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的视线落在身侧的床上。
那里空荡荡的。
床单陷下去的弧度早已平复,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属于许鹤眠的洗发水清香,混着雨后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淡去。
目光缓缓扫过卧室。
黑猫还蜷缩在床脚,小小的身体裹着昨晚许鹤眠用的薄毯,睡得正沉,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尾巴偶尔轻轻扫过床垫。
大概是感觉到陈序的视线,黑猫动了动耳朵,却没醒,只是往毯子深处又缩了缩,像是还贪恋着许鹤眠残留的暖意。
除此之外,房间再无其他人。
许鹤眠离开了。
她连背影也没有留给他,一如往日。
陈序垂下眼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目光扫过客厅的茶几旁,躺着一根小小的白色发绳。
是昨晚许鹤眠扎头发时不小心掉的。
她没有带走。
或许是忘记了吧。
陈序走过去,弯腰捡起发绳。
指尖捏着那点柔软的布料,仿佛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极淡的发丝触感。
*
天气竟难得放晴。
清晨的薄雾早已散尽,阳光毫无遮拦地铺洒下来,耀眼得让人心头发暖。
天空是澄澈的蓝,连一丝云絮都没有,像被水洗过的绸缎,干净得晃眼。
网球课的铃声准时响起,在空气中荡开。塑胶球场被阳光晒了许久,已经微微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脚底传来的温热,淡淡的橡胶味随着温度升高慢慢散开,却不刺鼻,反而和周围香樟树的清香缠在一起。
那是樟树叶子被晒透后特有的、带着点清苦的甜香,漫在风里,把整个球场都裹进一片夏日特有的慵懒里。
香樟树的枝叶长得茂密,在球场边缘织成一片浓绿的荫凉,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许鹤眠背着网球包走过来时,阳光刚好穿过树叶的缝隙,细碎的光斑也跟着轻轻晃动,落在她白色的运动服上,又很快被风吹走。
许鹤眠的脚步很轻,帆布鞋踩在球场上几乎没声音。
她走到自己的站位,下意识地抬眼扫了一圈。
视线掠过球场另一侧时,刚好撞上陈序的目光。
陈序穿着浅灰色的速干运动服,领口处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
阳光如同汩汩泉水,顺着陈序的下颌线往下滑,流入锁骨窝的凹陷里,泛着盈润的光泽。
陈序手里握着网球拍,拍面朝下抵在地面,大概是上课前刚练完一组,站姿却依旧挺拔,像棵迎着阳光的树,连额前被汗水打湿些许的碎发,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锐利。
许鹤眠的目光在陈序身上停了半秒,像没看见似的移开,低头从包里拿出球拍。
指尖碰到冰凉的拍柄,丝丝凉意压下离开陈序家时的某些情愫。
此刻面对陈序,许鹤眠只能用平静伪装自己。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把不该有的情绪揉进沉默里。
杨老师似乎有其他要紧事,吹了几声哨子,示意大家随机分组练接球。
许鹤眠步伐沉稳,走向相近的一个女同学。
陈序扫了她一眼,与一个男生一组,站在对面场地。
余光里,许鹤眠看着陈序挥拍,却发现他状态明显不对。
以往的网球课上,陈序接球又快又准,今天却接连漏了好几个,网球擦着他的拍边飞出去,落在场外的草地上。
陈序似乎没在意,只是弯腰捡球时,动作慢了些,眼底带着点未散的倦意。
休息时间一到,陈序便拿着水瓶走到场边的树荫下,找了个长椅坐下。
他微微仰头喝水,喉结滚动的弧度漂亮流畅,喝完后把水瓶放在脚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平复什么。
许鹤眠站在原地,左手握着一颗网球。
手里的网球被捏得有些发烫,指尖反复摩挲着球面的纹路。
许久。
许鹤眠迈开脚步,朝着树荫下走去。
长椅是普通的双人规格,许鹤眠在陈序身边坐下时,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刚好能闻到陈序身上淡淡的气息,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比雨夜的皂角香更鲜活些。
“你今天状态不好?”许鹤眠的声音很轻,目光向着正前方,落在远处的网球场上。
闻言,陈序睁开眼,睫毛颤了颤。
看清身边的人是许鹤眠时,明显愣了几秒。
眼底的倦意被意外取代,随即又恢复平静,轻轻“嗯”了一声。
“没休息好。”陈序说。
许鹤眠的指尖顿了顿,握着网球的手微微收紧。
陈序没休息好,她当然知道原因。
昨夜的吻,汹涌又生涩。
尴尬堵在喉咙里,让许鹤眠没法再往下问,只能沉默地看着地面上交错的树影。
陈序侧过头,看着许鹤眠紧绷的侧脸。
他忽然勾了勾唇角,笑意很淡,却让眼底的倦意散了些,“你呢?你昨晚休息得好不好?”
