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给宋瑜换上了一身月白的长裙，阳光下，当她行走时，裙子泛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
又给她梳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发髻，不如以往她在家中的双丫髻。
嬷嬷说这叫朝云近香髻，宋瑜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种发型，《大明宫词》里，太平公主夜游灯市时，好像就是这个发式。
望着镜中的人，方嬷嬷眼中满是欣慰与惊艳，口中喃喃自语着，赞不绝口。
等宋瑜走出来时，陆赟已在外面等她，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白，将他身上那股子渗人的威慑力减了不少。
原本他就肤色如玉，又长了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睛，这样的装扮，通身透着股公子如玉的贵气。
这样出色的外貌，家世又好，自然会有人传颂。
宋瑜过去也听说过他的名声，他和南城的另外三位公子自幼交好，经常结伴同行，南城给他们起了个美称叫南城四玉，如今一看，还确实名不虚传呢。
在他朝自己瞧过来之前，宋瑜收回了视线，垂头望向脚下的地面。
陆赟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略微停留了几秒钟，宋瑜只能装作没察觉，毕竟她刚才也看了他一会儿。
方嬷嬷在一旁却忍不住叹道：“好一对璧人啊，也不知道你们俩生出来的孩子该有多好看！”
陆赟面无表情，宋瑜的脸微微发热。
这嬷嬷说话怎么不分场合。
路上，宋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院子里的毯子是你让人铺的吗？”
“夫人不是已经再三确认过了吗？”陆赟淡淡道。
他怎么会知道？他有千里耳吗？
宋瑜的手攥着帕子，用力绞了绞，感谢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如果要感激，与那些华而不实的感激之词相比，我比较喜欢实际的东西。”陆赟低低地说，声音醇厚，带了一丝他独有的沙哑。
宋瑜无话可说。
“我只是想你告知梦游的原因。小宋瑜，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你的眼睛似乎长到了我的嘴唇上？你已经不是一次盯着我看了，怎么？还在回味那个亲吻吗？”陆赟大言不惭地说。
周围那么多人，宋瑜希望现在地上能出现一个裂缝，她好钻进去赶紧躲起来。
整个屋子和院子都铺上软垫，一定花费不少，若不是因为她，本不需要有这笔支出的，这笔钱肯定是走的陆赟的账。
宋瑜加快脚步，走到陆赟身边，要与他说话，偏偏他眼睛看着别处，并没有留心，宋瑜将手放在他衣袖处轻轻拉了拉。
陆赟低头侧目看了眼衣袖，眼睛落在她的手上。
宋瑜松开了手，感觉被他看的那一处肌肤都烫了起来。
“什么事？”陆赟的目光晦涩不明，对她低语。
“毯子一共花了多少钱？”
陆赟扬起一边的眉毛：“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
“我听嬷嬷说了，你一个月的零花是二十两，之前给我爹补货，就花去了上百两，这毯子的费用，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不然从我的月银里出，反正……我也不怎么花钱。”
“月银？你的人都是我的，何况银子。与其操心这种没用的事儿，不如想想怎么解释一下你梦游的那件事。”
宋瑜的脸色微微往下沉了沉，那天是被嬷嬷亲眼瞧见了，她不得不告诉她，本身她是不愿意回忆这件事情的。
这是上辈子的毛病，是一种心理疾病，和她童年的经历有关，她不是很想回忆。
她从回忆里抬起头，陆赟研究的目光正停留在她的脸上，从他严峻的神情能看出来，她自己的脸色不是很好。
“既然不想提，那就别想了。”他硬邦邦地扔下一句，留给宋瑜一个冷酷的背影。
这个人好像能看穿她的内心。
她追上去，陆赟的腿太长，快走几步就让她落了好远。
陆赟没有转身看她，也没有停下脚步，依然后背对着她，但是步伐不落痕迹地放缓了下来，以便她能跟上，她感觉到了。
他的行为很贴心，很绅士，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痛苦和不耐烦，好像正在经历一场折磨。
太阳照在头顶，有些晒，她取出帕子撑开，双手举在头顶，为额头遮挡部分阴影。
陆赟偏头看了眼，摇了摇头，似乎她是个让人头疼的麻烦。
“嬷嬷说你识字？”陆赟问。
“嗯，认得一点。”通过简体字对照繁体字，能够推敲出来。
“我书房的书可以拿去看，打发时间。”
“我以为你会不希望我去你的书房。”
“我希望你去我的书房，但不是为了看书，也不是为了修那张破床，尤其是不要带你的那一堆小工具。”
“那你希望我去你的书房干什么？”宋瑜随口问。
话音落地，她的身体就开始升温。
陆赟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不是说不会和我……”宋瑜咬着唇，后面的话她真的没有陆赟那么厚脸皮，随随便便就说出口。
“我必须要澄清一下，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想和你睡觉。”
“可是你——”她左右看看，好在旁边洒扫的人离得都比较远。
“我是说过不会强迫你，但是如果你心甘情愿，我没有拒绝与你同床共枕的理由。”
“你为什么所有的话题，最终都会扯到睡觉上面去。”
宋瑜吐槽说，整理着头上的帕子，有几缕头发不听话的飘下来，她没有手去拨开，就朝着上面吹了一口气，结果把帕子吹了起来，正好一阵风飘过，将帕子吹起，落在地上。
陆赟叹息一声，弯腰将帕子捡起来，递给她。
他开始为自己之前的决定感到后悔，他是有多愚蠢，宋瑜的心智，在某些时候看起来像是才出生不久的婴儿，而愚蠢的他，竟然把这样的麻烦娶进了门。
