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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茶水

作者:松竹煎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金楼偏殿内,死寂无声,唯有窗外渐起的熹微天光,勉强驱散了些许室内的昏暗。


    浮梦靠坐在床沿,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如同一夜未眠的鬼魅。


    梳洗的冷水泼在脸上,才让她混沌的思绪稍清。抬眼看到春意端着水盆进来,眼底同样带着倦色和担忧,浮梦这才感到一阵迟来的、排山倒海的困意汹涌袭来。


    而同处一室的崔逢青,虽阖着眼,呼吸却始终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稳,不见丝毫沉睡后的松弛。


    他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在晨光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昨夜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与女子同室而眠,那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清浅气息,以及她辗转间压抑的细微声响,都让他体内的警觉绷到了极致。


    他能感觉到她同样一夜未眠。这座华丽的金楼,究竟还藏着多少足以撕裂人心的秘密?他闭着眼,无声地思忖。


    浮梦不懂熟睡之人的呼吸该是怎样的,只觉得窗边那人如同蛰伏的猛兽,气息深沉却锐利,躺下后便纹丝不动,仿佛一块冰冷的磐石。


    此刻困倦上头,她无暇再细究这些。宫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知今日那“椒房殿”里,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清晨的椒房殿,一反往日的肃穆,被一片刺目的赤红席卷。窗棂贴满“囍”字,廊下悬着红绸,连宫女太监的腰带都换成了喜庆的朱色——这是后宫许久不见的、刻意堆砌的喧嚣。


    红素眼底带着明显的倦色,昨夜伺候到三更方歇,躺下不足两个时辰,就被唤起为皇后梳妆。


    今日是熙仁公主入宫“见姑舅”的日子,彰显皇恩浩荡。椒房殿内外人声渐起,宫人们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兴奋,谁都知道,今日若伺候好了,赏钱能抵大半年月俸——这深宫,难得有件“喜事”。


    铜镜前,皇后端坐着,神情是罕见的平和。


    她非但没有挑剔早膳的咸淡,对伺候梳洗时小宫女微微颤抖的手也视若无睹,全程唇角噙着一抹浅笑,任由红素为她绾上繁复的凌云髻,簪上赤金点翠凤簪。


    殿内气氛松弛了些许,几个小太监甚至交换了眼色,以为皇后娘娘也为公主大婚而高兴。


    只有红素和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福泉,心弦绷得更紧。他们太熟悉这位主子了。


    宫门外,德全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笑容,如同迎客的招子,早已恭候多时。


    软轿落地,浮梦强撑着精神步下。


    德全立刻殷勤地躬身上前:“公主殿下万福!”


    他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扫向紧随其后的崔逢青,脚步一挪,恰好挡在了将军与宫门之间。


    “将军留步。”德全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圆滑,


    “礼不可废,‘见姑舅’乃妇谒之礼,将军此刻入宫,于制不合。还望将军在此稍候,殿下礼毕即归。”他微微躬身,姿态谦卑,话语却如一道无形的墙。


    崔逢青的脚步顿住,目光越过德全花白的头顶,追随着浮梦乘坐的软轿缓缓消失在层层宫门深处。


    那玄色的身影在巍峨宫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绝,王松年浓眉倒竖,上前一步欲言,却被崔逢青一个抬手制止。


    他收回目光,脸上看不出喜怒,对着浮梦消失的方向,依礼躬身,双手交握置于身前,声音沉稳清晰地穿透宫门前的寂静:“臣,在宫外等候殿下。”


    礼毕,他依制退至一旁,仿佛真的只是恪守规矩。随即,他朝王松年招了招手,后者立刻附耳上前。


    “去,”崔逢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闻,“找到昨夜那三只‘老鼠’,查清他们背后是谁在探头探脑。”


    吩咐完,他仿佛才想起德全还在,侧首朝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地解释:


    “金楼新居,昨夜竟溜进了几只不识趣的老鼠,惊扰殿下清梦,派人去清理干净,免得再生事端。”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德全。


    德全脸上笑容不变,连眼角的褶子都没多动一下,仿佛深有同感地点头:


    “将军有心了。这天儿是热起来了,蛇虫鼠蚁也愈发猖獗。”语气寻常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崔逢青眼底滑过一丝冷意,偌大的皇宫,还有几人记得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前尘旧事?这潭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浑。


