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是座三层小楼，一楼是孩子的宿舍和活动区，孩子越来越少，二楼已经空置了，三楼是老师的办公室和宿舍，也大部分空置。
踩上二楼的楼梯，水泥地板飘起一层浮灰。
“哒哒哒”脚步声沉闷，压得人心脏跟着闷疼。
跨上二楼的走廊，风从走廊的一头吹到另一头，二楼的房间年久失修，木门已经破败，被风吹得“咯吱咯吱”响。
他们迈向东侧，三个房间并排，木门被加固过，上面钉上了横木，和底层形成明显的色彩。
“嘎吱”沐槿推开中间的房门，一股木头的清香涌入鼻端。
房间里放在一张木床，原木色，还有未磨平的木屑，残留着新鲜植物的味道。
床上铺着洁白的床褥，弥散着螨虫尸体的味道。
这是二楼最好的房间，南边一个小窗户，阳光斜斜地洒在床上。
沉闷感慢慢散去，沐槿深呼一口气，转到右边的房间，抬手敲门。
“笃笃”
里面久久没有动静。
凌昊宇抱臂斜靠在墙壁上，语气凉凉：“唔，他不开门，看来确实不是你的小齐。”
沐槿的手僵住，空气陷入寂静中，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拉开了一条缝。
沐槿抬起头，和一道视线对上。
高中时期的钟晚齐，身材快速抽条，一个月一个样，一个暑假后，他就从原本头大身子短的萝卜头变成了高大的男人模样。
沐槿需要仰头才能和他对视，当她再次训斥他时，这个少年轻松地提起她的胳膊，将她举到视线齐平。
少年的神色还是幼时模样，红着眼和她撒娇，两只手却像铁钳一样无法挣脱，她扑腾着两条腿也只能踢到他的膝盖。
于是沐槿被气哭了，她气急败坏，哭地毫无形象。
少年被吓坏了，从此任打任骂，再不敢反抗。
沐槿不是暴力狂，她大多数时候是个脾气温和的好孩子。
小齐太粘人了，一米九的大个子每天跟在她身后，让她遭受了不少非议，赶不走骂不走也就这么过去了三年。
他们一起走过少年时光，即使他变成了大人模样，在她心里，还是那个爱哭的弟弟。
在他的葬礼上，他的养父母对她破口大骂，她没有一句反驳。
他们辛苦养大的孩子，因为她一句无心的话，躺进了墓地里。
他们没有精力再养大一个孩子，她也再遇不到一腔赤诚的心。
房门一点点拉开，男人垂眸看着她，眼神漆黑无波：“沐槿，我正要去找你。”
“咔嚓”，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沐紧转头，凌昊宇拍了拍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门，太老了，一碰就碎。”
沐槿白了他一眼，复杂的情绪被打断，她后退一步，开口时情绪已经平和：“你这些年在哪里？”
“嗤”，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沐槿唰的转头，瞪向旁边的男人，眼含警告。
凌昊宇不退反进，一步跨过来，并排站到她身侧，看向门后的男人，眼神似笑非笑：“钟先生，孤儿院不是你来的地方，天快黑了，你该回去了。”
“沐槿，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你没有别的话跟我说吗？”钟晚齐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完全忽视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你这些年在哪里？”沐槿又问了一遍。
手心一阵温热传来，沐槿头皮一麻，克制住转头的冲动，身体往旁边侧了侧，抽出手，双手交叠垂在身前，视线锁在门后的男人脸上。
男人扯开唇角，脸上的皮肉微微抽动，好像在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我在化肥厂，我给你留了名片，沐槿，你为什么不去看我，我一直在等你。”
一股荒诞感从脚底往上冒，沐槿的身体一寸寸僵硬，她张了张嘴，话堵在了嗓子眼说不出来。
“钟先生，你如果真在乎小槿，就应该主动去找她，而不是在原地等，更不是建个笼子把我们关进来。”旁边的凌昊宇再次插话，他下巴微抬，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比对面的钟晚齐更阴沉。
沐槿的情绪再次被打散，她有些头大，也许在解决这个莫名的“钟晚齐”之前，先要解决另一个麻烦，现在的凌昊宇像个不定时炸弹。
“沐槿，我去找你了，我找不到你。”钟晚齐开口道。
“他就是不想找，这人把你当妈，等你照顾他呢！”凌昊宇同时开口。
两个男人各说各的，空气从沉闷变得焦灼，阳光从窗口慢慢退去，光线变暗，屋里的人影隐进黑暗里。
沐槿眉头微拧，紧迫感涌上来，她的视线在两个男人身上扫过，气息猛地一沉，他伸手将门后的钟晚齐拉出来，拽进隔壁的屋子，“砰”一声关上房门。
走廊一片寂静，“沙沙沙”，挡风的纱帘被风掀起，拍打着墙面。
屋里的光线被阻隔，男人的脸变得模糊，他的脸上依然没什么情绪。
沐槿看着他，脸色冰冷：“你为什么在这儿？孤儿院的日子你没过够吗？我不管你是谁，你如果有他的记忆，我希望你好好活一遍，别走错路。”
“沐槿，你如果不喜欢孤儿院，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男人的眼瞳深不见底，声音悠远，像飘在空中。
沐槿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斑驳的后墙向后倒去，视线陡然明亮。
墙后没有雾气，远山清晰可见，树林轻轻摇曳，山下的麦浪一层层往后倒。
