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璟恒的手指僵硬的搭在车窗摇杆上。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冲下车去质问的冲动，一圈一圈的将车窗摇了上去。
宋玉恩的眼神随着玻璃的上升，被一点点地隔绝，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团……团长？”驾驶座上的小王被后座的低气压冻的浑身僵硬。
他透过后视镜，瞥见厉璟恒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吓得连说话都结巴了，“咱……咱们还……还过去吗？我瞧着那公社招待所离这儿不远，要不……要不咱们今天先去歇着？”
厉璟恒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穿透车窗，望向远方。
那片陌生的土地，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他心烦意乱。
强迫着自己冷静，一遍遍的在心里默念：招待所。
对，他是来工作的。
他不是为了宋玉恩来的。
他是来考察慰问，指导工作的。
他是一个正团级主官，肩上扛着责任，不是来处理这些男男女女的破事的。
宋玉恩不欢迎他，他也不是非要见她不可。
周南县这么大，红旗公社周边还有好几个乡镇，他有三天的“工作”要做，忙得很，哪里有空去理会她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
这种自我催眠般的心理建设，让他差一点失控的心勉强寻回了一丝理智。
“去招待所。”终于，他挤出了这几个字。
“是！”小王如蒙大赦，立刻发动了车子。
吉普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沿着坑洼的土路颠簸前行。
厉璟恒的身子跟着车子一晃一晃。
他的目光定格在后座角落里放着的一个网兜上。
网兜里，装着几罐麦乳精，几包大白兔奶糖，还有一块崭新的、从供销社特意挑选的蓝色印花布料。
这些，都是他来之前鬼使神差的去买的。
他还记得，售货员热情的向他推销时，问他要买给谁，他沉默了半天，才含糊的说，是给乡下的亲戚。
他看着那些东西，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胃里开始隐隐作痛，那股熟悉的、被他强行压抑了许久的烦躁和憋闷，再次席卷而来。
“停车！”他猛的开口，声音沙哑。
小王被吓得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在路中间猛的停住，扬起一片灰尘。
“团长，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小王回头，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
团长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厉璟恒没有看他，只是紧紧盯着前方，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再次看到那个小院。
他无法就这样离开，像个懦夫一样逃走。他必须弄清楚，那个男人是谁，她们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掉头，回去！”厉璟恒命令道。
小王满心不解，但也不敢多问。他知道，团长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人能改变。他只能听话的调转车头，又朝着卫生院的方向开了回去。
当吉普车再次停在卫生院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老槐树下空空荡荡，宋玉恩母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只有傍晚时见到的那个男人还在门口，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医生低声交谈着什么。
“李医生，今天辛苦您了，又让您跟着忙活到这么晚。”陆明远的声音温和，带着敬意，他递过去一个搪瓷缸，“这是我泡的麦乳精，您趁热喝一口，暖暖身子。”
老医生接过搪瓷缸，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有光。“哪里的话，小陆。你呀，就是太客气了。”
他喝了一口，满足的叹了口气，“说起来，今天真是多亏了宋医生。下午那个病人的伤口又大，拖的时间又久，要不是宋医生反应快，判断准确，及时给病人做了处理，恐怕病人就危险了。她一个人在这里，真是顶起了半边天啊。”
“宋医生确实尽职尽责，医术精湛。”陆明远点头，语气里带着赞赏，“她一个人在这里，又是女人，您老多照拂着些，别让她太累了。”
“那是自然，不仅是我，我们全公社的人都拿她当宝。”李医生说着，目光瞥见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这车子……是来找人的？大晚上还停在这儿，怪蹊跷的。”
陆明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平静。
是刚刚那辆吉普车。
看见吉普车去而复返，他脸上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情，只是平静的和老医生说了两句：“李医生，您先回屋休息吧，我过去看看。”
然后便迈开步子，主动朝着厉璟恒走了过来。
厉璟恒推开车门，站了出来。
他高大的身躯在夜色中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同志，你好。”陆明远在他面前站定，脸上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礼貌笑容。
他主动伸出手，“请问，你是在找宋玉恩同志和岚岚吗？”
厉璟恒没有和他握手，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嗯。”
陆明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漠，自然的收回了手，继续用礼貌的口吻说道：“冒昧的问一下，您和她们是……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似乎怕厉璟恒误会，又补充了一句：“你别误会，我叫陆明远，是红旗公社知青点的领队。宋玉恩同志和岚岚刚来的时候是我负责安顿的。岚岚这孩子很聪明，我很喜欢她，平时有什么事也会给她们帮帮忙，所以才多问一句。毕竟，她们母女在这里也算是我的责任。”
陆明远？厉璟恒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对方虽然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军装，但身板挺拔，气质儒雅，与这简陋的乡村格格不入。
难道是从凤城来的？
“凤城的陆家跟你有什么关系？”厉璟恒思索了一下，向陆明远发问，声音里带着试探。
陆明远有一点惊讶，没想到在这个和凤城离的老远的周南县，竟然会有人问起他在凤城的家世。
想到宋玉恩和宋岚岚也是从凤城来的，他坦然的点了点头：“凤城是我老家，我父亲叫陆振华，在凤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陆振华。
厉璟恒的脑海里立刻对上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