。


    所幸今日,不止有一位元婴老祖在场,而魔教阵营亦有凶名赫赫的悍将。


    一场惨烈至极的混战轰然爆发,鏖战足足持续了两天两夜。


    当最后一只异魔轰然倒地,修士们的法袍早已被腥红浸透,阵亡者的残肢仍在蚀气中缓缓消融。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终止。


    蚀气还尚未散尽,魔教中人却骤然发难。


    趁仙门弟子大多带伤、疲惫不堪之际,数道黑影如毒蛇出洞,借此偷袭,直扑伤者面门!


    “无耻!”仙道修士怒斥。


    战火瞬间重燃。


    不过魔教的左护法早在异魔的第一波冲击中便遭受重创,失去了战力。魔教又没有派出其他魔头前来领战。


    因此,虽然被异魔搅局,又被魔修偷袭,但仙门此次却也趁势重创了魔教势力。


    最终,仙门联军一举拔除了魔教的多个重要据点。


    逼得残部收缩势力,退守总坛黑水崖的深处。


    此次魔教清剿行动,虽不能说是尽善尽美,终究也将魔教的气焰明显打落。


    而战场上空,那道霜白身影,早已杳然无踪。


    早在三头异魔的颓势渐显时,迟清影便已提前离开。


    仿佛他千里而来,只是为了执亡友之剑,为挚友出面,宣告那句“不死不休”的誓言。


    待尘埃落定,迟清影便又回去了故友身边。


    *


    郁长安的停灵之期,还剩最后三日。


    三日后,便是下葬之时。


    传闻人死后,魂魄会在世间停留七天,七天后才会彻底离开。


    因此停灵多循此惯例。


    但迟清影不信这个。


    在这个修仙世界,未经修炼的凡人死后,可以转世投胎。


    而修士则不入轮回。


    修士将三魂七魄淬炼成元神,元神即根本。


    元神不灭,即使身死也可夺舍重生。


    元神若散,则是真正的人死道消,再寻不见。


    而郁长安的死,正是先从元神消散开始。


    噬魂虫彻底毁掉了他的元神本源。


    这些天以来,无论是圣灵髓、剑意,又或是本命神剑。


    迟清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试探——


    郁长安是否元神尚在?


    照理说,在未结成元婴之前,修士的元神离体,三息必散。


    这是铁律。


    但郁长安是天命之子,迟清影不认为常理能完全束缚此人。


    谁知道他曾经遇到过什么机缘,又是否获得过什么秘法能护存元神?


    即使原书的前文中对此并没有一字提及,但迟清影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对郁长安,他向来抱有着最高级别的忌惮。


    就像当年,在百年一现的秘境开启时,尚且年幼的郁长安在千百人面前,拔出了天翎剑。


    那时,同样没有任何一人看好他。


    魔教左护法在仙门联军面前提及的旧日往事,并不算具体。


    对此,迟清影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那时,天翎剑所在的秘境百年一度开启。


    这次入口恰好位于西洲最大剑宗,沧澜剑宗的外城。


    而同在西洲的止水门,向来与其不对付。


    两方势力甚至连宗门名称,都恰巧有敌对之意。


    沧澜,止水。


    一方是水,一方断水。


    沧澜剑宗本想独占秘境,却因为天翎剑直接冲上了万域灵宝榜,这消息连想藏都瞒不住。


    在以止水门为首的各大势力施压下,沧澜剑宗才不得不放开了入口。


    但也是进入秘境之后,众人才得知,天翎剑会自行择主。


    而在霸占秘境的时间里,沧澜剑宗早已让全宗所有弟子一一前去试剑。最终无人成功,才不情不愿地放开。


    止水门得知后,不仅遣本门弟子前去,还开始一波一波地持续送人。


    甚至还有一群随手找来、乞讨为生的凡间孩童。


    此举自然是对沧澜剑宗的羞辱。


    但止水门也没想到。


    郁长安居然真的能将神剑拔出。


    震惊之下,他们对年幼的郁长安进行彻查,却发现他不过是凡俗城中流浪的孤儿,无父无母,也根本从未修炼过。


    止水门还测了灵根,发现郁长安的确有灵根。


    但却是最杂乱、最底层的五灵根。


    别说天才,就是在外门弟子中,也是只会被看轻的存在。


    谁也不懂,神剑为什么会认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毫无天赋的孩童。


    当时秘境还并未关闭,没多久,继续在其中寻宝的修士们就意外发现。


    天翎剑竟然又出现在了最初的山岩之上。


    原因也不难猜。


    因为有人要强行抢夺,天翎剑不认,干脆重回原位。


    执剑者太过弱小,郁长安的遭遇可想而知。


    沧澜剑宗对他恨得咬牙,止水门也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如此一介幼童,又怎么可能抵得住两大势力的记恨针对?


