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红旗公社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
知青点的集体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劳累了一天的年轻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宋玉恩的房间里还亮着一豆昏黄的灯光。
岚岚已经睡熟了，躺在旁边的小床上，呼吸均匀，小脸上带着一丝安详。宋玉恩下午用艾草给她熏了屋子，又在枕边放了安神的草药包，小家伙一晚上都睡得很沉。
她坐在简陋的桌前，就着煤油灯的光，笔尖在粗糙的信纸上沙沙作响。
“厉伯伯，见信如晤……”
她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的绕开了所有可能引起担忧的话题。
她没有提那段已经走到尽头的婚姻。
她只说，自己响应号召主动申请带着岚岚来乡下体验生活、接受锻炼。
她描绘了这里的蓝天白云、淳朴的乡亲，还有岚岚在新环境里的点滴进步。她说岚岚很喜欢这里，不仅每天都能看到牛羊，还能在田埂上追蜻蜓，连带性格都开朗了许多。
她写得很慢，字斟句酌的考虑着用词。写完信，她仔仔细细的折好放进信封，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这才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自从赵红在全知青点大会上被陆明远点名批评后，知青点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赵红，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以前围在她身边奉承她的几个女知青，现在见了她都绕着道走。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谁也不愿意跟一个心术不正、还被领导盯上的人走得太近。
赵红每天都阴沉着一张脸去上工、去食堂，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像一只被孤立的刺猬。那份据说要写得“深刻”的检查更是让她愁的好几天没睡好觉。
与之相反，宋玉恩的处境却是一日千里。
“宋医生，去打水啊？我帮你提！”一个男知青看见宋玉恩拎着空桶出来，热情的抢了过去帮她打水。
“宋医生，俺家地里新摘的黄瓜，水灵着呢，拿两条给岚岚尝个鲜！”路过的婶子不由分说的往她手里塞了两条顶花带刺的黄瓜。
“宋医生，我下午要去公社开会，有信要捎吗？我给你带过去！”
从知青到乡亲，大家对宋玉恩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变了。
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以前都是熬碗姜汤硬扛，现在却宁愿多走几步路，也要来卫生所让宋玉恩给瞧瞧。
“宋医生，我这腰啊，一到下雨天就跟要断了似的，又酸又疼，你给瞅瞅是咋回事？”
“宋医生，我家那小子不爱吃饭，脸蜡黄蜡黄的，是不是肚里又有虫了？”
小小的卫生所，门槛都快被踩平了。
李医生对此没有半点不快，反而整天笑呵呵的给宋玉恩打下手。
宋玉恩的到来，不仅让他卸下了大半的担子，更是让他大开眼界。他现在是宋玉恩最忠实的“副手”，帮忙烧水、碾药、维持秩序，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这法子好，这方子我以前见都没见过！”
这天下午，宋玉恩刚送走一个来看咳嗽的大爷，陆明远就捏着几张表格出现在了门口。
他没立刻进来，先朝里头探了探，确认没有其他病人才迈步跨进门。
“宋医生，忙着呢？”
“陆队长。”宋玉恩站起身，顺手给他倒了杯晾凉的白开水，“刚忙完，你坐。”
陆明远把手里的表格往桌上一放，视线却落在了旁边。
岚岚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小木棍，专心致志的在泥地上画着什么。
“那本手语书……她看得怎么样了？”他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问道。
“她很喜欢，学的也很快。”宋玉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了笑意，“现在已经会很多词了，有时候还会自己编一些手势来表达意思。谢谢你，陆队长。那本书，帮了我们大忙。”
“那就好。”陆明远点点头，转移了话题：“赵红同志那件事……她后来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有。”宋玉恩摇了摇头。
“那就好。如果她再敢胡说八道，你直接告诉我。”陆明远的语气严肃起来，“知青点是集体，不是某些人撒野的地方。”
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宋玉恩打开一看，是两颗大白兔奶糖。
“这个……”她有些不解。
“给岚岚的。”陆明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别人听见，“我今天去公社开会，供销社正好有，就买了点。”
这个年代大白兔奶糖可是稀罕物，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零食。
宋玉恩心里一暖，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
“哟，我说陆队长怎么一下午都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到这里献殷勤来了！这糖可真是金贵，我们这些普通知青想买都买不到，也就是宋医生有这个面子啊！”
赵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她抱着胳膊斜靠在门框上，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她那份检查写的磕磕巴巴，被陆明远打回了两次，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正没处发泄，没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了这一幕。
陆明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正要开口呵斥，宋玉恩却先一步开了口。
她把奶糖放回陆明远手里，然后平静的看向赵红，“赵红同志，你的检查写完了吗？”
赵红被她问得一噎，随即冷笑道：“写没写完用不着你管！宋玉恩，你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你不就是靠着这张脸，会耍点手段吗？你别以为陆队长是真的看上你了，他不过是可怜你，可怜你一个被男人抛弃，还带着个哑巴拖油瓶的寡妇！”
“我们知青点，容不下你这种作风不正派的人！我要去公社反映，把你这种害群之马赶出去！”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
宋玉恩却依旧平静，甚至还轻轻的笑了一下。
“反映？好啊。不过我建议你先把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原封不动的写进你的检查里。我觉得内容很‘深刻’，正好能体现出你的思想觉悟。如果你的记性不好，我可以帮你复述一遍。”
“你……”赵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宋玉恩会如此反击，竟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嘴。
“还有，”宋玉恩的语气冷了下来，“我女儿不是哑巴，她只是还不会说话。请你放尊重一点。否则我不介意再让你写一份更深刻的检查。”
“你敢！”赵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
“你看我敢不敢。”宋玉恩斩钉截铁的回答。
“赵红！”陆明远终于忍不住大步上前，来到了赵红的身前，他死死的盯着赵红。“看来你的思想问题，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你的检查不用交了，明天公社会有人来找你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