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这个字眼从赵俞琛的世界里离开太久了。
又是突如其来,又是让自己毫无防备。
赵俞琛心想,这是夏迩最擅长的手段。
可夏迩说,这也是你的手段。
“你不记得了,我知道,你根本不记得我,两年前的夏天我就认识你了,那个时候我从家里逃出来,我身无分文,我又饿又渴。在路边,就在离你工地不远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我也去工地上面试过,可他们不要我,我好饿啊,那天的太阳快把我晒死啦。我,我……”
夏迩抓住惊愕的赵俞琛,把脸埋在他的心口,泣不成声:“是你,我来到了我面前,问我是不是口渴,你到超市里给我买了一瓶水,是百岁山,我这辈子第一次喝矿泉水就是你给我买的,那水瓶我都舍不得扔,你还给了我五十块钱,靠着那五十块钱,我才,我才度过了最初的两天,哥,我知道你不记得了……那对你来说太平常了,你对谁都那么好……”
“于是我记住了你,一年后,我再次来到松江这边,我来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看到你在工地上,哥,我在工地外看了你一年,整整一年……”
“夏迩……”
两年前?两年前就认识了吗?赵俞琛捻起夏迩的下巴,端详这张面庞。这张脸他的确有印象,只是非常模糊。过去他的记性很好,却在某些时刻,他浑浑噩噩地记不住任何东西。譬如夏迩所说的那个夏天,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蒸腾的热浪,和自己在烈阳下睁不开的眼睛。
他不敢抬头,不敢让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汽车的鸣笛刺激他的耳膜,行人们的笑声就像是久远的梦,他的双脚一定很疲软,走在路上惶惶找不到方向。那个时候身上一定还有些钱,能住在一个长满了霉斑的旅馆,他不记得霉菌让他咳嗽了很久,也不记得自己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中,闯进了一个人的世界。
那个人蹲在墙角,在炎炎烈日中瑟瑟发抖,不是因为温度,而是因为恐惧。他挨了打,孤身跑了出来,差点被人骗去传销,在街角的电线杆子下,他的嗓子干得冒烟,赵俞琛走过他时,他尝试着问了句,能不能给他一块钱,让他去买瓶水喝。
赵俞琛的脚步停下了,他问,你口渴?
嗯,我很口渴,您行行好。
赵俞琛想,自己也得喝水了,嗓子干得很。于是他转身走进一家便利店,随便拿了两瓶矿泉水和两个三明治,结账时他没看价格,那时他对金钱的感知并不敏锐,出门后,他给了一份给蹲在地上的人。地上的人感恩戴德得快掉眼泪,一直瞅着他,赵俞琛却只是看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吃完了手中的三明治。
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就在他吃完三明治后,一群工人走过了他们。于是他跟着工人们的脚步,朝前走。
谢谢您!身后的那人传来声音,稚嫩,纯真。
赵俞琛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有养活自己的机会,后面的人可不一定,于是他掏了掏口袋,手里多了一张五十块钱的纸钞。
他转身塞到了那人的手里,什么话都没说,就跟上工人的步伐,来到了工地外。
至于后来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随那个夏天的热浪消失在了回忆里,他只知道自己在工地外的树下坐了好几天,直到老刘来到了他面前。
在繁重的体力活和水泥气味里,他逐渐找回了麻木的意识,他所有的回忆也是从那个时候渐渐变得清晰。
而这一切,对夏迩来说,就像水晶一样,被他用时间的布,越擦越亮。
赵俞琛的神色落在惊愕当中,他握住夏迩的手臂,越发用力起来。
“就因为这个?”
一瓶矿泉水,一个三明治,五十块钱。就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你就把心交给了一个陌生人?
夏迩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个不足够吗?”
在我无助之际,你闯进了我的世界里,给予我帮助,给了我活路,难道这……还不足够吗?
“也是……对你来说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夏迩落寞地笑,眼泪淌落,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过。
“好了……”夏迩挣扎着站起来,手臂一挥,挣开赵俞琛,说:“你可以赶我走了,我是喜欢男的,因为你是个男的,我第一次喜欢人,就是喜欢你,你赶我走吧,我知道说出来我就不能待在这里了,我现在就走!”
夏迩决然地往门外走,却被赵俞琛拉进怀里。
“干什么!”
