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抿唇，不语，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渐渐泛白。
顺着林的目光，宋峤瞥向阿德里，除去她和林之外，十七披上了工作人员准备的“冬袄”，阿德里不同，穿着一套毛茸茸的袄子外，身上还罩着一层，此刻，他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羽上点缀着白色的寒霜。
许是假性冬眠的状态对他身体有利，宋峤瞧着他颈侧梢往里的位置，鳞片的痕迹渐渐淡了下去。
林指使十七喊醒阿德里，汇合后队伍需要尽快明确下一步安排，冬时区的生态太恶劣，本身游客不会花太多时间在这里，哪怕是冰窑也得预约抢购体验更佳的那几个。即便她们的行径不会立时引发注意，她们本身也无法在外面待得太久。
阿德里缓慢地睁开眼，迟钝地像是刚上发条的木偶，宋峤轻轻垂眼。
“冬时区相对来说更自由些，出行的话需要雪橇车等工具，一会儿会有新一批出来，你们去抢两辆，白天先摸熟附近，祭品需要搬运到春时区，必定不会过于明显。”
“后边的雪山林前有一片冰湖，去的话一定要小心。”
他艰难地在副脑上操作，冬时区的局部俯视图在墙面上显现，是从视频里截取出的片段。宋峤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难以弯曲的手指上，无声叹气，队伍的战力在冬时区立刻削减了一个。
阿德里继续说：“这里的兽人很少，多是机械人操作大型工具，它们没有意识，只会服从命令......尽量避免与它们发生冲突。”
林抚额，“你回酒店待着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阿德里艰难做出摇头的动作，十七看不下去，接上他要说的话，“冬时区的规定，冰窑里必须留下一个同行的人看门，以防其余人出现意外彻底失联。”
宋峤蹙眉，听上去合理却又奇怪的规定，不过阿德里要是真在冰窑里“冬眠”了，她们联系上他也没有意义。
窑洞外，传来一声声洪亮的喇叭声，新一批雪橇车到了。
林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欲再争执，深深望了眼阿德里，率先抓住绳子往冰窑外爬。
下一个是宋峤，她也穿上了原先工作人员给她准备的毛袄，手上拎着林带来的包，是阿德里硬塞给她的，十七钻出冰窑时，林早已站在了车队前。
长胳膊长腿的机械人穿着厚厚的冬袄坐在最前面，拉车的是十多只健壮的冬波利亚雪橇犬，体型比蓝星珍贵的蓝湾牧羊犬还要大上一圈，它们在原地坐下，舌头耷拉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机械人坐着的小车后面则跟着一串空置的车。宋峤数了数，总共是六辆。
林面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她阴沉着脸与机械人交涉，险些吵起来，宋峤都没插进去话，还是十七紧赶慢赶赶过来好声好气地告知机械人阿德里所在冰窑的位置，机械人才分给三人一辆雪地代步车。
宋峤不动声色凑到林的身边，她的双颊红扑扑地，不知道是冻过头还是出于愤怒，宋峤掏出冬袄嘱咐她穿上御寒，林别过脸，冷声道：“我不穿！”
十七挤过来，宋峤顺手把衣服递给他让他放车厢里去。
不多时，剩余五辆车均有了归属。机械人解开车辆之间的缆绳，将拉车的雪橇犬分配好，它坐上头车，“看什么，走啊。”
汪汪声此起彼伏，宋峤抓住车厢一边，冰凉的触感不及迎面肆虐而来的寒风，前后几十年加起来她还是头一回坐雪橇车，脸颊渐渐失去知觉，耳朵一圈冻得通红，她再也忍不住，将袄子后的帽子兜在头上，毛茸茸的温暖袭来，霎时间一股怪异浓烈的动物味笼罩住她。
宋峤险些吐出来，她一把摘下兜帽，趴在车厢边咳嗽，冰凉的寒风接连顺着喉咙灌入肺腑，尽管冷，她舒适了不少。
在她的背后，林一脸复杂地看着她。十七同样如此，他震撼地盯着林裸露在外的肩膀与胳膊，他分明看到了被冻出来的明显的小疙瘩。他抓住那包衣服，小心翼翼递到林的手边。
“要不还是穿上吧，还不知道要在外面多久。”
