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美人杀夫失败后》
3. 清算
第三章
迟清影的眸光清寒,在空寂的静室中逡巡了良久。
但四周一片死寂无声,守阵的傀儡们也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迟清影并未阖目,就这样维持着戒备的姿态,去查探自己的丹田。
甫一探入,迟清影的心就猛然向下一沉。
丹田内,方才那股狂乱冲撞的灵力,竟然真的像是被无形之手抚平,此刻正温驯地自发运转着,平和而安稳。
仿佛不久前那遍及全身的剧烈痛楚,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指尖无意识地蜷紧,迟清影垂眸,按在自己犹自窒闷的心口。
到底方才突然的灵力失控是错觉?还是,当真有人——
静默在冰冷的夜色中蔓延。迟清影掐指,算了下时辰,倏然起身。
衣袂微扬的刹那,十八尊银白傀儡齐齐化作流光,就地消失。
悬浮于顶的地阶法器也敛去光华,悄然没入了他的袖中。
走出静室,已过三更。
院门外,值守的护卫们依旧如长枪般挺直。
忽见幂篱素影深夜而出,几人连忙垂首恭立。
“仙子安好。”
迟清影步履微顿。
“方才可有异动?”
垂纱轻笼,夜风拂过,幂篱下传出的声音却无半分低闷。
只如寒泉清越,霜雪初融,清越泠泠,直透心魄。
美得不似凡尘之音。
此处的护卫何曾听过仙子开口?只觉那声音撞入耳中,心神都似被冰泉浸过,激得一个激灵。
为首之人慌忙应答,喉头却发紧,竟磕绊了一声。
“回、回仙子,没有!一切安稳。”
幂篱之下,迟清影沉默一息,未再言语。
他那霜白的衣袂掠过夜色,已然远去。
护卫们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那抹清冷的背影,心口仍砰砰在跳,又有困惑生出。
仙子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方才……方才他们又可曾失仪?
好不容易敛住心神,护卫们思及职责,回身要重新站定——
“嗬!”
又有护卫险些被惊了一跳。
一个木制小偶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于他们眼前,仅及膝高,面无表情地捧着几块光芒温润的金玉。
正是打赏。
迟清影早已行至了守灵厅。
他自然清楚,友人安排在此处的护卫虽修为不过炼气,却天赋特殊,个个耳力通玄或五感非凡,对四下的生息最是敏锐。
纵使不如迟清影的傀儡精密,也绝非易瞒之辈。
然而,无论是机关造物,还是这些身负异能的修士活人,都对方才的异动毫无察觉。
指腹无意识地捻过那冰冷透明的傀儡丝。
当真是……错觉么?
灵堂寂寂,素帷低垂。
凄白月光之下,熟悉的尸身仍枕在原处,杳然未动。
迟清影立在灵台之前,清冷目光沉沉落下,与那人无声相望。
没有。
那双瞋黑的眼眸始终没有睁开。
*
清早,方逢时刚一起身,便听闻了这个消息。
“前辈寅时就醒了?”
少年一双杏核似的圆眼里盛满了惊疑,颊边浅浅的梨涡也隐了下去。
他心头一紧。
莫不是昨夜前辈伤势反复,身体不适……
正有忧心,他又听闻,迟清影竟是在子夜去过灵堂后便离府外出,至今未归。
“前辈去哪里了?”
方逢时声音轻而急,如同被惊扰的幼雀。
桌案另一侧,一身紫衣的年轻修士眉心微拧,那身张扬的贵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小执洲。”
“小执洲?!”
方逢时听闻,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纤细的指节微微泛白。
“那怎么行?”
昨日北境告急、异魔肆虐的求救之地,正是小执洲!
少年脸色霎时褪去血色,嗓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前辈……前辈是去除魔了?可是他只身一人,身体还没恢复——”
傅九川抬眸看他,神情更有一分复杂。
他指节轻叩了下茶盏沿口,缓缓道。
“小执洲北境的异魔悬杀令,已结了。”
方逢时不由愣住:“已结……?”
“前辈居然真的一个人,除杀了异魔?”
这脱口而出的疑问,绝非是对迟清影实力的质疑。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方逢时深知异魔有多么恐怖。
这些凶魔不仅杀伤力极强,其防御也坚固得足以令人绝望。
它们那身黏糊的腐肉,却仿佛远胜铜皮铁骨。
但凡未能结成金丹的修士,连在其皮肉上留下一丝划痕都是奢望。
甚至即使是金丹真人,真正能击伤异魔的,也堪称是凤毛麟角。
非得是攻击力极强的少数佼佼者,才能将异魔重创。
而迟清影却并未结丹。
直到半月之前,自寒潭历练归来,他也才刚刚突破了筑基中期。
虽然有令人惊叹的银傀傍身,但过往数载的除魔之路,迟清影也都是与挚友一起,配合郁长安那锋锐无匹的冲霄剑意,方能将异魔真正斩灭。
——此等战绩,已然是惊世骇俗的壮举。
要知道,四洲研习机关傀儡的修士何止万千?
但他人的傀儡无论多么强悍,往往只是沾染到一下蚀气,就会直接腐坏,灵光尽灭。
唯有迟清影自己炼制的银白傀儡,才能不惧应对异魔。
甚至能将蚀气吸纳至傀儡之中,救下那些被腐蚀的修士性命。
过往的太多淋淋血案早已证明,这四洲全域,绝大多数的修士在异魔面前,都只不过是送上门的肉餐。
唯独迟清影与郁长安。
曾于此至暗,携手劈开过一线生天。
可现在,郁真人已经……
方逢时不解:“前辈炼制出了新傀儡么?居然连异魔也可以杀灭——”
话音未完,院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喧闹声。
方逢时回头,就见一名玄甲护卫疾步入内,向傅九川单膝触地,声线沉肃。
“殿下,灵堂外有数人聚集,皆言,郁真人未陨!”
他气息微促,却吐字如钉,迅速将一切情况禀明。
“多人声称,郁真人的身影今日重现小执洲,剑光裂魔云!现下众人群情激荡,皆追问停灵吊唁之事,当如何处置?”
“重现小执洲?”
怎么可能?
方逢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借机生乱,扰逝者清净。
但一旁的傅九川抬手虚按,已然压下了所有躁动。
“稍安。”
“我已遣人前去查清。”
他那一贯张扬的眉眼间,此时更多一分世家大族的贵气稳重。
“今日在小执洲北境,迟兄以雷霆手段击穿了异魔要害。所用之力,正是郁兄生前亲手赠予他的无匹剑意。”
方逢时倏然怔住,唇瓣微张。
……原来如此。
“此番误会,我自会去向众人言明。”
傅九川起身,他目光投向远处灵堂的招魂幡,眼底的痛惜与锋芒交织,毫不掩饰。
“世人皆盼郁兄生还。此心拳拳,我亦如此。”
“只是那道剑意。”
傅九川低叹一声。
“那本是郁兄专程留给挚友护体所用,如今,却被迟兄祭出,庇佑这北境苍生。”
“二位高义,实是我辈望尘不能及……”
方逢时喉间发紧,少年清亮的眼眸低垂下去,却难掩其中翻涌的哀伤。
前辈他……
这念头一起,便沉重得让人几乎不敢细想。
昔日同行之景历历在目,郁真人待前辈,有多么悉心关照,又是如何以命相护。
而今,铭旌低垂,世间却只余迟清影一人。
那一袭素衣如雪,孤身扛起故人未竟的遗志,踽踽独行于这天地之间。
……他又会有多么思念郁长安?
*
迟清影并不知道旁人都在想什么。
他只是在确认一件事。
——郁长安,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就连那道属于对方的剑意,此时也随着主人身死道消,没有激发出半分共鸣。
随着异魔轰然倒地,翻涌的黑浓蚀气被银白傀儡尽数吸纳。
于残忍凶魔口中被救下的人们劫后余生,他们颤抖着回神,痛哭、庆幸,最终化作一片朝着迟清影跪拜叩谢的浪潮。
迟清影静立着,幂篱遮去了向他投来的诸多目光。
面对这汹涌的感激,他却唯有沉默。
尽管除魔三载,可是对这种事,迟清影并没有多少应对经验。
以往,都是郁长安在前,替他接下一切。
除了众人皆知的清冷性子,迟清影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什么英雄义士。
所以他从不曾真的去领受这些。
如今,对众人的山呼景仰,沉默便成了他唯一的回应。
目光扫过人群,迟清影的视线落在一人身上。
——是几日前,曾出现在仙门大比上的一位年轻剑修,修为已达半步金丹。
一袭雪色穿过了自动分开的人群,迟清影径直行至那人面前,素手微抬。
一方刻满玄奥纹路的阵盘于他的掌心无声浮现,幽光流转。
“引魔阵。”
清冽的嗓音响起,无波无澜。
“布于巽位灵脉交汇处,阵盘深埋九尺。”
半身浴血、正在崇敬望着他的年轻剑修听闻,却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当初仙门大比时的猜测,竟被证实了!
此次仙门大比不同以往,其核心斗场正设在一处完全独立的镇邪秘境中。
众多参与的仙门修士,则以斩杀其中的异魔数量而论排名。
而引魔阵,正可置于四洲各个灵气充盈之地。
一旦有异魔来袭,阵法激发,便能将其强行传送进镇邪秘境,免去一场生灵涂炭。
最令人惊叹的是,这引魔阵法竟能抵御蚀气侵蚀,长久运转!
这位半步金丹的剑修当时便有猜测——
此方世界,能造出此等不惧蚀气的阵法核心者。
除了以银白傀儡闻名四洲的迟道修,还会有谁?
而四洲各地,异魔肆虐之势渐缓。
恐怕也正和这对名动天下的挚友有关。
应是他们在除魔路上,不断于各地布下引魔阵,将可能再次出现的异魔引入秘境。
才给了诸多城池一个喘息的机会。
此次仙门大比落幕,镇邪秘境并未封闭,各大宗门仍然可遣派弟子入内历练。
如此,既能让年轻天骄磨砺修行,同时也能庇佑四方生灵。
得此一双挚友,实乃四洲之幸!
……纵使今日,已永失其一。
“是!定不负恩人嘱托!”
剑修忙应下此事,用负伤的双手将阵盘接过。
而迟清影交代完毕,便没有停留。
众人千恩万谢,欲献重礼,但迟清影也只取走了悬杀令。
令牌上黑金光芒一闪,任务结清的消息便已传回了各大洲盟。
回到暂居的院落,迟清影一踏入,就见一道少年身影快步迎上。
“前辈!”
方逢时仰起脸,那双杏圆的眼眸望着迟清影。
即便早已得知除魔功成,那份揪心的担忧却丝毫未减,清晰地写在少年脸庞上。
“您无事吧?”
傅九川也紧随上前。
他目光掠过方逢时仔细为人探查的动作,见少年神色稍缓,才眉峰略展,稍稍放下心来。
他深知方逢时虽然看似脸嫩,其实却是北洲丹云宗百年一遇的炼药天才,还是难得的丹医双修。
迟清影之前的伤势,也多由其照料。
傅九川适时开口:“迟兄,方才有客人来访,自称是您家中亲友。”
他侧身向偏厅方位示意了一下。
“傅某认得,随行的那位年轻护卫,的确曾在您身边见过,便先将客人请去奉茶了。”
迟清影微一颔首,径直走向了院中。
身后,方逢时望着他削瘦的背影,忧色未减。
前辈损耗甚巨,又遭逢重创,此刻仍显虚弱。
还有一事……他们尚未告知。
仙门正道,各方势力已重整旗鼓,准备再度发起清剿魔教的大战。
两人商议后,还是决定暂缓将此事提及。
毕竟,郁长安正是陨落于征讨魔教的路上。
而此番行动,亦是要为天下第一剑报仇。
他们还是担心……
这消息会再次撕裂前辈尚未愈合的伤口。
*
不过,迟清影对此并非全不知情。
在回来路上,那道烙印着魔教秘纹的加急传讯飞书,便已破空而至,落入他的袖中。
但迟清影并没有打开。
此刻他踏入偏厅,厅内等候之人立时起身。
来人折扇轻合,躬身行礼,姿态是无可挑剔的俊雅风流。
迟清影步履未停,径直掠过对方身侧,于主位落座。
等候的人见状,便捏碎了一枚指间的骨戒。
嗡——
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张开,将偏厅笼罩。
刹那间,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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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蝉鸣、远处的风声,都戛然而止。
此处已被彻底隔绝,确保接下来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人窥见。
易别柳这时才开口。
“少主。”
他本是天生笑面,这时却敛了惯常的慵懒,神色是少有的凝重。
“仙门十二宗联军已至,距我教总坛不足千里。魔域外城刚刚遭遇异魔肆虐,三十六处哨卡已损毁近半。眼下,正是防御空虚之时。”
“尊主仍在幽冥渊闭关。教内两派争执不下。太上长老一脉主张封死九幽入口,暂避锋芒;左护法则欲倾巢而出,誓要让仙门付出血的代价。”
言罢,易别柳抬眼望向主位。但那霜白的身影依旧静如寒潭,毫无波动。
甚至连幂篱都没有摘。
“……少主?”
垂纱之下,终于传来迟清影的嗓音,冷冽似寒泉浸玉,不带一丝温度。
“停灵尚有五日。”
易别柳不由变色。
“您当真要一直守着他?”
即使易别柳是知晓少主真实身份的寥寥数人之一,他也全然看不透这位的心思。
自三年前,少主离教,众人本以为他是为了寻找契机,突破瓶颈。
谁知他却和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剑一起,除魔卫道整整三载。
直至如今,少主居然还一心扑在那个碍眼的正道修士身上——
哪怕对方已经死了!
