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再盯下去,你老婆快被你盯成马蜂窝了。”◎
纪时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确跟人格斗的画面。
他这人看似沉稳认真,实则冷傲散漫,高高在上的本性让他很少把人或事放在心上,所以做什么,都喜欢也习惯性地留下几分余地。
今天是例外。
不管是主动出拳,还是躲闪,他的姿态不显分毫狼狈,却也算不上像游鱼一般灵活、游刃有余,他的眼睛很冷,像把冰块做成的冷箭,拳头掺杂进类似不死不休的狠戾,导致他的动作失去一定观赏性,硬邦邦的。
露出的半截小臂肌肉鼓起,带出贲张的力量感,被汗水浸湿的刘海耷拉至眉眼,半遮半掩着,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种罕见的邪性。
八角笼的观众撤回蔑视,振臂高呼。
纪时愿的心脏随着他们的喝彩声剧烈地跳动,她的神情过于专注,导致赵泽说的那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她一个字眼都没听清。
对手总归打过职业赛,又是皇拳目前最炙手可热的新星,实力自然不容小觑,沈确身上不可避免落了些伤,但最后还是成功拿下比赛。
北城富二代圈子就这么大,会认出这位横空出世的拳击手究竟是谁,不算稀奇,让他们诧异的是,沈家这位继承人今天不是要过生日,他不去他的生日宴,来这地方干什么?随机挑选一名幸运观众给他血祭吗?
赵泽听不下去,扭头笑嘻嘻地说:“我兄弟打这加时赛,可不是让你们有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啊,纯纯为了他老婆来的,谁叫人夫妻恩爱呢,你们说是吧?”
他视线扫去的方向,正好是纪时愿。
其余人心领神会,没再嚼舌根。
皇拳效率很高,不到二十分钟,就清空了场地,只剩下纪时愿、沈确和赵泽三个人。
赵泽眼观鼻鼻观心,拍拍沈确的肩膀,“你也别太吃醋了,就算愿愿先前给3号下了注,可你一出现,她还不是把赢来的筹码全都下在你身上了?”
浑然不觉自己无意中煽风点火了一回。
“那我还得感谢那人让我妻子赚了个盆满钵满?”
赵泽没声了,沈确眼风扫过去,直接下达逐客令。
赵泽不敢怵他霉头,一个闪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确视线拐回纪时愿身上,“你要是想来看搏击,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跟我说一声,我会陪你一起来。”
“我哪偷偷摸摸的了?”
她明明是昂首挺胸进来的!
——才怪。
纪时愿又开始东张西望,生动形象地践行了什么叫心虚的时候最容易手忙脚乱。
没一会儿,沈确的声音再次从她身侧浮起,“是我今天有碍观瞻?还是刚才在台上丢你脸了?”
空气里好似有双手,蛮横地将她逮了回去,她强装镇定地稳了稳声线,“要是你丢脸,那3号还不得挖条地洞钻啊?”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谁说我不敢看你。”她这才把脑袋转回去,他过白的皮肤衬得他嘴角的伤更加触目惊心,看的她心脏又开始突突地跳。
语气霎时软化下来,手指探过去,“你疼不疼啊?”
刚触上他完好无损的那块肌肤,沈确就将她的手包裹住,“不疼。”
他一身的戾气也尽数敛住,像突然变了个人,“你刚才看得尽不尽兴?”
纪时愿小鸡啄米似点头,“你是不是背着我一直在练搏击术?”
“没必要练,公式、技巧全都记在脑子里了,只赌临场发挥。”
他轻笑一声,眼底的轻蔑无遮无拦,仿佛在说他的对手就是个二流货色,有名无实,根本不需要他使出满格实力。
纪时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大眼睛忽闪忽闪,有些崇拜的情愫隐匿其中。
沈确将问题反抛回去:“你在法国那四年里,有没有继续练格斗术?”
纪时愿嗯一声,“每周练个两三次。”
至于对战,她从来没试过,当然是因为没人愿意和她试,生怕伤着纪家大小姐,招引来纪家人的报复。
沈确:“那你想不想拿人练练手?”
“现在?”
“等我让赵泽把皇拳外圈场馆也给清空后。”
赵泽有那么大的能力?
纪时愿脑袋里蹦出一个猜测:“你可别跟我说皇拳也是赵泽投资的?”
沈确点头。
纪时愿服了这二世祖,怎么跟沈家一样,到哪都有他的产业。
“等会,你把人清空了,谁来陪我练?”
