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寒假，高中班级组织同学聚会，集合地点很自然地就放在高中母校。
母校也大大方方开放了一间初中部的非毕业班教室给他们使用，这间教室也是一些同学当年真正用过的，不免令大家更感亲切又兴奋。
杨鑫到达的时候，距离约定时间还差个几分钟，不少人已经先到了。到底是隆冬时节，又赶上新一波冷空气头晚才到，在室外待不住，大家在门口碰了头稍站了站，就彼此招呼着到楼里去。
假期节省资源，室内的灯都没开，进入一楼大厅还得缓个一两秒，眼前才渐渐清晰明亮起来。
倒教人一时分不清，是先听见了那几声“檬檬”的招呼，还是先看见她站在那里，笑着同大家招手的模样。
杨檬并不是这个班的，但他们高中不算太大，跨班级也有很多人彼此认识，先到的几个从前跟杨檬关系不错的女生正兴奋地拉着她说话，那几声“檬檬”则是发自与杨鑫一同入内的另外几个女生。
杨檬也轻声叫她们的名字。她本也不是特别咋呼那种女生，如今大学已上了一个学期，人更褪去几许青涩，再加上分开几个月，年轻的孩子彼此也有了几分陌生，于是她的音量表情与动作，都透出明显的拘谨与矜持来。
显得……更有气质，也更惹人怜惜了。
没错，叫她的都是女生。
这个认知让杨鑫略微松了口气。
但他目光一扫而过，注意到其实不止一个男生在蠢蠢欲动，眼神里烈烈辐射出的，是他如何能够读不懂的，那种只是被勉强克制住的绮念。
他们并不是不想打招呼，而是毕竟从前都不太熟，又是异性，除个别格外浑不吝的之外，大多数也难免有所顾忌，许多真实的反应，一时被羞赧阻滞。
他们校风相对简单干净，没有过什么明确的校花级花班花的评选，但若说杨檬是他们年级的女神之一，一定不会有人反对。
何况在进入大学、不必再每天以校服示人、可以自由装扮了一个学期之后，大多数人外表都有变化，女生们更是相当统一地颜值升级。
当然，再怎么升级也是相对于本人自己曾经的起点而言，曾经更出众的，依旧更出众。
大家不再是高中生，无需遵循男生头发不得过耳、女生不得披肩的校规，此时许多女生都披着头发，娇俏可人。杨檬也是，她后脑偏发顶处随意夹了只毛绒绒的蝴蝶结发卡，绾住一泻而下的长发不至蓬乱，而她浓发乌黑，带着些自然的微卷，越发显得厚重如云。
她婷婷地站在那里，穿着一件深咖色厚驼绒高领毛衣紧身及膝裙，原是会显得有些成熟的款式，偏偏外面又套了件粉色羊羔绒马甲，宽松的剪裁，大大的方形口袋和圆扣子，再加上浅咖色的翻毛皮长靴只是矮跟，也没法将她伶仃的小腿包裹出性感曲线，更是衬出一种韩式美少女的可爱与活泼。
其实同学们大都家境不错，但杨鑫知道，杨檬的家境又更优越一些。从前他自然比别人见过更多次她平日的便服，设计用料无不精贵，跟此时大家都穿各式厚外套、而她轻松自然地就凭借材料本身的高保暖度鹤立鸡群的风格如出一辙。
这个状况明显到哪怕是纯种直男也没法不注意到，曾经有一次，他忍不住感叹：“每次见你穿的衣服都没重样过，而且每一套都这么好看！”
当时她双颊飞红，大约在担心他觉得自己太虚荣爱美，或过于为悦己者容，急忙解释：“都是我小叔非要买的！他每次看到好看的衣服就要买给我，其实大多数都没机会穿，尤其春秋装，赶不上寒暑假，浪费死了……”
杨鑫扬起眉毛：“你小叔干啥的呀？怎么像个妈妈一样？”
杨檬嗫嚅了一下，脸更红了：“其实妈妈们才不会这样打扮女儿吧？都怕女儿早恋呢，青春期时巴不得越丑越好，屏蔽干扰，专心学习！”
杨鑫便闷声笑了起来：“妈妈们想的有道理！”
杨檬一下子明白过来，跺脚瞪他：“你！”
杨鑫又嬉皮笑脸地赶忙补充：“不过事实证明，这一招对你没用！”
不久之后就知道，当时他们都想错了。
杨檬的小叔愿意给她买好看的衣服，但也决不允许她早恋。
其实杨檬是另一个班的学生，她并不在这场聚会的参加者之列。
所以当几分钟之后，由电脑设定而假期也不会自动停止的电子铃声响起，表明这是聚会约定的早晨10点到了，杨鑫班的同学也都基本上到齐，与熟人们寒暄完毕的杨檬忙不迭告辞离开。
几个女生夸张地叫起来：“哎？来都来了，干嘛走呀？一起呗，就跟我们班聚会嘛！”
杨檬拍了拍抱在胸前的文件袋：“你们聚吧，我还有事，你们玩得开心！”说罢再次同大家挥手，快步往外走去。
杨鑫望着她的背影，拳头松开又握紧，整个人顿了一下。
杨檬刚走出校门过到马路对面，就听到有人在喊她。
“檬……”
声音不大，但仿佛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清楚明白。
她回头，看到杨鑫正大步跨过斑马线，又紧跑几步，就停在她跟前。