易别柳刚要再劝,却听少主忽地开口。“噬魂虫,唯魔教秘库所有。”
“谁动的手?”
易别柳呼吸一滞,折扇的玉骨在掌心里捏紧。
“您……是要清算?”
迟清影的语气平淡,却令人瞬间背脊发寒。
“郁长安死于噬魂虫。”
而执掌魔教蛊毒堂的,正是他易别柳!
一股极致的危险感瞬间攫住了易别柳,他瞳孔骤缩,刚想动作,身体却已经被无形的丝网死死缚住。
剧痛袭来,他俊美的面容瞬间扭曲变形。
那只执着折扇的右臂,竟如同沙垒崩塌般开始无声溃散!
紫黑色的诡异蛊虫如潮水般从他袖中涌出,却又在脱离躯体的刹那暴毙,簌簌掉落在地面,顷刻间铺了薄薄的一层虫尸。
——易别柳的身体,竟是整个由蛊虫拼聚而成的。
他的身后,那个始终如同影子般毫无存在感的遮面暗卫,不知何时却已无声迫近,灰色的眼眸自遮面的绷带之上抬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暗卫看起来并未如何动作,却让易别柳半边身躯的蛊虫都近乎失控。
“不、不是我!少主!”
易别柳痛得声音都变了调,惊恐与剧痛撕裂了他优雅的假面。
“噬魂虫乃教中至毒……属下绝无资格染指!”
直至那溃散的蛊虫几乎蔓延到肩头,迟清影才淡淡抬手。
年轻的遮面暗卫当即垂首,默然后退,重新回到了阴影深处。
易别柳几近跪倒,半边身子空荡,冷汗浸透华服,再不见半分翩翩风度。
“属下、属下即刻去查。”
他声音也在抖。
“一有消息,定当立刻回禀少主!”
迟清影的目光掠过,冷冷地睄了一眼他周身因剧痛而失控翻涌的魔气。
“避开仙修,隐好魔息。”
“是,属下明白!”
易别柳冷汗涔涔,闻言如蒙大赦,跌撞起身,当即告退。
待他的身影消失,迟清影方道。
“无问。”
阴影中,遮面的青年无声上前。
他身姿挺拔,罕见的灰色眼眸沉穆而清俊。
那本该是张英挺的脸庞,下半部分却被层层灰白的绷带包裹,连瘦削的下颌都裹得很严。
显得有些怪异,却又有种古怪的孤寂,让人一时居然很难注意到他。
就连他单膝向下,抵住地面的动作都没有任何声音。
无问跪立抬手,奉上了一枚黑色的玉符。
迟清影信手接过,皎白的长指探入漆黑玉符,从中取出了一卷薄如蝉翼的锦帛。
锦帛上看似空无一物,迟清影目光扫过,却漠然道。
“不会是他。”
无需易别柳,暗卫早已将情况查明。
所有线索赫然指向一人:驱使手下去动用噬魂虫的,正是魔教左护法。
“陈晦的师尊,当年欲近郁长安的身,尚不及十步,便被其一剑斩杀。”
迟清影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冷嘲。
郁长安,怎么可能那么好杀?
“再去查。”
迟清影指尖一捻,锦帛瞬间化作飞灰。
无问深深垂首,绷带下的面容纹丝未动。
下一刻,他身影微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偏厅彻底陷入了安静。
迟清影独自伫立,幂篱之下,无人能窥见他的神色。
噬魂虫。
这阴毒至极的罕见蛊虫,专噬修士元神,杀人于无形。
让被害者在被察觉之前,便已丧命。
但它也有致命限制。
必须近身才能种下。
照理说,郁长安不会让人有机会得逞。
而且他剑意凛然,元神已与剑意相容,如煌煌烈日,杀气极盛。
即使噬魂虫也不一定会有用。
然而——
迟清影将指节轻轻捏紧。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最怀疑的,其实并不是魔教有谁胆大包天。
而是当年,自己亲手种下的那一枚蛊虫。
三年前,迟清影初遇郁长安,便已经将这致命之物送入了对方体内。
那是他第一次对其下杀手。
但噬魂虫只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并且早已彻底断开了与他的感应。
迟清影原以为是郁长安剑意过盛,自发将其斩杀,又或者是主角光环,蛊毒根本无用。
可是三年过去。
郁长安为何偏偏死于噬魂虫?
寂静之中,无人知晓此时的心绪翻涌。
厅外,日光明朗。
迟清影默然,再度前去了守灵厅。
他一身素衣薄纱,依旧如前几日那般沉默守灵。
看在旁人眼中,仍是那为挚友哀恸至深的清冷仙修。
直至夜色又临,最后一位悼念者离去。灵堂重归于静寂。
烛火摇曳,映照着冰冷的灵台。
迟清影的目光,习惯性地落回亡者身上。
可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周身的气息却倏然凝滞。
那具本该了无生机的尸身,此时居然微微动了一下。
——那惯于握剑、交叠于腹前的修长双手,竟赫然偏离了原位!
4.挚友
第四章
郁长安还活着?
在那一刹,迟清影的身形,几乎凝成了石像。
一股寒意顺着尾椎猛地窜升,血涌上颅顶。
眼前从不遮物的垂纱倏地一恍,连视野都出现了短暂地一瞬扭曲与模糊。
但下一秒,迟清影骤然出手!
杀机无声炸裂,迟清影的指间银芒瞬闪。无数根几近透明的傀儡丝如暴雨般激射而出,撕裂空气!
——直钉入了灵堂一角的阴影中。
丝线于半空中隐没,却带起了一片尖锐刺耳的厉啸声。
那是蛊虫被刺中的濒死嘶鸣。
迟清影面无表情,在他身后,空气微动。
一具通体泛着冷银光辉的傀儡猛然冲出,全无五官的面孔冰冷而骇人。
“啊!!”
阴影中一声惨叫,一道模糊的身影被银白傀儡的手臂硬生生拽出,踉跄显现。
那人影反应也极快,足尖点地,便想要就地遁逃。
然而迟清影眸光冰冷,反手自虚空抽出一道雪亮长鞭!
鞭影如白练破空,精准缠上刺客腰腹,猛力回扯,将人拽离了原地。
“砰!!”
刺客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尘土轻扬,离迟清影的靴尖只有三步。
“少主!饶命啊少主!”
刺客蜷缩倒地,抖如筛糠,被越绞越紧的鞭子勒得窒息,慌忙吐露实情。
“是、是易堂主指使!是易堂主命小的,伺机带走天下第一剑的、尸身……”
话音未落,刺客的双眼、口鼻骤然涌出粘稠黑血。
他喉中“咯咯”作响,身体剧烈痉挛了几下,彻底僵直。
竟是当场毙命了。
迟清影静立原地,幂篱垂纱纹丝不动。
那根傀儡丝编织而成的长鞭已然无声收回,只余下一抹惨白的残影,在空气中淡去。
银白傀儡早已欺近刺客瘫软的尸身。
它那泛着金属冷光的手臂悍然探出,冰冷坚硬的手指如同铁钳,重重按上刺客尚带余温的额头。
倘若此时还有其他人在场,恐怕会骇然地直接叫出声来。
因为那傀儡掌心之下,无声无息发动的,竟是仙门明令禁止、足以令受术者魂飞魄散的阴毒禁术——
搜魂。
然而,最终自傀儡掌下被抽取而出的,却只有几缕淡薄如烟的神识残片。
模糊的碎片里,刺客跪伏于魔教某处听命,场景摇曳不定,如同被水浸透的劣画。
而刚刚身死的刺客,此时元神已然彻底消散。
——显然是被种下了极其霸道的禁制,不容丝毫窥探。
银白傀儡将那几缕残识托出,随即便拽起尸身,在地面留下断续的暗色拖痕,一路拎去处理掉了。
几个关节精密的木制小偶又无声出现,它们动作迅捷有序,眨眼间便将地上的污渍与痕迹抹除殆尽。
灵堂又恢复了一种近乎冷酷的洁净。
冷冷檀香再度弥漫,迟清影的目光穿透垂落的轻纱,沉沉地落回了正中灵台。
郁长安静卧其上,依然毫无生息。
而在迟清影的身后,倏然有人开口。
“会下这种级别的元神禁制,果然是左护法的手笔。”
易别柳摇着玉骨折扇,自灵堂的暗影里缓步踱出,步履翩然从容。
“搜魂即灭,啧,这是早就想好了要毁尸灭迹。”
灵台旁边,那些被傀儡丝刺穿的蛊虫同样在飞速消失,不留痕迹。
但易别柳折扇轻点,那几乎消散的蛊虫残灰顿时被无形之力定于空中。
“‘牵尸引’……这蛊专用于操控尸体,看来,他们的确是想偷走天下第一剑的尸身。”
折扇轻拢,扇骨轻叩掌心。
“目标尚未达成,恐怕左护法不会罢休。”
易别柳汇报完,原本要听少主吩咐。
但他神识扫过刺客的残魂碎片,眼神却沉了下来,唇角也浮起一抹冰冷弧度。
“哦?在我蛊毒堂听命的场景?这变着法的栽赃嫁祸,看来左护法是铁了心要弄死我。”
知道易别柳白日触怒少主,正待领罚,此时再把这窃取尸身的罪名扣下,真是好一出算计。
易别柳冷笑。
他们未免太过狂妄,更不知他们眼中尚且稚嫩的少主其实早已洞悉全局。
他转向迟清影,躬身一礼,语气带着由衷的恭谨敬畏。
“少主深谋远虑,今日惩戒属下之戏码,已然骗过那些蠢货耳目。”
易别柳并不担心自己,但他心头却有更重的另一层忧虑。
他神色转为凝重。
“少主,暗探回报,左护法已经确认了您的身份。”
迟清影的真实身份,在魔教内部也是最高机密。他现身时永远戴着面具,无人知晓其真容。
“他们正预谋……要公开放出这个消息。”
如今仙门正要清剿魔教,一旦这消息被散播出去,迟清影必将成为整个正道的公敌。
或许,这正是左护法一系在教内倾轧、妄图扳倒少主的致命一击。
“仙门大军已然集结,箭在弦上,左护法执意迎战,随时可能点燃这桶火药。”
易别柳拧眉,语气微促,带着真切的焦急。
然而,灵台前的身影依旧沉默如雪。
幂篱未动,迟清影的目光仿佛凝固在郁长安毫无生气的脸上,对即将到来的滔天危机置若罔闻。
易别柳心头微紧。
少主对这具尸身的关注,好像有点太多了。
而且刚才不过是区区一个刺客,少主居然不止放出傀儡,还动用了自己的本命法器——照夜白!
那瞬间爆发的杀意,不像是仅仅应对偷袭,反而更像是当真……被触碰了逆鳞。
“方才,是那蛊虫,让他动了?”
迟清影的声音忽而响起,冷冽如冰泉。
易别柳心头一跳,当即垂首应道:“回少主,正是‘牵尸引’在作祟。”
“此蛊能短暂驱动尸身关节,使其如提线木偶,做出亡者动作的假象。”
他解释得很清楚,但那雪色身影听罢,却又低声开口,轻得如同自言自语。
“所以,他不会再动了,是吗?”
易别柳喉头一哽,只觉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他放轻了呼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压抑的不忍。
“少主……郁真人,已然仙逝了。”
话刚说完,易别柳却不由一怔。
他看到迟清影缓缓抬起了右手。
那只苍白颀长、执掌杀伐也操控过万千傀儡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克制的轻缓,指尖微微曲蜷,一点一点地探伸过去,停落在郁长安冰冷的脸庞上方。
烛光在他指尖跳跃,却只映出一片毫无温度的惨白。
易别柳不由心惊,折扇都僵在了掌中。
……少主对郁长安,究竟是什么感情?
*
魔域外城,黑云压阵。
仙门联军的旌旗连天,法宝的流光如星河倒卷。
阵前,为首的白发道士手持天阶法器,身后千名的修士结阵如林。
只见一道璀璨洪流如瀑布倾泻,悍然撞向了外城的屏障!
“轰隆——!”
地动山摇,凝结的屏障开始寸寸碎裂,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崩塌。
原本漫天蔽日的毒瘴已然被驱散大半,露出了此处枯黑的土地,和灰暗的天空。
大军势如破竹,转身已然直逼魔教的核心——总坛黑水崖。
黑水崖外有纵深万丈的裂谷包围,谷底常年翻涌着粘稠沸腾的蚀骨黑水。
此时裂谷之上的毒瘴也被除去,然而,临近那吞噬光线的巨大深渊,天地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陡峭的崖边,哨卡空空荡荡。
居然不见半个魔影。
仙门联军于崖边高台止步,在数位元婴老祖的护持下,大军已然顺利越过裂谷。
但他们并没有冒然向前,而是屏息望向了为首的老者。
玄尘子鹤发童颜,眼神锐利如鹰,他沉声下令。
“结阵,清障,探虚实。”
“是!”
齐声震天的应令之后,阵型瞬间变幻。
符光闪烁,探查魔气的法器一一向前,扫过焦土。
同时,一名体壮如铁塔、怒发冲冠的巨汉,雷焕,也大步上前,声若惊雷炸响。
“魔教宵小!勾结异魔,祸乱苍生!残杀我正道脊梁郁剑修,更欲盗其仙躯,炼为尸傀,行那亵渎亡者的龌龊勾当!”
“——尔等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这话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提及天下第一剑郁长安的陨落,悲愤更是如烈火燎原,点燃了所有仙门修士的心。
无数修士眼眶赤红,声浪滚滚,几乎要震散笼罩深渊的魔云。
“诛尽邪魔,血债血偿!”
