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碰，是生疏了。”
乐晗往后一靠，活动略微僵硬的指关节，“帮我捏捏。”
凌逸在他身侧，自然接住了那只手，拇指精准地按上劳宫穴。
乐晗眯起眼，像被顺毛般舒展眉头。
银柯推门而入时，撞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月神倒挺会享受。”
月神，ID全称“H2晏月”，当年《机甲纪元》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单杀王者，熟知每一部刺客机甲的微秒级操作，能精准计算出所有技能的判定间隙，被誉为“行走的刺客图鉴”。
“你家队员没受打击吧？”乐晗抬抬食指，凌逸转而去捏那根手指，动作轻柔。
“他们的实力我清楚，”银柯走到乐晗身边，微微俯身，长发扫过他肩头，“你的实力…我更是深有体会。”
她的塞拉莉亚号曾将整个竞技场化作火海，却始终捕捉不到那道飘忽的灰影。
每一次炮火都像打在棉花上，那种有力无处使的挫败感至今记忆犹新。
因为银柯的贴近，乐晗感觉揉捏自己手指的力道似乎有所暂停。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青年挑眉，反手用指尖挠了挠凌逸掌心，表达不满。
隔着白手套，这点小猫似的抓挠应该是效果甚微的，但凌逸却重新开始了揉捏的动作。
“谢谢夸奖。”乐晗随口应着，心思已经不在刚刚的竞技上。
银柯直起身。
说实话，在见到乐晗真人前，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凌厉招数背后的操控者，会是这样一个少年。
那时乐晗十七岁，银柯见他第一眼，自认岿然不动的少女心都惊天动地荡漾了许久。
这双手比起脸来，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而现在，白皙修长的五根手指，正任由男人握在手里摆弄，谁又知道到它们创造过怎样可怕的战绩？
“你还是不打算走职业路线吗？”银柯忍不住问。
“算了吧。”乐晗换一只手，让凌逸握着。
上辈子是为乐暥拒绝了职业邀约，这辈子确实只因为懒。
“不想被管，”乐晗摇头，“当个散人更适合我。”
“那也好，等《Satan》正式开服，你这样的散人搞不好能比我们一支战队挣得还多。”
“《Satan》？”
“你居然没听过《Satan》？你这两年是彻底没关注过游戏了吗？”
“不过说起来…”银柯突然想到，“可惜我没有那边的渠道，要不然你的设计卖给他们正合适。”
乐晗若有所思，目光飘向一旁的凌逸。
凌逸正安静地按揉他左手无名指第三指节中段，人们通常会将某种信物戴在这个位置。
察觉到乐晗视线，他眼神微抬，会意地轻声道，“稍后我去沟通。”
甚至没问要沟通什么。
与此同时，乐晗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简讯。
[经理，您今天没来上班，需要办理续假手续吗？]
乐晗差点把自己呛到，他都忘了他还有个“乐氏集团A市分公司国际业务部经理”的头衔。
也是，上辈子他在公司装乖，每天准时打卡，甚至计算好绑架案发时间，提前走流程请了假，现在是该到续假时间了。
[不用办了，我辞职。]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电话就打了过来，“…离职可能需要您亲自来公司…”
凌逸适时解释，“少爷签的是特殊电子协议，只有您本人能解除合约。”
“……”乐晗瞬间想起糟心往事。
当初为防备乐暥辞退，他特意想出这么个幺蛾子，好把自己和公司牢牢绑定。
“行，我现在过去。”
*
乐晗没想到，这才几天没来，他的办公室就已经易了主。
陆雪宋，那个与他命运交错的真少爷，这本小说里除乐暥外的另一个主角，此刻正端坐在他的位置上。
窗外阳光似乎都格外予以偏爱，落在他身上都是无比圣洁的。
对面的新人正满脸崇敬地递上文件，语气热切，“这次能转正多亏组长帮忙，改天一定请您吃饭！”
“是你自己努力。”
陆雪宋神色淡淡，接过文件，连签字时背脊都挺得笔直。
他向来如此，清冷高洁如山巅之雪，却偏偏能让每个接近的人都心甘情愿地融化。
当乐晗的轮椅碾过办公室的地板时，这种暖洋洋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陆雪宋抬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闪过一丝警觉。
而那个新人更是夸张，整个人像触电般弹了起来，明明自己紧张得连文件都拿不稳，却还下意识挡在办公桌面前，活像护主的忠犬。
乐晗嗤笑出声。
看来他恶毒反派人设真的深入人心啊。
