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不太懂地质勘探啥的……不过你们确定这里只是个普通的监测点？”
夏成美的声音闷闷地从角落传来，他半蹲在一块金属残片前，手电打在其斑驳表面，锈迹中浮出几行隐约的字纹。
“看起来像某种编号？”戚止汀弯腰站在他身后，辨认着金属片上的字符，慢慢念了出来，“……003-FS-CN。”
傅寄年将其输入了手机中的某个系统，随即抬起了头，眼神意味不明：“这不是常规的地质项目编号。或者说，这不属于国家公开的地质工程项目。”
戚止汀皱眉：“会不会是军事或者民防工程？”
傅寄年摇了摇头：“不像，这里的格局布置太特殊了。”
地窖顶端的一处被嵌入了一台老旧感应仪，外壳斑驳，接口处却有明显被反复拆装过的痕迹。那种金属与塑料老化的质感，与普通地质设备不同，显得更为精密而克制。
傅寄年拿出记录仪对准天花板扫描：“这种感应仪常用于高频波动监测，不太用于地质层面，更像是在捕捉某种——信号。”
“没错。”
夏三伏忽然接过话头，他右手指节重重碾过疼痛欲裂的太阳穴，目光极快地扫向了天花板：“这里的一切信息，都刻意做了伪装处理。”
“伪装？”戚止汀下意识警觉，手不自觉按向了腰间，“你是说，这里根本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
“嗯。从编号、布局、材料选型再到掩盖手法，全都太干净、太有目的性了。”
夏三伏耳后的皮肤泛起病态的红，他来回扫视着地窖内的布局，以及角落里那几台早已报废却构造精密的仪器，一股久违的熟悉感叩击着意识深处暂时封存着记忆的膜。
他眼神定格在了一处：“尤其是那里。”
顺着天花板的线路望去，墙体内部还保留着一排早已断电的传输通道，电缆如同枯藤般蜿蜒，深入混凝土墙后方的一道封死的通道。
傅寄年靠近一点，蹲下身查看：“这些电缆似乎不是通电照明用的……像是数据传输接口。而且走向是单一向外，不是往地表汇集。”
“也就是说，这里收集的东西，是要传出去的。”戚止汀看了他一眼，眉头越皱越紧。
“并且不是实时传输。”
夏三伏指着一处锈蚀脱落的金属盒：“这里应该安装过缓存装置，大概率是离线储存，再批量传输。说明……他们观测的东西并不稳定。”
他抬头扫视整个空间：“这个地窖看似粗糙，实际上布局极有逻辑。感应仪、存储端、墙体上的绝缘层，还有那个方位标识——”
他指向角落一面隐约印着符号的墙：“它们都对着一个方向。”
“川台。”
夏日葵和夏成美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的眼神汇聚到一处。
“那边是川台的方向么？”夏三伏检索着脑中残存的破碎记忆，他并不熟悉这个地名，不过以常规的思维来看，这个村子里存在的某些东西，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戚止汀迅速在脑中测算了方位，点了点头：“从这里出去，绕过风垄山北坡，再往东南，正对川台旧址。”
傅寄年目光投向那面奇怪的墙体，低声重复了一遍：“川台……你们村里那个老天文遗址？”
“村志上记载的是观星之所，老一辈人也叫它‘天眼台’。”夏日葵的语气染上一丝怀念，“小时候爷爷奶奶经常带我去那儿看星星，说那是我们夏家人守山的地方。”
“守山？”傅寄年挑了挑眉，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夏成美开口打断了他：“那只是老一辈流传下来的说法，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可以理解为是本地的民俗传说。”
地窖内的空气愈发浑浊，带着潮湿和陈旧金属的腥气，压得人胸口发闷。戚止汀皱眉看了眼手表：“不能再待久了，这里的通风系统早就失效了，我们先出去。”
重新回到月朗星稀的的夜幕之下，呼吸间尽是山风微凉的气息，从地窖中带出的压抑气氛逐渐散去。今晚发现的事物超出了既往的认知，几人各有心绪，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众人在村委前的路口分开。戚止汀和夏成美前去向村长汇报叶小航失踪一事的情况，傅寄年则握着记录仪独自离去。他离开前饱含探究欲的眼神让夏日葵意识到，今晚的事他不会就此放下。
目送着几人渐行渐远，今夜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反复浮现。思绪试图拨开迷雾，却总是被零碎的线索绊住，细节处更是模糊不清，像是一张拼不上的破碎图纸。
“还在想吗？”
耳边传来一道轻声问询，月色将那人笼上一层柔和的侧影。夏三伏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从那处地下建筑里出来后，他整个人的气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夏日葵的心里很乱，她张了张嘴，试图串起心底那抹难言的情绪。