“为郁真人报仇,踏平魔窟!!”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如冰块落入沸油,瞬间刺破了震天的声响。
所有喊声戛然而停。
仙门众人悚然侧目,却见前方不过几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瘦高,穿着一袭陈旧青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个凡俗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书生。
但看清他面容的仙门高手们,却无不心头一紧,汗毛倒竖!
“血雾陈晦。”
为首的玄尘子微微眯眼。
“魔教左护法,你终于肯现身了。”
所有仙门修士瞬间法宝齐指,灵压如潮。预备迎敌。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陈晦苍白的脸上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他慢悠悠地扫过严阵以待的仙门大军,声音文雅,却带着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阴冷。
“骂我魔教手段下作?”
“你们这群人自诩仙门正道,怎么不问问自己呢?”
他话锋陡然一转,锐利如淬毒的匕锋,尖锐刺耳,直指核心。
“口口声声不让我等碰郁长安,当真是为护其清名?难道不是怕我毁了尸身,你们,就再也得不到那把天翎剑么?”
“住口!”
“邪魔妄言!”
雷焕怒目圆睁,仙门弟子更是群情激愤。
然而,为首的几位元婴老祖——玄尘子、妙音仙子、清虚老祖等人,脸上却或多或少浮现出了隐隐异色。
陈晦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笑意更浓,带着浓烈的嘲讽:“怎么?被戳中心事了?”
“郁长安活着的时候,你们这群披着道袍的伪善之徒,暗地里动的贪念还少么。”
“当年做的那些烂事,真以为人都死绝了,没人知道?”
这话就像是揭开了尘封已久的痂疤。
刹那间,天翎剑那搅动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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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的传闻,便如无形的潮水,冲击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二十年前,天翎剑横空出世,四洲大陆的万域灵宝榜自动更新,“天翎剑”三个字直冲而上,气势凌霄。
竟是直接位列榜首。
由此,四洲大陆无人不知。
天翎剑当即有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号。
传闻天翎剑是由上古神器剑柄上的残翎花纹所化而成。
它不仅拥有毁天灭地的绝世威能,更是指引上古神藏的唯一钥匙。
谁能御使这把剑,谁便有机会开启那上古神剑所在的远古遗迹,获取无尽宝藏。
于是,这把神兵顿时引得了无数人疯抢。
不知多少巨擘大能、隐世老怪参与其中,群雄竞逐,血雨腥风。
然而,天翎剑却会自发认主。
无数人前去尝试,竟是没有一个能成功将其从岩壁中拔出。
最终,却是尚且年幼的郁长安轻易撼动,将其抽出,握于掌中。
当时他不过是个街边乞儿,甚至还没有引气入体、开始修炼。
怀璧其罪,这个抱金于闹市的幼童顿时成为了众矢之的。
在郁长安拔出神剑的刹那,已有数道致命攻击直冲而去!
若非是天翎剑自发护主,这稚子恐怕已经当场丧命。
而最终,郁长安由将他带来试剑的名门剑宗带走。
可那宗门却也心怀不轨,满心觊觎,抢夺神剑的意图从未遮掩。
于修士而言,二十年并不算久,当初的过往也远没有被彻底抹去
这多年无人提及的隐秘疮疤,此刻被陈晦血淋淋地撕开了。
正道几位大能脸色隐有青白,一时居然无法争辩。
毕竟当年,那所谓“名门正派”的剑宗对待郁长安的手段,着实难以粉饰。
而年幼的郁长安,更是于拔剑后不久,便被传闻丧命。
直到三年前,郁长安横空出世,一战成名。
众人才知,这惊才绝艳的天骄与绝世威能的神剑,并未真正陨落。
三年来,郁长安斩杀无数异魔,这把剑更是同他一起声动四洲,名满天下。
“此等至宝,本就该强者居之。”
陈晦笑意不改。
“如今郁长安已死,这把无上神兵,可不会再落入尔等伪君子之手。”
天翎剑可不是仙器。
它是上古神器。
——也就是说,即使魔修,夺来也能驾驭!
“邪魔外道,休要妄言!”
玄尘子厉声断喝,手中的法器光华暴涨。
“天翎剑乃正道圣器,岂容邪魔染指?诸弟子听令——”
“染指?”陈晦嗤笑,袍袖一挥。
在他身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水渊骤然沸腾!
粘稠如墨的血水翻涌,无数狰狞的魔影嘶吼着破水而出,魔气滔天,瞬间染红了半边天穹。
“那就看看,今日谁有这本事,夺下这天下第一剑!”
血煞之气冲天而起,与仙门灵光分庭抗礼。
黑红魔云与璀璨仙光如同两条怒龙对峙,即将撕裂长空。
一场席卷天地的惨烈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天地色变的刹那——
一缕清冷的薄光,忽而无声地破开了遮天的魔云与仙芒。
那薄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万物的清冷与澄澈。
如同夜幕初升的第一缕月华,悄无声息地洒落。
一道身影,踏光而至。
衣袂如雪,翩然若仙。那人长发如缎,随风轻扬,周身萦绕着清寒的薄霜。
所有人望见,无论仙魔,皆是瞳孔骤缩。
“迟……迟道友?”
仙门阵中,惊呼四起。
魔修阵前,陈晦冷色的薄唇紧抿,
他紧盯着那人身影,脸色晦暗不明。
是迟清影。
不会有错。
来人连平日的幂篱都没戴,直接露出了他那张令天地失色的绝美面容。
清绝出尘,眉眼如覆霜雪,每一寸线条都仿佛是天道最完美的杰作——看他一眼,就足以确认。
这必然是名动四洲的天下第一美人。
此刻,迟清影凌空而立,足下似有月华铺就,夜风吹动了他单薄的雪色衣衫。
更显得仙气缥缈,令人望而屏息。
而在他手中,一柄薄如秋水的长剑,正通体流淌着纯粹天光。
那剑身散发出的煌煌神辉,却如骄阳,瞬间压住了战场上所有的魔气凶焰与法宝灵光。
——天翎剑!
这柄引得仙魔两道大战、掀起滔天血浪,无数人梦寐以求却不可得的绝世神兵。
此刻,竟如此安然温顺,静静地栖息于他苍白颀长的手中。
万籁俱静。
所有目光,都被那抹清绝的身影与绝世剑光所攫取。
“天翎剑,在我手。”
迟清影开口,声音并不高,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
似是久病未愈,又有着耗尽心力后的倦怠。
他身形单薄,立于猎猎风中,衣袂翻飞如雪,更衬得面色苍白胜玉。
美人话音也微微停顿,长睫轻颤,似在强抑翻涌的气血。
但那轻淡嗓音,却字字冷冽。穿透整个黑水崖,清晰钉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辱我挚友者……”
“不死不休。”
5.体内
第五章
仙门弟子们只觉一股热血上涌,望着半空中那道清冷身影,胸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崇敬。
不知是谁难以自抑,嘶吼出声。
“不死不休!”
这声音顿时点燃了所有人心底的火焰。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汇成洪流,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几位仙门长者目光交汇,最终都选择了沉默。
他们望着那道静立半空的霜白身影,目光有着微许难以言喻的复杂。
也有人视线隐晦,扫过了迟清影执剑的手。
迟清影的修为尚且只在筑基,如今他能凌空而立,且能稳稳立于阵前这元婴威压交织的风暴中心。
恐怕也与天翎剑的威能脱不了干系。
虽然不知迟清影不修剑道,能否真正驾驭这把神兵,但此刻,会自发择主的天翎剑正安然落于他掌心,无可作假。
而且,迟清影自身那一手神鬼莫测的傀儡奇术,也不容小觑。
于修士而言,结丹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金丹上下,实力自有云泥之别。
倘若在异魔出现之前,饶是迟清影再怎么惊才绝艳,也绝不可能仅凭筑基修为,抵挡得住金丹真人的威能。
但现在,迟清影却能炼制四洲大陆唯一能吸纳、封存异魔蚀气的银白傀儡。
如果他真的不惜代价,砸裂傀儡,将蚀气大量放出。
那么就连元婴老祖,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只能说,幸好……
这等身怀惊世之力的天纵之才,选择站在了仙门这一方。
对仙门长者们的百般思绪,旁人并不知晓。
诸多仙道修士,只是崇敬地景仰着那道清绝身影。
而魔教阵营,陈晦牢牢盯着迟清影,目光中显出一种与他文弱外表全然不符的阴毒。
陈晦看得分明,迟清影千里赶来,正处在虚弱状态,而且他强行催动天翎剑,必然消耗巨大。
在那看似平静的清冷身影下,恐怕早已是强弩之末。
无数念头 在陈晦的心中飞快转动。
他眸光阴冷,正要开口,却见半空中的迟清影忽而抬眸。
迟清影望向远空,淡冷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喧嚣。
“异魔将至。”
“啊——!!”
话音未落,凄厉的惨叫声便从不远处骤然炸响!
紧接着,数道庞大而扭曲的身影破开云雾,显露出了狰狞的轮廓。
它们高而瘦长,表皮黏腻,如同被活生生剥去了鳞皮的巨蟒,周身翻涌着粘稠如墨的黑气。
那气息带着纯粹的毁灭与不祥,甚至远比之前魔教的毒瘴更要骇人。
真的是异魔。
而且,还不止一只!
方才还剑拔弩张、泾渭分明的仙魔两道修士,顿时脸色剧变。
要知道,在异魔面前,无论仙修魔修,皆为血食。
对峙的杀意瞬间被更原始的恐惧所取代,生死威胁之下,双方几乎本能地暴退开来,仓皇结阵,分别应对那弥漫而来的可怕蚀气。
刹那间,凄厉的惨叫、震耳的轰鸣与蚀气腐蚀血肉的嘶嘶声交织在一起。
让这黑水崖畔几乎化作了炼狱。
更令人绝望的是,一同来袭的异魔,竟是有足足三头!
要知道这等凶物,平日只需一头,就足以血洗一座中级城池。
所幸今日,不止有一位元婴老祖在场,而魔教阵营亦有凶名赫赫的悍将。
一场惨烈至极的混战轰然爆发,鏖战足足持续了两天两夜。
当最后一只异魔轰然倒地,修士们的法袍早已被腥红浸透,阵亡者的残肢仍在蚀气中缓缓消融。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终止。
蚀气还尚未散尽,魔教中人却骤然发难。
趁仙门弟子大多带伤、疲惫不堪之际,数道黑影如毒蛇出洞,借此偷袭,直扑伤者面门!
“无耻!”仙道修士怒斥。
战火瞬间重燃。
不过魔教的左护法早在异魔的第一波冲击中便遭受重创,失去了战力。魔教又没有派出其他魔头前来领战。
因此,虽然被异魔搅局,又被魔修偷袭,但仙门此次却也趁势重创了魔教势力。
最终,仙门联军一举拔除了魔教的多个重要据点。
逼得残部收缩势力,退守总坛黑水崖的深处。
此次魔教清剿行动,虽不能说是尽善尽美,终究也将魔教的气焰明显打落。
而战场上空,那道霜白身影,早已杳然无踪。
早在三头异魔的颓势渐显时,迟清影便已提前离开。
仿佛他千里而来,只是为了执亡友之剑,为挚友出面,宣告那句“不死不休”的誓言。
待尘埃落定,迟清影便又回去了故友身边。
*
郁长安的停灵之期,还剩最后三日。
三日后,便是下葬之时。
传闻人死后,魂魄会在世间停留七天,七天后才会彻底离开。
因此停灵多循此惯例。
但迟清影不信这个。
在这个修仙世界,未经修炼的凡人死后,可以转世投胎。
而修士则不入轮回。
修士将三魂七魄淬炼成元神,元神即根本。
元神不灭,即使身死也可夺舍重生。
元神若散,则是真正的人死道消,再寻不见。
而郁长安的死,正是先从元神消散开始。
噬魂虫彻底毁掉了他的元神本源。
这些天以来,无论是圣灵髓、剑意,又或是本命神剑。
迟清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试探——
郁长安是否元神尚在?
照理说,在未结成元婴之前,修士的元神离体,三息必散。
这是铁律。
但郁长安是天命之子,迟清影不认为常理能完全束缚此人。
谁知道他曾经遇到过什么机缘,又是否获得过什么秘法能护存元神?
即使原书的前文中对此并没有一字提及,但迟清影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对郁长安,他向来抱有着最高级别的忌惮。
就像当年,在百年一现的秘境开启时,尚且年幼的郁长安在千百人面前,拔出了天翎剑。
那时,同样没有任何一人看好他。
魔教左护法在仙门联军面前提及的旧日往事,并不算具体。
对此,迟清影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那时,天翎剑所在的秘境百年一度开启。
这次入口恰好位于西洲最大剑宗,沧澜剑宗的外城。
而同在西洲的止水门,向来与其不对付。
两方势力甚至连宗门名称,都恰巧有敌对之意。
沧澜,止水。
一方是水,一方断水。
沧澜剑宗本想独占秘境,却因为天翎剑直接冲上了万域灵宝榜,这消息连想藏都瞒不住。
在以止水门为首的各大势力施压下,沧澜剑宗才不得不放开了入口。
但也是进入秘境之后,众人才得知,天翎剑会自行择主。
而在霸占秘境的时间里,沧澜剑宗早已让全宗所有弟子一一前去试剑。最终无人成功,才不情不愿地放开。
止水门得知后,不仅遣本门弟子前去,还开始一波一波地持续送人。
甚至还有一群随手找来、乞讨为生的凡间孩童。
此举自然是对沧澜剑宗的羞辱。
但止水门也没想到。
郁长安居然真的能将神剑拔出。
震惊之下,他们对年幼的郁长安进行彻查,却发现他不过是凡俗城中流浪的孤儿,无父无母,也根本从未修炼过。
止水门还测了灵根,发现郁长安的确有灵根。
但却是最杂乱、最底层的五灵根。
别说天才,就是在外门弟子中,也是只会被看轻的存在。
谁也不懂,神剑为什么会认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毫无天赋的孩童。
当时秘境还并未关闭,没多久,继续在其中寻宝的修士们就意外发现。
天翎剑竟然又出现在了最初的山岩之上。
原因也不难猜。
因为有人要强行抢夺,天翎剑不认,干脆重回原位。
执剑者太过弱小,郁长安的遭遇可想而知。
沧澜剑宗对他恨得咬牙,止水门也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如此一介幼童,又怎么可能抵得住两大势力的记恨针对?
