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世子跪在地上，望着天璇的眼神中难掩怨恨。
但是又想起平日里父亲都会叫人查过祝云初，他深吸了口气。
英国公世子道：“陛下，微臣愿意与此人对峙。”
英国公听到自己儿子的话并没有轻松多少，内心反而是惶恐不已。
他刚要为自己的儿子说话，结果便听坐在上首的容潋道了一句准，将他欲要出口的话尽数堵在了口中。
天璇见状明白到了自己出场的时候，他扫了扫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回陛下，草民是一年前进入的国公府给国公爷做幕僚。”
臣子养几个幕僚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众人也并没有感到意外。
只不过现在是不知究竟谁在说谎。
天璇刚说完这句话，英国公世子就否认：“陛下，微臣并未在府中见过此人。”
容潋不言，只是看着始终抵着头颅的天璇。
皇帝微妙的态度让在场众臣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天璇哈哈笑了两声，“从未见过我……”
他突兀又尖刺的笑声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注意。
不少大臣都忍不住为之侧目，不知这人怎么在金銮殿上天子面前如此失仪。
沈相正要出声制止他的行为，对方却猛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沈相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在耳畔回荡。
纵横的疤痕几乎遍布整张脸，交错之下竟然只能依稀分辨出五官的位置所在，实在是可怖极了。
他看向一旁的英国公世子，只见对方紧皱着眉，看起来对眼前的场景似乎极为厌恶但是却没有一丝的震惊。
这让他心中不免生出了疑窦。
天璇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嘴唇抽了抽，“世子殿下贵人多忘事，忘了我这张脸也正常的很。”
“但是有些人可还是记得。”
他声音低了下来，可在场众人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都对天璇这句话生出了疑惑。
“陛下，草民恳请您彻查天元二年绮春坊大火一事。”
根据陛下的旨意，想要连根拔起英国公府的势力，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回到最初的起点。
有些人并不明白明明是调查英国公与此人的关系，怎么会牵扯到数年前绮春坊大火一事。
而尚未反应过来的英国公只是不明所以地看向提出这个请求的人身上。
看着看着，这张几乎看不清五官的面容突然无比狰狞，紧接着被一双苍白满是灼伤的手撕烂。
英国公身子一僵，好像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连忙朝后退了两步。
沈相原本就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父子二人身上，见状连忙扶稳他。
英国公堪堪站稳后，还不等同沈相说什么的时候，上首的容潋突然问道：“英国公，你怎么了？”
英国公这才想起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连忙跪了下来。
“微臣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容潋注意到他身上的朝服被汗水洇湿，浑浊的瞳珠仍余惊恐，心中大抵有了把握。
他淡声道：“无碍。”
英国公踉跄地站起来了，旁人都以为他是被那张恐怖的脸吓到了，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猛然想起来那段几乎被自己遗忘在角落里的旧年往事。
苍老的掌心中黏腻一片，想起那几乎软银不吃的绮春坊老板，常理来说以他国公府的势力怎会连一个小小的青楼都摆不平。
除非幕后之人并非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
思及此，他心中皆被忧虑占据。
而相比英国公的忧虑，英国公世子却是无所畏惧，根本没有想起来一点，只觉得对方是在故弄玄虚。
负责此案的大理寺卿走出来道：“陛下，绮春坊大火一案现如今还是一桩悬案。”
纵火的凶手至今未曾找到。
但如今却有人要求重新彻查……
他好像感觉到有一张已经织好的大网摆在了他们面前，只等着他们跳下去。
容潋笑道：“好极了，既然如此那便一并彻查吧。”
他虽然是笑着，可众人分明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整个朝会随着这句话的落下顿时噤若寒蝉。
皇帝身边的亲卫军效率很高，不过是几炷香的时间，绮春坊的老板就被带上了金銮殿。
玉娘倒是出乎意料地镇静，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到，十分有礼地盈盈拜倒在地。
“民女玉娘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到准许起身后，她退在一旁并未言语。
容潋指着跪在地上的天璇道：“你可认得此人。”
玉娘顺着容潋的动作看去，只见一张满是疮痍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瞬间，玉娘的脑中瞬间浮现出那场应对不及的大火。
她骇了一下才堪堪稳住自己的心神，犹豫道：“不知公子可是四年前春闱前来过一次……”
那疑惑害怕生动得叫人无法怀疑。
天璇都忍不住感慨自己这小伙伴演得可以说是入木三分了。
见状他膝行了几步，很是急切地道：“是我！那就是我！”
面容随着他心情的变化更加狰狞。
而其他听到玉娘承认的大臣都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英国公。
英国公自然是瞧见了，他气不打一出来，却又不能发作，愤怒之下也只能忍着。
玉娘这才娓娓道来这段令她印象深刻的往事。
“公子当年来民女的坊中喝酒，起初民女并未注意，但是他同英国公世子发生了龃龉，这才引起了民女的注意，只不过……”
她说到这里，突然咬了咬唇，带着水光的眸子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英国公。
给英国公看的一阵气闷，心道当年这人可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怎么现在还要看自己的脸色呢？
不过随着玉娘的话语，英国公也终于完全地回想起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瞳珠愈发的深了。
当年祝云初考中后意气风发，自然是不将其他学子放在眼中，行事也狂悖。
他坐井观天，殊不知离开清河郡，自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殿试之前居然还狂放到去绮春坊喝花酒，结果便与英国公世子有了冲突。
昔年英国公的势力更上一层，岂会叫这一个小小举子欺压在头上，不声不响就要了解了他，结果没想到……
想到这里，英国公阖上了眼。
这人居然这般命大，居然一时疏忽还叫他进了府中。
