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凤城夜晚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厉璟恒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
病危通知书……最后一面……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的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这其中的不合理。太巧了,巧得就像一出排演好的烂俗戏剧。偏偏在他买好火车票,准备去见玉恩和岚岚的这个节骨眼上。
可万一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仅存的冷静。宋淑仪的性格他了解,柔弱,执拗。如果她真的因为自己要彻底了断,而做了什么傻事……
厉璟恒不敢再想下去。那条人命,他背不起。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调转车头,朝着中心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是去确认一下。确认她没事,他就走。无论如何,他都要赶上那趟火车。
去红旗公社的火车,一天只有一趟。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独有的、冰冷的消毒水味。厉璟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找到了207病房。
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眼前的一幕让他心脏骤然一缩。
宋淑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鼻子上戴着氧气面罩,手背上扎着吊针,床边的仪器发出“滴……滴……”的、规律的声响。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医生正站在床边,满脸凝重。
“李叔叔?”厉璟恒认出了他,是宋家的旧相识,李主任。
“璟恒!你可算来了!”李主任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淑仪她……她昨天晚上突然在家里大出血,送来的时候人已经休克了。我们抢救了一晚上,虽然暂时稳住了,但情况还是很危险。唉,这孩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啊!”
厉璟恒的目光落在宋淑仪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床边。床上的女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到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角滑下一滴泪。她费力的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他。
“璟恒……”她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别……别走……我好怕……”
厉璟恒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软了一下。不管她做过什么,此刻躺在这里的,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宋淑仪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抓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厉璟恒微微一怔,这力道稍微有些大,倒不像是他在战场上见过那些垂危的人。
她断断续续的哭诉着,说着她有多害怕,说着冬冬不能没有他,说着她不能失去他。
厉璟恒沉默的听着,目光却不自觉的在病房里逡巡。他毕竟是在枪林弹雨里滚过的人,对生死和伪装,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可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那个心跳监测仪,“滴……滴……”的声音,太平稳了。平稳得像一个健康人午睡时的心率。一个刚刚经历过大出血、休克抢救的病人,心跳绝不可能如此四平八稳。
还有她手背上的吊瓶。液体滴落的速度很慢,慢得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他看了一眼药水袋上的标签——葡萄糖注射液。只是最普通的营养液。
李主任的眼神也一直在躲闪,不敢与他对视,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
厉璟恒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他忽然松开宋淑仪的手,直起身,对李主任说:“李主任,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李主任愣了一下,随即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好,好,你们聊,你们聊,我正好去看看她的化验单。”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厉璟恒重新在床边坐下,他看着宋淑仪,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
“淑仪,你别怕,我哪儿也不去了。”他温和的说着,把语速放的很慢,“你说的对,我不能不管你和冬冬。我刚才想过了,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不回那个乡下地方了,我明天就去跟领导打报告,取消调职申请。”
宋淑仪戴着氧气面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抓着他的手,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的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厉璟恒静静的看着她表演,心如死灰。
他继续用那种温和的语调说:“你好好养身体,等你出院了,我们就……我们就去把证领了,给冬冬一个完整的家。至于宋玉恩那边……我会处理好的,她和那个孩子,以后跟我们再不会有任何关系。”
“真……真的吗?”宋淑仪的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她甚至忘了继续伪装虚弱。
“真的。”厉璟恒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对了,刚才来的路上,我碰见军区总院的张副院长了。他说他爱人也在这家医院住院,我顺便提了你的情况,他说你这属于军属紧急病情,他马上过来组织专家会诊。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吧。”
宋淑仪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
“会……会诊?”她结结巴巴的问,声音都在发抖,“不……不用了!我……我觉得好多了,不用麻烦张副院长了……”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就想坐起来,甚至伸手想去拔掉手上的针头。
那个瞬间,所有的伪装土崩瓦解。
厉璟恒就那么看着她,脸上的温和慢慢褪去。
“怎么?怕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讽和失望,“怕张副院长一来,你这‘大出血’‘病危’的戏,就演不下去了?”
宋淑仪彻底僵住了,她像个被戳穿了所有谎言的小丑,呆呆的看着厉璟恒,大脑一片空白。
“宋淑仪。”厉璟恒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连名带姓的叫她,语气里带着决绝,“你真的让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