沈确沉默着看她,意思很明确。
她犯了难,“你不是受伤了?一会儿我要是再伤着你,那我良心得多过不去啊?”
嘴上说的话,和施展出的行动判若两人,话落,她的拳头就毫无征兆地朝男人面门挥去。
沈确及时避开。
纪时愿身上的衣服限制住了她的发挥,双手双脚施展不开,饶是沈确放了一整个太平洋的水,她还是狼狈地被钳制在地。
他的手掌提前罩住她的蝴蝶骨,大大减少了触底时的冲击力,她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能捕获到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停驻在她脸上。
眼神比唇率先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纪时愿抓住这暧昧的空档反击。
她敏捷地越到他身后,双臂锁住他脖*颈,曲起的腿死死缠住他的腰。
“现在认输吗?”她一副大发慈悲的口吻。
他的后背很硬,反衬她胸前一片柔软,沈确垂落的视线里,还有她白皙光洁的双腿。
燥热涌上心头的时候,这场点到为止的较量变了味道。
“我认输,你可以松开了。”他的嗓音哑得不成调。
纪时愿笑眼盈盈,见好就收地从他身上下去,只是一站稳,就被人捧住脸颊,沈确的唇堵了过去。
两个人的心脏都在急速跳动,分不清谁的鼓噪声更响。
啄吻声持续一阵,沈确松开她。
她的脸上有极淡的指痕,像在控诉着他刚才的野蛮,而这让他升起一种微妙的负罪感,他感觉自己是一个罪不可恕的窃贼,卑劣地觊觎着不该属于自己的稀世珍宝,强烈的占有欲还逼迫着他想要破坏珍宝本身的无暇度。
几秒的失神后,他的左手无名指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在上台前,就把婚戒摘了,在这之前,这位置短暂地空荡过。
“这是我亲手做的戒指,你不许嫌弃它做工粗糙。”纪时愿微微抬起下巴,眼底的骄矜满到快要溢出来。”
“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是呀。”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她忙问:“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做的戒指真有这么糟糕?”
沈确闭口不谈来皇拳前发现的那一沓离婚协议,举起手认真看了会,“很漂亮。”
语气平淡,大大折损了这话的信服力,纪时愿一个标点符号没信,非要他列举出十个不带重样的词夸奖,沈确照做后,她才满意地笑了笑,拽住他的手拍了张合照,然后传到他微信上。
想起什么,她眯眼问:“你现在给我备注了什么?该不会还是纪时愿三个字吧?”
他倒挺一视同仁,但凡出现在他通讯里的人,备注全是对方的名字,就连她这个老婆也不例外。
沈确把手机塞进她手里,“自己看。”
纪时愿口不对心,一边说着“我看你手机干什么,搞得我跟查岗的一样”,一边飞速点开微信,置顶对象只有一个人,备注名:【怎么啦小姐】。
意想不到的五个字,让纪时愿大脑卡壳几秒,“这是什么意思?”
“记录你的口头禅。”
“我什么时候口头禅变成这个了?”
怎么着也得是“沈三可真能气死我”吧?
沈确笑笑没回答,纪时愿选择暂时不追问,用小号点进微博,一个字没敲,耳边响起一声:“你的微博名不太吉利,可以改了。”
纪时愿连忙捂住手机屏幕,装傻充愣,“哪不吉利了?”
“别藏了,徐霖已经告诉我你的小号。”
“……”
他身边的人,怎么个个都爱打小报告?
纪时愿咬牙切齿一阵,“我承认,我俩刚结婚那会,我是成天想着离,可这不是被你气的吗?”
