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个月，我们就要迎来高考了，从今天开始，高考冲刺的战役正式打响，我们在这场......”台上的高三年级代表正在激情发言，演讲主题是高考前的最后冲刺。
苏棠无心听讲。
她仍未从刚刚气急败坏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几乎从未和他人发生过正面冲突，哪怕是和穿越前经常给她冷脸的周既明。她不明白，同样的人同样的举动，为何只是时间点不一样，自己的情绪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还有，他说的“没必要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必要扯上程望舒？难道他现在还没喜欢上程望舒？
苏棠仿佛陷入了思绪的沼泽，她试图从过往的记忆里寻找线索。
她最初是从程望舒的微博了发现了暗恋的端倪。
程望舒在高三前的那个暑假，买了最新款的iPhone，彼时苏棠还在用着只能通话的小灵通。整个暑假，苏棠和程望舒都厮混在一起，当然很多时候是约在市里的图书馆一起自习。但偶尔的几次，在程望舒的鼓动下，两个女高中生背着不多的行囊跑去黎城周边的乡下探险。
她们通常当日往返，所以家人也并没有发现。
苏棠很喜欢不按常规出牌的程望舒。原以为千金大小姐过惯都市生活，大概会喜欢在大型商圈里逛街shopping，但程望舒偏偏出乎苏棠的意料，不仅吹不得商场的冷风，还对购物逛街完全不感兴趣。
程望舒有着更高级的乐趣，她喜欢摄影，一项比起购物更昂贵也更有意思的活动。苏棠被她拉着去乡下的几次，其实都是去大自然里采风。程望舒当时拍了很多照片，有镜头下显得格外寂寥的乡村景色，也有神秘氛围的森林风景。除此以外，程望舒还拍了很多人像照，不过主角不是程望舒，而是苏棠。
镜头下的苏棠，有的在落寞地眺望着远方，有的在土堆生火时凝视着火苗，这些都是苏棠平日无法察觉的自己。
程望舒申请了一个微博号，特意用来放自己的拍摄的作品。她问苏棠能不能把拍的人像照也放到微博里，苏棠欣然同意。
暑假所剩余的时间不多，她们都把时间用在赶作业这件事情上面，她们几乎雷打不动地打卡市图书馆。虽然两人在学习上的态度持平，但是效率却大相径庭——程望舒一直在玩她的iPhone，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她那个微博热度上，时时刻刻都关注是否有点赞，是否有新涨的粉丝，人在图书馆，心在微博里。
“这个人好奇怪啊，他怎么点赞又取消，都两回了。”
“谁啊？”
苏棠拿过手机，点开程望舒指着的那个头像。
主页干干净净，没有原创也没有转发，甚至连点赞记录都显示“暂无”，头像下面有一行小字：“你可能认识TA·黎城一中校友”。
苏棠试着放大那个头像，是一张二次元风格的插画，画面里一个坐在被窝里的人正透过窗户看对面的人拉小提琴，画面四周被大片的黑暗笼罩，人物处于画面的中央，窗户外投来一丝微弱的阳光。画面通过窗户作为分界线，将屋外和屋内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张头像的风格和色调给苏棠一种熟悉的感觉，她点开程望舒的QQ，在好友列表里逐个寻找，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目光扫过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终于，在列表的倒数第二行——一个熄灭了的灰色头像，她的指尖停了下来。
头像是一张灰色调的二次元插画，画面中的人物正在拉小提琴，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让画面中央的主角闪闪发光。
这是周既明的头像，和微博上那张其实是同一张照片的不同角度。
所以，那个取消赞的粉丝是周既明？
苏棠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因为类似的关联插图在网络上比比皆是，她也不好就此下判断。
直到开学后的一个下午，苏棠在跑操后回教室拿东西时，看到周既明趁着教室没人偷偷往程望舒抽屉里塞了一份红色外包装的礼物，她才敢确定，程望舒那个奇怪的粉丝，就是周既明。
她几乎是用拼图般的方式拼凑出周既明的暗恋故事，她对暗恋的剧情太过熟悉，熟悉到能一眼就看穿那些欲盖弥彰的伪装。
周既明转身出教室的时候，和苏棠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神紧张，仿佛被人撞见不可告人的作案现场。
苏棠看着眼前准备逃亡的人，突然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感觉到一种孤独的共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我不会说出去的。”
“什么？”
“我不会和舒舒说的。”
“说什么？”
“你不是喜欢她吗？”
周既明怔怔地看着苏棠，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什么却又被思绪堵住的样子。
