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昏黄的油灯将舆图上的山川河流映照得一片斑驳,也照亮了姜子牙那张沟壑纵横,写满了凝重的脸。
前线的情报如同一块块沉甸甸的铅石,压在他的心头。
金鸡岭之后,便是汜水关、界牌关、穿云关。
这三座雄关,并非各自为战,而是在舆图之上,形成了一个稳固的犄角之势。
一处受敌,两处皆可支援,彼此呼应,固若金汤。
情报上那朱笔圈出的标注更是让他眼皮直跳——三关皆由截教重兵把守,更有大能坐镇。
“大能……”姜子牙喃喃自语,这两个字的分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孔宣一人,便已让他西岐大军束手无策,阐教三代弟子尽数折戟。如今这三座雄关,又会是何等龙潭虎穴?
他抬起头,环顾这空荡荡的帅帐,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无力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军心不稳,自金鸡岭驱逐百姓的恶行之后,那股名为“仁义”的魂,便散了。士兵们眼中没了光,只剩下麻木与迷茫。
后方,阐教与西方教的内斗愈演愈烈。佛光与仙气在西岐的上空交织,看似祥和,实则暗流汹涌,彼此算计,早已将这所谓的“伐商大业”当成了各自争夺气运的角斗场。
如今,前方又横亘着三座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仗,还怎么打?
姜子牙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舆图之上,那条自西岐蜿蜒向东的征伐之路,此刻在他眼中,竟像是一条通往无尽深渊的黄泉路。
他想起了下山前,师尊元始天尊那不容置疑的话语。
“天命在周,此乃定数。”
天命?
姜子牙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他第一次,对这所谓的“天命”,产生了如此深刻的怀疑。这天命,当真是要用无数无辜者的性命,用这般肮脏的手段,去实现的吗?这真的是他所求的大道吗?
帐外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灯火摇曳,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萧索与迷茫。
就在姜子牙一筹莫展,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之际,西岐,姬发的王帐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公子,末将有一计,或可解此困局。”
武吉一身布衣,站在大殿中央,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樵夫模样,眼神中却闪烁着一丝与他外表截然不符的,令人心悸的精光。
姬发此刻亦是心烦意乱,三关受阻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正因无法快速推进,实现自己君临天下的美梦而焦躁,听闻武吉有计,顿时来了精神。
“太师有何良策,快快请讲!”
武吉对着姬发恭敬一拜,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不大,吐出的话语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数分。
“公子,三关坚固,强攻乃是下策,徒增伤亡。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既然强攻不下,我等何不……攻心?”
“攻心?”姬发眉头一挑。
“正是。”武吉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人性的幽光,“那三关守将,虽是截教门人,却也终究是人。是人,便有私心,便有欲望。他们为殷商卖命,图的是什么?无外乎高官厚禄,金银财宝。”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依臣之见,公子可立刻下令,命人于三关之前散布消息。凡三关守将,无论官职高低,若愿献关归降,皆可加官进爵,封侯拜将!不仅如此,待日后攻破朝歌,那殷商府库之中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皆可任由他们挑选,分予他们!”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一些素来以治军严酷著名的武将,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哪里是计策?这分明是空手套白狼的痴人说梦!
那三关守将皆是截教仙人,岂会被这区区凡俗的权势富贵所动?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他西岐无人,只能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胡闹!”
一声怒喝自身后传来,姜子牙不知何时已来到帐外,他掀开帘子,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疲惫的老眼中,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他刚刚在自己的帐中苦思冥想破敌之策,便听闻武吉又在向姬发献计,心中顿感不妙,连忙赶来,正好听到了这番荒唐至极的言论。
“武吉!”姜子牙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你这竖子,安敢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那三关守将皆是截教有道真仙,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他们修的是大道,求的是长生,岂会被这区区黄白之物所动?此计非但无用,反而会让我西岐大军,沦为天下笑柄!”
他又转向姬发,痛心疾首地劝谏道:“公子,万万不可听信此人谗言!此计看似取巧,实则自取其辱,万万不可行啊!”
然而,此刻的姬发,早已被那“君临天下”的野心冲昏了头脑。
姜子牙的话,他非但听不进去,反而觉得刺耳无比。
在他看来,姜子牙这番言论,不过是老成持重之下的无能与怯懦。
反倒是武吉的计策,虽然听起来有些离经叛道,却充满了诱人的前景。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连下三关?
这等好事,哪里去找!
更重要的是,这计策恰好迎合了他急功近利,渴望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胜利的心态。
“相父此言差矣。”姬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漠,“孤以为,太师此计,甚妙。”
他看着姜子牙,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与鄙夷。
“仙人又如何?仙人便不食人间烟火了?孤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不爱权势,不爱财宝之人。此事,便依太师之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君王的霸道与决绝。
“传我旨意!立刻拟写降表,备上厚礼,派遣使者,前往三关劝降!”
“若有功成者,孤必不吝封赏!”
“公子!”姜子牙还想再劝。
“不必再议!”姬发猛地一挥手,直接打断了他,“相父若是觉得此计不妥,大可回帐中好生歇息。这军前之事,自有孤与太师定夺!”
话音落下,整个大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那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的姜子牙。
他们知道,自今日起,这西岐大军之中,怕是再无这位相父说话的余地了。
武吉站在一旁,低着头,嘴角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勾起一抹计划得逞的,深藏于憨厚之下的阴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