“是我的错,所以我没想就以前的事跟你计较什么,至于未来的事,另当别论。”
纪时愿哦了声,配合似的让这话题翻篇。
沈确这趟是有备而来,提前准备了换洗衣物,两个人借赵泽独立休息室里的浴室冲了澡后,换上新衣服,去今晚的预订的餐厅。
一家讲究氛围感的西餐厅,从高处俯瞰,北城璀璨的星火连缀成一条条人间银河。
一点完餐,纪时愿就发布出今天的第二条动态:【今天手气好,赢了不少钱,点赞这条微博,我抽个包包送给你们。】
底下配上一张图,爱马仕Birkin25,市场价55w。
对纪时愿而言,就是洒洒水,底下却有一群直呼“卧槽”的。
【卧槽!这是真千金!】
【卧槽!Jeff好大的福气,居然能给这么漂亮又大方的小姐姐当狗!】
卧槽含量实在高,纪时愿差点不认识这两个字了,隔天早上起来,前排总算消停了,只不过多出来的评论也挺一言难尽。
【明天我生日,我将许愿一根Dior。】
【我的jj出走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该回来了吧。】
【我决定起诉我的JJ不经主人同意,擅自自杀的罪名!!!】
【从今天起,我将不再许愿博主和Jeff离婚——因为我决定正式加入这个家庭了!】
【不,这其实是一个四口之家(加上我)!爸爸妈妈我出生啦!】
刷到四口之家这几个字,纪时愿恍惚了下,想起前段时间去见纪老爷子发生的事。
老爷子重病在床大半年,精神萎靡不振,凹陷的双眸不见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锐利,纪时愿看到若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直到老爷子开始盯住她的肚子,干起年轻人最反感的催婚催孕,她心里的悲悯瞬间荡然无存。
回到缦合后,还在跟沈确吐槽:“医生不是说老爷子没多少时间了,那他现在催我生孩子,该不会是打起了占我胎位的主意?”
这想法实在离谱,沈确再灵光的脑袋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纪时愿戳戳自己肚子,把话说得更直白了,“我要是现在就怀孕,他没准还能投胎到我身上。”
沈确被她的异想天开堵到好半会都没说出话来,“纪小五,你现在还在找人占卜?”
不然怎么脑袋里藏得全是神神鬼鬼的事?
纪时愿插着腰回怼,“占卜怎么了?你们沈家当初在建明轩局、观月阁的时候,不也请了风水大师吗?”
沈确不跟她争了,话题带回去:“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得到想听到的回答后,纪时愿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从小她就害怕纪老爷子,纪老爷子也不喜欢她,看不上的理由和她的品行才学无关,只是因为她不是男孩,身上没有传宗接代的物件,更别提将来能扛起发扬纪家的重任。
她不止一次撞见老爷子催促纪林照要个二胎,叶云锦要是生不出来,就在外面找几个女人替她生。
每到那时,叶云锦都会在角落偷偷盖住她的耳朵。
时至今日,纪时愿都能回想起叶云锦当年的眼神有多忧伤,明明嘴角还在笑着,眼睛却像已经哭了出来。
她甚至无法确定,逼死叶云锦的诸多原因中是否有条源于老爷子的蔑视和侮辱。
“他要真投胎到我肚子里,铁定是个混世魔童,那我还不如——”
“不如什么?”
纪时愿苦兮兮地说:“那也只能生下来了。”
沈确笑了笑,依旧让她别担心,“你就算怀孕,生的也只会是女儿。”
“你怎么知道?”
“猜的。”
“……”
“当然你要是不想生,我也有办法应对长辈。”
“什么法子?”
沈确没说。
纪时愿好奇心被吊了近一周才得到解答。
那天沈玄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菜,邀请来他们夫妻和纪林照三人。
饭桌上,两位长辈旁敲侧击了几句,纪时愿直接挑明:“按虚岁算,我也只有24岁,生小孩还太早了。”
纪林照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事提上日程?”
他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好奇他们对未来的规划,哪怕纪时愿说要丁克,他也会举双手同意。
纪时愿思考了会,正要回答,被沈确抢先:“这事说不准。”
沈玄津放下筷子,几秒后抬头看他。
沈确慢条斯理地说:“前不久刚去做了检查,医生说我有基因缺陷,精子质量不行。”
“啊???”
纪时愿被吓了一跳,导致这声震耳欲聋。
纪林照下意识看向沈玄津,后者神色古怪,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纪时愿的震惊只持续了五分钟,沈确要是有基因缺陷,那北城圈子里那些酷爱拈花惹草的浪荡蝴蝶估计没一个不带点病的。
回去的路上,她乐到不行,“你看见爸爸的脸色了吗?刚才又青又红的。”
基因缺陷,归根结底在基因二字,他这么说,跟拐着弯骂沈玄津有什么区别?
沈确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开心了?”
“当然开心。”
他笑了笑,没再说别的。
纪时愿好奇,“如果我说我不想生小孩,你怎么想?”