之后,郁长安还曾不止一次地又被带回秘境,去重新拔剑。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三年后,秘境关闭,夺剑依然没能成功。
天翎剑就这么和秘境一同沉没入了虚空之中。
郁长安也再也没有出现。
至此,所有人都以为。
这杂灵根的稚子必定早已殒命。
守灵厅内,迟清影的目光扫过男人惯于握剑的那只手,眸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当年那群贪欲熏心的仙修,根本是眼瞎。
连这都看不见。
天翎剑分明在第一次被郁长安碰到时,就已经认主了。
郁长安右手中指指节上的浅色疤痕,就是当年认主的印记。
只要有那道浅痕在。
即使天翎剑远在天边,郁长安也能将其一念召来。
十七年对修士而言并不算太漫长时间,至少当年亲历此事的修士大多都还在世。
所以在郁长安成名之后,对他情绪最为复杂的,自然是沧澜剑宗和止水门。
就是不知懊恼和畏怕,哪个更多了。
但郁长安成名三载,却没有对这两大宗门有任何的苛责或为难。
对当年那些袖手旁观的势力,郁长安也没有迁怒。
西洲那么多的异魔悬杀令,他照样一一会接。
这事在四洲也早有讨论。
知晓当年旧情的人都说,郁剑修心性之坚,无出其右。
他幼时被这般摧折利用,却依然光风霁月,磊落前行。
唯独迟清影,对此却是完全不信。
在他眼中,郁长安这人就是个阴比——城府如渊,深不可测。
如此光明的外表,不过是郁长安精心织就的完美假面。
像这种从头赢到尾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天真向善的傻白甜?
真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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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圣人,早就不知道被弄死多少回了。
如今的沧澜剑宗和止水门,都已从顶级势力跌落,势力青黄不接,颓势尽显。
当年主事的两位宗主,更是一死一伤。
这次的仙门联军,这两门派连参与的资格都没能获得。
虽然明面上无迹可寻。
但迟清影不信,这其中会没有郁长安的手笔。
迟清影也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
正常说话听不懂。非得见了血,付出代价。
才知道疼。
而经此仙魔一战,天下已是皆知。
无论何人,再想觊觎这天下第一剑的尸身,都要先有顾忌掂量。
——掂量自己,是否能付得起那血的代价。
冰台之上,沉眠的郁长安分毫无损。
完好如生。
夺不走的。
迟清影看着他,漠然心想。
这具尸身注定是属于我的。
*
自魔教黑水崖一战归来,迟清影便守在灵堂,寸步不离。
方逢时来过数次,总能看见那单薄而孤绝的身影。
他心中忧虑堆积。当又一次见到迟清影掩唇低咳,指缝间渗出刺目的腥红,方逢时慌忙上前帮人抚顺气息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前辈,再有两日便是葬礼。”
“若您先累倒了……如何送这最后一程?”
那清冷身影微不可察地一顿。
良久,幂篱轻动,
迟清影终是颔首。
待前辈终于回去休息,方逢时才松了口气。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取出一枚泛着青碧光华的玉碟,掐出指诀。
细密符文如星子般散入灵堂各处。
方逢时的修为虽然只在筑基初期,但他精研丹道多年,手中颇有些稀奇古怪的感应灵物。
这玉碟,便是他身为丹云宗弟子独有的警戒手段。
但在玉碟的光华扫过灵台时,方逢时的指尖却忽然一顿。
郁真人的体内,竟然有灵气流转。
那灵气并非是存放尸身的玄冰灵台所释放。
而是蕴藏在郁真人的体内,自内而外,精纯温润。
难道有人动了手脚?
这是方逢时的第一反应。
连日来,魔教觊觎尸身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
不过很快,方逢时就察觉应该是自己反应过激。
因为那灵气很熟悉。
是前辈。
正是迟清影那独有的清冽气息。
但方逢时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不解。
前辈为何要将自己的灵气,渡入郁真人的体内?
迟清影刚歇下,方逢时不忍此时打扰。
但这巨大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踌躇之后,他还是转去了傅九川的居所。
“前辈是不是,仍然接受不了郁真人的仙逝?”
方逢时说着自己的发现,不由喉间发涩。
“他做了很多事,却好像……一直在否认郁真人离开的事实。”
疼痛甚至是会有延迟的。
不仅难以消解,还会堆积更甚。
“所以前辈才会如此,用尽方法、找遍理由,仿佛这样,郁真人就还在身边……”
——迟清影看起来。
根本就不相信郁长安会死。
“所以他才会在自己都虚弱咳血时,还将灵气渡给郁真人——”
“等等。”
傅九川还是觉得不对。
“郁兄体内,当真蕴有迟兄的灵气?”
得到方逢时肯定的答案,傅九川眸光更为惊疑。
这怎么可能?
世家大族的老练心性,让他对此更为敏感。
“仙修灵气,不似魔修的吞噬之术。如何能轻易互通?”
“尤其郁兄乃是冠绝盖世的剑修,剑意自成天地,那凛冽的杀气会排斥一切外力,更不会容纳他人灵力入体。”
“除非……”
傅九川声音沉下去,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凝重。
“除非双方属性适配、血脉同源,或功法同根。又或者——”
他顿了顿。
“是灵府相契、神魂交融的双修道侣。”
“或许是两位前辈情谊深厚,曾经互相验证所学,对彼此毫不设防……”
方逢时说着说着,却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因为这两位分明一个剑意冲霄,一个傀儡千机,所修之道完全不同。
“……我还有一个疑问。”
傅九川缓缓说道,目光仿佛穿透眼前,落回黑水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疑问,自听闻战报起,便深深钉入了他的心底。
“为何天翎剑,能被迟兄拿起?”
那柄能自发认主的神兵,当年引得腥风血雨,无数大能拼尽全力都难以撼动。
如今却为何,会如此温顺地,被一个未修剑道之人握于掌中?
铁证在前,无可争辩。
方逢时怔立当场,嗓音干涩得发紧。
“难道前辈和郁真人……真的曾为双修道侣?”
6.发现
第六章
“什么时候的事?”
方逢时喃喃低语,指尖有些发冷。
“前辈与郁真人皆是光明磊落的性子,若真是有关系进展,也断不会刻意隐瞒… …”
“除非——”
一个更令人心碎的念头浮出水面。
“……是还未来得及公开?”
“你可还记得。”
傅九川忽然开口。
“半月之前,迟兄曾执意前往寒潭?”
方逢时被问得有些茫然:“自然记得。”
那次寒潭寻宝,前辈重伤而归,足足昏迷了三天。
期间,郁真人一直寸步不离地照料他。
“当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
傅九川蹙眉。
“寒潭归来后,两位的关系似乎有些僵硬,郁兄也一直有自责之感。”
“那不是因为,前辈是为救郁真人才受了伤吗?”
当时的情况的确如此。
“但他们之间的气氛着实有些古怪,似有什么误解。”
傅九川道。
“而在后来仙门大比的联手夺魁后,两人的相处又明显不同。像是误会解除……关系也更进了一步。”
方逢时顿了顿:“你是说,寒潭之下,或许另有隐情?”
“只是推测。”
傅九川轻叹。
“但眼下,还需找迟兄问个明白。”
“至少,不能让他这样继续将自己耗干。”
*
晨光未至,屋内一片昏暗。
迟清影静坐榻上,胸前悬浮着一团光芒莹润的圣灵髓。
幽冷的光芒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那几乎惊心动魄的美丽轮廓。
即使从灵堂回来,迟清影也没有休息,而是仍在毫无懈怠地修炼。
他要尽快提升修为。
筑基中期,虽然在这四洲小域已经可以算是不错的等级。
但若是放眼更广阔的中域、上域,这点修为却根本不值一提。
即便是在这四洲大陆上,也还有着金丹真人、元婴老祖这等高高在上的存在。
无论是穿越之前艰难求生的末世,还是如今。这弱肉强食的世态,让迟清影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个道理。
力量——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的绝对力量,才是唯一的依仗。
“咳、咳咳……”
压抑的闷咳打破了安静,一股剧痛自经脉中传来。
迟清影眉心微蹙,睁开了双眼。
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寒星般锐利,迅速扫视过静室的每一个角落。
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之后,他才重新阖目,将神识探入己身。
自从那次似乎被亡者安抚的恍惚错觉之后,迟清影便更加警惕。
打坐修炼时,他也总会留出三分心神在外。
但这次内视的结果并不乐观。经脉之中,蚀气残留的暗伤顽固盘踞,弄得各处千疮百孔。
毕竟是如此霸道的腐蚀之力,以这筑基期的身体强行承受,还是太过勉强了。
必须得加紧进度了。
迟清影隐忍着周身的剧痛,苍白的额前渗出了薄汗。
再有两日。他想。
待到郁长安下葬,世人目光移开,便是最好的时机。
——那具最完美的“解药”,便能长久地为他所用。
如此一夜过去,直至晨光熹微,穿透窗棂。
迟清影才缓缓收功调息,将圣灵髓收起。
周遭,那些防止圣灵髓存在外泄的禁制与护法傀儡,也悉数被撤去。
迟清影并未急于起身,而是闭目凝神,袍袖轻拂间,面前已铺开一片寒光流转的炼傀灵材。
他将一夜吐纳的灵力,于丹田内细细锤炼,旋即引动灵火,将灵材熔炼。
借这炼制之功,继续打磨沉淀。
直到天光彻底大亮,迟清影才起身,准备前往灵堂。
不过刚一推门,方逢时与傅九川就已联袂而来。
“迟兄。”
傅九川仍是一身华贵紫袍,他微一拱手,面色有些凝重。
“我们有事想与你相商。”
方逢时跟在他身后,杏眼中满是欲言又止。
迟清影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掠而过,淡然无波:“进。”
三人落座,气氛微凝。
方逢时浅浅吸了口气,先问道。
“前辈,我昨日在灵堂查看防护时,偶然发觉郁真人的体内,正留存有一分您的灵气。”
他停了停,小心地试探着问。
“是您,特意用自身的灵气在温养郁真人吗?”
迟清影眼睫微垂,沉默了一瞬,声音清冷依然。
“不是。”
方逢时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玄冰灵台本身便有极好的蕴养之效,足以保护尸身不腐,无需再用外力灵气来滋养……”
迟清影眸光微抬,直望向他:“二位找我,所为何事?”
傅九川接过了话头。
他姿态从容,语气却更有几分郑重。
“迟兄,郁兄体内能留存你的灵气,这绝非寻常,说明你们二人的灵力极为契合,毫无排斥。”
“这种程度的契合,通常只有……”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只有关系极为特殊、彼此毫无保留的两人才可能发生。”
傅九川顿了顿,看向迟清影。
“而如今郁兄身陨,你却未受牵连,这极可能是郁兄有意而为。”
迟清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什么意思?”
傅九川解释道:“郁兄的剑意,至纯至烈,锋芒无匹,会自发排斥一切外力。”
“能在他体内留下自身灵力而不被消弭,除非是曾神魂交融、灵力互通的双修道侣。”
他终于挑明。
“但这般契合的道侣,甚至不能只是普通配偶,而非得是仙途共享、寿元相连,曾契约余生共度。”
“现下迟兄你灵力稳固,未受半分反噬。这只能是郁兄在殒落之前,不惜代价地单方面斩断了这份牵连。”
“二位情谊至此,还望迟兄念及郁兄这番苦心,务必……珍重己身。”
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迟清影端坐如冰像,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得听不出情绪。
“我知晓了。”
听到前辈答应保重,方逢时终于松了口气。
他又忍不住和傅九川对视了一眼。
——对“双修道侣”的猜测,前辈居然一点都没反驳。
离开时,方逢时还递上了一枚青色玉简。
书简中是他连夜翻阅找到的奇丹。
这种奇丹可激发玄冰石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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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玄冰灵台,至少可护持尸身千年无碍。
迟清影拂袖接过了玉简,淡淡:“多谢。”
方逢时摇摇头,看着他清冷苍白的侧脸,轻声道:“前辈千万珍重。”
说完,才和傅九川一同离去了。
两人走后,迟清影站在窗边。
今日阳光正好,映得远处灵堂的素白幡幢格外醒目。
迟清影垂眸,削瘦的指尖搭在了窗台。
他面无表情地想。
哦,原来是发现我们双修过了啊。
还以为是这两人察觉,他要把郁长安炼成傀儡了。
迟清影当然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道侣契约。
因为那所谓仙途共享、寿元相连的蠢事,是非得要两个傻子一同犯痴才行。
当初的那场双修,可不是迟清影自愿的。
更别说什么道心契合、两情相悦。
迟清影转身,直接走去了灵堂。
守灵厅内,明朗的日光被重重素帷所阻挡,只透进些许惨淡的光晕,反而衬得灵堂内有些阴郁。
迟清影走进去,目光落在郁长安身上。
他连日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细致入微地看护,当然有自己的目的。
不是什么难舍情深,而是为要熟悉这具身体的每一寸经脉,每一块骨骼。
因为唯有如此,在将郁长安炼成傀儡时,才会有十成的把握,万无一失。
毕竟迟清影,可不会像魔教那群不入流的家伙一样,随便炼个只会听令行事的低级尸傀就行了。
——他要的,是能完美复刻郁长安生前体质的药傀!
