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野鸟昼伏夜出,帷幔上的银铃轻轻响动,床榻上的女子沉眠不醒,一声声呼唤似从遥远的世界尽头传来。
“萧颜姑娘……”
“萧颜姑娘,你醒醒……”
四下寂静,白雾弥漫,绿茵草地上,一颗硕大的苦楝花树静静绽放着,一朵淡紫色的苦楝花飘落,轻轻落在沉睡的女子脸上。
有些痒。
一只手轻轻抬起将那朵苦楝花挥掉,再次落下,苦楝花打着转地从空中飘落,晃晃悠悠的轻轻落在草地上。
“萧颜姑娘……”
声音变得越发清晰可闻,长睫轻颤,眼睑下鸦青色的阴翳散去。
解相思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片梦幻般的紫色花朵,朵朵绚烂,片片轻薄,满树花朵的枝桠上,坐着一名面容温婉的女子。
这名女子低挽着发辫,不以珠宝为饰,反而只系了一根绸带,身上穿着一身木槿色的纱衣,层层轻纱堆叠在身下,似乎与周围浅紫色的苦楝花团融为一体。
微风轻拂,绸带与纱衣轻轻飘起。
见她睁眼,女子朝她浅笑,“萧颜姑娘,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解相思。”
一瞬间,混沌散去,萧颜无比清醒。
……
四周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最中央的那颗粗壮的苦楝花树散发着古朴却又昂扬的生命力。
草叶无风自动,发出簌簌的轻响。
伴随着点点落花,萧颜缓缓直起身,慢慢后退靠在粗粝的树干上,目光警惕地看向对面那个半透明的人。
“解姑娘?”
解相思点点头,面上依旧带着笑,“是我。”
“你为何会在此?”
“我来向你告别。”
一时间,两人同时出声,异口不同声,却又默契的组成一组问题和回答。
“扑哧——”
解相思忍不住笑出声,长睫都被带着震颤,眼底碎了一池的星光。
她抬眸看向萧颜,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女的娇蛮,“看来我们共用一具身体的这些天,倒是变得有些心有灵犀。”
萧颜沉默不语,面上依旧带着些警惕。
见状,解相思唇角轻轻勾起,眉眼弯弯,映衬得她越发温柔,“萧颜姑娘,让我再猜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闻言,萧颜眉心微动,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又转瞬即逝。
她猜对了。
倏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微风,一团漂亮的苦楝花从枝头脱落,随风摇摇落下。
望着逐渐落下的苦楝花,解相思微微抬手,在萧颜惊讶的目光中,那团轻柔如雪的苦楝花团毫无阻隔地穿过解相思的手掌,缓缓落地。
美人接落花,落花穿手过,这一幕,美丽又诡异。
对上萧颜投来的视线,解相思敛了脸上的笑意,对她认真道:“我确实已经死了。”
又是一朵花落,浅紫落花轻轻摇晃,缓缓落在萧颜腿上,轻风过,薄薄的花瓣随风震颤,像是无数蝴蝶的翅膀。
“但你没死。”
解相思从枝桠上站起,踩过粗壮的树枝,一步步走到萧颜面前。
她俯身,玉质般的手再次拂过萧颜身上那朵漂亮的苦楝花,却又不出意外地再次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
无奈的叹息一声,解相思收回手,提着裙摆坐在萧颜身旁,看了看周围弥散的白雾,她温声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算是一个梦境,应该是你的梦境。”
见萧颜面上带着几分迷茫,解相思缓缓解释道:“你帮你哥哥挡了一剑,又中了毒,身体有些负荷不了,于是你就被迫陷入了沉睡。”
随着她的话音,那些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中。
血肉残肢,残刀断剑。
以及,那把刺向萧将声的长剑。
胸口忽然传来幻痛,萧颜一瞬间皱起了眉,此刻的一呼一吸都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霎时,梦境内狂风暴起,苦楝花团如雨般坠落。
听到萧颜那骤然沉闷的呼吸声,解相思叹息一声,伸手在她额前轻轻一点,随后,一股温热的暖流游遍她全身,将幻痛一寸寸抚平。
收回更加透明的手,解相思无奈道:“好不容易让你不疼了,这下好了,又白费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说不了几句话就散了。”
看着她越发飘渺的身形,萧颜捂着心口深吸一口气,“抱歉,还有,谢谢。”
解相思摆摆手,“不用谢我,我一已死之人,早晚都要散魂的,倒是我要向你道声谢,替我将玉和安置好了。”
脑中浮现出玉和稚嫩的圆脸,耳旁似乎又响起她叽叽喳喳的声音,萧颜唇角轻轻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我挺喜欢这个小丫头。”
解相思轻笑,“是她的福气。”
风止,苦楝花静。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一起,一齐望着远方望不见尽头的迷雾,默契的都没有说话,像是无形之中达成了某种协议。
半晌,萧颜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向我告别?”
