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长安的秋意已浓。
崔逢青一袭墨色长袍,静默地立于廊檐之下,身姿挺拔如孤松。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沉静地落在仍蜷缩在房檐角落、裹着他那件玄色大氅熟睡的浮梦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见她眼睫微颤,似有醒转的迹象,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殿下既已醒来,便随臣归家吧。”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说完,他并未上前,依旧定定地立在原地,仿佛在耐心等待,又像是要看看这位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如何从这窘境中自处。
浮梦甫一睁眼,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便对上了檐下那双深邃的眼眸。
她脑中一片混沌:刚睡醒,这人又在闹哪样?待她试图动弹,才发觉全身如同散了架般酸痛难当。蜷缩在冰冷房檐上,四肢早已僵硬麻木,尤其是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沉甸甸的不听使唤。
她低头看着自己几乎蜷成一体、麻木不堪的腿脚,尝试着又动了动脚趾,依旧毫无反应,仿佛那双腿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咳……呵……”
一声极轻的、似乎压抑着的低笑从下方传来,在安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浮梦顿时羞恼交加!她还在努力“唤醒”自己罢工的四肢,这莫名其妙的嘲笑声简直刺耳!她抬眼瞪去,果然瞧见某人已迅速别开了视线,肩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
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现在是谁藏着掖着秘密不敢见光?他倒有脸笑她?!
“崔逢青!”浮梦气得几乎咬碎银牙,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指着下方命令道,“过来!接住我!”
说完,她恶狠狠地瞪着男人那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因气愤而鼓起的腮帮子,在她意识到失态后迅速瘪了下去,变脸之快,堪称“仙术”。
崔逢青原本还存着几分对她身体的担忧,此刻听到这中气十足、甚至还带着点火气的命令,心下反而一松。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欣喜——她竟这般自然地使唤他,让他抱她?
心思浮动间,人已依言走至檐下正下方,从善如流地微微张开双臂,抬眸望向她,那双惯常冰冷的眸子里,竟隐约含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他见浮梦动作依旧迟缓笨拙,正欲提气纵身跃上房檐相助,却不料檐上的人儿已有了决断——
“砰!”
一声闷响!浮梦竟是心一横,眼睛一闭,直接往下跳。
崔逢青心头猛地一跳,反应极快地调整姿势,稳稳将人接了个满怀。冲击力让他向后踉跄了小半步,怀中温香软玉撞得他胸口有些发闷,但他第一时间却是低头急问:“撞疼了?”
浮梦整张脸都埋进了他带着冷冽松香气息的衣襟里,鼻尖撞得生疼,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却强忍着不肯示弱,闷声闷气道:“没、没事!”
心里却在尖叫:这人的胸膛是铁铸的吗?!梦游一夜颠簸都没这么痛!
崔逢青低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确认她无大碍后,也不再耽搁,双臂稳稳托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出这废弃院落,利落地翻身上马,将人密实地护在怀中,策马朝着将军府方向而去。
马背上的颠簸加剧了浮梦浑身的酸痛,加之方才那一撞的余痛,以及一夜惊魂后的极度疲惫,她强撑着的意识渐渐模糊,竟在崔逢青温暖坚实的怀抱里,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
崔逢青察觉到怀中人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身体彻底放松软倒在自己胸前,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与几不可察的怜惜。他轻轻扯动缰绳,将怀里的人儿护得更紧些,驱策骏马,加快了回府的速度。
秋风掠过街巷,卷起几片枯叶。长安,是真的开始冷了。
……
次日,浮梦是在一片暖融融的阳光中自然醒来的。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昨日那蚀骨般的酸痛也减轻了大半。
她满足地在柔软的被衾间伸展了一下四肢,甚至学着春意平日睡醒的样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细微的轻响,通体舒畅。
“殿下,您醒了吗?现在可要起身?”春意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带着惯常的体贴。根据经验,公主殿下有时醒了喜欢赖会儿床。
“进来吧。”浮梦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清晰明快。
春意闻言眼睛一亮,今日殿下竟不懒床了?她端着温水与布巾转入内室,回想起,自入住将军府后,公主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确实屈指可数。
洗漱完毕,浮梦“啪”地一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春意为她梳理长发,随即又快步走到桌边,指尖轻敲桌面,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
“春意,早膳备好了吗?不拘是什么,快些传上来。”她摸着空空如也的腹部,感觉饿得能吞下一头牛,昨日的消耗简直抵得过往日三个月。
春意抿唇一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轻轻拍了拍手。
候在门外的三名小丫鬟便端着精致的碟盏鱼贯而入,很快便在桌上摆开。早膳样式精巧,种类颇多,但每样份量都不大,唯独两碗熬得糯香四溢的瘦肉粥格外显眼。
浮梦端起粥碗,试了试温度正好,便小口却迅速地吃起来,不一会儿,两碗粥便见了底。这番“豪迈”的吃法,看得一旁的春意有些愣怔——公主何时胃口这么好了?
“公……公主,您慢些用。”春意忍不住出声。
浮梦满足地用丝帕擦了擦嘴角,感受着胃里传来的暖意,惬意地眯了眯眼:“这粥味道甚好。”说着,又兴致勃勃地开始品尝起其他点心。
春意这才放下心来,浅笑道:“这粥是温神医特意为您调配的药膳方子,加了几味温补气血的药材,奴婢还担心您不喜这药味呢。”
浮梦舔了舔唇角,方才吃得太快,没太品出药味,只觉满口糯香。又是温神医?她放下筷子,问道:“温神医如今还在府上?”