这才是迟清影真正能消除自己体内蚀气损伤的“解药”。
而且日后能长久利用,不会对主人有半分损伤。
傅九川说的没错。郁长安的剑意凛然,对外力有着本能的强烈排斥。
就是上次魔教左护法用的“牵尸引”,也不过是勉强驱动尸身的手指关节动了一下。
就算迟清影当时没有出手用傀儡丝斩杀,牵尸引也会在顷刻间便被尸身体内留存的剑意搅碎。
根本不可能将郁长安带走。
对此事,迟清影也极为慎重。
毕竟尸身仅此一具。
必须一次功成。
所以他才会不惜耗费灵气,也要尽可能熟悉。
但……
迟清影蹙了蹙眉,眼底终于掠起了一丝真正的疑惑。
为什么郁长安的体内,会有他的灵气残留?
方逢时虽修为尚浅,但那份对灵气的敏锐天赋却不容小觑。
而且迟清影知道,方逢时不会对他说谎。
可在停灵这五日里,自己分明只是反复探查,并未有过多余的注入。
迟清影的目光重新锁住灵台上的郁长安。
难道……这具尸身能自行吸收他的灵气?
迟清影眸光微沉,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悄然探出,没入了郁长安的前额——
“唔!”
就在神识触及的刹那,一股凛冽霸道、仿佛能斩灭一切的剑意倏然反扑!
迟清影只觉得识海一阵剧烈震动。
他闷哼一声,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强行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
恍惚间,那日在寒潭深处。被那股灼热气息死死禁锢、无可挣脱的感觉……
竟是凶蛮地再度席卷而来。
7.寒潭
第七章
半个多月之前,正是迟清影刚刚大病过一场的时间。
但他却执意,要前去那近乎于绝地的北洲寒潭。
当时方逢时与傅九川已经前来与两人会和,一同为即将到来的仙门大比做准备。
听闻此事,方逢时和傅九川都极力劝阻。
因为迟清影身体并不乐观。
“你伤势未愈,气息不稳。寒潭那种地方凶险莫测,岂能冒险?”
傅九川眉心紧锁,方逢时更是忧心忡忡。
“前辈!您的状况一直不见好,我实在担心……您是否遭了暗算。”
这点其实方逢时和傅九川都猜过。
迟清影久病难愈,怕是不慎中了什么阴毒。
只有迟清影自己心里清楚。
这哪是什么中毒?
不过是他强行借助蚀气炼制傀儡丝,经脉不堪重负,身体无法支撑才被反噬。
想要彻底摆脱蚀气带来的痛苦,唯有尽快突破金丹。
获得天道淬炼,才能真正脱胎换骨。
所以迟清影才一定要去寒潭。
原书中的线索非常清晰,在北洲那常年冰封的绝地寒潭之下,有着一道极隐秘的空间裂缝。
而裂隙中所藏的,正是足以引发修真界动荡觊觎的至宝——圣灵髓。
面对两位友人的极力劝阻,迟清影的面上依旧平静,只淡淡地找了个借口。
“我要去取寒晶砂。”
寒晶砂一种极为珍稀的灵材,对炼丹和锻器都有奇用,而且只在寒潭方能孕育,数量少且效用高,因此价值不菲。
这个理由,也足够充分。
方逢时两人依旧忧心,而恰在此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裹着风尘与未散的凛冽,大步踏入。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身姿如松,眉宇间还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敛去的肃杀。
他周身仿佛萦绕着无形的煌煌之气,让靠近之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连喧吵的气氛,都瞬间安静了几分。
——正是刚刚完成异魔悬杀令,从外面归来的郁长安。
“郁真人,您回来了!”
方逢时如见救星。
“前辈执意想去寒潭,您快劝劝他吧。”
郁长安的视线,几乎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迟清影身上。
那目光沉静如深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仿佛能轻易穿透迟清影平静的表象,一眼看穿他内里强压下的虚弱与勉强。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听完原委,郁长安神色未动,直接道。
“我陪他去。”
男人的嗓音低沉,带着刚斩杀凶魔后未褪的凛然,更透出一种金石般的沉冷磁性。
他言语不多,仅此四字,却似有千钧之重。
仿佛纵使天塌地陷,也定会兑现。
“……?”
方逢时和傅九川都愣了。
迟清影的眼睫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心下却是了然。
他知道,即便没有自己的这次提议。
按照原书轨迹,郁长安也会前去。
并且寒潭中,除了圣灵髓这个主角前期最大的金手指,还潜藏着一次几乎让这位天命之子陨落的致命危机。
——而这,正是迟清影等待已久、杀掉郁长安的最佳时机。
“好。”迟清影淡淡应下,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郁长安用目光将他检查过,却并没有上前,而是先去更换了法衣。
此次除魔没有迟清影的同行,少了那能吸纳蚀气的银白傀儡,纵是剑意护体,郁长安的外袍袖口与肩甲处,也难免沾染上几道刺目的蚀气焦痕。
等男人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回来,问他身体如何。
迟清影依然神色淡淡:“无碍。”
郁长安却并未移开视线,反而在桌几另一侧坐了下来,凝眸看着他,问。
“傅九川说,你要用寒晶砂去换那卷剑意残片?”
“是。”
迟清影抬眼,迎上郁长安的视线。
他知道那卷剑意残片,对郁长安煌明剑道的突破至关重要,是其在仙门大比前提升实力的关键。
原书中,郁长安正也是为此,才会冒险深入寒潭。
“此物于你剑道有益。”
迟清影语气平淡,仿佛只在陈述一件寻常事。
“既然有人愿以寒晶砂交换,我自当为你取来。”
“……”
郁长安静默了一瞬,问:“必须亲自去么?”
“你伤势未愈,我可以代劳。”
迟清影心头警铃骤响。
莫非这人已知晓寒潭机缘,想将他排除在外?
他当然不同意。
“我一定要去。”迟清影坚持道,“寒晶砂也需得单水灵根才能探查。”
郁长安凝视着他,眸底似有暗流涌动。
“你……如此看重此物?”
“自然,”迟清影说,“为了你。”
他难得吐露了一句坦承之言。
“这份残片于你至关重要,何况,你刚说过,正欲寻求剑意突破。”
郁长安沉默。
他与迟清影相识多年,自然知道对方的性格。
无论是面对狰狞凶魔,还是对自身的伤痛体弱,迟清影都漠然待之。
彷如置身事外。
然而此刻,这素来清冷如霜的挚友,却为他之事,显露出了一分罕见的坚持。
郁长安就这样定定看着人,片刻后,才轻点头。
“好。”
迟清影被看得有些莫名:“为何这般看我?”
郁长安唇角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男人目光依旧沉沉锁着迟清影,并没有因为被指明就移开分毫,声音也低沉醇厚,带着一分唯独对他的温和。
“无事。”
“……”
迟清影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蜷起。
郁长安的敏锐,他从不怀疑。
这人……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端倪?
必须尽快动手。
迟清影更定下决心。
这人看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不对了。
——几乎烫得令人心惊。
*
听闻两人当真要一同前去寒潭,傅九川意外之下,咬了咬牙。
“那我也一同前去。”
他觉得:“三人同去取寒晶砂,成功把握也更大。”
不过傅九川终究还是被劝住了。
此行凶险莫测,寒潭深处是否有异魔蛰伏,还尚未可知。
傅九川毕竟还没结丹,假如真的不巧遇上异魔,甚至没有还击和自保的能力。
而这前往寒潭的路途,甫一开始,便显出了不易。
距离寒潭尚有相当一段路程,便已弥漫起厚重的浓白雾气,有如巨大的帷幕遮拢天地。
这雾气十足诡异,不仅能隔绝视线,还会干扰修士神识,令人极易迷失方向。
更可怕的是,雾气中还蕴含着无数细密、带有强烈侵蚀性的冰霜颗粒。寻常修士若是没有上佳的护身法宝,暴露在外的皮肉顷刻间便会被冻伤。
不过,同行的二人早有防备。
雾气刚刚泛白,郁长安便已抬手,适时激发了一枚古朴的青金石钵。
“嗡——”
一道凝实的淡金色光罩瞬间张开,将两人所乘的车轿稳稳笼罩其中。光华流转,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冰寒。
修士出行,多用灵兽代步。而郁长安身为金丹修士,更是可以直接御剑而行。
这宽敞稳实的车轿,自然是为一向体弱的迟清影特意准备的。
轿中,郁长安手持一柄九玄司南,正凝神辨认这方向,驭使灵马在浓雾中穿行。
迟清影静坐一旁,目光落在郁长安持着司南的修长指骨上,心中却想。
这人依仗的,恐怕不是这件足有地阶上品的珍稀灵器,而是他自己的神识。
剑修的意志强大,郁长安的剑意更是煌明朗照,恐怕这浓雾也很难骗得了他。
会用司南佐证,不过是郁长安性格如此,行事不留任何疏漏。
就像现在,明明身处冰寒刺骨的毒雾之中,迟清影却竟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反而有一股温煦的浩然之力,正无形萦绕着他。
显然,是郁长安在用剑意为两人护体。
等到雾气愈发浓稠,已然变成翻滚的灰白色。郁长安便果断收起了灵兽与车轿。
淡金色的光罩之外,伸手不见五指,神识亦被压制到极限。
难怪书中,圣灵髓的踪迹从未泄露,寒潭也没有异魔出没……
迟清影心中暗忖。
这诡异浓雾,怕是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寒潭深处的磅礴灵气彻底封锁,也将外界觊觎隔绝。
“清影。”
他正想着,低沉的声音恰在身侧响起。
一同伸到眼前的,还有一只骨节分明、劲瘦修长的手掌。
迟清影沉默了一瞬,旋即,才将手搭了上去。
微凉的手指,搭在了那温热干燥、带有薄茧的手掌中。
两人的体温颇有些差距。
雾气太浓,他们不得不携手前行。
而在牵住迟清影之后,郁长安的周身剑意也变得更为凝实具体,几乎劈开了这浓雾。
有剑意开路,两人的行进并没有再受到任何阻碍。
而且,果然就像迟清影所想,此时郁长安没再用那司南,也精准地带他走到了潭边。
到了潭边,视野反而清晰起来,仿佛浓浓白雾都被微风吹散。
潭水极其澄澈,几乎清可见底。
潭边怪石嶙峋,覆着一层薄霜。几株苍劲古树虬枝盘结,衬着高远天穹,竟也别有一番遗世独立的意趣。
迟清影的目光,却一直锁在那平静清澈的潭面上。
他知道这美丽的表象之下,有着何等致命的陷阱。
潭水中所含的寒毒,比雾气中的冰霜更霸道十倍不止。
一旦沾身,寒毒便会循着经脉直侵丹田,冻结灵力运转。
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毙命。
迟清影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被郁长安握着的手。
郁长安低眸看他,眉目似有探究。
迟清影已翻手取出一枚银白的金属球。
他信手一抛。
“咔、咔哒!咔嗒——”
清脆的机括声连响,原本如明珠大小的傀儡球在空中飞速旋转、变形,眨眼间,便延展为一艘线条流畅、通体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球形载具,足以容纳两人入内。
“不系舟。”迟清影道。
郁长安的目光从迟清影收回的手上移开,落在这精巧绝伦的傀儡造物上,眸中的欣赏毫不掩饰。
“你取的名,总是很好听。”
迟清影眼皮轻抬,淡睄了他一眼。
“不必恭维,也让你进。”
郁长安峻冷的眉廓微缓,不由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切的笑。
“有劳。”
男人分明面容英俊,气质沉稳,一眼看去却并不好接近。
因为他内中总蕴着一种无法直视的逼人锋芒,让人直觉极其危险。
唯独面对迟清影。
郁长安却似乎总会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温和与耐性。
随着深入寒潭,一路情况更加凶险。
不系舟下沉不久,就有形貌狰狞的妖兽猛扑而来,凶狠袭击。
等到了潭底,一片庞大而破败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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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静静矗立。里面更是机关重重,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不过,这对身怀剑意的郁长安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剑修和其他修士不同,修为境界固然重要,但真正决定其实力的,却是剑道造诣。
而郁长安正是公认的剑道天才。
他年纪轻轻,却早早便悟出了剑修中堪称十万分之一的剑意。
如今郁长安虽然结丹不过三载,却在斩杀异魔时远超众人,甚至令四洲大陆诸多元婴老祖望尘莫及。
也正是因着这锋芒绝世的剑意。
所以那些寒潭妖兽,对别人来说凶险棘手。
但在郁长安那煌煌如烈日的剑光之下,却根本不堪一击。
至于宫殿中的那些精巧机关,则正是迟清影的领域。
原书里,郁长安花了大力气才暴力拆毁的机关“回廊镜”,迟清影只用了仅仅一炷香,便成功破解。
虽有重重危险,但两人配合无间,终是顺利抵达了此行明面上的目的地——
孕育有寒晶砂的玄冰矿脉。
迟清影凝神,在霜冷的玄冰中搜寻目标。
郁长安则持剑而立,如山如岳,和往日一样为他护法。
对单水灵根来说,贵为奇珍的寒晶砂并不难感应。
不过迟清影意不在此。
他寻过一圈,却没找到空间裂缝的踪影。
反而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凶戾、充满威胁的妖兽气息,正如阴云般笼罩在矿脉上方。
果然。
就在迟清影的指尖即将触及矿脉深处一抹幽蓝晶砂的刹那,异变陡生!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炸响。
一条庞大无比、通体覆盖着漆黑鳞甲的巨蛟,破开潭底冰层,挟裹着刺骨寒流与滔天凶威,血盆巨口直扑两人!
