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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补补身子

作者:二七分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人潮散得极慢,成群聚在屋檐下,挡住去处。


    杨羡文似少了根筋,非想直挺挺地从人群中辟条出路。


    “劳驾、借过”说了百八十遍也不起效,反叫面前黑压压的后脑们转过身来,各个扬着笑脸围他更紧。


    无奈杨羡文脑子雾蒙蒙的,这些人说的什么,他压根没听清,从口型依稀辨得是“杨秀才”三个字。


    有人从左面拽了他一把,他终于脱身。


    入目一片白,杨羡文这才反应过来,屋檐下聚着的这些人是在躲雪。


    大雪似鹅毛,他在想,乐言在哪里。


    步履匆匆往外赶,远远瞅见对边外墙处偎着身黑衣。


    显然黑衣更早看见他,她早早扬起笑脸,将手上那份报卷成筒状放在嘴前,冲他喊着。


    “我们英明神武的杨秀才又赢官司啦!”


    “杨秀才明察秋毫,抽丝剥茧,力挽冤屈!”


    “杨秀才三讼连捷,讼场诸葛是也!”


    乐言左手裹着白布条,一个凌乱的结系在手背上。


    杨羡文握过她的手,向上推起衣袖,果然见着隐隐渗出的血红色。


    乐言嬉皮笑脸:“吃点好吃的庆祝一下?想吃什么?我请客。”


    她还笑得出来,杨羡文都想哭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见伤不是伤,流血不算血。


    这么长一道伤痕,连问“疼不疼”都显得虚伪。杨羡文放下袖子,咽下喉间酸涩:“乐言,我们先…回去上药。”


    “要是痛,跟我说。”杨羡文打开药瓶。


    乐言趴在桌上看他,很想问一句:秀才,说了有什么用呢?难道说了就不痛了吗?


    不过基于杨羡文泛红的眼角,乐言还是决定识趣不呛他了。


    “哦。”她回。


    白色粉末落下,乐言看着,觉得稀奇。


    暖烘烘的屋子里,竟有一场为她下的雪。


    她扑到杨羡文怀里:“好痛哦。”


    杨羡文立马摆正药瓶:“我慢一点?”


    “不要。”乐言埋进他胸口蹭了蹭,“快一点才好,长痛不如短痛。”


    杨羡文没再回话,不过伤口处的刺痛蔓延得快了些。


    直至察觉他胸腔起伏不定,乐言才从黑暗中抬起头来,诧异道:“你哭什么?”


    杨羡文抽抽搭搭,还是将那个虚伪至极的问题说了出来:“是不是…很痛?”


    乐言:“你别哭啊,不痛的。我装的,我骗你的,真的不痛。”


    “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痛?”杨羡文半点不信,“乐言,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乐言给人抹泪:“你讲的太好啦,我一时激动就跳出来了。你知道的,武侠话本看多了,总想当个英雄。”


    “我今日是不是很潇洒?是不是像个侠客?不要哭啦,我就是这样的,爱出风头嘛。”


    “你哪里…是这样的…”眼泪半点没劝住,抹一点流一点,但至少哭得还算安静,“出风头…也不能伤着自己啊。那么…那么多血…你怎么说划就划?”


    杨羡文低声啜泣着,抬手抹了两把泪,握住乐言的手:“乐言,你要是不心疼你自己,那就让我呜呜呜…”


    乐言偏头:“让你什么?”


    “乐言姑娘。”一衙役推门而至,见着杨羡文饱含热泪的双眼不由得吃了个惊,却也没忘此行目的,“知县大人有命,请姑娘至县衙叙话。”


    乐言:“只是叙话?”


    “不要紧张,只是叙话。”梅明德呷了口热茶,瞧了瞧伏在地上的乐言,“本县认得你。上回在公堂,是你朝本县扔的鞋吧?”


    叙话,叙话连口茶也不给她吃,她还得毕恭毕敬跪着。


    狗官,装你爹。


    乐言:“能被知县大人记住,民女实在惶恐。上回…上回一时气急,不小心误伤了知县大人,民女知罪。”


    “那这回又是为何?”


    “取血需要时间,民女是怕宋思礼耍花招,才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如今想来,倘若他真有花招,知县大人绝顶聪明,肯定也有对策。民女知错,还望知县大人饶命。”


    良久,梅明德才出声:“本县记得,你是写报的。”


    “是,大人好记性。”


    “本县是想请你帮个忙。”


    乐言再低一截腰:“能为知县大人效力,是民女的福气。大人请讲,民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梅明德呵呵一笑:“没那么严重,不过动动笔的小事。”


    他站起身,顺手将案上的书摆整齐了些:“算算日子,明年便是本县到狸县的第四个年头。”


    “这几年狸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更是民风醇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邻里和睦,亲如一家。此等祥和景象,实乃本县之幸。”


    梅明德说完一顿,特地留出拍一个马屁的时间。


    乐言想起陈大福的猪下水,震撼于梅明德脸皮的厚度,颇为硬气地缝了嘴。


    见人没动静,梅明德从她发顶移开视线,自顾自道:“也就这两月,多了几起命案,本县每每思及,当真痛心疾首。如今宋思哲一案的真凶尚在逍遥法外,想必搅得狸县人心惶惶。”


    “当务之急是要安定民心,莫让恐慌蔓延,乱了狸县的和气。”梅明德睨她一眼,“本县以为,你可助本县在报上多多开解劝慰,让百姓知晓,官府正全力以赴、宵衣旰食,定会还狸县一个太平。”


    乐言了然,梅明德是怕今日这官司传出去,坏了他的名声。


    “大人心系百姓、爱民如子,民女定不负大人所托。”


    梅明德:“那么,你该在报上写什么?”