“扑哧——”
又是一声轻笑,解相思扭头对上萧颜略带愠意的眸子,眼里荧光流转,微微勾唇,“我还以为直到我消失,你都不会再同我说一句话了呢。”
她眼中的眸光太亮,萧颜的长睫微不可查的落下些许,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平静着继续直视她的目光。
她承认,初次见面时,她的确是不想和她说一句话,甚至,她还想杀了她。
见她躲避,一旁的解相思笑而不语,转而扭头望向前方,半晌,她才轻声开口道:“你恨我是应该的,若不是我父亲,你们萧家也不会惨遭灭族,而你,也不会被迫寄居在我的身体里,替我对上了一次又一次本该属于我的刺杀。”
蓦地,苦楝树抖动,苦楝花落下。
任由一朵朵苦楝花穿过她的身体落到地上,解相思继续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临走前,我想和你说说话,看看传说中的萧大小姐到底长什么样子。”
一团紫花落,轻轻擦过侧脸,萧颜不解道:“仅此而已?”
“嗯。”解相思点点头,“仅此而已。”
“我从小体弱多病,父亲不喜欢我,以我为耻,鲜少让我出门,因而,人人只知解家小姐性子娴静,却不知,我欲壑难填,向往着那万千山河。”
说罢,她转过头,对上萧颜的眸子,轻声道:“被囚在笼中的雀,也想变成天空翱翔的鹰。”
“因而,在得知父亲准备送我去京城时,我杀了他。”
闻言,萧颜的眼一瞬间瞪大,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
“因为……”解相思嘴角的笑平了下来,“他是送我去京城赴死啊。”
“这个世界上,唯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他替他的主子做了脏事,‘陷害朝廷命官’这么重要的把柄,谁能放心呢?”
说到这,她的语气一瞬间变得冷然,“他既然想让我当那个替死鬼,他自己好卷着钱跑,那我自然不会顾惜什么父女之情,他的命运,我不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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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件世道不容的大事,萧颜哑然。
诚然,她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但她认为解相思没做错,解父自己做的孽,就该他自己来偿。
虎毒不食子,可在有些人眼里,子女不过是他们的附属品罢了,既然如此,子女又为何不能反抗?
忽然,解相思转头望向萧颜,带着笑意开口道:“萧颜姑娘,我知道你一直想待事了后带着我一起死。”
萧颜:“……”
计划有点胎死腹中了。
“现在不想了。”
“我没意见。”
两人同时开口。
听到这句话,萧颜不禁怔然。
“和你待在一起的这些天,我很开心。”解相思微微一笑,眼底顿时绽开万千荧光,“我看着你想方设法的出城,和人周旋,随后又在水底亲了周大人,在山洞里调戏他。”
听到这,萧颜耳朵一红,没想到这件事她也能看到。
瞥了一眼她微红的耳尖,解相思体贴的不说,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明晃晃的笑意,“而在阳曲,面对困境时,你更是冷静至极,还和萧少帅相认了,继续一本正经地忽悠周大人。”
顿了顿,她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失落,飘飘扬扬的,落不到实处。
“我自小在闺阁中长大,嬷嬷们教导我要好生学习高门贵女的端庄淑雅,这样,以后也能嫁个好人家,迂腐之极。”
闻言,萧颜心一颤,看向解相思的眼里泛上几分心疼。
十几年的光阴,心怀万千山河的姑娘,却被禁锢在方寸闺阁,日复一日的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府宅妇人。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解相思却毫不在意,只是目光灼灼地望向萧颜,笑着道:“我们共用一双眼,看着你的这一系列行为,自幼学习的规矩告诉我,我该生气,我该斥责,可我却莫名的开心,甚至兴奋。”
仰头看向头顶满树的繁花,解相思笑得更开心,甚至露出了白牙。
“从京城到阳曲,从阳曲到儋州,这短短的一段旅程,我却仿佛像是重新活了一回一样,从未这般自由过。”
“若是死了,倒也没什么遗憾了。”
那段旅程的她,不再是儋州城出了名的,足不出户的病弱小姐,而是真正的,身心都自由了的——
“解相思”。
任由树枝上的苦楝花直直向她落下,她微微闭眼,轻声道:“萧颜姑娘。”
“嗯?”萧颜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变得温柔。
解相思依旧闭着眼,脸上却带着笑,“我快要走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具身躯就是你的了,我去不了的地方,你能带着我的身躯去帮我看看吗?”
萧颜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变得越发透明的身体,眼眶微微发红。
半晌没听到回应,解相思唇角微勾,懒洋洋道:“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萧颜抹了把泪,哽咽道:“我不答应,哪有你这样的……”
即便是正在诀别,解相思的声音依旧很温柔,“不答应也没办法啦,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
最后的最后,她的声音已然变得模糊,她说:“对了,萧颜姑娘,我还送了你个礼物,同样的,我希望你能再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和榴衣说一声‘新婚快乐’,就让我的眼,替我见证她的幸福吧……”
她的身形在萧颜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消散,逐渐与她身后浅紫的苦楝花融为一体。
从此,世间再无解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