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一路走,赵知静一路跟。
不同于往日,整个寺庙后院此时安静得不可思议,耳边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变小了,两人的脚步一前一后,一重一轻,缓慢又有节奏。
赵知静还是第一次来到奉国寺的膳堂,空间倒是不小,连灶台都有八个,桌板上还有没有和完的面团,旁边的大瓮像是匆忙间被人打翻,里面的酸菜流得满地都是。
满屋子的酸味。
刘裕先是拿起木瓢舀了水净手,又利落地上前,走到那盆面团旁,伸手试了试粘度,然后熟练地拾起角落里的暖壶,倒了点温水进去。
加水,和粉,揉面。
赵知静都看呆了,他来真的呀?
低下头,她想,这双手可真好看啊,修长有力,犹如油纸伞的伞骨,骨节分明,就连揉面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吃什么?”刘裕随口一问。
“啊?还可以选吗?”赵知静随口一答。
这可是你说的。
赵知静咳嗽了声,当真点起菜来:“先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再煎个锅盔,嗯,再炸三四根油条,另外,剩下的再做碗面条好了。”
“面条要劲道些,如果汤底是鸡汤就好了。”
赵知静越说越饿。
刘裕的手停了下来,似笑非笑道:
“你胃口还挺好?”
赵知静怕惹毛他,赶紧赔笑道:“那什么,我开玩笑的,就来碗面条吧,你看再加点什么料?”
刘裕不说话。
不能选,还问什么?赵知静讪讪道:“清水,清水面就可以了。”
眼看那双好看的手,又从容地揉起了面条,赵知静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揉着揉着,赵知静忽然注意到,身边这厮神情愈发放松,竟然变得十分平和起来,还不等赵知静惊讶出声,刘裕先开口道:
“掌灯。”
天色渐晚,屋子里的光线也暗沉了下来,赵知静走到角落,在倒地的物事里寻摸了一通,终于找到了半截烛台,将蜡烛捡起来,用火折子点燃了。
手持蜡烛,走到男人旁边。
“你怎么当和尚的?是那老和尚忽悠你的?”赵知静刚一问完,就觉得自己要完。
娘哎。
开什么话题不好?
刘裕半点不影响,继续揉着面,嘴里道:“陛下需要,后宫需要,百姓需要,仅此而已。”
“至于为什么是我?”
“前面的兄长死完了,自然就轮到了我。”
明明躲了寒风,回到了屋子里,赵知静却觉得温度更低了。
这厮的几句话,轻描淡写,却透露出皇室权利争斗的残酷性。
后面,赵知静不说话了。
刘裕动作行云流水地完成了烧火、热水、拉面、装碗的全过程。
两碗面条摆在了面前。
赵知静默默端过碗,试探着,夹起一根面条入嘴。
接着,她惊喜地瞪大了眼,味道居然不错,她吃完一口后,感叹道:“居然有咸味!”
刘裕在一边没有动筷,他轻瞥了赵知静一眼:“孤四五岁的时候,常常半夜里饿得睡不着,在这个屋子才能让肚子不饿。”
四五岁?
这么小就被赶到了寺庙里,赵知静吃面的动作变慢了。
“那时候有个年轻的和尚,是个很普通的人,脸圆圆的,很爱笑,笑起来左脸有个浅浅的酒窝,半夜里总在这里等我,给我下过面,煎过饼,要是运气好能在后山逮到野鸡,还有鸡丝馄饨。”
赵知静咬了下唇。
“那和尚呢?”
“死了,被玄空发现,仗杀了。”
“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给孤做饭食了。”
赵知静面条吃不下去了。
她不吃,刚刚讲完沉重回忆的人,却面色淡淡地拾起筷子,动作优雅地用起餐来。
“不要同情孤。”
“对不起孤的,孤会一个个将其折磨至死。”
赵知静:“……”
得,这是一个心理阴影过重,长大后直接成了报复心极强的反社会人格了。
吃了面,两人谁也没刷碗,刘裕进了自己的屋子,赵知静被安排到另一边的客房。
客房虽然是给往日上寺里烧香的客人留的,但设施简陋,被子也不厚,赵知静半夜噩梦连连,梦里到处都是死人脑袋,会眨眼说话的那种。
直到被冻醒,再也睡不下去。
窗外的风声呼啸,窗棂被吹得呼啦作响,赵知静眼睛困得要死,却不想闭眼。
房间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刘裕眼睛一睁,右手从被子下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静静等着人过来,刘裕眼里十分平静。
没想到来人站在床边不动了。
刘裕侧过头,昏暗的视线里,床边突兀地立着一座小山。
定眼一看,用厚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的赵知静幽怨地站在那里,吸着鼻子。
若不是手中匕首传递过来的沁凉触感,刘裕甚至会以为自己没睡醒,他语气艰涩道:
“……你半夜来孤房里干什么?”
“……”
“你是个姑娘,你家里人难道没有教你,男人房里不能随便进?”
“……”
“你要是再过来一步,孤保证,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
刘裕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只觉荒唐。
留白那混账东西,死哪里去了?怎么心大得一个侍卫都没有留下,他按压着胀痛的额角。
赵知静打了个喷嚏。
“我睡不着了。”
刘裕觉得自己也疯了,居然试图跟赵知静讲道理:“你睡不着,也不应该随便进男人房间。”
赵知静裹着被子,声音闷闷地:“你是和尚,不是男人。”
刘裕额头青筋冒起:“孤是当过和尚,”
“但不是,太监。”
“哦,也是,”赵知静声音仍然懵懵的,这可能跟她做了一夜噩梦有关系,人都还没清醒:“可我睡不着啊。”
刘裕声音都阴森起来:“你睡不着,也不该进孤房间。”
“谁叫你让我看那么多死人,还那么血腥,”赵知静清醒了几分,但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接着道:“我从不失眠的,你就是罪魁祸首!”