“你们聚会已经开始了吧？”杨檬等了等，见他只是望着她，却不开口，只好主动招呼。
杨鑫却避而不答：“你现在去哪儿？”
杨檬给他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袋：“泱泱准备去德国上学，需要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就读证明，她去省城上大学后她家都搬回省城了，过年更不会回来，就让我帮她来拿，一会儿都拿齐了一起快递给她。”
杨鑫不假思索：“我陪你去。”
杨檬不但毫不迟疑，简直是斩钉截铁：“不用！”
两个人一时尴尬冷场，然后又同时开口：“我……”
杨檬迅速闭上嘴，眼眸低垂。
杨鑫知道她不会再先说话，便轻声道：“聚会不重要，你更重要。”
杨檬抬眼望他，目光里是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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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而过的惊诧与慌乱。
但应该不是对于他这句话内容本身的惊诧，而是，她原本期待他不要真的说出来，但他还是说出来了，于是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句话出了口，杨鑫的心倒是定了，索性紧紧望住她：“现在都上大学了，应该……不算早恋了吧。”
见她仍是垂下眼睛咬住嘴唇，他又道：“那时……我本来想要问你的，志愿填哪儿，我想咱俩在一起，至少别异地，可你快两年都没理过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等了等，仍是没等到杨檬的回答，杨鑫心一横，豁出去：“我知道我至少耽误了一个学期，可能你嫌我不够执着，可我是真的，你一直躲着我，我、我试过了，我忘不了你，我想……”
“对不起，杨鑫，”杨檬终于抬起眼睛，但她依旧没有勇气直视到他的眼睛里去，于是只是平视着，目光飘在他的脖颈处，“我……都已经过去了。”
“噢……”杨鑫只觉得心一揪，一股难过无声地潜来，像伺机猎杀的水蛇，猝不及防地，就扼住他的喉咙。
可他看到她的眼底一瞬间浮起了宽宽的一道水痕，但眼眶没有变红，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泪花。
而她挺秀的鼻头红了，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寒天里站了这么好一会儿冻的。
他心头乍然响起那句歌词。
既然已决定离去，为何还留下残情，让我以为你是迫不得已，让我不能彻底忘记。
可他真的宁愿她冷酷到底吗？假如她就算冷酷到底，他也不能彻底放弃，那是不是还是这样拖泥带水更好些，多少是个温柔的慰藉。
那一刻杨檬并不想哭的，她不是伤心，不是被迫撒谎。
而是突然之间千情万绪涌来，内心一下子被庞然慨叹的巨浪狠狠拍了一下，就算不疼，拍出眼泪也是无喜无悲的生理反应。
算来，与杨鑫的往昔，结束也已在两年半以前，在那之后，发生了那么那么多的事。
多到，连回忆都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而回到两年半以前的那天，她才是真的哭了。
但现在细细回想，那似乎也不是如传说中所说的那种分手，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悲伤。
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窘迫。
早恋被家长突然抓住的那种窘迫。
当时她和杨鑫多用电子邮件联络，没有手写情书的浪漫，但杨鑫会给每封信都加上好看的信纸和应景的情歌作为背景音乐，而且也免去保管实物的麻烦，不无轻松与甜蜜。
可天知道，电子邮件也有不保险的时候。
比如若你忘了退出邮箱的话。
寸得像噩梦！
其实严格说来，杨檬也不算是忘了退出邮箱，只是保险起见，她历来是就算还没用完电脑，也会在邮箱收发一封邮件之后就立刻退出，宁可等会儿还需要用的话再重新登录一下，安保措施严格得像地下工作。
但那天她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