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宋岚岚的话,将厉璟恒打回现实。
宋岚岚小脸上写满了嫌弃:“就是有!厉冬冬的臭味!你的身上都是他的味道!”
这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厉璟恒心口。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涩难言,“岚岚,冬冬他生病了,所以我才…”他试图解释,那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宋岚岚根本不想听,她眼圈一红,扭身就跑,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冲进卫生所,带着哭腔喊道:“妈妈!妈妈!”
宋玉恩正在整理药材,听到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心里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蹲下身:“怎么了岚岚?谁欺负你了?”
宋岚岚一头扎进她怀里,小手指着门外跟进来的厉璟恒,委屈地控诉:“他追我!他身上有臭味道,我不喜欢!妈妈让他走,让他走!”
宋玉恩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神色尴尬又带着几分无措的厉璟恒,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声音却像淬了冰:“厉团长,我说过多少次,请你离岚岚远一点。你吓到她了。”
厉璟恒看着躲在母亲怀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连看都不愿意看他的女儿,再听到宋玉恩这毫不客气的驱逐,心口像是被巨石重重砸下,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说他是她的爸爸,他想亲近自己的女儿有什么错?他想说厉冬冬只是个意外,他收养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可这些话在宋玉恩冰冷的目光和女儿抗拒的背影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所有的辩解都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能怪谁呢?
是他自作自受,作茧自缚。
他种下的因,得到了如今的果,苦不堪言,却只能自己咽下。
他看着宋玉恩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岚岚,那副温柔的模样是他从未拥有过的。
是他自己亲手将这一切推开。
厉璟恒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颓然地转身离开了卫生所。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他眼睛发涩。
他漫无目的地在村里走着,所到之处,原本还在说笑打闹的村民立刻噤声,要么低头匆匆走过,要么用那种夹杂着敬畏、疏远甚至一丝不满的眼神偷偷打量他。
他知道,他这个“大人物”的存在,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红旗公社原有的生活节奏,尤其是卫生所,几乎因为他而停滞。
玉恩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整天守在卫生所,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只会让玉恩更厌烦,让村民更不敢靠近。
他得做点什么,不能再用这种强硬的方式试图融入,而是该从细微处着手,真正地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接下来的几天,厉璟恒没有再整天出现在卫生所。
他开始在村里走动,看到谁家老人挑水吃力,他会沉默地接过扁担;看到谁家屋顶漏雨,他会上去帮忙修补;村口晒谷场堆满了沉重的稻谷袋,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帮着扛。
他依旧话不多,甚至有些笨拙,干活却极其卖力。
那身笔挺的军装常沾上泥土和汗渍,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起初,村民们依旧惶恐,连连摆手说“使不得”、“厉团长怎么干这个”,但他坚持,动作利落,毫不含糊。
渐渐地,那些敬畏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惊讶和探究,甚至偶尔会有一两句小心翼翼的搭话:“厉团长,歇会儿吧?”“谢谢您啊,厉团长。”
流言的风向也开始悄悄转变。
“诶,你看见没?昨天厉团长帮村口老王头扛了一下午稻谷,那力气,真不是盖的!”
“是啊,刘奶奶家那口井轱辘坏了,也是他给修好的,都没用刘奶奶开口。”
“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就是脸冷了点儿。”
“唉,其实想想,宋医生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人家厉团长追过来吧,毕竟是自己媳妇孩子……”
“啧,也是可怜人,就是他刚来那会,带来的那个孩子忒闹心。”
“是吗?好像这阵子不闹腾了啊。”
……
这些细碎的变化,厉璟恒能感觉到。
他虽然不擅长表达,但观察力敏锐。
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是觉得这或许是一条正确的、能稍微靠近她一点的路,哪怕只是让她的工作环境恢复如常。
又过了几天,卫生所终于不再是一直门可罗雀的状态。
一天下午,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犹豫再三,还是踏进了卫生所的门槛,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正在看书的宋玉恩。
“宋……宋医生,麻烦您给看看,我家娃好像有点拉肚子。”妇人小声道。
宋玉恩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她认得这是村西头的张嫂,平时嗓门最大,也最怕事。
她放下书,露出温和的笑容:“快过来我看看。”
她仔细检查了孩子,开了药,叮嘱注意事项。
张嫂连连点头,付钱的时候,像是无意间低声嘟囔了一句:“刚看见厉团长在帮李老四家犁地呢,穿着军装犁地,真是头回见……”
宋玉恩包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扭了腰的老汉被扶了进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唉,老了不中用了,多亏了厉团长正好路过,把我扶起来……”
来看病的人依旧不算多,但断断续续的,总算是有了。
虽然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提一嘴厉璟恒又帮谁干了什么活,但至少,他们敢来了。
宋玉恩面上依旧平静地看诊、抓药,心绪却有些复杂。
她当然听到了村里的那些传闻,知道厉璟恒最近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卖力地干着各种粗活累活。
她并不觉得感动,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但她不得不承认,因为他不再像尊门神似的守在卫生所,她的工作的确恢复了正常。
这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
他或许是在用他的方式改变,但他的改变,来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