也是，自从陆雪宋进公司，乐暥就对他格外关照、另眼相看，从前乐晗无论做什么、做得多好，乐暥都不会给他一句夸奖、一个青眼，但陆雪宋一来，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就什么都有了。
总归对方是主角，乐晗现在能理解这种光环。
但他的确借职务之便，对陆雪宋各种刁难，企图夺回乐暥的注意力——哪怕他根本就没注意过，而这种针对的行为早在公司人尽皆知。
“我没走错吧？”乐晗故意抬头看了眼门牌，“这里写的还是‘国际业务部经理办公室’？”
陆雪宋立刻站起身，他还没开口，那个新人就急不可耐地插话，“是乐总让组长暂时……”
“经理。”陆雪宋轻声打断，声音从容清冽，“抱歉，有些系统权限只有您的电脑能处理。”他说着让开位置，姿态恭敬却不见卑微，仿佛只是陈述客观事实。
乐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又没说什么，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目光扫过办公桌上明显被重新整理过的物品摆放，心里泛起一丝尖锐的刺痛。
他那日理万机的兄长，什么时候对分公司的人事安排这么上心了？居然连他请几天假都要塞人进来。
上辈子没提前过来看看，原来这么早、在他为他断腿住院、在他还是他弟弟的时候，乐暥就已经等不及让正主上位了？
呵，那他还辞不辞了？
辞，让乐暥如愿，自己好像不太爽。
不辞，乐暥暂时不会如愿，但自己也会不爽。
乐晗漫不经心转动轮椅，目光落在陆雪宋身上。
抛开过往成见，冷静打量，这人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连微微蹙眉的样子都透着股不容亵渎的矜贵。
真少爷的确从血脉里就跟他不一样。
难怪公司上下都对他趋之若鹜。
其实乐晗对陆雪宋没意见，人家能力摆在这，上位无可厚非，但他对乐暥有意见。
“我来拿点私人物品而已。”
乐晗随意抬手，凌逸立刻推着他绕过办公桌。
陆雪宋已经让开，还下意识拉远了距离，乐晗装作没看见那点防备，手指掠过桌面，停在那只镶银边的相框上。
相片里，小小少年挨着哥哥，两人姿势亲密无间。
曾经乐晗把它当宝贝似的供在这里，天天看天天碰，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些早已腐烂的温情。
金属相框在阳光下愈发刺眼，乐晗没有犹豫，手腕一翻，相框划出一道抛物线。
哐当。
落进垃圾桶。
“……”推着轮椅的手明显僵硬了一下，凌逸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就连呼吸好像都跟着急促了几分。
乐晗看不见，他只看见陆雪宋云淡风轻的面容起了稍许变化，而那个新人脸上，更是明晃晃写着难以置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连中央空调的出风声都变得格外悠长。
乐晗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还是辞吧，自己爽了最重要。
毕竟他有更好玩的事要做，可不想再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了。
*
人事总监办公室。
“这…您要辞职的话，乐总还在开会…要不您稍等？”
人事总监大概没想到乐晗竟真在一个电话后杀了过来，手忙脚乱递上一杯咖啡，神色惶惶。
“电话里说必须本人到场，我来了，现在又要我等？”
乐晗余光扫过玻璃外的办公区，看热闹的人连忙压下眼睛，假装忙碌工作。
过去为讨乐暥欢心，乐晗也是实打实在这里努力过的，爬到部门经理的位置，旁人都道他是靠关系，可若真只想混日子，以他的能耐，何必伏低做小看人脸色？
乐晗表情没什么变化，捧着纸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人事总监却如坐针毡。
刚才他请示乐暥，得到的回复是“让他等着”，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拖延。
几分钟后，乐晗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叩三下，突然“啪”地一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整个办公室为之一静。
凌逸立刻上前半步，“贺总监。”
是一贯的温和嗓音，人事总监还没反应过来，凌逸已经走到他的电脑前，揭掉白手套，手指敲上键盘。
指纹识别器亮起蓝光，系统弹出【权限已激活】提示。
打印机开始运转，吐出一张还带着温度的纸。
凌逸抽出那页纸，放在桌面，“正常走，我来担责。”
“……”人事总监立刻低头操作起系统。