    椒房殿内,气氛庄重而微妙。


    帝后端坐于上首,下首两侧分坐着谢贵妃、淑妃以及其他三位嫔妃。四妃中的淑妃之位空悬多年,前段时日才由一位新晋的年轻嫔妃补上,听闻已有了身孕。


    浮梦步入殿中,目光扫过这济济一堂的后宫“长辈”,心中掠过一丝恍惚。


    她进宫次数寥寥,见过的妃嫔屈指可数,除了皇后,也就那位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存在感却不强的谢贵妃有些印象。


    “儿臣参见父皇、皇后娘娘、诸位娘娘万福金安。”


    浮梦依礼下拜,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稳,她深深垂首,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住。


    “父皇”多么可笑,这么多年,他演得辛苦,她看得更累,剥开这层金玉其外的皇家身份,他与深山里那些强取豪夺的土匪有何区别?!


    怒火在胸腔里灼烧,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看,不能想!母亲要她活下去……她闭上眼,狠狠咬住牙关,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咽下那口翻涌的血腥气。


    这老贼……真令人作呕!


    她不曾察觉,在她极力压抑之时,一道来自侧方的视线,如同无形的丝线,始终缠绕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直到后来习武,她才明白,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叫做“凝视”。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既已嫁作人妇,往后便要与皇后多学着些,持家理事,相夫教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左手随意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仿佛在扮演一个寻常官宦人家关心女儿婚事的慈父。


    皇后闻言,脸上笑容更盛,接口道:


    “陛下说的是,熙仁这孩子聪慧剔透,陛下可是时常在臣妾面前夸赞呢,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皇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怀念与试探,“她母亲当年也是……”


    “咳!”皇帝一声轻咳打断了她,目光如冷电般睨了皇后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皇后像是被提醒了,立刻掩口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瞧本宫,一高兴就说多了,不说了,不说了,今日是熙仁的好日子。”她挥挥手,示意礼部官员开始仪式。


    本该繁琐冗长、充满训诫与感怀的“聆训”、“敬茶”环节,在帝后心照不宣的默许下,被礼官执行得一板一眼,丝滑得近乎敷衍。整个过程竟不到一炷香便草草收场。


    更令浮梦意外的是,皇后竟未借此机会“传授妇德经验”,也未对特意请来的、尤其是有孕的淑妃多置一词——这与她预想中可能出现的刁难大相径庭。


    她本以为,皇后至少会借“过来人”的身份敲打几句,或是利用淑妃的肚子做些文章。


    皇帝见仪式顺利完成,面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起身:


    “前朝尚有政务,朕先去了。”他并未多看浮梦一眼,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椒房殿。


    皇帝的离去,仿佛抽走了殿内最后一丝紧绷的弦。


    皇后慵懒地向后靠进凤椅中,嘴角的笑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上扬,眼角眉梢都堆叠起深深的纹路,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细缝。


    那笑容慈祥得诡异,如同童谣里披着人皮、即将露出獠牙的妖怪,正对着猎物垂涎欲滴。


    “诸位妹妹,”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拖腔,“仪式既毕,本宫就不多留你们了。”


    几位嫔妃面面相觑,有人如蒙大赦想起身告退,有人却似乎嗅到了什么,犹豫着是否该留下。


    出乎所有人意料,向来对后宫纷争置身事外、只爱抚琴赏花的谢贵妃,竟率先开了口。


    “皇后娘娘,”谢贵妃的声音依旧娇柔婉转,如同莺啼,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天真无邪的好奇,


    “您说要教导熙仁为妇之道,为何又要支开我们姐妹几个呢?莫非……是什么我们听不得的体己话?”她掩唇轻笑,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浮梦。


    淑妃闻言,立刻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柔声附和:


    “是啊皇后娘娘,臣妾虽愚钝,也想听听娘娘的教诲,也好为日后……”她的话留了一半,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看向皇后。


    其余三位嫔妃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新晋的淑妃竟如此大胆?刚有孕就敢在皇后面前这般说话?


