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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军令状

作者:企鹅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随即,他的目光重新锁定惊魂未定的王教习。


    “王教习这手伤得不轻。”他开口,听不出关切还是审视。


    “是老奴疏忽,该当受罚。”王教习慌忙回答,心提到了嗓子眼。


    “罚,是罚你查验不细。”赵燕直话锋一转,“王教习,你于绣艺一道浸淫多年,我早有耳闻。你并非眼力不济,只是心中有所顾忌,不敢言明,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怎么还在纠结追责的事情,你们权贵自己斗来斗去,拿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做筏子干什么?我们的命也是命啊。


    唐照环见王教习摇摇欲坠的样子,凭借心中不平之气猛地冲了上去。


    她快步走到王教习前,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


    她挺直了小小的脊背,抬起头,坦然迎向赵燕直。


    “主祭容禀。王教习双手伤重,疼痛难忍,心神恍惚,恐难回主祭垂询。小女唐照环斗胆,代教习回话。”


    赵燕直眉梢一挑,用深潭般的目光审视着她,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


    唐照环刻意无视沉重的压力,继续说道:“那幡帐污损撕裂,小女认为确如主祭明察,乃是陈年旧伤,然追责过往于事无补,眼下祭礼在即,三日为期。”


    她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地承诺道:“小女唐照环愿立军令状。三日之内,必竭尽所能,将此幡帐污损撕裂之处修补完好。”


    “凭你?三日时间真能修好?”


    赵燕直的话语里没有丝毫信任,只有冰冷的质疑和你若敢欺我,后果自负的森然警告。


    “若不能让那幡帐完好如初,我唐照环,甘愿领受主祭任何责罚。”


    赵燕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唐照环稚嫩却异常坚定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殿内烛火跳跃,将他玄青的袍子映得半明半暗,温润如玉的面庞上,神色难辨。


    他终于开口:“我只给你一日,明日此时,我再来此处。若成,自有赏赐,若不成……”


    他话语未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拂袖转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如同他来时一般。


    约一炷香后,王教习才像被抽干了力气,重重跌坐回凳子上,大口喘着气。


    “唐照环,你怎敢如此莽撞。”王教习又是后怕又是气急,“那幡帐岂是那么容易修补的,稍有差池……”


    “教习,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唐照环打断她,脸上不见惧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还请您指点,那污损撕裂之处,究竟如何棘手。”


    王教习被她眼中沉静光芒震了一下,混乱的心绪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她咬牙道:“凭我的腰牌去库房,把幡帐领回来,咱们亲眼看着说。”


    深更半夜,王教习的耳房中四处点满了灯,其他绣娘早已疲惫不堪地睡去,只有唐照环和琼姐搀扶着王教习。


    那幅惹祸的幡帐被重新摊开在长案上。


    王教习强忍着手心的剧痛,用裹着布条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幡帐中下部:“看这里。”


    唐照环细看,心头也是一沉。


    龙身威严,鳞甲森然,绣工端的是精妙绝伦。龙探出的前爪处,赫然被片浅褐色的污渍玷污,只铜钱般大小,却像块丑陋的膏药,刺眼至极。


    “像是没处理干净的墨渍。位置太刁钻,寻常清洗稍有不慎,就会伤了珠子。”王教习指点两人,“更棘手的是撕裂,有人用粗硬的东西试图刮蹭清理,结果污渍没弄干净,反而把绣地的底丝给生生刮伤了。丝线已损,强行缝补,针脚再密也看得出痕迹,且受力不均,反而更易崩坏。”


    唐照环脑中飞快地搜索着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墨的主要成分是炭黑和胶,宋代有什么东西能溶解这两样又不伤丝绸和珍珠?


    “教习,这污渍,可否用极淡的皂角水混合大量烧酒,再加入糯米酸浆来洗?”


    这是她能想到最接近活性吸附加有机溶剂的组合。


    王教习一愣,随即皱眉思索:“皂角水去污是常理,烈酒确能去些陈年油污,糯米酸浆取其酸涩收敛之性?倒未曾听闻如此合用,你有多大把握不伤丝线和珠子?”