“早该这样，”乐晗接过离职证明，在纸面弹了弹，“不过是通知他一声罢了。”
到了电梯口，正想着该把这页纸叠成什么款式的纸飞机，身后的议论声已经像一茬一茬的韭菜，迫不及待开始冒头。
“那个恶少终于滚蛋了…”
“但凌特助怎么会帮他做这种事？”
“我听秘书处的人说，是乐总特意指派凌特助去‘照顾’他的…”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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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跟保姆一样吗？凌特助这么厉害的人…”
“嘘…听说他其实很不情愿，但乐总的命令…”
乐晗唇角一勾。
凌逸正微微俯身靠近他耳边，“少爷…”
那些窃窃私语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
“我准你辞职了？”
这句话带着居高临下的掌控欲，说话的人更是。
那张曾让乐晗发癫着迷的脸，无论何时、无论哪个角度都像精雕细琢，恍在云端。
乐暥，这位顶级豪门未来的掌权者，看似冷硬无情，但认识他的却知道，实则待人一视同仁，从不吝啬回报善意。
可当他看向乐晗时，再多善意都会顷刻消弭。
即便如此，乐晗也不在乎，往常乐暥只消往那一站，对他而言都是恩赐。
而如今青年只是歪了歪头，“乐总，我进公司好像也没经你批准吧？”
乐暥的神情在听到“乐总”两个字时，变了变。
“而且你都说我上班是闹着玩的，那我现在玩腻了，腾个空缺出来，不正合你意？”
乐晗意有所指扫向那边的陆雪宋。
叮！电梯到了，轮椅却没能继续行进。
“跟我去办公室。”
乐暥单手锢住一侧把手，微微俯身，阴影罩下来，倒像把乐晗半圈在怀里。
握着推柄的那只白手套，表面褶皱略微加深。
凌逸眸光忽暗，似乎电梯这边光线不稳，让他平和的眼神显得有些昏幽。
轮椅中的青年正端着咖啡杯，慢条斯理抿去两口。
“味道也不怎么样。”
他一撇嘴，抬眼时触及乐暥冷冽的表情，眨了眨睫毛，忽然缓缓绽出一个笑来。
乐晗其实很爱笑，尤其面对乐暥。
他笑起来也好听，尚未彻底褪去的少年声线宛如掺了砂糖的甜橙，有一种既清新阳光又绵糯温软的意味。
可惜，他变脸也快。
“其实我真的很讨厌咖啡，讨厌极了，而你…从来都不知道。”
准确得像是精心计算过，那些咖啡从乐晗杯子里甩出，全部倾洒在男人的西装上。
短暂死寂后，整层楼一片哗然，人事总监匆忙找到纸巾，正要上前，就被青年随意扫来的眼风定住腿。
“我有那么可怕？”乐晗咦了声，将空杯抛入垃圾桶。
轮椅往前晃了晃，却又一次被某种力道牵制在原地。
男人掌骨宽大，攥着扶手时指节凸起，线条锋锐，凌厉又性感。
乐晗目光离开这只手，缓慢上移，扫过那片触目惊心的污渍，“高定呢，真是糟蹋了。”
最后才仰起脸看向手的主人。
熟悉的俊美轮廓在顶灯下愈发深刻，乐晗凝视许久，忽然轻叹，“衣服脏就脏了…要是把人也弄脏…”
两根手指轻抵住乐暥衬衫领口。
墨色一直束缚至最上缘，紧挨喉结下方，锁得严丝合缝，像是将人类最本真最原始的东西都封印在这昂贵体面的一块布料里。
对比起来，乐晗的手指则过于轻浮恣意，指甲拨弄纽扣时，肉粉色光泽缀在甲面，俏生生白花花的一片。
顺着衬衫游移往下，男人胸前被咖啡液浸湿的位置，早该冷却了，但肌肉的触感，正透过布料渐渐升温。
“……”乐暥喉咙压紧。
“哥哥，你心跳得好快…”
怕不是要被他气到心梗了吧？
主角英年早逝，乐晗担不起这个责任，他见好就收，朝自己唇上轻轻点了点，“建议来杯冰美式…压压惊？”
身后仿佛有条无形的猫尾巴得意地翘起，青年唇角微勾，舌尖在开合的唇间若隐若现，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妖精。
乐暥猛地松开了钳制轮椅的手。
早该松了。
乐晗在心底冷笑，轻松地唤，“走吧，凌逸。”
那件脏污的衬衫领口陡然起伏了一下，乐暥冷峻的面容笼上愠色。
他极少动怒，尤其还是工作场合。
办公区鸦雀无声，探出的脑袋齐刷刷缩了回去，只有陆雪宋仍站在原地，似乎蹙起了眉。
“…凌逸擅自越权处理人事变动，”乐暥阴沉的视线钉上轮椅后的男人，“按公司规章该怎么处理？”
已然呆滞的人事总监：“……”
“不会吧？你要处理他？乐总舍得？”
乐晗越是活泼轻快，就衬得周围空气越是沉重窒息。
谁都知道，凌逸不仅是乐暥最得力的干将，更是乐家从小培养的心腹。
然而沉默中，首席特助主动向前一步。
玻璃幕墙的反光，将右眼那枚镜片镀成淡金色。
“很抱歉，我现在的身份是乐晗少爷的私人管家，并不受公司管辖。”
“刚刚的事，也是身为管家的我职责所在，乐总可以理解为，从此刻起，我已正式卸任集团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