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王砚的心灵。
    “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看到他们的命运...”
    “到底是我恰好看到了他们既定的命运轨迹……还是因为我的‘观测’本身,才使得他们的命运,无可挽回地坍缩向了那个唯一的、悲惨的终点?”
    他无比困扰。如果说死亡是那些人固有的命运,为何每一个人的惨死,都或多或少与自己产生了关联?事情为何会如此巧合地环环相扣?
    是不是说,他们的死亡,其实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或者说,正是自己那被动的“窥探”行为,像一只无形之手,将对方原本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命运,被强行拨弄、固定成了那唯一的、绝望的确定性?
    王砚突然想起了那个著名的双缝实验。
    他始终认为世间一切地运行皆有无数种可能,也就是不确定的随机态!
    而自己在那道种的影响下,貌似拥有了一种观测的力量。
    在观测力量的影响下,随机态便会受到影响,继而向确定态去坍缩,形成了所谓命运的东西。
    老家的人多迷信,喜欢算命,但是王砚从来没有算过命,他始终认为被人以测算的手段“观察”了,那么冥冥中的很多事可就就会不受控制的向那个方向去发展。
    也有人说,命越算越薄,想来便是这个意思吧。
    所谓的命运,王砚更喜欢自己去掌握。
    但现在,他自己却变成了那个“观测者”。
    是他让很多人的命运不再充满未知,从不确定态全部坍缩成了确定态。
    从这个角度想,自己……才是亲手扼杀他们所有其他可能性的元凶。
    街上死去的那些人、善良的祖孙俩,一幕幕都还在王砚的脑海中,让他心中无法平静。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此时的王砚都处于一个混乱的状态。
    他的道心,裂痕再次扩大。
    一旦道心彻底崩塌,王砚的修行之路,便彻底断了。
    许是感知到王砚神魂中翻涌的混乱与自我质疑,已与他彻底融合的真解石,竟自行在他眼前显化而出。
    碑体古朴,微微震颤,表面流转过温润的光华,随即,几行非篆非籀、蕴含天地至理的古朴文字,如同水波般缓缓浮现:
    劫气显化非你之罪,只因你在因果外,却在红尘中,看不清其中真意。
    红尘为炉、众生劫为火,方可淬无劫之魂,炼无尘道眼。
    字字珠玑,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道音轻响,如同清泉流淌过焦灼的土地。
    王砚那如同被无数碎片塞满、濒临崩溃的神识,在这玄奥力量的抚慰下,渐渐平息、稳定下来。
    道心上那触目惊心的裂痕,亦被一股浑厚而温和的暖流包裹、滋养,开始悄然弥合。
    不知何时,王砚的身体已无意识地盘膝而坐,呈五心朝天之姿。悬浮于他头顶的真解石,光芒流转的节奏,竟与他悠长的吐纳完美同步,一明一暗,仿佛在与天地共呼吸。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是翌日正午。阳光透过破庙的残窗,映亮他清明的眼眸。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温润的碑体。真解石发出一声满足般的轻鸣,光华内敛,再次化为无形,彻底融入他的神魂深处。
    而王砚的双眸,却仿佛被洗去了所有尘埃,变得格外深邃、通透,其中似乎倒映着人间万象的运行至理。
    “以红尘为炉,以众生劫为火……”他低声咀嚼着那几句话,
    “以此之力,或可将我如今的神识力量熔炼、新生。”
    心念既通,豁然开朗。
    “该走了。”
    他起身,从容步出这座承载了悲剧与顿悟的破庙。
    一踏入街道,熟悉的、光怪陆离的死亡幻象再次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但这一次,王砚没有再以布蒙眼,亦未流露出半分抗拒。他只是信步而行,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曾经让他心神俱震的景象。
    奇妙的变化,在他坚定无瑕的道心映照下悄然发生。
    那些血淋淋的、预示着终结的幻象,仿佛被剥离了恐惧的外衣,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道道颜色各异、或浓或淡的……劫气!
    它们如同无形的烟絮,缭绕在每一个路人的身后,象征着他们在红尘苦海中所背负的磨难、业障与命数纠葛。
    漫步于熙攘人群之中,大量的劫气如同被磁石吸引,自然而然地沾染到王砚的身上。然而,这些曾能搅动他神识的力量,此刻却如同清风拂过山岗,再不能动摇他心神半分。
    王砚再次现身于庭阳城中,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截然不同,街面上巡查的军士数量激增,盘查也变得格外严密。
    他起初以为这浩大声势是为了搜捕自己,但当一队兵士擦肩而过,目光扫过对方手中展开的缉拿画像时,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画像上并非他的容颜,而是一名陌生女子的面孔。
    “怎么回事?”王砚心中疑窦顿生,下意识地循着一种莫名的感应抬头,望向高高的城门楼。
    下一刻,他的目光骤然凝固。
    一颗头颅,正悬挂在城门垛口之上,面目依稀可辨,正是昨日死于他刀下的谢俊!
    而城楼之上,一名身着锦袍、容貌与谢俊有六七分相似,却更显年轻阴鸷的男子,正迎风而立,声音清晰地传遍下方街巷:
    “我乃雍王嫡次子,谢忍!”男子声调沉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画像之女,乃信阳城逃犯,杀人无算,穷凶极恶!甚至…甚至残害了我的兄长谢俊城主!更将他的头颅…悬挂于此示众!!
    谢忍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充满了悲愤与痛心:
    “哥!!!我来接你...回家!!”
    谢忍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谢俊的头颅从城垛取下,无比珍重地捧在怀中。他一路向下走去,哭声悲切,涕泪横流,任谁看去,都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悲恸模样。
    “我谢忍在此立誓,必为我兄长报此血仇!凡有提供此女线索者,赏绢布百匹!若能协助擒获此獠,封县主,享食邑三百户!!”
    财帛动人心,重赏之下,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惊呼与贪婪的议论声四起。
    王砚冷眼旁观着这场精心编排的大戏,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并未停留,身影悄然隐没于躁动的人群之中。
    “有意思…”
    “雍王还真是沉得住气....还是不肯来么?”
    低声的自语消散在风里,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