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恩将包好的药递给老汉，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微笑：“回去好好休息，尽量别用力。”
送走病人，卫生所又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宋玉恩走到窗边，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村口的方向。
远处，夕阳下，一个穿着沾满泥土军装的挺拔身影，正扛着沉重的农具，和几个村民说着什么，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却似乎莫名地不再像之前那样格格不入了。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坚决地，拉上了半扇窗帘，隔绝了那幅画面。
有些距离，一旦拉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妈妈？”
宋岚岚软糯的声音将宋玉恩从窗边的怔忪中拉回现实。
她转过身，看到女儿仰着小脸，正疑惑地看着她。
“妈妈，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呀？岚岚肚子饿了。”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眼巴巴地说道。
宋玉恩迅速敛去眼底复杂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温柔的笑意，她走过去牵起女儿的手：“没什么，妈妈差点忘了到饭点了呢。走吧，我们去食堂吃饭。”
母女俩手拉手走向村里的公社食堂。
正值饭点，食堂里人声鼎沸，弥漫着饭菜的混合香气。
村民们三五成群地坐着，边吃边聊，很是热闹。
看到宋玉恩进来，不少人都友善地点头打招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自然移开，不再像之前那样因厉璟恒的存在而显得拘谨异样。
宋玉恩带着岚岚排队打饭。
今天的菜色不错，除了常备的杂粮馒头和炒青菜，居然还有一道飘着油花的萝卜骨头汤。
轮到她们时，宋玉恩先给岚岚端稳了小碗，然后才去拿自己的汤碗。
食堂大叔舀了满满一勺热汤，宋玉恩伸手去接，那粗陶碗壁瞬间传来的滚烫热度让她指尖猛地一缩，碗身倾斜，眼看就要脱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及时从旁伸出，稳稳地托住了碗底，接过了那份滚烫。
宋玉恩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厉璟恒深沉的眸子里。
“小心，很烫。”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汤是接住了，但因为他动作急，不少滚烫的汤汁晃荡出来，泼溅在他那只托着碗底的手背上，皮肤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片。
宋玉恩眉头下意识地蹙紧：“你的手……”
厉璟恒却像是毫无所觉，迅速将汤碗放在她的托盘上，然后飞快地将那只被烫伤的手背到了身后，语气平淡无波：“我没事，这汤不烫。”
宋玉恩清楚地看到了他手背上迅速蔓延开的红痕，甚至能看到细微的颤抖。
那汤汁是刚出锅的，怎么可能不烫？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垂下眼帘，语气疏离而客套：“谢谢。”
厉璟恒看着她冷淡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掩去。
“不客气，举手之劳。”他低声回了句，自己也打了份饭。
宋玉恩不再看他，端着托盘，领着岚岚找了个空位坐下。
刚拿起馒头，就感觉到对面的光线一暗，厉璟竟端着饭菜，在她们对面坐了下来。
宋玉恩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
她确实没想过厉璟恒会来公社食堂吃饭，更没想过他会如此自然地坐到她们对面。
以他的身份和以往的习惯，他完全可以开小灶，或者让勤务兵送来。
宋岚岚的小脸立刻皱成了包子，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不乐意，小声嘟囔：“他怎么跟过来了呀，真讨厌……”
“岚岚。”宋玉恩低声制止，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这里是公共场所，谁都可以坐。不可以这样没礼貌。”
宋岚岚被妈妈说了，委屈地瘪瘪嘴，低下头，拿着小勺子用力戳着碗里的饭菜，用行动表示无声的抗议。
厉璟恒将母女俩的互动尽收眼底，心里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他看着岚岚气鼓鼓的样子，又看她碗里只有些素菜，沉默了一下，拿起自己碗里那个唯一的、金黄色的煎鸡腿，就想夹到岚岚碗里。
“不用了。”宋玉恩的声音及时响起，平静却带着明确的拒绝，“她碗里的够吃了。厉团长自己吃吧。”
厉璟恒夹着鸡腿的手僵在半空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他目光扫过宋玉恩淡漠的脸，最终缓缓将鸡腿放回了自己碗里，低声道：“好。”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宋玉恩吃得心不在焉，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厉璟恒放在桌面上那只手的手腕处，被汤汁溅到的地方已经明显红肿起来，甚至隐约能看到皮下开始积聚的水光。
再不处理，肯定要起水泡了。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地看着岚岚吃饭，心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
理智告诉她，他是为了帮她才烫伤的，于情于理她都该表示关心。可情感上，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裂痕，让她无法轻易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误解的温情。
终于吃完饭，宋玉恩立刻带着岚岚起身离开，没有多看对面的厉璟恒一眼，她先将岚岚送回小院，叮嘱她乖乖在家玩，自己还要去卫生所值晚上的班。
推开卫生所的门，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李医生还没来，里面静悄悄的，然而，宋玉恩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候诊长椅上的挺拔身影。
厉璟恒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回来，抬眸看到她时，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那只受伤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宋玉恩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她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药柜前开始清点药品，动作一如往常般从容，只有她自己知道，背后那道目光让她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寂静在小小的卫生所里蔓延，阳光透过窗户，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最终，还是宋玉恩先打破了沉默。
她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一个受了帮助的人。
她转过身，手里拿着碘伏、棉签和一支专治烫伤的药膏，走到厉璟恒面前，语气公事公办：“把手伸出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