“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六年。”
“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觉得这个村子陌生。”
夏日葵轻轻吸了口气，像是要把胸口某种沉着的、不肯散去的心绪理顺。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往川台跑，哪怕只是坐在石头上发呆，看太阳怎么升，看树叶怎么落。那时候觉得这山、这风、这块地……都是我最熟悉的，哪怕塌一块石头我都认得是哪年掉的。”
仿佛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夜风拂散了一声女孩儿的轻笑。
“毕业后我原本没打算回来，是村长挽留了我。那时候爷爷生前最后的嘱托，就是让我留在大城市，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她垂下眼眸，声音轻得像落在晚风里的一粒沙子。
“可我还是回来了。村长跟我说，如果我不回来，夏川就要荒了，这里不会再有年轻人，不会再有新鲜的血液和思想。”
“我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最终让我选择留下来并不是因为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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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怕再不回来，就彻底找不到爷爷奶奶留下的痕迹了。”
还有她那年夏天感觉到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召唤与牵扯。出于某种原因，夏日葵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沉沉望向远处的风垄山。
“如果我对它坦诚，它为什么不对我坦诚呢？”
夏三伏安静地听着，月光映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他垂着眼看她，神色静谧，像是从她的讲述里读懂了什么，却又像是在思考另一些遥远的事情。
“你说的‘不对你坦诚’，或许是它还没有准备好呢？”
自从这个陌生的男人醒来，夏日葵一直都觉得他的咬字很特殊，夏三伏说话时语速不快，轻飘飘地，像一片叶子坠在心头。
“你一直觉得我在骗你吧。”
耳畔传来一声笃定的轻笑，夏日葵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头去看他。
那双眼睛是极浅的棕黄，毫无保留地反射着映入的一切，包括月色，也包括眼前人的想法。
山风掠过田野吹来，夜色里掺着青草和泥土的潮气，一点点抚平了她心头的皱褶。夏日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可夏三伏的神情干净极了，眉眼间没有藏着秘密的心虚，也没有得知真相者的疏离，他只是那样静静看她。
……
夏川村的天刚蒙蒙亮，朝霞落下的山头薄雾朦胧，像是谁在夜里悄悄剪了一块轻纱铺在天际。
天一亮，戚止汀便带着一队人马赶往山谷，对地窖入口进行了临时封锁。傅寄年连夜整理资料，将新发现上报省里。次日一早，村里便接到通知——那处地下设施的相关内容不得对外传播，尤其禁止在村中私下议论。
关于地窖里的发现，将暂时被封存在沉默之下。
叶小航的安危必须第一时间向村里汇报。佟奶奶昨晚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去了镇上的医院，孩子目前情况稳定，除了一些脱水和轻微惊吓，身体并没有大碍。
至于他是如何误入那片山谷的，至今仍说不清楚。
联防队员在山坡上有条不紊地拉起警戒线，技术人员正一一向她汇报地窖口封锁的进展，戚止汀却始终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飘向昏暗的洞口深处，试图从中找到些什么答案。
她脑中反复浮现出叶小航失踪时的监控片段——男孩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吸引着，沿着那条罕无人迹的土路一步步走向川台的方向。
脚步既迟疑又坚定，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明明睁着眼睛，却像是在梦游。
戚止汀心头浮起一丝难以言明的寒意。她一夜未眠，不止一次地反复观看那段监控，每次都忍不住倒带、慢放、暂停，试图从画面某个细节中找出蛛丝马迹。然而，录像画面里的叶小航始终毫无挣扎、毫无抗拒，像被无声召唤着投入谁也不知道的深处。
戚止汀拧了拧眉，盯着脚下那片被清理出的斑驳入口，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