迟清影身法如烟,瞬间拉开距离。
他身旁的郁长安出手更快,已是悍然迎上!
煌明剑意轰然爆发,如洪流般迎上黑蛟,将迟清影牢牢护在了身后。
这黑蛟绝非之前那些妖兽可比,它的鳞甲坚硬远超想象,郁长安凌厉无匹的剑意斩落,一片火星四溅!
竟也只在那鳞片上划出了浅浅白痕。
更可怕的,还是它那与庞大身躯完全不符的惊人速度。
粗壮的蛟尾如同一条黑色的钢鞭,带着撕裂水流的尖啸,快如闪电般地直接抽向郁长安毫无防备的后心!
局面已是万分凶险。
迟清影冷眼旁观,心中唯有漠然。
这一下,能杀了郁长安吗?
眼看蛟尾就要狠狠砸中郁长安的脊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霜冷的白练倏然破空,撕裂了满潭的幽暗。
迟清影的指间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通体莹白的长鞭,鞭身由无数细密坚韧的傀儡丝编织而成,正是他的本命法器——照夜白。
皎皎如月,破夜而来。
长鞭精准地缠上蛟尾,猛地一扯,硬生生改变了其攻击轨迹。
恐怖的甩尾之力擦着郁长安身侧,轰然砸在玄冰矿壁上!引发了剧烈震荡。
郁长安在剑光与蛟首的搏杀间隙回头,目光穿透激荡的水流,精准地落在迟清影身上。
他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丝了然与沉凝的暖意。传音道。
“多谢。”
“当心。”
迟清影简短回他。
迟清影最终还是出了手。
他面无表情地想。
杀不了。
罢了,还是得救。
无需多言,两人当即开始合力对敌。
三年联手,让他们有着出奇的默契。
郁长安剑光煌煌,如烈日当空,不断轰击黑蛟要害。
迟清影鞭影皎皎,似冰河倒卷,或牵制、或突袭,精准无比。
一刚一柔,配合天衣无缝。
只是这黑蛟的等级太高,若是以修士等级而论,已是堪比化神期巅峰。
而且它又占据寒潭地利,一时之间,也难以将其重创。
潭底的威压越来越重,迟清影本就有伤在身,这时的面色更是隐隐发白。
郁长安剑眉微蹙,周身剑意一涨,攻势陡然变得更加凌厉迅猛,将迟清影护得密不透风,传音给他。
“退后。”
郁长安不再让人出手,只在迟清影放出的傀儡掠阵之下继续进攻。
但那些傀儡等级不足,被黑蛟的巨爪拍下,脆得竟如同纸糊。
连续刺激之下,迟清影的胸口出现了熟悉的剧烈痛楚,他却并无慌乱,反而眸光微动。
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
一道凝练至极的剑意狠狠劈中黑蛟逆鳞。
黑蛟吃痛,彻底暴怒!
它庞大的身躯疯狂甩动,巨大的蛟首猛地撞向郁长安!
“轰隆——!”
郁长安惊险躲开,身后的矿脉却被黑蛟狠狠撞上。
无数的矿柱轰然坍塌,碎石乱飞,狂暴的能量四射飞溅,将潭底搅得地覆天翻。
就在这毁灭性的混乱之中,迟清影瞬间捕捉到了那处关键——
一个因矿脉坍塌,而即将成型的天然传送阵法。
扫过的那一瞬,迟清影就已经锁定了阵眼。
他身影一闪,已是精准地踏上了那核心之处。
“嗡——!”
刺目的光芒轰然爆发,瞬间将颀长的身形吞没。
在光芒彻底淹没视线的最后一刹那,迟清影伸手,一把拉住了身前将他死死护住的郁长安。
下一秒,黑蛟的巨爪轰然砸落,蛟首昂扬,发出了震天怒吼!
而两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这片崩塌的矿脉之中。
8.失控
第八章
“咳、咳……”
压抑的低咳在闷寂的空间中响起,迟清影眼前微晃,头晕目眩,本就单薄的身形止不住地轻颤。
下一秒,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扶住了他削瘦的肩膀。
一股熟悉的暖意随之注入体内,稍稍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还好么?”
郁长安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迟清影掩唇闷咳了好一阵,才艰难地压下喉间的痒意。
他微微摇头。
“无妨。”
郁长安没有言语,只是目光依旧紧锁在迟清影身上,迅速而仔细地检查他是否有伤。
“若有天翎剑在手,方才……或许不至如此凶险。”
迟清影长长的睫羽垂落,掩过了眸中情绪。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
“是我拖累了你。”
“清影。”
郁长安眉骨微沉,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瞋黑的眼眸凝视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你我之间,何需此言?”
迟清影眼睫微一轻颤。
他低声问。
“你的剑,蕴养得如何了?”
“宽心。”郁长安的嗓音也更沉缓了一分,“仙门大比前,定可无碍。”
那就是现在还不能用。
迟清影问出了答案,心中微定。
之前在那凶险万分的异魔巢谷,迟清影故意失足,跌落蚀液湖,引郁长安来救。
虽然没能杀了郁长安,但过程中,天翎剑却被污染,如今仍然在郁长安的丹田日夜温养。
少了这把神兵,此番,自然胜算更稳。
迟清影这才放言去查看四周。
这里想必就是圣灵髓所在的空间裂缝。四周都是湿冷的山壁。
潭水已不见,空气潮湿而阴凉,却意外地可以呼吸。
迟清影看向郁长安。郁长安会意,双眸微阖,磅礴的神识瞬间扫过整个空间。
“无毒。”
他言简意赅,这才将那层笼着两人的防御护罩撤去。
迟清影不动声色,收回了方才若有似无扫过对方喉咙的视线。
他正欲起身,却感觉身畔传来了一片湿冷。
未结丹的修士无法避水,之前迟清影一路靠着避水珠,但在方才与黑蛟的激战中,那雪白衣袂早已湿透。
迟清影正要运转灵力,将衣服烘干,却有宽大温热的手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按。
郁长安止住了他的动作,紧接着,便利落地帮他褪下了湿冷的外袍,动作无比自然。
迟清影想说“不必”,却又是一阵闷咳,清绝的面容更白了几分。
郁长安剑眉轻蹙,一面帮他顺气,一面已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崭新的、触手生温的法袍,不容分说地为他换上。
迟清影咳得无力,便也随他动作,只将目光投向了四周。
他的视线落在某处,顿了顿,若有所思。
“……回廊镜?”
这里竟又出现了之前两人在潭底宫殿遇到过的阵法。
回廊镜的四面皆为冰封,能映出修士身影。冰镜中的影像却行止诡异,会做出与本人完全相反的动作。
若攻击镜面,幻影便会反向攻击本人。
而随着镜面逐渐碎裂分割,映出的人影也会越来越多。
迟清影在宫殿中已将其破解,此刻却又发现了熟悉的阵法波动。
只不过这次,他们并非在镜外,却似乎是直接进入了镜中空间。
原本应该环绕四面的冰壁,如今只占据一角,其余三面皆是坚硬的山石。
而此时,那仅存的冰壁上映照出的,却并非他们的身影,而是潭底那条狂暴的黑蛟。
黑蛟显然无法看到这边,仍还在矿脉废墟中疯狂咆哮,泄愤般地撞击。
“方才,是传送阵?”
郁长安问,显然注意到了进来前迟清影踏中阵眼的动作。
“嗯。”
迟清影颔首,指尖拂过冰冷的镜壁。
“看来这镜子内外,确能相通。”
不过此刻出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那黑蛟的等级极高,寒潭经年不散的毒瘴恐怕也是因它而生。
如今之计,也只能等它离去后,再作打算。
迟清影的目光转向另一方向,洞壁的深处。
“寒晶砂。”
他轻声道,嗓音仍带一分虚弱的沙哑。
而且是更精纯、更强烈的寒晶砂波动。
“这里也有矿脉?”郁长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两人一同向内走去,穿过长长的山洞,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
一颗一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寒晶砂显现在洞壁上,甚至几乎堆叠成簇。
而将其裹含在内的洞壁,则是大块大块的玄冰石。
玄冰石也是一种灵材,品阶越高,则越珍稀。
寻常所见的玄冰石并不昂贵,但此处出现的,却无一不是极品。
这些如此高品阶的玄冰石甚至直接裸露在外,根本无需费力开采。
其数量之多,品质之高,甚至足以作为锻材,打造出能汇聚灵气的顶级法器——玄冰灵台。
显然,潭底所见的矿脉,不过是冰山一角。
此地才是真正的主矿所在。
无论是寒晶砂还是极品玄冰石,眼前这些宝藏都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
但郁长安却异常冷静,神色毫无半分波动。
他还抬手,拦下了向前的迟清影。
“且慢,先探查。”
这一查,两人还当真察觉了异样。
一道柔和、广博、浩然无边的气息悄然而来,仅仅是吸入一丝,便让人只觉通体舒泰,灵台清明。
仿佛被最纯净的灵气洗涤,连经脉中残留的暗伤都被无声抚慰。
“这是……”
郁长安剑眉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慎重。
而迟清影的心脏已然狂跳了起来。
圣灵髓!
不会有错,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缘所在。
迟清影是极为罕见的单水灵根,比起多灵根的修士,修炼本就一日千里。
而他更拥有着绝世的特殊功法。
《万灵鲸吞大法》。
万灵,指的正是天地之间的所有能量——灵气、魔气、蚀气……
甚至,是修士的骨血精元。
没错,迟清影甚至能直接鲸吞一名修士。
将其毕生修为、精元,尽数掠夺!
而他之所以能修炼如此逆天的功法,正是因为其极为罕见的特殊体质。
迟清影是天生的“鲸吞之体”。
不过,如此逆天的体质与功法,又怎会没有限制?
例如频繁地接触蚀气,会让迟清影中毒。
又比如,他能鲸吞的修士必须是同级或更低境界者,已经结丹的郁长安并不在此列。
最致命的是。
迟清影每一次境界突破,所需积累的能量,都是寻常修士的百倍、千倍!
正因如此,迟清影能在如此年纪,便突破至筑基初期,已是逆天般的速度,更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但他却依然不满意。
只因筑基与金丹,几乎天堑之别!
这样下去,他根本杀不了郁长安。
而且悟出剑意的郁长安,感知更是敏锐得可怕。
如若两人修为差距继续拉大,迟清影体内的异样,迟早会被郁长安洞悉。
届时,不仅经脉的蚀毒暴露无遗,郁长安甚至会发现——迟清影根本不是仙修。
郁长安是原书钦定的天命之子,是日后举世公认的正道魁首。
身怀魔气的异类落到他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迟清影唯一的生路,便是结丹。
唯有金丹境界的纯净丹火,方能将体内的蚀毒慢慢炼化。
他体内的驳杂力量也会熔于一炉,再无破绽。
所以,这圣灵髓。
迟清影志在必得。
他压下心头狂澜,面上依旧清冷如冰,只淡淡道。
“确是圣灵髓。”
他心知瞒不过郁长安。虽然此等上古神物,万载难遇,能认出者寥寥。
但郁长安曾在藏书库中被囚困五年,阅尽天下秘典,必然知晓其存在。
“不曾想,竟能在此得见……”
迟清影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慨叹。
“真是祸福相依,机缘难测。”
郁长安却剑眉微蹙,周身剑意无声流转,警惕更甚。
“此等至宝,必有凶物镇守。”
“未必。”
迟清影道。
“此地乃独立裂缝,隔绝万载,不见生灵痕迹。唯一入口,还是方才机缘巧合开启的传送阵。”
他有意放松对方警惕,假意检视一番:“我未发现机关陷阱。”
郁长安凝神,以煌煌剑意扫过,片刻后也道。
“确无异样。”
——他自然不知,那真正的杀机,只会在触碰的刹那才会被唤醒。
此时,郁长安还沉声道:“我去取。”
他轩朗的面容上未露半分贪婪,行动间已将迟清影护在身后。
煌明剑意织就成了一道淡金光幕,将迟清影牢牢护住,这才缓步上前。
那份周全看护,一如既往。
迟清影紧盯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心弦绷紧,无声默数。
三、二……
就在郁长安的修长手指即将触及那团柔和光华的瞬间——
异变陡生!
圣洁的光芒中,骤然渗出一股粘稠、腥冷的的灰色黏液,黏液扭曲蠕动,瞬间凝聚成了一条口器狰狞的绝命冰蛭。
那冰蛭迅如流电,挟着刺骨的怨毒,直扑郁长安面门!
迟清影瞳孔微缩。
为了图谋杀机,他早已知晓了这冰蛭的来历。
万年前,秘境孕育圣灵髓时,曾有魔修误入。
此魔修无法吸收灵气,亦无法脱困,最终在至宝旁含恨陨落。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秘境已然崩溃,只留下这一隙裂缝。
连山岩也被圣灵髓净化,形成了玄冰矿脉。
魔修的尸骸,同样成了这矿脉的一部分。
但其滔天怨念,却未曾消散。
这绝命冰蛭,正是那堪比出窍期的魔修陨落之后,怨气所化的尸虫。
它恶毒凶险,无比刁钻。在人放松警惕的瞬间,从圣灵髓的内部暴起发难!