    之后,郁长安还曾不止一次地又被带回秘境,去重新拔剑。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三年后,秘境关闭,夺剑依然没能成功。


    天翎剑就这么和秘境一同沉没入了虚空之中。


    郁长安也再也没有出现。


    至此,所有人都以为。


    这杂灵根的稚子必定早已殒命。


    守灵厅内,迟清影的目光扫过男人惯于握剑的那只手,眸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当年那群贪欲熏心的仙修,根本是眼瞎。


    连这都看不见。


    天翎剑分明在第一次被郁长安碰到时,就已经认主了。


    郁长安右手中指指节上的浅色疤痕,就是当年认主的印记。


    只要有那道浅痕在。


    即使天翎剑远在天边,郁长安也能将其一念召来。


    十七年对修士而言并不算太漫长时间,至少当年亲历此事的修士大多都还在世。


    所以在郁长安成名之后,对他情绪最为复杂的,自然是沧澜剑宗和止水门。


    就是不知懊恼和畏怕,哪个更多了。


    但郁长安成名三载,却没有对这两大宗门有任何的苛责或为难。


    对当年那些袖手旁观的势力,郁长安也没有迁怒。


    西洲那么多的异魔悬杀令,他照样一一会接。


    这事在四洲也早有讨论。


    知晓当年旧情的人都说,郁剑修心性之坚,无出其右。


    他幼时被这般摧折利用,却依然光风霁月,磊落前行。


    唯独迟清影,对此却是完全不信。


    在他眼中,郁长安这人就是个阴比——城府如渊,深不可测。


    如此光明的外表,不过是郁长安精心织就的完美假面。


    像这种从头赢到尾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天真向善的傻白甜?


    真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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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圣人,早就不知道被弄死多少回了。


    如今的沧澜剑宗和止水门,都已从顶级势力跌落,势力青黄不接,颓势尽显。


    当年主事的两位宗主,更是一死一伤。


    这次的仙门联军,这两门派连参与的资格都没能获得。


    虽然明面上无迹可寻。


    但迟清影不信,这其中会没有郁长安的手笔。


    迟清影也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


    正常说话听不懂。非得见了血,付出代价。


    才知道疼。


    而经此仙魔一战,天下已是皆知。


    无论何人,再想觊觎这天下第一剑的尸身,都要先有顾忌掂量。


    ——掂量自己,是否能付得起那血的代价。


    冰台之上,沉眠的郁长安分毫无损。


    完好如生。


    夺不走的。


    迟清影看着他,漠然心想。


    这具尸身注定是属于我的。


    *


    自魔教黑水崖一战归来,迟清影便守在灵堂,寸步不离。


    方逢时来过数次,总能看见那单薄而孤绝的身影。


    他心中忧虑堆积。当又一次见到迟清影掩唇低咳,指缝间渗出刺目的腥红,方逢时慌忙上前帮人抚顺气息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前辈,再有两日便是葬礼。”


    “若您先累倒了……如何送这最后一程?”


    那清冷身影微不可察地一顿。


    良久,幂篱轻动,


    迟清影终是颔首。


    待前辈终于回去休息,方逢时才松了口气。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取出一枚泛着青碧光华的玉碟,掐出指诀。


    细密符文如星子般散入灵堂各处。


    方逢时的修为虽然只在筑基初期,但他精研丹道多年,手中颇有些稀奇古怪的感应灵物。


    这玉碟,便是他身为丹云宗弟子独有的警戒手段。


    但在玉碟的光华扫过灵台时,方逢时的指尖却忽然一顿。


    郁真人的体内,竟然有灵气流转。


    那灵气并非是存放尸身的玄冰灵台所释放。


    而是蕴藏在郁真人的体内,自内而外,精纯温润。


    难道有人动了手脚?


    这是方逢时的第一反应。


    连日来,魔教觊觎尸身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


    不过很快,方逢时就察觉应该是自己反应过激。


    因为那灵气很熟悉。


    是前辈。


    正是迟清影那独有的清冽气息。


    但方逢时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不解。


    前辈为何要将自己的灵气,渡入郁真人的体内?


    迟清影刚歇下,方逢时不忍此时打扰。


    但这巨大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踌躇之后,他还是转去了傅九川的居所。


    “前辈是不是,仍然接受不了郁真人的仙逝?”


    方逢时说着自己的发现,不由喉间发涩。


    “他做了很多事,却好像……一直在否认郁真人离开的事实。”


    疼痛甚至是会有延迟的。


    不仅难以消解,还会堆积更甚。


    “所以前辈才会如此,用尽方法、找遍理由,仿佛这样,郁真人就还在身边……”


    ——迟清影看起来。


    根本就不相信郁长安会死。


    “所以他才会在自己都虚弱咳血时,还将灵气渡给郁真人——”


    “等等。”


    傅九川还是觉得不对。


    “郁兄体内,当真蕴有迟兄的灵气?”


    得到方逢时肯定的答案,傅九川眸光更为惊疑。


    这怎么可能?


    世家大族的老练心性,让他对此更为敏感。


    “仙修灵气,不似魔修的吞噬之术。如何能轻易互通?”


    “尤其郁兄乃是冠绝盖世的剑修,剑意自成天地,那凛冽的杀气会排斥一切外力,更不会容纳他人灵力入体。”


    “除非……”


    傅九川声音沉下去,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凝重。


    “除非双方属性适配、血脉同源,或功法同根。又或者——”


    他顿了顿。


    “是灵府相契、神魂交融的双修道侣。”


    “或许是两位前辈情谊深厚,曾经互相验证所学,对彼此毫不设防……”


    方逢时说着说着,却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因为这两位分明一个剑意冲霄,一个傀儡千机,所修之道完全不同。


    “……我还有一个疑问。”


    傅九川缓缓说道,目光仿佛穿透眼前,落回黑水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疑问,自听闻战报起,便深深钉入了他的心底。


    “为何天翎剑,能被迟兄拿起?”


    那柄能自发认主的神兵,当年引得腥风血雨,无数大能拼尽全力都难以撼动。


    如今却为何,会如此温顺地,被一个未修剑道之人握于掌中?


    铁证在前,无可争辩。


    方逢时怔立当场,嗓音干涩得发紧。


    “难道前辈和郁真人……真的曾为双修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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