“这座山，我们小时候一起爬过，这次换我背你.......”声音飘在耳边，她的情绪慢慢抽离。
“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和那道声音揉在一起，慢慢飘远。
“砰！”身后的木门猛地撞到墙上，风从外面灌进来，吹散了她的头发。
“你们在聊什么，加上我啊。”凌昊宇站在门口，背着光，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爬山吗，我最擅长爬山了。”声音不冷不热。
“你不愿意留在这儿，是因为他吗？”对面的钟晚齐抬起视线，漆黑的瞳孔慢慢扩大。
身后的远山退去，失重感骤然袭来。
“啊”一道尖啸声炸在脑中，沐槿抱住头，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止不住战栗。
黑暗中，一只手臂环住她，温暖重新包裹，她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我们惹怒他了。”
“你怕吗？还是你心疼了？”他的声音阴沉沉的，让沐槿不由皱眉。
她抬起头，月光从窗口探进来，凌昊宇唇角勾着一抹笑，继续道：“沐槿，你找的人不行啊，在正常世界，这就是个变态，甩都甩不掉的偏执狂。”
沐槿盯着他的眼睛没说话，一丝情绪泄露出来。
凌昊宇神色一顿：“我可不一样，我不会搞这种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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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玩意，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
两人相依窝在小小的房间里。
凌昊宇姿态闲适，他将身后的床铺抖开，铺平，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沐槿，夜里危险，我们要一起住了，你放心的睡吧，我守夜。”
沐槿坐在小凳子上叹了口气：“你如果不添乱，我已经问出他的来历了，这会儿我们已经出去了。”
“你们俩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我如果不阻止，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留在这，跟他做一对鬼夫妻。”凌昊宇铮铮有词，“沐槿，你不能始乱终弃，你忘了还在等你回家的小黑了吗？”
沐槿扶额：“你好歹也上了几年学，能不能不要乱用成语。”
“我上的是洋学，不学成语。”凌昊宇转过头，眼眸低垂，嘴角也耷拉着，“沐槿，你不能动摇，我们是一条战线的，域主都不是好东西，创建出一个域的意识手里的命不会少。”
“我没有动摇，我只是怀疑。”她抬起头，语气郑重，“我怀疑他在这里和我有关。”
“他的执念，我们满足不了。”凌昊宇撇过头。
沐槿轻轻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域，我怀疑和我有关。”
凌昊宇转回视线，神色变得认真：“沐槿，域是域，你是你，这不是你的因果。”
视线相对，沐槿神色间透出一丝迷茫：“这次回来后，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座孤儿院，是个突破口，昊宇，我想找出真相。”她语气坚定。
“好，我们一起。”凌昊宇点头，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得和我一起，我们一起找。”
“好”她轻轻点头。
夜色越来越深，昏暗的灯光下，空气开始轻微的扭曲。
沐槿坐起身，反握住凌昊宇的手：“要来了。”
“咚咚咚”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外面慢慢变得嘈杂，“呜呜”的风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隐隐还有哭声传来。
“笃笃”敲门声猛然响起。
屋里的两人身体慢慢靠近，紧紧盯着木门。
“沐老师，小米病了，你快来看看。”门外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随着这句话落地，狭小的房间慢慢发生了变化，灯光骤然明亮，墙壁变得洁白，靠墙一排柜子。
沐槿拉开柜子，里面是一些常用的药物，还有一个医箱。
“走吧。”她拎起医箱。
木门缓缓推开，门外站着一个女人，面容年轻，脸色和墙皮一样惨白。
“沐老师，你快去看看，小米在发高烧。”她的语气很急，和僵硬的表情异常割裂。
外面还是那道走廊，两侧是一排排的木门，走廊的镜头，一个小孩朝这边跑来，小孩很小，跑到跌跌撞撞。
距离慢慢拉近，沐槿看清了小孩的样子，她头发枯黄，脸颊瘦弱凹陷，大大的眼睛挂在上面，像两个窟窿。
“小槿，别急，小米会没事的。”面皮僵硬的女人拉住小孩，两人站在他们对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短短的一瞬，沐槿的心底涌出无数的念头，这些念头逐一沉静，她深呼一口气，迈开了脚。
手心被捏了一下，沐槿偏过头，对上了凌昊宇的视线，里面有安抚也有担忧。
她轻轻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