“别……走。”
夏迩哭着说:“我一个卖/身的,脏了你的屋子!”
“对不起。”
夏迩诧异,湿淋淋的一双泪眼盯着赵俞琛,哆嗦着嘴唇:“我喜欢男的。”
“我一直知道。”
“我喜欢你。”
“今天知道了。”
“真不赶我走了?”
赵俞琛苦涩而艰难地笑了一下,尽管挣扎,但他还是决定屈从于第一意愿。
“在哥身边。”
夏迩发着抖,哭着,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抱住赵俞琛,渐渐地,他哭声渐大,进而嚎啕起来。
赵俞琛抚摸他的头发,无声地宽慰。一个人被忘了太久,该多么伤心,一个人被误解了这么深,又该多么委屈。
而一个人,被知晓了一切又重新被接纳,又是多么地幸福。
复杂的情绪让夏迩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只是稍微坚强一点,勇敢一点。
扬起下巴,颤动的双眸里映出赵俞琛。
“哥。”
“嗯?”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真的。”
“嗯,我知道。”赵俞琛暗忖,总算知道你的执着是为了什么了。
“那你,喜欢我吗?”
很好的问题,非常好的问题。可迎接夏迩的是一片黯然的沉默,赵俞琛没有回答,他不知道的不是自己喜不喜欢,而是有没有资格喜欢。
他无法回答。
他只是将夏迩抱在怀中,抱得很紧,很紧。夏迩无声地落泪一阵,又伏在赵俞琛肩上,低声哭泣了起来。
这个晚上,夏迩将自己对赵俞琛全然地剖白。
他说,我之所以隐瞒,是拒绝怜悯。
他和赵俞琛的第一次相遇获得的是怜悯,第二次也是,之后,他怎么也不再想要他的怜悯。
在床上,赵俞琛让夏迩躺在自己的臂弯里,抚着他的卷发,安静地听他诉说。
“我哥死了,我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可我不喜欢这个身份,他让我感到恶心,我改变不了我的年龄,于是很久之前,我就开始穿女装,我宁愿自己不男不女,也不要是我爸的儿子。”
“为什么呢?”赵俞琛心疼地问。
“我妈不是自愿嫁给他的!我也不是我妈想要生下来的!他只会家暴,找我要钱,要了钱就吃喝嫖赌,打我,打我妈,打我妹!”夏迩恨得发抖,“我无法继续在那个家里待下去,我要自己出来,自己挣钱,供我妹妹读书,靠他,我妹又是个初中学历,跟我一样,连高中都读不完!”
赵俞琛用指尖抹去夏迩眼角的泪,问:“你的钱都给妹妹了?”
“都是偷偷给的,绕过了他,这次他知道了,才来上海找我麻烦。”
赵俞琛叹息一声,说:“那酒吧的事……跟我讲一讲。”
夏迩难过地往赵俞琛怀里钻了钻,带着对自己愚蠢的厌恶而懊丧。
“我刚来上海,没有社会经验,什么都不会,有人说我长得好看,唱歌还行,可以去乐队打工,起初我真以为自己来到了乐队,他们教我弹吉他,唱歌,我说我没钱学习,他们说,等我以后赚钱了再还他们。后来就把我介绍到那家酒吧了,在那里他们叫我签了个合同,说是只能在那边唱,那时候我刚满十六岁,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后来就签了……”
“那那些骚扰你的人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唱得不好,但还是有很多人捧场,他们说,是因为,我,我……”夏迩紧张地抓住赵俞琛的胳膊,“但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最多就是让他们亲亲嘴,他们很多都是喝醉了,乱来的,我总是跑得很快!”
“夏迩。”赵俞琛望向他,把他往怀里抱了抱:“你不需要向我保证什么,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 我问心无愧!”夏迩信誓旦旦,十分坚定,“等五年后合同到期,我就远离那个地方,找个正经的班上!”
赵俞琛温柔地笑了,说:“真好,问心无愧就很好了,这个世界上很少人能做到问心无愧的——不过——”
赵俞琛捏了捏夏迩的脸:“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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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连嘴都不要亲,谁知道那些人都亲了谁,再来亲你,多脏。”
夏迩从赵俞琛怀里跳起:“我刷牙去!”