    “没有十成把握,”唐照环实话实说,“但这是目前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总比干看着强。”


    王教习横下一条心:“唐照琼,拿我腰牌去厨房和库房要东西,要快。”


    琼姐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王教习额头冷汗涔涔,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急的:“丝线已损,寻常缝补无济于事,唯有用织补之法。接下来我来说织补的要诀,你听着。


    你小心从背部收口处取同色同批的丝线,以针为梭,将断损的经纬丝线,一根一根,重新编织连接。


    针法模仿织机,单经穿纬,密而不乱,补上的部分便能与原绣地浑然一体。”


    唐照环明白了。她把幡帐翻到背面,用最小号的绣花剪,在边缘极其小心地抽取了几十根与撕裂处色泽、粗细、光泽都完全匹配的丝线,又选了几根细如发丝的骨针,将丝线一一穿好。


    好在祭礼将至,四处日夜不停,琼姐很快找齐了东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唐照环配好清洗液,用最细的羊毫笔尖蘸取少许,点在污渍的边角,避开珍珠。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这方法不奏效的话,就把污渍附近一整片的珍珠和黑曜石都拆下来。再把破损处当作底层,整片织补覆盖,最后重新串珠。虽然工序麻烦,最快也要明日下午才能弄好,但绝对解决问题。


    等待几个呼吸,污渍的边缘竟真的有极其细微的溶解晕开,唐照环再用最干净柔软的细麻吸走溶解的污液。


    “成了。”


    王教习又惊又喜:“好,如法炮制。”


    唐照环给琼姐也配了一份清洗液,两人同时开工,沾取,点,吸,重复数百遍,浅褐色的污渍一点一点地变淡缩小,直至最后,只剩下一点极其微弱的痕迹,不凑近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污渍处理完毕,窗外已敲四更鼓。


    休息片刻,开始处理破损处,两人凭借做吉星纹罗练出来的配合度,一人管挑,一人管穿,模仿织机的运作,一针一针,将新丝线如同织布般,编织进破损的地方。


    两人手指稳定得不像初学者,眼神专注得天地间只剩下那方寸之地,汗水浸湿了鬓角,浑然不觉。


    王教习在一旁看着,起初是破罐破摔,渐渐变成了惊讶,最后变成震撼。


    这俩丫头的手法,虽显生涩,但那份对经纬走向的把握,那份穿针引线的精准稳定,那份不急不躁的心性,竟隐隐有大家风范。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由浓黑转为深灰,又透出鱼肚白,直至第一缕晨光透过高窗缝隙照射进来,两人终于直起僵硬的腰背。


    “教习,好了。”唐照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充满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和骄傲。


    王教习猛地惊醒,挪到长案前,借晨光仔细看去。


    曾盘踞在龙爪尖上的污渍消失无踪,撕裂破损处光滑平整,丝线走向流畅自然,看不出任何修补的痕迹,唯有知情人凑到极近处细细分辨,才能发现那里有密密新织进去的几缕丝线。


    “当真是天衣无缝。”王教习激动得声音变了调,不顾手上剧痛,一把抓住两人的肩膀,“好孩子!好本事!”


    唐照环疲惫地笑了笑,只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侥幸,侥幸罢了。”


    消息很快送到了暂居昭孝禅院斋戒的赵燕直耳中。


    “当真修补好了?”他放下手中经卷,“不用送来,我现在带人去验看。”


    赵燕直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再次踏足绣娘们暂住的偏殿院落。


    修补好的幡帐已焕然一新地悬挂起来。龙爪前探之处,珍珠黑曜石熠熠生辉,绣地平整光洁,污渍与撕裂如同从未存在过。


    赵燕直缓步走到幡前,指尖拂过曾被污损撕裂的位置,触感光滑,纹理流畅,毫无滞涩。他俯身靠近,细细审视了许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心思难测的主祭裁决。王教习紧张得手心冒汗,琼姐更是吓得要晕过去,只有唐照环,虽低眉肃立,脊背却挺得笔直。