“我懂你，所以我不会说的。”苏棠看着对面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压低声音补充道，“我也暗恋顾野，也没有人知道。”
她这种通过自爆去获得对方信任的习惯已经戒了很久了，在经历了初中的一些事情之后，她也懂得在交往方面如何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但那一刻，她分不清是因为共鸣太深，还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关系，她很想取得对方对等的共情，她很想和眼前的人分享她的感同身受。
周既明对于苏棠所说的全盘默认了下来。
这让苏棠很是激动，为了顺应这份激动，她又分享了很多自己的暗恋经历和心路历程。
在这场感情的独角戏里，她太渴望一个观众了，但她无法对程望舒暴露自己那不自量力的秘密，也没有勇气向顾野承认自己那只建立在窥探上的爱恋，她需要一个和她一样躲在暗处的角色，共享彼此不见天日的隐秘内心。
而周既明，默许了这种关系。
于是他们组成了全世界最同病相怜的“暗恋同盟”，互相打掩护，互通消息，直到十年后他们各自经历了感情的溃败，他们的友情仍在继续。
就这样，在漫长的国旗下的讲话中，苏棠回顾了她和周既明友情的来时路。但她依然没能从这段记忆里找到什么有用的蛛丝马迹，所有她知晓的关于周既明暗恋程望舒的信息，都是在暑假结束后发生并且获取的。
所以，可以得出结论，此时的周既明，还没喜欢上程望舒？
她的脑子里传进来广播里被扭曲后的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蜜蜂从远处飞来的声音，她摇了摇头，准备再次捋一遍思路。
“苏棠，你干嘛？”
身后的程望舒见苏棠使劲摇头以为她不舒服，关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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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句。
苏棠也因此思绪全被打散。
她转过脸去，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第一节课上课铃响起的时候，物理老师正在黑板上板书，周既明站在教室门口前打了声“报告”，随即小碎步跑到教室最后面的座位上坐下。
苏棠才想起来，自己升旗仪式结束后忘记回包干区打扫，和程望舒径直回了教室。
她很是羞愧。
这里的羞愧有两层意义，一层是让周既明独自扫完包干区的羞愧，一层是复盘后觉得自己在争吵中出现逻辑错误的羞愧。
她在回教室的路上，问程望舒对于周既明的印象，得到的只有“不熟”这样简短的回复，这让她更加确定自己逻辑上的谬误。
他一定觉得她很奇怪吧。
*
后面几天，苏棠一直想趁着早上一起打扫的时候和周既明道歉，为自己的气急败坏道歉，为自己未经查证的胡言乱语道歉。但一连四天，直到处罚的最后一天，苏棠都没能和周既明在包干区碰上面。
他总是早早地就把把所有卫生都搞完，无论苏棠第二天比第一天早起多少，操场边上的卫生总是打扫完毕，而打扫的人却不见踪影。
这风格很周既明。
原来性格里的执拗并不是一蹴而就，哪怕是笑起来会露出虎牙的周既明也早早练就了和他人对抗的独特方式——不谈不说不沟通，但同时也不离开不放弃。
苏棠尝试在教室里和周既明搭话，但是又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她又无法忍受在公众视野下拉低自己的姿态。
于是两个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从你找我回避的状态变成双双互相回避。
“难道你表白失败了？”
程望舒看着这两人这几日奇怪的表现，不禁向苏棠发问。
“没有啊，你在想什么啊？”
“那你们上演什么你追他逃的戏码？”
所以他们在班上的表现是那样明显吗？
“没有，只是吵架了，也不算吵架，我也不知道。”
程望舒没有追问下去，她觉得苏棠比起平日里少了一些......雷厉风行，她向来不喜欢那些反复拉扯阴暗潮湿的情绪，她没了兴致，不想打听。
而苏棠这种混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周六早上。
“再不吃粉丝都要化了。”
许春梅在店铺里忙前忙后，忙碌之间却发现苏棠迟迟不动筷子。
“哦，好。”
苏棠机械地拿起眼前的筷子，吃起了只剩一点温热的瘦肉粉。
“这么早就去能抓到吗？”
“今天是周六，绝对一大堆青年仔早早去打游戏。”
“哎，又要当坏人。”
“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那群家长周周都举报，我都懒得去查。”
“是啊，就当交差。那待会先去哪家？”
“先去鱼跃吧，上次不就抓到一个女学生。”
苏棠背对着店铺门面坐着，听着身后两个中年男人的对话，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是上次抓她的两个警察。
她瞬间紧张起来——
此刻的周既明会不会正在网吧代练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