“嗤——”
腥风扑面!
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怨煞之气,轰然席卷了整个洞天。
“铿!”
纵使郁长安对杀意感知非凡,仓促间也只来得及侧身格挡。
而且天翎剑尚在温养,郁长安手中所持的仅是一柄普通灵剑,实力自然大有折扣。
尽管剑光精准地斩在了尸虫仅如豆大的躯体上,却根本没能伤其要害。
尸蛭身形诡异弹射,每一次攻击都带起更浓烈的怨煞黑气。
整个洞窟仿佛堕入森罗鬼域,刺骨的阴寒与绝望侵蚀着每一寸空间。
郁长安将煌明剑意催发到极致,金色淡光在怨气狂潮中剧烈震荡,他极力护住了身后的迟清影,自身却如怒海孤舟,在怨气狂潮中艰难支撑。
迟清影心头剧震。
书中的描写到底粗略,迟清影也没想到,这尸虫会凶戾至此。
——他更没想到,郁长安竟能在如此绝境下硬抗至今!
还是低估他了……
迟清影心中警兆顿生。
再斗下去,这洞天都有可能会崩塌,先死的恐怕是迟清影自己。
眼见金色光罩在怨气冲击下明灭不定,迟清影眸光微动。
他指间傀儡丝无声缠绕,便要假意上前策应。
然而,刚踏出剑意护罩一步,那浓烈的怨煞之气便如万针攒刺,直扑而来。狠狠撞入迟清影本就脆弱的经脉。
本就因蚀气而千疮百孔的经脉,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迟清影闷哼一声,身形微晃,脸色霎时惨白如金纸。
“退后!”
郁长安的厉喝在狭窄洞窟中响起,他反手一掌,柔韧而不容抗拒的力道涌出,就要将迟清影压回剑意护罩之内。
然而迟清影本就虚弱不堪,被这股力道一冲,再也压不住喉间的腥甜。
“噗——”
一口殷红的血雾喷溅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刺目惊心。
“清影!”
郁长安瞳孔骤缩,那瞬间的惊怒与心痛,几乎撕裂了他一贯的沉稳。
不顾身后尸虫的虎视眈眈,郁长安竟强行分神,身形如电,悍然冲向了摇摇欲坠的迟清影。
机会!
迟清影心中默念,长睫下的寒光一闪而没。
就在郁长安触及的刹那,迟清影身体微晃,仿佛力竭般,微一踉跄。
郁长安的身法,也因此而出现了一刹致命的迟滞。
这转瞬即逝的破绽,被怨毒的尸虫精准捕捉。
它化作一道裹挟滔天怨煞的回应,直刺而来!
“长安哥!”
迟清影失声惊呼。
那张清冷绝伦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纯粹的惊惶与无措。
尸虫擦身而过。
郁长安真的被刺中了。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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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迟清影愕然的是,护在身前的郁长安看向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懊悔或惊疑,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决然的东西。
下一瞬,郁长安非但没有闪避,反而猛地向前,张开双臂,用自己将迟清影严严实实地护在了怀里!
“嗤!”
一声轻响。
那狰狞的尸虫,竟被郁长安硬生生用身体吞了进去。
——他用血肉之躯,替迟清影挡下了这绝命的危机。
迟清影一怔。
胸中渴待已久的功成兴奋倏然褪色,反而出现了一瞬茫然的空白。
而剧毒已然爆发。
郁长安身躯猛地一颤,闷哼出声,青黑的血管如蛛网般在皮肤下暴起蜿蜒。
俊朗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墨眸瞬间被骇人的腥红血色所浸染。
“走……”
他喉音沙哑,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迟清影向矿洞的来处推了出去。
同时,郁长安染血的左掌凝聚残存剑意,猛然拍向地面!
“轰隆——”
天崩地裂!
无数玄冰碎石如暴雨滚落,瞬间在他与迟清影之间堆砌出了一道隔绝生死的壁垒。
郁长安竟是将剧毒缠身、濒临失控的自己,连同尸虫与怨煞,一同封死在了崩塌的绝境之中!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
居然只为给迟清影争取一线生机。
迟清影在地动山摇中勉力站稳,怔怔地看着眼前那轰然落下、隔绝生死的冰冷石壁。
郁长安最后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难道……真的有人能演到这种地步吗?
连濒死的最后一刻,都还在扮演那舍己为他的至善好人?
洞窟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许久,才重新归于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迟清影撑着冰冷的石壁,缓缓站直,面色苍白如纸。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拂开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凌乱发丝,强迫自己压下胸腔翻涌的陌生情绪。
迟清影知道。
绝命尸虫,剧毒无解。
原书里,郁长安仅仅是被擦破手臂表皮,便受尽毒素的折磨,耗费整整三日才堪堪祛除。
而这一次,却是整条尸虫全数没入了他的体内。
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郁长安,必死无疑。
然而,预想中的狂喜并未涌现。
迟清影的心底反而像被这洞窟的寒气彻底冻住,一片空茫的死寂。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如此沉甸,窝在胸口,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身后不远处,便是来时的冰壁。
迟清影知晓阵法,现在就可以直接离开。
但他却没有动。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
片刻后,迟清影低声告诉自己,像是要说服谁。
“为了圣灵髓……”
付出如此代价,绝不能让努力白费。
必须拿到它。
迟清影转身,走向那堆积如山的冰冷巨石,开始徒手搬挪。
锋利的棱角割破了他苍白的手指,渗出点点殷红,又在寒气中冻结。
迟清影却仿佛不觉疼痛,机械地重复着。
矿脉中的能量太强,筑基期的神识根本无法穿透。
但即使无法用神识感知。
那隔着厚厚石壁,隐隐传来的沉闷撞击与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也如声声重锤——
如此清晰地昭示着,郁长安正遭受着何等非人的痛楚折磨。
尸虫的怨念太重,会激发出仙修心底最阴暗的欲望,最终引其自毁,爆体而亡。
郁长安会死在这里。
死在离他如此之近,一墙之隔。
刺骨的玄冰寒气无孔不入,迟清影单薄的身体无法抵御,护体的灵力已然透支,温度不断流失。
他清冷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失去所有血色,长长的睫羽已然凝出细碎的冰霜。
可搬石的动作,却始终未曾停止。
时间在痛苦与寒冷中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指尖早已血肉模糊又被冻得麻木。
眼前厚重的石壁,终于被迟清影搬开了一个狭窄的缺口。
里面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声响,仿佛所有生机都已散尽。
迟清影轻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探入。
缺口之中,却突然传出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响。
迟清影微顿。
他的脑后瞬间发冷,寒意顺着单薄的背脊窜遍全身——
……那不是意外声响。
分明是人为的动静!
迟清影不可能就此欺骗自己,他的呼吸都空拍似的停滞了一瞬。
他本能地送出一缕微弱的神识,探入那幽暗的缺口之中。
——却被一股凛然霸道的灼热之意瞬间碾碎!
郁长安!
那灼热暴烈、几乎能焚尽万物的恐怖气息,带着毁灭性的熟悉威压,迟清影根本不可能错认。
而在那好不容易挖开的缺口深处,浓稠的黑暗中,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走出。
那人轮廓被矿脉残余的幽蓝光芒勾勒出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真的是郁长安。
他没死?!
错愕的震惊到难以置信,一股巨大到几乎将迟清影灵魂撕裂的复杂情绪海啸般冲上心头,瞬间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刺骨的寒冷。
那情绪如此鲜明、如此汹涌,几乎要冲破迟清影的一切冰冷外壳,将他生生撞得粉碎!
理智把那鲜明的情绪,命名成了恨。
也是同一秒,迟清影又在想。
果然,总是这样。
庞杂巨大的情绪之下,迟清影甚至觉出了一丝荒谬的好笑。
永远是这个结果。
天命所归,气运之子……郁长安永远无法被他杀死。
迟清影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掩去所有惊涛骇浪。
再抬起时,那双清冷的眼眸已经完美地覆上了一层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好了,你没事。”
连声音都带着恰到好处的轻颤,真挚到完美无瑕。
“还好吗?”
对面的男人却没有应声。
来人无声无息,举步走近。
背光之中,迟清影看见他缓缓抬眸。
中毒后腥红暴戾的血丝已然褪去,郁长安那原本深邃的瞋黑眼眸,此刻竟变成了一种非人的纯金色。
那双金瞳中没有半分暖意,冰冷的目光锁落在了迟清影的身上。
并不显得光明。
——反而只让人觉出一种危险的心惊。
9.冰冷
第九章
绝命尸虫的怨煞之气太过阴毒。一旦沾染,便会引动修士心底最不可得的绝望,点燃起最阴暗的欲望。
最终,引其自爆。
迟清影方才机械地搬动那些巨石的时候,在空茫思绪的间隙,他也曾经想。
——那郁长安会面对什么?
是他幼时被众人嫉恨夺剑、被止水门百般折磨的阴影吗?
那个光明的、完美的,永远正确、悍然向前的郁长安。
他也会痛苦吗?
而此刻,迟清影得到了答案。
他不会。
矿窟里面早已崩坍得一塌糊涂,玄冰石的幽幽光晕也都碎裂黯淡。
然而,从这片废墟深处走出的郁长安,却完好无损。
就连先前激战时留下的伤口、沾染的血污,都尽数消失不见了。
就像那双毫无温度的金瞳,郁长安整个人越发的强势、冰冷、无法沟通。
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压迫感,无声弥漫。
仿佛他已然成为了某种披着人皮的未知存在。
“你感觉如何?”
迟清影强自镇定,试着多次向人询问,却都如石沉大海。
郁长安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向他缓缓走来。
嶙峋尖锐的巨石在他脚下如同平地,那步伐平稳,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危险。
郁长安转瞬便已逼至迟清影眼前。冰冷的金瞳锁定着他。
如同锁住了落入牢笼的猎物。
“是圣灵髓的奇效?让你免受尸虫所伤……”
寒意顺着背脊攀升。迟清影勉强勾起一点唇角,他佯作欣慰地道。
内心却很清楚。
圣灵髓并没有解毒之能。
原书中,郁长安也是凭靠自身的煌明剑意,生生将怨毒逼出。
迟清影一边不动声色地尝试后撤,一边飞速思索。
为什么这次尸虫全数没入,郁长安反而没事?
男人依旧如山沉默。
那双冰冷的、毫无情感波动的金色瞳孔,如同什么骇人的上古凶兽,正牢牢地、一瞬不瞬地钉在迟清影的脸上。
仿佛要穿透那层清冷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但似乎是听到了“圣灵髓”三个字,郁长安终于有了微许反应。
他依然毫无表情,只抬起了手。
一抹蕴含着纯净生机的光华,在那宽大的掌心缓缓浮现。
圣灵髓!
迟清影的瞳孔骤然紧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紧,几乎霎时停止了跳动。
竟然真的被他拿到了!
在看到矿窟深处的黯淡时,迟清影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但当这梦寐以求的至宝,如此真实、如此轻易地出现在郁长安手中时。
一股冰冷尖锐、如同淬毒冰针般的失落与不甘,还是瞬间刺穿了迟清影的四肢百骸。
迟清影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圣灵髓柔和的光芒映在他清绝却惨白如纸的脸上,更添几分易碎的脆弱。
为什么?
巨大的冲击之下,他生出了一刹茫然。
有一瞬间,迟清影甚至不想再问这不公的天命。
反而有更尖锐、更痛苦的东西,剖开了要去问他自己——
为什么自己步步为营、倾尽心力,却注定被抢夺、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自己竟然还有会那种可笑的、对于“公平”的期待?
回忆里自己方才的荒唐和软弱,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那颗高傲而自尊的心。
耻辱感汹涌而至。
瞬间将迟清影对眼前这个男人有过的唯一一点动摇,也翻涌成了更浓烈的恨!
原来,这也是郁长安算好的。
原来连同迟清影的愧疚、动摇、犹豫、反悔。
——也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迟清影的所有。
不过是用来给伟大主角做烘托的反衬。
“你拿到了。”
迟清影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他几乎要压不住那分讥诮。
“恭喜。”
而就在这开口让人分心的时刻,迟清影削薄的身形骤然掠起,向着后方飞身急撤!
他仅剩的机会,就是借助传送阵法立刻离开,然后从外部摧毁阵眼——把郁长安永远封存在这里!
然而,甚至连一息都未过。
“唔!”
迟清影的腰间猛然一紧,那无法抗拒的力道重得惊人,仿佛要将他的腰骨捏碎!
他痛哼出声,清冷的脸上血色尽褪。
这根本不是平时的郁长安,箍在迟清影的那只手,如同冰冷的镣铐,没有丝毫往日的克制与温柔。
只剩一种要将猎物彻底咬住,令人胆寒的绝对掌控。
郁长安的身形快得超出常理,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与迟清影距离极近,鼻尖几乎相触。
金色瞳孔中,清晰了映出他被圈锁的身形。
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
迟清影挣脱不得,却被冰得一个哆嗦。
他终于确认,郁长安确实中了毒。
原本一贯如暖炉般温热的男人,此时压着迟清影,体温却冷得骇人,似乎比身后的玄冰矿石更冰。
更让人心惊的是,郁长安钳握着细瘦腰身的手,竟还将他猛地拉近。
那箍住迟清影的力度之紧,让他的后背都完全离开了矿壁。
就好像,连这石壁碰触到了迟清影的身体,都会让眼前这人生出无法容忍的介意。
“……怎么了?”