“我睡不着,你凭什么睡?”
“起来!!!”
刘裕气得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还不等他做什么,面前的姑娘已经丢了被子,身着单衣,在他愣神的时候,已经唰唰爬了上来。
刘裕闭了闭眼。
也不看她,一把抓起赵知静的衣领。
“你……你先下去。”
“我困了。”
“回去睡!”
“我找不到路了。”
“我带你回去,亲自带你回去!”
赵知静偏头看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嘴里还道:“那你先起来。”
刘裕看看自己,身上也是单薄的寝衣,两人男女有别,实在不庄重,他嘴角往下拉,刚从床上站起来,身边的女子就打蛇随棍似的软了身子,扑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就在他刚才躺过的位置。
刘裕站在床边,气得胸口疼。
就算看到他杀人不眨眼居然也不害怕,该说赵知静有勇气呢,还是单纯少一根筋呢?
刘裕伸手想把床上的姑娘拉下来,偏偏又无处下手,单衣实在轻薄,只是那么轻轻一扫,甚至能窥见对方细腰上偏右侧的那颗红痣。
刘裕别开眼。
“好冷啊,”赵知静迷迷糊糊地:“谁又出宿舍不关门啊,讨厌。”
刘裕深深看了眼赵知静露出的侧颜,半晌,在掐死她跟冻死她之间犹豫不决,最后认命地给人盖上了还带着他余温的被子。
“镇北候那老东西,”
“怎么养出心这么大的闺女?”
第二日,留白算着时间推开了主子的房门。
屋子中央的楠木桌旁边,端坐着一个阴影,要不是留了几分理智,留白非得叫喊出来不可。
仔细一看。
哦,原来是他金贵的主子,此时的脸色明显看起来很差,眼下还留有青黑。
“小点声,人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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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白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什么小点声?他主子什么时候声音这么温柔了?最重要的是,谁啊,这么晚还不醒?
还没醒?
还没醒!!!
留白反射性地转向床头,锦被里睡着一个人,对方身形娇小不胖,被子外只露出了一点点弧度,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边,脸埋在被窝里,看不分明。
“眼睛不要了?”
耳边传来主子的话,语气冷若冰霜。
留白藏起心中的惊涛骇浪,立马乖觉地跪在了地上,头埋得很低,自己一大早撞破这事,可真是——
衰啊!
“放下东西,滚出去。”
“是。”
留白半点不磨蹭,动作麻利地出了屋子。
直到呼吸了一口冷空气,留白才意识到,方才一直在憋气,他忽然低头,嗤嗤嗤地笑了好几声,笑完,又猛锤了自己胸口好几下,把旁边的手下惊得不轻。
“主子有事,你们先不要进去了。”
吩咐了一句,说完,留白走远了,空气里还传来留白低低的一句嘟囔:
“还送什么册子?主子不比你懂?”
“嘿嘿……嘿嘿黑……”
等赵知静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她从床上坐起来,伸出手,眼睛要闭不闭的,对外喊道:
“春华?”
“夏荷?”
“人去哪里了?”
……
半天没人应,赵知静彻底睁开眼,入目都是陌生的摆件,赵知静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呆的地儿是哪里了。
“我怎么瞧着……不像昨天我住的那地儿呢?”赵知静懵了,不管是紫檀木的床,黄花梨的案几,还是博古架上那些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玉石摆件。
通通证明了她这,睡错了地儿啊!
看到软榻上熟悉的披风,赵知静心里冒出了个胆大妄为的想法。
她爬了床!
谁的床?
北周太子,诸国远近闻名的佛子,刘裕。
反正屋子里没人,赵知静打算来个死不承认,她动作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外衣,地上只多了一床明显材质很差的被子。
她总不能就这么裹着回去吧。
赵知静骂了嘴‘晦气’,将软榻上的披风裹在身上,好在对方身形高大,披风足够宽敞,直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刚一打开门,就被守在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县主安。”留白笑容灿烂。
赵知静见了留白这么多次,还是第一回看到留白笑得那么谄媚,笑得她浑身不对劲儿。
“别笑了,怪渗人的。”赵知静道。
留白笑了一早上了,实在控制不住,他努力笑得自然些:“县主辛苦了,您身子不便,可以再休息会儿,属下让人把饭食给您端过来便是。”
赵知静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她站住脚。
“现下寺里没有宫女,也没有太监,属下不便伺候您,县主若是要沐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委屈县主您了。”
一大早洗什么澡。
赵知静越发觉得古怪。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雷,她看看屋子,再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披风,最后又注意到留白的眼神。
她悟了。
赵知静哈哈大笑,然后对着满脸雾水的留白道:“你都想哪里去了?哎呀,没那么回事。”
“你主子啊,他那个不行。”
一句话,留白晴天霹雳,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知静。
两人三步开外的人也停下了脚步,眼神如炬地射向赵知静。
“你,说,什,么?”
赵知静转过身,回头,笑意彻底僵在了嘴角,这也太巧了吧,她哭丧着脸:
“我说天气很好。”
“我说太子龙精虎猛。”
刘裕:“……”
刘裕:“闭嘴!”
赵知静低头又抬头,最后来了句:
“好吧,我说太子不行。”
留白:“……”
刘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