“刚刚都刷过了。”赵俞琛坐起身,对夏迩说:“有时间把你和对方签的合同拿给我看一看。”
“好。”
每当赵俞琛用这样类似命令的口吻跟他说话时,夏迩看向赵俞琛的目光就不再是一种理性的尊敬,而是一种狂热的迷信般的敬畏。
他认为赵俞琛在一个他并不明白的高级的世界,那里的光,他就是碰都碰不得。
“现在过来——”
“嗯?”
“抱抱你。”
赵俞琛声音极淡,却很笃定,张开的双臂似乎是一扇通往幸福的门。夏迩扑进赵俞琛怀里,他觉得跟做梦一样,赵俞琛的体温、他的心跳,都那么分明。
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夏迩不敢问,就像赵俞琛并不回答是否喜欢自己一样,他害怕得到第二次沉默。
夏迩柔软的身躯躺在自己怀里,赵俞琛的情绪缓缓下沉,落在一道舒缓当中,好像可以呼吸了一样,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这么多天,他始终都在在意。
在意的底色是什么,他很明白。
看向那套收起来靠在墙角的白色桌椅,又看向裙摆下夏迩伸出来的两根瘦细的小腿,他看到白炽灯下他们的呼吸似乎具象化,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彼此纠缠,是成年人的最本能的欲望。
低头,在夏迩醒着的时候,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亲。
蜻蜓点水般的,怀中人打了个颤。
夏迩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迎向赵俞琛的目光。
这目光轻柔、宽容,像云一样,好似可以包容一切僭越和不合理的行为,在这样的目光当中,似乎有很多犯错的余地。就比如说,这时候亲一亲他的唇,也是可以允许的。
夏迩颤抖地凑上前去,在赵俞琛意味不明的目光中,他越靠越近。
心脏怦怦直跳,好像要破开胸膛,钻进对方的身体里去的。
有点害怕,如果被拒绝,夏迩死的心都有了。
似乎只在十厘米的距离、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轻柔扑在脸上的时候,赵俞琛主动靠近,侧头,鼻梁错开,以主动的被动姿态去迎接。
就像一种应许,夏迩跨坐起来,躬身,捧起赵俞琛的脸,似乎他才是这场亲吻的主导,他笨拙地吻在赵俞琛干枯、灼热的嘴唇上。
他学着探索着他的唇齿,舌尖却只敢伸出一点,和赵俞琛的舌尖轻触。
每触碰一次,他就打个颤,跪都跪不稳。
卷曲的长发覆盖住这个吻,好似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的另一道封存。隔绝了光线,这个吻在他们的黑暗当中,他们的世界是黑暗的,没错,上海的夏日烈日炎炎,赵俞琛和夏迩的世界却是黑暗的。
在夏迩的吻中,赵俞琛一动不动,他好像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他的手不是自己的,所以是那么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夏迩细细的腰,身体的控制权移交给了别人,所以是那样轻而易举地就将夏迩压在身下。从一开始的被动,到猛烈的攻势,夏迩受制于他,被吻得无法呼吸。
在夏迩孩子般的一声轻哼中,赵俞琛的手探进了夏迩的睡衣之下,抚摸在他的后背,顺着骨节一节一节向上,捏住了他纤瘦的脖颈。夏迩哆嗦了一下,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采取全盘接受的态度,他抬起胯,主动迎合,却被赵俞琛摁下。
双唇分开,赵俞琛灼热的脸庞上欲色未消,却捧着夏迩的头说:“够了。”
夏迩抓住他的衣服,发丝凌乱在稚嫩红润的脸上,带着哭腔问:“你是不是嫌弃我?”
赵俞琛摇头,将脸埋在了夏迩暖烘烘的肩窝。
“也许有一天,你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在此之前,”赵俞琛艰难地说:“我无法碰你。”
这时候,夏迩觉得赵俞琛才是受伤的人,他的身上有一片阴霾,就像工地的灰尘,不是自己在依靠他,而是他在自己怀里汲取活下去的动力。
夏迩年纪小,却受过很多苦。他知道有些苦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如果能随时间消散,他愿意永远对此一无所知,如果那些苦难折磨得让人无法呼吸,夏迩抚摸赵俞琛的头——
就像你救我一样,我一定,一定会救你。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