迟清影强忍着,故作不知,声音竭力维持着一贯的平静。
郁长安只用单手就钳住了他,另一只掌心中的光华已经不见了。
迟清影的心渐渐沉向了谷底。
圣灵髓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而此刻,还有一种更强烈、更未知的恐怖笼罩了他——
眼前这个中毒至深,力量暴涨,行为诡异的郁长安。
……究竟想要做什么?
郁长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落在迟清影身上。
一寸寸从他轻蹙的眉梢,滑过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柔软薄唇上。
那视线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存在感强得令人窒息。
仿佛要将这清冷的身影,寸寸丈量,刻入某种挥之不去的印记。
迟清影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终于抬眸,迎上那双纯粹的金瞳。
视线交汇,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彻底冻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郁长安的墨玉发冠,被一道骤然亮起的银光微微映亮。
一道迅疾如电的身影,无声无息,自他身后的死角暴射而出!
正是迟清影暗中操控的银白傀儡。
然而,郁长安的身形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剑意,已然自他周身无声迸发。
“嗤——”
一声轻响,那具偷袭的银白傀儡尚在半空,便被那无形剑意精准洞穿!
傀儡动作戛然而止,如同被冻结,轰然坠落。
原本坚实冰冷的傀儡身躯,如同破碎的瓷器般寸寸龟裂,露出了内部被直接刺穿的碎裂核心。
下一秒。
整个昏暗的洞窟骤然被点亮!
四面八方,近百道银白身影,如同被惊动的蜂群,从暗影、碎石缝隙中同时暴起。
它们带着决绝的杀意,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朝静立中央的郁长安直扑而来!
迟清影苍白的唇角,无声溢出一缕鲜红。
他脸色更白了几分,身形彷佛摇摇欲坠。
筑基期的修为,操控这近百具傀儡已是极限。
此刻全数放出,几乎抽空了他本就虚弱的丹田和经脉。
然而。
那些铺天盖地的银白傀儡,根本还没能近身,就在半空齐齐僵住。
随即,便如断了线的木偶,扑通扑通地大片掉落下来。
在冷硬的地面上,堆叠起了一层刺目的银白残骸。
——这么多傀儡,竟是已被那锋利无比的剑意,瞬间斩落!
……怎么可能这么快?!
迟清影心中剧震。
他心知傀儡的等级有限,却也万万没料到,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此时的郁长安,甚至远比中毒前更深不可测、更令人胆寒。
喉间的腥意再也压不住。
“咳……!”
一口鲜血猛地呛咳出来。
郁长安的目光扫过他唇角的殷红。
那双始终冰冷如无机质的金瞳,似乎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也就在这一刹那。
迟清影的眼底寒光一凛,他猛地捏碎了掌心早已扣住的一枚上品灵石!
“破!”
一声低喝,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体内灵力瞬间被抽空,他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住。
“轰隆——!!”
恐怖的巨响震耳欲聋,猛然炸开。
他们来时那面曾映照出黑蛟的巨大冰壁,竟是倏然被撞碎!
地动山摇,碎石如雨砸落。
同时,一声狂暴到极点的嘶吼,响彻整个洞天!
——是那只潭底的黑蛟!
它竟然破开冰壁,冲入了这方绝地!
巨大的冲击波伴随着刺骨的寒潭水流狂涌而入。
在这狂暴的混乱中,迟清影终于顺势挣脱了腰间那铁钳般的禁锢。
他踉跄后退,大口喘息,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腥咸的铁锈味。
成了!
迟清影早知傀儡奈何不了郁长安。
近百具傀儡的飞蛾扑火,不过是为了掩护那唯一一具潜藏在最远处的傀儡。
被挡住的傀儡趁乱开启传送阵,将黑蛟引来。
这才是迟清影真正的目的。
有这黑蛟在,至少能牵制住郁长安。
——最好,能跟他同归于尽。
然而,矿窟空间本就狭窄,此刻涌入狂暴的黑蛟,更是混乱不堪。
黑蛟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狰狞的蛟首狠狠撞击着洞壁,每一次撞击都引发山崩地裂般的震动,无数巨石轰然砸落。
更可怕的是,随着黑蛟一同被传送过来的,还有汹涌灌入的刺骨潭水。
迟清影想趁乱退避,却被一股激荡的乱流狠狠冲击。
他本就虚弱,此刻更是站立不稳,身形一晃就要栽倒。
就在这时。
一股比潭水更加刺骨冰寒的触感,猛地攫住了他的右腿脚踝!
迟清影骇然低头。
只见郁长安那双冷金色的眼瞳,如同鬼魅般在翻涌的水花中亮起,冰冷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他。
才挣脱不过一息,迟清影竟又被他逮到!
“放开!”
迟清影挣扎,清冷的嗓音带着惊怒。
可不仅挣脱不得,连另一只腿也被那冷硬的身躯轻易制住。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
迟清影的双臂被反拧到身后,双腕被一只冰冷的大手如同铁箍般死死钳住。
他要干什么?!
“轰——!”
黑蛟狂暴的攻击余波,裹挟着碎石和水流,再次冲荡而来。
没等近身,却被无形的剑意屏障全数挡住。
但激荡的水流却避无可避,汹涌的寒潭水,已彻底淹过了这片空间。
无法站起的迟清影,瞬间被冰冷的潭水吞没。
他仍被郁长安以绝对掌控的姿态箍按在身前,在水中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肺部的空气被迅速抽空,窒息感勒住了他的喉咙。
虚弱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视野开始模糊、涣散……
一个绝望的念头闪过脑海。
原来,他是要让我,溺毙于此……
就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
箍着他的强硬手臂猛地将他向上捞起!
“哗啦!”
迟清影被托举到一块凸起的巨石之上。
他蜷缩着身体,气息低弱,胸口微弱地起伏着,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仿佛已经没了呼吸的力气。
郁长安就站在他面前,冰冷的金瞳俯视着对方这虚弱至极的模样。
忽然,男人毫无预兆地俯下身来, 冰冷的手捏住了削瘦的下颌。
那力道不轻,迫使人微微仰头。
郁长安墨色的湿发垂落,冰凉的发梢扫过迟清影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颤.栗。
下一秒。
一双毫无温度的唇,倏然压住了他。
一股精纯却同样冰冷的气息,被强硬地渡入迟清影几乎停滞的肺腑。
迟清影涣散的瞳孔骤然缩紧。
模糊的视野中,唯有那双近在咫尺、冷淡慑人的金色眼瞳。
“咳、咳咳……”
被渡气之后,迟清影好不容易找回呼吸,他竭力将人推开,尽管力气已是微乎其微。
伏在冰冷的石面上,他痛苦地呛咳起来,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郁长安并未起身,依旧维持着刚刚俯身的姿态,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
“吼——!!”
被剑意屏障短暂阻挡的黑蛟,终于找到了目标。
它发出狂怒的嘶吼,张开腥气扑鼻的血盆巨口,朝着背对着它的郁长安,狠狠咬下!
但郁长安仍旧没有回头。
他仿佛只是被身后的噪声打扰,带着一丝冰冷的不耐,随意地抬起右臂,握住灵剑,反手朝着身后虚空一挥。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金芒一闪而过。
黑蛟那震天的啸声,也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
它那庞大狰狞的身躯,猛地僵在半空,随即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轰然砸落。
蛟首之上,一道平滑如镜的致命切口,正汩汩涌出暗红的血液,染红了冰冷的潭水。
那双暴戾的蛟目,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凝固的死气与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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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长安竟是只用了一只手。
随意一剑。
就结果了这凶威滔天的寒潭霸主。
迟清影的闷咳声,也骤然而停。
他愕然的目光越过郁长安的肩膀,看着那具倒地的巨大蛟尸。
随即,又难以置信地转向了郁长安的左手。
那修长劲瘦的掌心里,正静静地悬浮着一团圣洁的光华。
圣灵髓!
圣灵髓的磅礴生机在郁长安掌心流转,温润光华映照着他冰冷的侧脸。
凭借这至宝的加持,郁长安方才的一击,就将那头比他高出了整整两个大境界的黑蛟,直接诛灭!
这就是圣灵髓的又一威能。
——赋予修士足以越阶而战的滔天之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传来。
郁长安手中那柄普通灵剑,已是承受不住圣灵髓加持下的恐怖力量。
就此寸寸碎裂,化为了齑粉。
迟清影的心口猛地一窒,一股浓烈到几乎将他淹没的酸涩翻涌上来。
他的视线死死黏在郁长安左手掌心那团光华之上。
不甘、恨意、嫉妒。
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心脏。
他想要。
他太想得到了。
进阶缓慢的修为,就像一道沉重的枷锁。
即使迟清影能炼制出吸收蚀气的特殊傀儡,可筑基期的傀儡到底威能有限,受限太多。
若能得到这圣灵髓,借助这上古至宝的磅礴爆发力。
迟清影就可以连越两级,炼制出堪比元婴的银白傀儡。
届时,原本的顾虑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这梦寐以求的至宝,此刻就静静躺在郁长安的掌心。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动了动。
迟清影的视线立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追了过去。
郁长安的手掌缓缓抬起,一直抬到自己的面前。
就在迟清影的目光,追到男人脸上时——
那团温润的光华,倏然消失不见。
如同刻意的逗弄。
郁长安轻而易举地,便将迟清影所有的渴望与不甘,强行拽回了自己身上。
迟清影本就虚弱,此时连呼吸都艰难。
他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连郁长安周身散发的威压都难以承受,更遑论逃脱。
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单薄的肩背抑制不住地颤抖。
被寒潭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过分纤细、仿佛一折即断的腰肢。
脆弱得令人心惊。
动弹不得。
迟清影虚弱地阖目。
或许,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冰冷的长指再次捏住了他削瘦的下颌。
迟清影蓦地睁开了双眼。
那毫无温度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竟已经重重地压了下来。
为什么?
他此刻根本不需要渡气!
迟清影脑中一片空白。
难道,郁长安是想用这种屈辱的方式杀了他?
他本能地推拒,双手却被对方的大掌牢牢钳住。
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重。
腕骨仿佛要被捏碎,白皙肌肤上瞬间浮现了刺目红痕。
郁长安的指节微动,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蹭过他腕骨瘦削的骨节。
明明体温冰冷,姿态却近乎狎昵。
“嘶……”
迟清影被捏得吃痛,唇瓣下意识地张开。
这微小的缝隙,立刻被对方捕捉。
冰凉的舌,带着强势的侵略感,瞬间直入。
不仅双唇被迫贴合,居然连舌瓣也侵入进来,带着令人颤.栗的寒意,在他口中肆意翻搅。
这次不再是渡气,而是充满侵略性和掌控欲的深吻。
气息混乱交织,激起令人发颤的酥麻与窒息。吻得太深太狠,迟清影被掠夺得几乎无法呼吸。
而对方的体温,依旧冰得让他浑身发冷。
“叫我什么?”
咬着他被吮得微微红肿的下唇,郁长安毫无波澜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居然开口了。
这是郁长安中毒之后,第一次说话。
他清醒了?
迟清影以为对方已经恢复理智,顿时用尽,力气想要推开。
“放……唔!”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更加凶狠的掠夺。
郁长安的舌蛮横地卷住他的舌尖,如同惩罚般,逼迫他与之纠缠。
直到迟清影双眸被泪水浸透,眼尾泛红,气息低促,几乎瘫软。
男人这才微微退开一丝距离。
“叫我什么?”
男人淡淡重复,金色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盯望着狼狈的他。
“滚……郁长安!”
迟清影咬牙,清冷的声线破碎不堪。
他怀疑对方不仅要杀他,更要用这种方式将他彻底羞辱。
但正如之前每一次反抗,他的挣扎只会招致更严苛的对待。
郁长安的吻再次落下,更加深入,不容抗拒。
仿佛要将他的元神一并吞没。
直到迟清影的挣扎力度的力度越来越弱,郁长安才略略停住。
他冷金色的眼眸微动,掐在人下颌的力道加重,迫使迟清影微微张口。
迟清影无力地低喘着,意识因缺氧而涣散,反应更是迟缓。
被捏开的唇瓣间,那原本淡粉色的薄.嫩舌尖,此刻竟清晰地浮现出精致繁复、如同古老咒文般的暗红色纹路。
那纹路平日里隐没于舌苔肌理之中,难以察觉。
此刻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靡丽的光泽。
——他竟是被生生吻出了舌尖秘纹。
美人苍白的唇瓣因蹂.躏而染上靡丽的绯色,与失血的面容形成的对比如此惊心动魄。
脆弱的喉结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滚动,颈侧淡青血管在薄白皮肤下跳动,仿佛在竭力维持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镇定。
这种强自压抑的生理反应,在绝对的掌控者眼中,反而散发出一种更致命的诱惑。
让人想要碾碎他所有伪装。
看他彻底失控。
郁长安垂眸,视线落在那妖异的舌尖纹路上。
他再次覆上那微肿的唇瓣,不再凶狠,反而带出一种慢条斯理的意味。
冰凉的舌尖,故意地缓缓舔舐过那繁复的纹路。
“呜……!”
迟清影身体猛地一颤,细微的呜.咽被堵在喉咙里。
这隐秘的纹路,竟似乎是他最敏敢薄弱之处。
每一次被扫过,都会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栗。
迟清影已经被亲得眸光彻底涣散,意识飘忽。
而郁长安却气息未乱,平稳如初。
“乖。”
男人贴着他被吻得红软的唇瓣,依旧用着那毫无波澜的低磁声线,耐心十足,还在纠正他。
“叫长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