“自您上次昏迷后,温神医便一直留在府中照料,未曾离开。”
浮梦若有所思。这么看来,这位传闻中脾气古怪的神医,似乎对她格外上心?或许……她可以找个机会,请教一下梦中出现的那些玄奥药方?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有些按捺不住。
用完早膳,她便起身去了院里那间她自己辟出的小药房。
这屋子位置僻静,从外不易察觉,内里却还算宽敞,她将平日让春意搜罗来的各种药材、瓶瓶罐罐都杂乱又有序地堆放在这里。
她一边在抽屉里翻找着某个之前尝试配置的药瓶,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候在一旁的春意:“昨日让你去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春意昨日并未随公主出行,而是奉命去了谢家发迹前居住的城西老宅附近探查。那里鱼龙混杂,巷道狭窄。
春意闻言,先将药房的门轻轻合上,这才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回禀道:
“殿下,奴婢打听过了。谢家未发迹前,确实常年在那巷子里以编织、售卖草鞋为生,家境贫寒。
但奇怪的是,约莫二十年前,某一日忽然来了位说话细声细气、举止不似寻常百姓的男人拜访过后,没过多久,谢家便举家搬离了那巷子,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奴婢与巷子里几位年长的大娘闲聊,提起谢家,她们都还记得那户编草鞋的人家,但对谢家后来的去向却一无所知。奴婢甚至试探着提了句‘谢尚书’,她们竟都大笑起来,直说不可能,定是弄错了人家。”
浮梦终于从抽屉底层找到了那个贴着模糊字样的小瓷瓶,握在手中,抬头看向春意,眼中带着疑虑:
“你的意思是,谢家旧日的邻里,竟无一人知晓他们如今已飞黄腾达,官至尚书?”
春意肯定地点点头:“不止一位大娘如此,奴婢借着买针线杂物,与其他几家摊贩也搭了话,说法都差不多。都说谢家搬走得突然,之后便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就怪了。”浮梦摩挲着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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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瓶,眉头微蹙,
“常人若是一朝得势,纵不锦衣昼行,回乡显摆一番也是常情。怎会如此悄无声息,连旧日邻里都瞒得死死的?更何况……”
她目光微凝,“谢老大人当年,可是凭真本事考取的武状元出身,并非全然依靠裙带关系。”
春意不解:“公主为何突然让奴婢去查谢家的底细?莫非是怀疑……”
浮梦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
她只是总觉得,那位宫里的谢贵妃,每次见她虽都笑得一脸慈蔼温婉,但那笑容背后,却感受不到丝毫真切的温度,反而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让人无端生出寒意。
“只是一种直觉罢了。”她轻声道,将瓷瓶收入袖中。
“对了,”浮梦转而问道,“宫里这两日可有什么动静?可有传召的旨意?”
春意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除了昨日又送了一批补品过来,并无只言片语……陛下,似乎并未急着召见殿下。”
浮梦挑了挑眉,对此结果并不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淡漠。那位父皇,怕是巴不得她这个“女儿”永远称病,少在他眼前晃悠,免得提醒他某些不愿面对的往事吧。
……
与此同时,皇宫内,御书房中。
“啪!”一声脆响,上好的龙泉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茶汤淋漓。
“房迁私下里去见了崔逢青?!”皇帝面色阴沉如水,眸中翻涌着雷霆之怒。
房迁身为御史中丞,向来以中立清流自居,如今竟暗中与手握兵权的崔家小子接触,其背后用意,不得不让他深思警惕。
德全公公吓得浑身一颤,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惶恐:
“回禀陛下,宫外暗线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老奴……老奴不敢有半字虚言啊!”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内侍重新换上一盏新茶。他接过茶盏,沉声问道:“朕交代你去做的那件事,进行得如何了?”
德全微微抬起头,让声音更清晰地传入皇帝耳中:
“陛下放心,一切皆照计划稳步进行。老奴猜想……房大人此番去见崔将军,或许……也正是为了此事前去试探或商议。”
皇帝闻言,神色稍霁,掀开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语气依旧冰冷:
“后宫那位,近日可还安分?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吧?”提及皇后,他眉眼间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浓重的不耐与厌弃,多年的夫妻情分,早已在权力倾轧和猜忌中消耗殆尽。
德全小心翼翼地回话:“皇后娘娘近日……正与谢贵妃娘娘叙话家常,赏花品茗,看似……暂时抽不出其他心思来。”
皇帝冷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德全:“你这老滑头,起来回话吧。”
待德全颤巍巍地站起身,他才继续道,“此事关系重大,交由旁人朕不放心。这么些年,风雨飘摇,能让朕全然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
德全垂首躬身,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皱,随即迅速恢复成一贯的恭顺模样:“陛下隆恩,老奴惶恐。老奴定当竭尽全力,督办好此事,不负陛下重托。”
“嗯,去吧。淑妃即将临盆,朕备了些赏赐,你亲自送去。”皇帝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漠。
德全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压抑的御书房。
直到远离了那扇沉重的殿门,他才感觉周遭的空气重新变得顺畅起来。他
停下脚步,忍不住用余光回望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心中无声叹息: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摇了摇头,拂尘一扫,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挺直了腰背,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脸上,又挂起了那副完美无缺、谦卑恭顺的招牌笑容。赏赐淑妃,这趟差事,可得办得漂漂亮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