玉娘这边的动静自然没有逃过容潋的眼睛，他沉声道：“你不用忌讳什么，朕保你平安。”
更何况若是玉娘前脚刚说完这些事，后脚就没了命，不用想都与英国公脱不了干系。
他想英国公不会蠢到至此。
玉娘得到帝王的保证，这才抿唇笑了下：“只不过世子殿下却叫府上的侍卫阻挡了民女坊中人，之后便用剑刃划伤了这位公子的脸。”
其实不只是脸，还有他的脚筋也被对方挑了。
众臣哗然，实在是没想到看着老老实实的英国公世子居然行事如此狠辣，不过是一时的口角之争，居然毁人面容还致人伤残。
英国公世子那里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但是又在英国公的震慑下只好忍下怒气。
还是英国公出来道：“陛下，小儿年轻气盛，被人挑唆做了错事，还请陛下看在他年少无知的份儿上，宽恕他这一回吧。”
这事儿他不认也无法，此女如今敢这般说，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英国公世子听到自己父亲这么说，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规规矩矩道：“微臣年少无知还请陛下饶恕。”
容潋抬起下颌，饶有兴致地问道：“那爱卿方才不是说不认识他吗？”
英国公父子身子一僵，显然是没想到陛下会有这么一问。
瑾王见他父子二人如此，这一刻那是无语到了极点。
过了好半晌，英国公这才结结巴巴地道：“微臣年老忘事，方才还是玉娘说起这事这才堪堪想起。”
英国公世子却道：“陛下，微臣承认年少无知犯下大错，此人怀恨在心，便用科举作弊的名头来污蔑微臣。”
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甚至都留下了个血印子。
“还请陛下为微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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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英国公世子的话也不无道理，原本还义愤填膺的群臣此时又有些犹豫。
“污蔑？”容潋口中转了转这几个字，眸光嘲讽，他伸出手，“你继续说。”
皇帝的举动无疑是让英国公父子当头棒喝。
而天璇则声泪俱下，“陛下，草民的确怀恨在心。”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英国公世子的眸光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凛冽。
“草民恨他只是因一句口舌之争，他便动手毁了草民的一切，令草民过往所得一切皆付之一炬。”
他声音嘶哑，句句泣血，让人为之不忍。
“草民已然是清河郡的解元，只要春闱之中努力便可得一个好名次，那……我的……我的人生……”
就不会像如今这般灰暗！
天璇哽咽地无法自抑。
一旁的玉娘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眼中的震撼简直是难以言喻。
“而世子殿下却言草民污蔑他，不过是以为草民拿不出证据来罢了。”
英国公听到这句话脸色登时就有些白了，而世子却没有意识到什么，以为他虚张声势罢了。
天璇冷哼一声，随即拱手道：“陛下，国公爷担心世子入仕艰难，特命草民辅助殿下代写策论诗词，已备秋闱。”
如果天璇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英国公可真是胆大包天。
英国公急切否认：“陛下此人信口雌黄，没有证据便敢在金銮殿上大放厥词，构陷朝臣，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已经想出来了只要这人拿出的证据没有留下自己的痕迹，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认的。
天璇见这人实在是不到黄泉不见眼泪，索性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
他大喝道：“陛下，这便是草民这些年来所收集到的证据！”
大伴眼神一变，连忙叫人去将东西好生拿过来。
容潋缓缓揭开敷在其上的布。
英国公殷切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内心惴惴不安，不知对方究竟是拿到了什么样的证据。
在容潋看布包里的东西时，殿内的气氛诡异又紧张。
而天璇则道：“陛下，这纸上的东西皆有国公爷的印信，草民是无法伪造的。”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您还对此仍有怀疑，可以查询国子监近几年来的考试，对比世子殿下递交上去的案卷，若是雷同便能证明草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英国公目眦欲裂，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幕僚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居然利用自己的疑心反将自己一军。
而且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愚蠢至此，居然让幕僚去写国子监考试的答案！
英国公世子也没有最初那般信誓旦旦了，他最清楚自己的试卷答案是怎么来的，因此惶恐不安地看向英国公。
然而英国公此时没空看自己这个傻儿子了，只是惴惴不安地揣摩皇帝的心思。
容潋的指尖捏着那摞厚厚的文书，墨玉般的眼珠此刻如同结了一层霜。
他抬眼看向战栗的英国公，猛地将文书掷在地上，文书如同雪花似的扑了英国公一脸。
“英国公，你怎敢如此！”
群臣被陛下的怒火震慑，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
而英国公在看清楚那些文书后，原本支撑他站着的力气陡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霎时就软到在地，惶恐地注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嘴唇颤颤巍巍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身侧的世子见状更是被吓破了胆，连忙叩首，口中不停地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微臣不敢了。”
容潋见他无法为自己辩驳，忍不住冷笑，开始一字一句地数落他们的罪行。
“英国公骄横跋扈，草菅人命，挑衅君权，视皇家威严于无物，竟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实乃可恶至极！”
挑衅君权，这罪名实在是大得很，群臣根本无一人敢为他说话。
一时间与前几日英国公人群簇拥的场景截然相反，实在是可笑的很。
就在容潋准备说对他父子二人的惩罚时，外头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陛下，老国公爷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