    良久,赵燕直脸上温和笑意终于重新浮现,甚至比平日更真切了几分。他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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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落在形容憔悴的王教习裹着布条的双手上,又扫过旁边同样疲惫的唐照环和琼姐。


    “李检校,你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绣艺坊的娘子们果然技艺精湛,巧夺天工。这幡帐修补得,简直是……”李检校连忙躬身,搜肠刮肚想找词奉承。


    赵燕直脸上的笑意倏地一收,眼神瞬间冷冽如冰:“既然看到了,便听我令谕。


    祭礼在即,各部当以此幡为鉴,凡祭礼所用之物,无论器皿、仪仗、服幔、陈设,但有丝毫污损、陈旧、不合规制之处,自行检视,即刻修补更换。


    我不管你们往日如何惯例,此番祭礼,关乎圣心,关乎国体,绝不容半分敷衍亵渎,若待我明日查检出来,休怪我按大不敬之罪,先斩后奏。”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个人心底。那些原本还存着侥幸,想着糊弄过关的小吏内侍,无不脸色煞白。


    赵燕直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落回王教习和琼环二人,语气复又温和:“王教习手伤未愈,此番辛劳,我记下了。唐家娘子们年少有为,更当嘉奖。”


    他身后的禁军护卫立刻上前。


    “赏绣艺坊王教习白银二十两,上等伤药两瓶。赏唐家娘子白银各十两,以资嘉勉。”


    三人躬身行礼:“谢主祭赏赐。”


    赵燕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李检校尖着嗓子,气急败坏地吼道:“都聋了吗?没听见主祭的话?还不快滚去清查自己手里的东西,办不好的,仔细你们的脑袋。”


    吼完,他自己也脚步匆匆地走了,显然是去处理自己可能存在的疏漏。


    王教习将赏银和伤药小心收好,哑声道:“唐照环,唐照琼,你们自去歇着,后面的事,我交别人去忙。”


    祭礼前一日,深夜,监理太监李检校的值房。


    “检校,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位主祭爷也太难伺候了吧。”一个管器皿的内侍苦着脸抱怨,“往常哪有这般折腾,大体上过得去不就行了。这位爷倒好,拿个破幡帐小题大做,如今更逼得大伙儿像没头苍蝇似的。库房那边光清点替换有锈迹的铜灯座就忙到后半夜,要人命了。”


    “就是。”另一个管仪仗的小吏接口,“咱们这皇陵供奉,风吹日晒的,哪能件件都跟新的一样,往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偏生这位爷眼里揉不得沙子,非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咱们这儿抖威风。”


    众人七嘴八舌,怨气冲天。


    李检校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听众人抱怨完了,他放下茶盏,嗤笑一声:“行了行了,都消停点。该查查,该补补,熬过明日祭礼,天大的事也了了。”


    他环视一圈,面上是看透世事的精明和冷漠。


    “这位爷,姓赵没错,是宗室也没错。可从他爹起,就跟今上出了五服。


    按咱大宋的规矩,宗室无旨不得出京,不得为官,不得从军,不得经商,王爷也就名头好听,领份俸禄罢了,实权半点也无。


    这位郎君,走了天大的运气才捞着这次主祭的机会,他若把祭礼办得平平无奇,或是出了岔子,怕是连他爷那点恩宠都要耗尽了。


    所以他才这般较真,处处显摆他的用心,纯孝,想在官家面前露脸,给自己搏个前程。”


    “那咱们就这么被他当猴耍?被他逼死?”有人不服气。


    “反正就剩最后一日了。”李检校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祭礼一过,他乖乖回汴京继续当他的富贵闲人。这地界儿,还是咱们说了算。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上面的人比咱们更明白。”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都打起精神,他想要面子,咱们就给他把面子做足。只要祭礼顺顺当当结束,自有你们的好处,懂吗?”


    值房里响起几声应和。


    “懂。”


    “听检校的准没错。”


    李检校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仔细点,别在最后关头撞到那位活阎王手里。”


    众人纷纷告退,打起精神去应付那宗室边缘人最后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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