    “噗嗤——”谢贵妃忽然笑出声来,打破了短暂的僵持,她看向皇后,眼里的天真瞬间褪去,换上一种近乎刻薄的戏谑,


    “哎呀,瞧我这记性,忘了皇后娘娘最是‘体恤’我们了。罢了罢了,本宫不过开个玩笑,这便告退,不耽误娘娘教导‘新妇’了。”


    她特意加重了“新妇”二字,又意味深长地瞟了浮梦一眼,随即站起身,袅袅婷婷地向外走去,那娇媚的笑声随着她身影的远去,渐渐消散在殿门外。


    剩下的四人见状,也连忙起身告退。淑妃在转身前,目光在浮梦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探究。


    浮梦心头微凛,这位年轻的淑妃,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难以言喻的沉暮之气,令人极不舒服。


    沉重的椒房殿宫门,在最后一位嫔妃离开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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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监缓缓推上,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吱呀——”声。


    那声音如同某种不详的闸门落下,隔绝了外间所有光线与声息,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沉重,令人窒息。


    皇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谢贵妃离去的方向,唇角的笑意随着宫门的闭合,一点一点地、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得干干净净,最终只余下嘴角一道冰冷僵硬的直线。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


    “上茶。”


    皇后终于收回视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红素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盏素白瓷杯,缓步走到浮梦面前跪下,将茶盏高高举起。


    杯中茶汤色泽澄碧,袅袅升起一缕奇异香气。


    皇后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锁在那杯茶上,唇角似乎又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为了这杯“茶”,她可是费了大半个月的心血,寻遍了秘方。


    浮梦看着那杯茶,心知肚明今日不喝,怕是难以走出这椒房殿。


    她压下翻腾的胃液,正欲像往常应付那些“头痛药”一般,抬手接过一饮而尽,然后速速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到杯盏,跪在地上的红素却猛地抬高了托盘,同时出声,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皇后昨夜亲自叮嘱的、一字不差的刻板:


    “殿下,‘见舅姑’之礼,皇后娘娘亲赐的第一盏茶,按制,当行跪礼谢恩。”


    红素低着头,不敢看浮梦的眼睛,身体却绷得笔直,如同执行铁令的木偶。


    浮梦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她看着红素高举的托盘,再看看凤椅上皇后那副等着看好戏的、冰冷而“慈祥”的面孔,一股压抑许久的邪火猛地窜起。


    她嗤笑一声,缓缓收回手,站直了身体,下颌微扬,那双杏眸里瞬间燃起往日的桀骜与混不吝,声音清晰而带着嘲讽,响彻大殿:


    “皇后娘娘怕是贵人多忘事,忘了熙仁是个什么性子?还是说娘娘忘了宫里的旧例?”


    她目光扫过皇后瞬间阴沉的脸,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


    “今日礼制由女官代跪、代接、代饮,怎么?这杯茶,就非得本宫跪着喝才显得‘恩典’隆重?娘娘若执意如此,不如现在就去礼部,请几位大人来议一议这‘礼不可废’的章程?看看这规矩,到底是本宫记错了,还是娘娘您……记岔了?”


    她在赌,


    赌皇后今日真正的目标不是折辱她下跪,而是逼她喝下这杯“茶”,赌皇后这身“母仪天下”的华丽皮囊,在撕破脸皮、让人当殿强按公主下跪这种事上,终究有所顾忌。


    殿内静寂,


    红素举着托盘的手臂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她能感觉到身后凤椅上,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怒意。


    皇后的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握着凤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指甲深深陷入紫檀木中。她死死盯着浮梦那张写满挑衅与无畏的脸,胸膛微微起伏。


    浮梦迎着她的目光,寸步不让。


    时间仿佛凝固,几息之后,皇后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权衡后的冰冷妥协——或者说是,对达成最终目的的暂时忍耐。


    “……罢了。”皇后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冰冷,“既然熙仁不喜这些虚礼,本宫也不勉强。茶,总是要喝的。”


    红素如蒙大赦,立刻将托盘稍稍放低了些许。


    浮梦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她不再看皇后,抬手干脆利落地端起那杯犹带温热的茶盏,凑到唇边。


    那奇异的甜腻香气更浓了,直冲鼻端,她屏住呼吸,不再犹豫,仰头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一种难以形容的粘稠感。


    “茶喝完了,”


    浮梦将空杯随意地放回红素高举的托盘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对着凤椅方向敷衍地拱了拱手,


    “多谢娘娘‘款待’,熙仁告退。”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带着侍立在殿门边的春意,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寻常的晨省。


    直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沉重的殿门再次缓缓合拢——


    “啪嚓——!!!”


    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猛地从殿内炸响,是那只素白瓷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殿外的浮梦脚步未停,甚至更快,她一手紧紧捂住突然传来剧烈绞痛和强烈窒息感的胸口,一手拽住惊惶的春意,几乎是用跑的,朝着宫门的方向,夺路狂奔。


    这次的“茶水”……果真不一样,那股粘稠的冰凉感,如同活物般在她体内蔓延开来,带来一种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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