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熙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给萧竹交差。
萧竹说萧大少想要地方志,乍一看似乎是很宽泛很容易达成的目标。
但是正是因为宽泛,所以更难完成。
江明熙上辈子爱看报纸。萧大少身为国内鼎鼎有名的豪门贵公子,向来是所有报纸的宠儿,大事小事都能在报纸上占据个版面。
所以她知道,萧大少从洋人的学校里拿了个博士,回国后又先后拜入了好几个国学大师门下,是个学贯中西的博学大家。
她一个只能看点报纸的半文盲,要如何在浩如烟淼的地方志中准确找出来能打动他的书?
所以江明熙根本没打算给萧大少找书。
因为她有了个更好的选择。
上辈子,朗陵县曾经发生过这么一桩惨案。
有个人逛庙会时买了一些安神用的龙骨,过几天煎药的时候,竟然发现龙骨上有一些古怪的符号。他就把这件事当做稀奇事随口告诉了自己邻居。
第二天,这个人就在家里暴毙,凶手自然是他的邻居。
两年后,凶手被逮捕归案,才真相大白。原来竟然是那个龙骨为受害者引来了杀身之祸。
龙骨上的奇怪符号,是一种古汉字,来源于传说中的商朝,学界将其命名为甲骨文,是很有历史价值的文物。
江明熙当时知道这件事时,人都傻了,心痛得直抽抽。
因为她之前逛庙会的时候,也在药摊处见过这种有字的龙骨,她当时还觉得这种是残次品,会影响药效,所以向来不买的。
重来一世,江明熙当然不会放过这次的机缘。
朗陵县每个月十五都会举办两天的庙会。这也是朗陵县每个月里最热闹的时候,不光是城里人,十里八村的人都会来赶集。
算算时间,上辈子那个受害者就是在这个月的庙会上买到有字的龙骨。
那个卖龙骨的,便是附近村子里的老农,每个月都会在庙会上摆摊,卖一些药材、土特产之类的东西。
出门前,江明熙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换上了阔气的行头。
穿这身衣服逛庙会,那就是行走的肥羊,肯定要被狠狠宰一刀的。但是穿普通的衣服,有被士兵拦路查户籍的风险。
江明熙只能自我安慰到,她现在出点血,回头千百倍从萧大少那里赚回来。
萧大少那么有钱,手指缝里稍微漏出来一些,就足够她发家致富了。
……
在庙会的前一个路口处,江明熙就停下了脚步,皱起了眉。
太安静了。
她记忆里的庙会绝没有这么安静。
看相算卦卖药之类的文生意安安静静也就罢了,变戏法杂耍唱戏之类的武生意可是需要锣鼓喧天大声吆喝的,隔了一条街的行人都能听到热闹。
江明熙心脏就提了起来。
迎面走来一个推着烧饼车的小贩,一脸垂头丧气,江明熙连忙问:“小哥,你怎么回来了,庙会结束了吗?”
“没结束,但是也开不下去了。最近治安不好,王家满城缉凶,各位大人就说要加税。上午那会儿,我还没开张,治安局就来加收治安费,今天一天,这局那局就来了三趟,收了我三次费。”
小贩满脸愁苦,“今天街上都是大兵,人心惶惶的,也没多少人逛庙会,我这赚的还没赔的多。”
江明熙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来两枚铜元,“给我个烧饼。”
“好嘞。”小贩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模样,却没多少热气,一双眼睛木木呆呆的,他麻利地用草纸包出来了两个烧饼。
江明熙又问:“卖药的老黄头还在不在?”
小贩叹了口气,枯井般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逝,“老黄头交不起治安费,兵长扣了他的摊子,我走之前,老黄头还在跪着求兵长开恩。”
他咬了咬牙,似恐惧,又似自我鼓劲般小声嘀咕道:“再熬几天,只要抓到那个杀了张老爷的女匪,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江明熙望着小贩弓着腰拉车的蹒跚背影,心中有股气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出口。
是她的错吗?因为她杀了张楠?