这个问题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许鹤眠心上。
许鹤眠抬起头,刚好对上陈序的目光。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把他的眉眼衬得温润柔和,连带着那点倦意都显得温柔。
许鹤眠张了张嘴,却没找到合适的话。
最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色的有线耳机、
耳机线绕得整齐,插头处有些磨损,显然用了很久。
许鹤眠把其中一只耳机递过去,指尖捏着耳机线,避免碰到陈序的手。
“听听这个,有时候我雨天失眠,听完会好一些。”
陈序微微一怔。
而后接过耳机。
指尖碰到冰凉的耳机壳,还有柔软的线绳。
与现在流行的无线耳机不同,这根线像一条细小的纽带,短暂地将他们连在一起。
陈序把耳机塞进耳朵,舒缓的钢琴曲立刻流进耳蜗。
是德彪西的《月光》,节奏舒缓,如同流水漫过心尖,刚好能抚平心底的躁动。
许鹤眠把另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调整了一下音量。
杨老师不在,大家心照不宣延长着休息时间。
许鹤眠与陈序就这么安静地靠在长椅上,听着音乐,看阳光在草地上移动。
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光影在他们身上流转。
偶尔有网球滚到脚边,又被其他人捡走。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钢琴曲与风声。
忽然。
陈序轻声开口:“高一校庆的时候,你弹的就是这首曲子。”
许鹤眠的身体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着陈序的侧脸。
阳光刚好落在陈序的睫毛上,泛着浅金的光。
“是吗?我不记得了。”
高中时期的许多记忆,都坍塌成许鹤眠刻意掩埋的废墟。
尤其是那些需要站在人前的时刻,只留下模糊的影子。
陈序侧过头,与许鹤眠的目光在阳光下相遇。
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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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仁黑沉沉的,里面清晰映着许鹤眠的影子。
“我记得。”陈序的声音很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那天你坐在钢琴前,灯光落在你身上,是白色的。”
许鹤眠怔在那里,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却被陈序的目光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他们四目相对。
许久。
久到许鹤眠不得不看清陈序眼底的自己。
“与你有关的许多事,我都记得。”陈序又开口。
听到这话,许鹤眠忽然笑了一下。
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比如呢?”她问。
“高中晚自习的第一节课,你会对着窗外看很久。”陈序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建筑上,有些虚焦,仿佛在回忆那时的画面,“晚自习六点五十分开始,而你总要等到七点整,才放过窗外的那棵梧桐树,低头看书。我想,你大概是喜欢在整点开始学习。”
许鹤眠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这件事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她在学习上有一个小怪癖,就是喜欢凑整点。
如今的许鹤眠早已放弃对整点的执念,只记得那时窗外的梧桐树很安稳,不像自己现在的生活,总在漂泊。
许鹤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序。
“你桌上总是放着一本作文素材,可是很少翻动。”陈序继续往下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几分怀念,“那时候我觉得你好奇怪,怎么总是看这一本?直到后来有一次老师来检查,你把它拉下来挡住下面正在看的课外书,我才知道,原来它只是个挡箭牌。”
许鹤眠移开目光,看向天空。
阳光很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高中那些细碎的小事,许鹤眠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你还记得你高一体育课跳远的成绩么?”陈序看着许鹤眠的侧脸。
许鹤眠摇摇头。
她对体育成绩向来没概念,只记得跳完后膝盖很疼。
“你一共跳了三次。”陈序的嗓音干净清润,带着低低的笑意,“第一次跳了一米五四,第二次一米五七,第三次拼尽全力,跳了一米六——你落地的时候差点摔倒,扶着膝盖蹲了很久。我当时想走过去扶你,却看到你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许鹤眠看着天空掠过的飞鸟,它们舒展着翅膀,朝着阳光的方向飞去,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陈序清冽好听的声音在此刻染上一抹寂寥,“许鹤眠,我应该在那一刻走向你的。”
许鹤眠微微仰头,安静了许久。
久到风都停住脚步,只剩下树叶的轻响。
然后,许鹤眠慢慢站起身,向着阳光张开手指,掌心对着太阳,阳光透过指缝落在她脸上,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只留下清晰的指尖轮廓。
“陈序,你不用走向我。”许鹤眠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像风拂过树叶,“我不会留在过去,我会一直往前走,永远也不回头。”
说完,她转过身,重新对上陈序的目光。
阳光忠诚地守护在许鹤眠身后,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的神情没有波澜,依然淡淡的。
“休息时间结束了。”许鹤眠把耳机从耳朵里摘下来,绕好线塞进口袋,然后拿起脚边的网球拍,朝着球场走去。
陈序看着许鹤眠的背影,白色的运动服在阳光下格外惹眼。
许鹤眠的步伐很稳,没有丝毫犹豫。
陈序抬眼看向她的背影。
几秒后,他起身跟上去,伸手拉住了许鹤眠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