“这件事的选择权在你身上,你要是想生,我会跟你一起好好养他,你要是不想生,那就不生。”
他没有传宗接代的老旧观念,更何况,丁克有丁克的好,至少没人能从她身上分走她对他的注意力。
纪时愿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听到这句回复后,压力小了不少,就这样保持现状,边工作边玩了整整三年,期间耗走了纪老爷子,等来纪浔也和叶芷安的分手消息,分别拿下一次新人编剧和最佳编剧奖,于第四年,怀上宝宝。
前三个月,孕反严重,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本就巴掌大小的脸,看起来更清瘦了。
碍于宝宝还在肚子,没法打也没法骂,她只能把气全都撒在沈确身上。
“要不是你,我现在也不用遭这种罪了。”
“凭什么只有你们男人爽,受罪的全是女人?还成天鼓吹什么父爱如山,你们当父亲的,真有这么伟大,怎么不在自己肚子里装个胎盘?”
“嘴上说得好听,无所谓生不生,你要是真打算把选择权交到我手上,每次上床前就该问我要不要做避孕措施啊?”
沈确终于出声:“每次我都戴套了。”
纪时愿现在总能找到理,“那就是你准备的套质量不行。”
“……”
“嘴巴干不干?”沈确递过去一杯果蔬汁,“刚打的,喝点。”
就是这样照单全收的回应,让纪时愿升起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撇撇嘴,不再阴阳怪气地骂他,歇了两小时,换了种方式闹。
她靠在床上,使唤沈确:“你去录几段好听的情话,记住,要声情并茂的,以后我难受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听。”
“我人就在这里,你要听,我可以当面跟你讲。”
“你总会有不在的时候。”
沈确跟她保证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已经把公司的事全都推给了我爸,接下来这四年里,我都不会离开你身边。”
纪时愿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孕激素折损了理解能力,不然他说的话,也不至于听不明白。
“为什么是四年?”
敢情她怀的是哪吒吗?
“孩子小,我不放心让保姆带,你要是有工作忙,要飞到其他地方,我也可以带她去找你。”
纪时愿心脏暖融融的,“你这么贴心,我都不好意思再骂你了。”
“你还是骂吧。”
“?”
“都已经听习惯了,不骂我可能反倒浑身不舒服。”
“……”
就冲他这句,她高低得把他骂到狗血淋头。
骂完后,纪时愿继续往下说:“就算你不去公司,你也没法一直守在我身边。”
“比如?”
“要是我想听你说情话那会,你正好在上厕所,我总不可能跟进洗手间听你讲?”
她举了个例子,见他被堵到哑口无言,立刻指了指门口,“我知道你不该厚脸皮的时候,脸皮格外薄,现在特恩准你去书房录音。”
沈确没离开,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录音功能后,开篇就是引人心跳砰砰作响的一句:“愿愿,我爱你。”
轻缓的调本身杀伤力就足够大,偏偏他在说这些时,眼睛一寸未挪地盯住她看。
三年过去,他的气质又成熟不少,眼睛还是深邃,比午夜的海沉寂,一旦卷起狂风暴雨,更让人招架不住。
纪时愿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前,他在她眼皮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又说:“愿愿,我爱你。”
后来这句话,成了纪时愿失眠夜里最常听的一句。
有时候她还会故意吵醒沈确,将音量调至最大,或者通过蓝牙音响播放出来,只为了看到他面红耳热的尴尬模样。
只可惜沈确增长的不仅是阅历,脸皮也变厚不少,每次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听完,顺手将她揽进怀里,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听够了就睡觉吧,我会在你的梦里再说一遍。”
“……”
关于沈确寸步不离跟着老婆这事,被纪浔也和赵泽拿出来调侃过。
纪浔也:“再盯下去,你老婆快被你盯成马蜂窝了。”
沈确知道他还爱着叶芷安,反唇相讥道:“至少我还有的盯,你有吗?”
纪浔也眼神一凉,笑着骂他。
赵泽和纪浔也暂时处于同一阵营,见兄弟倒下,他顺理成章地补位:“婚姻是坟墓这话说的真不假,瞧我们三儿,这才结婚几年,坟头草长出的都是老婆的样子了。”
沈确不慌不忙地说:“婚姻确实是坟墓,但有个词用得也挺精准。”
“什么词?”
“入土为安,”沈确笑了笑,“这几年,我过得相当安宁,不像你,被父母催婚,一地鸡毛。”
“……”
针扎得这么准,直接改行去当医生吧。
赵泽也想骂人了,没来得及开口,听筒里传来一声:“沈确,你跑哪儿去了?不要老婆和宝宝了?”
啪的一声,电话被人掐断-
纪时愿最后生了个女宝宝。
按农历算,是在秋分那天出生,她给她起了个小名“啾啾”,至于大名,是她和沈确共同决定的,叫做沈岁安。
日有小暖,岁有小安。
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