上辈子,庙会如常举办,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税,小贩应当卖光了最后一个烧饼,老黄头也早就收摊回家,自然不必下跪哀求。
也是在同一天,小丫鬟沈明明遍体鳞伤躺在床上,沈小姐以命相逼,才请来了一个看牲畜的蒙古大夫。大夫检查完她的身体,惊讶的说她内脏没事,只是断了右臂和三根肋骨,还能活。
“你倒是命硬。”那个半吊子大夫叹了口气,仿佛洞察到了她此后一生的命运般悲悯地开口道:“有时候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后来的岁月里,被张楠抓着头发撞墙时,被卖入青楼时,被人当面骂下九流的贱种时,饿到吃雪充饥时,发着烧孤身躺在乱葬岗里时……江明熙无数次想死。
可是她又无数次地熬了下来。
她自己都说不清,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她也没有很想活。但是死了的话,又很不甘心,仿佛自己认输了似的。
于是,江明熙无数次的对自己说,熬一熬,忍一忍,以后会好的。
只要遇到一个好官。
只要少交点税。
只要不打仗了。
只要不生病。
只要她再努力一点找个新工作。
只要……
就像卖烧饼的小贩,江明熙也曾经用那么多个“只要”来催眠自己。
那些个“只要”里,有实现的吗?
有的。
她很努力。
普通努力不够,那就双倍努力。
她也的确换了一个又一个工作。
可是她依然很穷。
因为——
只要她依然遵循庄家的游戏规则,那么她就永远无法翻身。
因为——
这场赌局,不论输赢,庄家通吃一切。
皇帝退位了,可是那套规则依然还在运行。
在没有皇帝的新世界里,依然是旧世界的肉食者制定规则,暴力者畅通无阻,卑鄙者应有尽有。
而温柔的、善良的、诚实的、勤恳的、质朴的……那些沈明明们心目中最为明亮的一些东西,在那绝对的、残忍的、血腥的、足以支配一切的暴力面前,软弱不堪,一触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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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
每当肉食者的屠刀落下,就能收割一大片草芥。等到来年,又会生出来新的草芥。
他们就是这样生生不息的贱种。
可是啊。
江明熙想。
难道只有穷人会死吗?
死亡,大概是世界上唯一平等的存在了。
所以,沈明明死了。
江明熙举起了刀。
……
庙会现在是一片冷酷的肃杀。
变戏法的男人交完管理费,瞄了一眼不远处游街示众的老黄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落忍。
收钱的大兵立刻冷笑道:“怎么,同情他?那你替他交钱不就得了。”
变戏法的男人顿时静若寒蝉,缩头缩脑地跑走了。
老黄头仍跪在地上。
他被人扒掉了衣服,赤裸着胸膛,双手反捆在背后。
他已经很老了。
皱巴巴的肉贴着骨头,像一枚被人吮干净的枣核,根根分明的肋骨上,是几道新鲜的鞭痕。
他头已经磕破了,额头上鼓起青紫的肿块,蜿蜒的血流混着眼泪和鼻涕,糊满了整张脸。
有人走了过来。
鞋跟哒哒敲击地面。
鞋面锃亮,反射出来的光晃花了老黄头的眼。
“老头儿,你都半截身子埋土的年纪了,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这样,现在把钱交了,我就既往不咎,饶了你这次。”
老黄头瞪大眼睛,看着那双鞋子。
这可真是一双好鞋啊,是好牛皮做的长靴,镀银马刺闪闪发亮。
“我得给我的小四儿买双好鞋。”老黄头含糊着说,血堵在气管里呼噜噜响,“我已经打好了棺材,买好了寿衣,就差一双鞋了。”
“啪!”
鞭子落下,刀一样割开了干瘪的皮肉,老黄头儿抽搐着向前踉跄了一下。
“你死了儿子就可以不交税了?我告诉你,别说你儿子死了,就算你死了,你也得交税!”
老黄头絮絮叨叨的,似乎说了许多话。
他说,大儿和二儿都被洋人杀了,老婆病死了,三女难产死了,最后的四儿,勤劳孝顺,强壮能干,是他最后的指望……
“啪!”
又一道鞭子抽了下去。
穿着漂亮马靴的大人哪有耐心听一个穷困老农絮絮叨叨的废话?
老黄头终于倒了下去,
红肿的额头敲击地面,溅出来的热血糊住了老黄头的眼睛。
他眨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那双漂亮靴子,喉咙里含着血,声音也染上血,剖开喉咙钻了出来,“我让他给我买烧饼,路上碰到了狗咬人,四儿不知道那是张老爷的狗,就拿起石头砸死了,张老爷就让我儿给他的狗偿命……”
“老东西,你少装疯卖傻,再不交税老子扒了你的皮!”
鞭子雨点般落了下来。
老黄头烂泥状的摊在地上,翻开的皮肉抽搐着、蠕动着,像一条又一条趴在他身上吸血的虫子。
“你说我为啥要吃烧饼啊?我都这把年纪了,还馋嘴,真不知羞……”
他木愣愣地说:“该死的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