何况她还有那个让他完全意料之外的“梦游”的毛病。
穿过朱漆描金的月洞门，这就是正式来到了陆太太的院子，地上铺设着华美的青砖，宋瑜分辨不出材质，却知道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踏着富贵。
花厅的雕花门半掩着，能看见里头摆着整套酸枝木家具。
空气中浮动着龙涎香与新鲜瓜果混合的甜腻气息。
宋瑜没有看见水果，唯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摆着一座鎏金香炉，上头冒着缕缕青烟。
想来这瓜果的气味就是来自这处的熏香。
后来问过嬷嬷，宋瑜才知道这里面点的是价比黄金的海南沉香。
管事的嬷嬷含笑站在门口，抬手为他们打起帘子，一声清脆玉器碰撞声从她的手腕传来，宋瑜瞧去，见她手上戴着两只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
宋瑜来自现代，自认为多么华丽奢侈的场面都从电视上见过，可依然被眼前的富贵晃了眼。
陆赟的小院跟其母亲的相比，还真的有点寒门的意思了呢。
这有点奇怪。
“太太，二公子太奶奶来了。”
宋瑜走进去，一眼就瞧见窗边廊下悬着一座錾金累丝鸟架，架上立着只通体雪白的岭南珍鹦。
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正拿着金挖耳，从缝隙伸进笼中，逗弄鹦鹉，闻言，扭头望来，脸上带出盈盈欢喜的笑意。
陆赟喊了一声：“母亲。”
宋瑜便跟在他身后福了福身。
陆太太走上前，拉着宋瑜的手上下瞧瞧，笑道：“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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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隔着盖头看不清，但朦朦胧胧的，已经觉得是个人物，如今瞧见真人，可真真叫人挪不开眼啊，这样好的姑娘，你究竟是怎么瞧上老二的？”
宋瑜以为夫人只是一句客套话。
但是屋里还有别人，她觉得这话有点过于贬低陆赟了，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低着头不语，余光看向陆赟。
他已经找了位子，随意坐下，催促着开饭，这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这位是你大嫂，本家姓郭。”陆太太指了指边上的年轻妇人，可有可无地介绍了一句。
郭华英原本正在点茶，穿戴虽不如陆太太热闹，一身湖蓝色缎织裙袄，耳垂上的两枚祖母绿耳铛却很是抢眼。
倒茶时长袖浮动，腕上戴的羊脂玉镯时隐时现，另一只腕上则是缠着两支绞丝金镯。
她闻言，便放下茶盏，对宋瑜点点头，友善和气一笑：“弟妹。”
“大嫂。”宋瑜对她展露笑颜。
在郭华英的旁边，还坐着个身着绫罗的男孩，年纪约摸七八岁的模样，郭华英拍拍他的肩膀：“快见过二叔二婶儿。”
那孩子站起来，朝陆赟和宋瑜的方向作了个揖，稚嫩的嗓音却已经有了大人的庄重。
“祝叔叔婶婶琴瑟和鸣，如松萝共倚。鸾凤呈祥，似日月同辉。”
孩子永远是美好的，又是这样谦和懂事，宋瑜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
脑子里却忍不住思考，陆赟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无法想象他彬彬有礼，一脸单纯与和气。
不，他绝对不会是温顺的，孩童时期的陆赟，只是现在的缩小版。
可能会扛着根棒子、或者树枝之类的，一脸戾气地挑衅所有人。
宋瑜忍不住瑟缩，如果在学校里碰到这样的人，十五六岁的陆赟，他绝对是校霸，一张天使脸的，行的却是撒旦的行为。
对于这样的大人物，她会听说过，见过，但是绝对不会认识，看见了也只会躲得远远。
他们永远都有打不完的架，然后和别的学校校霸为了校花而争风吃醋。
五年，只需要五年，眼前的这个孩子会长大，变高，而陆赟会离开这个世界，他注定早死。
只需要五年。
之后便是一些寒暄问候，宋瑜不擅长这样的场合，说的少，听得多，陆太太似乎也并不在乎她说什么，每当她开口的时候，陆太太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陆赟那个七八岁的侄儿，是个非常刻苦的学生，哪怕是在饭桌上，他也拿着一卷书在看，他可能遇到了一个问题，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和二叔亲近一下。
他跑到陆赟身边，手里拿着书本，用小手指着上面的一句话。
歪着头：“二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太太却发出了一声轻嗤：“程儿，你问错了人。”
孩子脸上只有单纯的茫然和好奇，歪着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祖母。
“程儿，过来娘这里。”郭华英表情严肃地朝儿子挥挥手。
陆程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
“二弟，程儿他还小，不是有意的。”郭华英微微侧头，旁边一个嬷嬷得了指示，快步过去，将陆程拉了过来。
陆太太笑了笑，看向陆赟：“程儿最近换了个新的先生，老二，你要不要和他一块儿上学？要不然，再过几年，恐怕程儿的学问都要盖过你了。”
陆赟淡淡一笑，朝陆太太拱了拱手：“多谢母亲抬爱，儿子还是不浪费这份开销了。”
“也对。”陆太太扯下帕子，放在唇角擦了擦，脸上依然带着笑，眼中却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反正你一直都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