    乐言叩首:“梅大人明察秋毫,秉正持公。”


    “梅大人垂怜妊妇,公堂赐座。”


    “梅大人誓言捉拿真凶,守护百姓安宁。”


    梅明德捋着胡子插一句:“本县今日会亲自去宋府,宽慰宽慰二人,也算是尽一点心意。”


    乐言立刻捏词造句:“梅大人抚慰孤孀,德化一方。”


    “嗯。”梅明德眼角现出细纹,心满意足地问道,“几时出报?”


    “至多三日。出报后,民女定将此报亲手献给大人!”


    杨羡文愕然放下小报,怔怔发问:“怎么会这样?宋思礼…怎么就死了呢?”


    分明两天前才赢了官司洗清罪名,怎就醉酒失足跌入池中溺死了?乐极生悲也不是这么个生法吧?


    “世事无常,生死难料。”乐言抿了口豆浆,上唇印了半圈白,“兴许他命中注定,就是有这么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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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不开的。”


    杨羡文有些内疚:“照这么说,是不是我害了他?若不替他打官司,他还能多活一阵子。”


    乐言:“你这是什么话?你还了他清白,他清清白白死掉总比背负罪名掉脑袋要好吧?”


    “别瞎想了,他自找的。”乐言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打断杨羡文的思绪,“今日宋奶奶要炖枸杞乌鸡,甜口的,可好吃了。”


    “你多吃点,补补身子。”她笑盈盈地,“吃完,今晚也别回去了,在这儿睡。”


    “好。”杨羡文笑着应下,替她擦去嘴上的白痕。


    应当不是错觉,他想,乐言这几日的确给了他许多好脸色。这是不是证明,二人感情深厚了不少,那她…是不是也不排斥成婚的事了?


    杨羡文又想起上回她说的那句,“见完长辈,便离谈婚论嫁不远了”,嗯,肯定是的,他想,于是默默在心里算起日子。


    “乐言,等过完年,我们…”


    没等他说完,乐言被灵雀喊走了,说是有人来找。


    马车停在大门,春棠撩开帘子,曲清霜坐在里头。


    “乐言姑娘,你的报酬,怎么也不来找我拿?”曲清霜递来个信封,“他的一百两也在里头。”


    她面色更苍白了些,几乎与雪同色,但再不见此前终日泛红的眼角。


    “多谢,这几日忙着赶报,一时忘记了。”乐言接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肚子上,“让你亲自送来,真是过意不去。”


    曲清霜察觉,轻拍两下腹部,微笑着解释:“一并烧成灰扬了。”


    乐言:“感受如何?”


    “畅快,不能再好了。”曲清霜招呼春棠递来一小坛酒,“真正的沐雨酿,我托人从佩县弄来一坛,想请你尝尝。乐言姑娘,你放心,这坛绝对没有下药。”


    出事后,曲清霜极少喝酒,尤其是沐雨酿。某次宴上浅尝两口,便着了魔般一杯接一杯。当时宋思礼笑着问她,“味道可有变”。她摇头,归因于太久没喝,勾起酒瘾。


    直至春棠脱身后同她说起,曲清霜才晓得,宋思礼会在酒里下药。卖出去的酒,一半无异,一半却让人欲罢不能。


    用这些下流的手段败坏曲家的名声,更是该死。


    乐言:“那我得好好尝尝了。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回佩县么?”


    曲清霜:“对,先回家待上一阵。”她抿抿唇,眼眶微湿:“乐言,你是我的恩人,往后有我能帮上忙的,你一定要来找我。”


    乐言一笑:“姐姐言重了,只是桩买卖罢了。你是我的雇主,我当然要赴汤蹈火。况且…我也得了份畅快,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曲清霜明白乐言在帮她减轻担子,便也不再纠结,与她道别。


    杨羡文见她捧着坛酒进来,好奇道:“谁呀?”


    “曲清霜,她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了。”乐言把酒朝桌上一放,启坛后问他,“喝不喝?货真价实的沐雨酿。”


    杨羡文想起上回的窘态,摇摇头:“不要了…”


    “那我不客气了。”她连杯也不拿,直接端起坛子仰面咕嘟两大口。


    “好喝吗?”听声儿还是很解渴的。


    “好冲,喝不来这玩意儿。”乐言皱巴着脸朝外喊道,“宋奶奶,晚上再炖个猪蹄吧,拿酒去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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