林再次严厉拒绝，“这些衣服是用兽人的皮毛二次加工制成的，为了避免有人在星网上以‘人道主义’的借口追责，四季星提供的冬袄基本是拼接而成，款式也相近，看上去纯粹是机器加工的。”
“那些兽人一般是在荒芜星捕捉到的，给兽化的它们打上特制的针剂，能够增强细胞活性，在他们还没有完全断气的时候活生生地剥下，可以最大程度保证皮毛的柔软度与保暖效果。哦，这也是我无意知道的。”
“仔细闻的话，应该还有很明显的气味。”
“？”十七的脸色相当难看，一时间他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完全暴露在冬时区的环境里。
宋峤面色不虞，兽人的皮毛......原来如此，这就是将人的皮肤整张剥下然后穿在身上，她伸手往脖颈处探去。
林目光眺望着前方，“穿着吧，要不你俩倒在这里，我一个人找不到祭品。我的兽化基因里有雪橇犬相关，这点温度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宋峤目光一闪，怪不得林刚刚在看到那些雪橇犬的时候......她猛地抬起头，错愕道：“它们原来是人类？”
林：“谁知道呢？”
犬吠声与车辕碾压在雪地里的咯吱声交织，雪橇车队在冰天雪地里穿行。没多久，一行人就望见了烟拢雾罩的雪山前。
机械人头也不回，按部就班地说出它日复一日的台词。
“前面是利昂托昂托雪山，下方是利昂托昂托湖，不建议自由行动。如果在雪山里迷路需要救援队的话，需要支付高昂星币的，单次200W。”
后方的旅客里，传来连连的倒吸声。
这样，一般人都会压住好奇心。十七激动地拽住林的胳膊，眼里亮晶晶的。
林扭头看向宋峤，彼此的眼里传递出同一个信号：雪山很可疑。
雪橇犬走的是既定的路线，走一圈是为了带领游客将冬时区逛个大概，接下来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机械人交代完注意事项就扬长而去。
五辆雪橇车就此分开。
宋峤等人停在原地，四周是平旷的雪地，寒风打着旋儿呼啸，尽往她们身上招呼。十七抱着胳膊询问队友的意见。
“进，还是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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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宋峤果决表态。
“啊？那可是200W啊，万一......队长知道，他可能都不会救我们。”
林望向宋峤，等待她的理由。
宋峤摊手，看了眼天色，此刻已是下午三点多，“天黑后温度更低也更危险，进山后我们就在外围逛一圈，能摸清楚路线也好。”她有预感，她们不会只进雪山一趟。
林拽了拽绳子，拉着车的四只雪橇犬换了个方向，撒开腿往雪山狂奔。不多时，几人与雪山的距离缩减了三分之一。
十七一惊，“不是说这里有湖——”
“它们走过”，宋峤赶在十七下一个“万一”脱口而出前堵住他的嘴，“你看它们奔跑的路线。”
循着宋峤的视线，十七往一侧看去，雪地上除却车辕轧过的新痕，周边隐约能瞧出重复的略显杂乱的旧痕。
雪橇车突然一改直线前行，拐着弯儿往边上绕去，临时方向大变，车身侧歪，十七半个身体被甩出去，林反应迅速，一把拽住他的脚踝，一旁的宋峤见状，也扑上来，帮着一起往回拽十七。
车厢侧歪，压得极低，十七的脸几乎擦着地面而过，本能迫使他双手撑在地上尝试借力回到车厢里。掌心擦过洁白无瑕的地面，拂开表层积压的并不严实的积雪与薄冰，透明的冰湖一角显现在他眼前。
募得，十七瞪大双眼，双臂努力后仰，拼命挣扎起来。
一张脸荡荡悠悠地在水面下漂到他的眼前，脸上的一双眼瞪大，死死地望着他。
林怒骂一声，让十七安分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她和宋峤一起将十七拽了上来。前方奔跑的雪橇犬头也不回，还没等林开口，清脆的冰层破裂声自身后响起。
林和宋峤几乎是同一时间回身趴在车檐上，在雪橇车驶过的痕迹外侧，冰地的表层渐次裂开，露出下方一汪浮动的冰层来。
不，那不是冰层，那是活动的水。
是湖水。
就差一点，雪橇车就要连车带人掉进湖里了。宋峤心有余悸，或许雪橇犬并不只是简单的换道，而是它们预料到了危险。
咦，宋峤的目光在某处顿住，那是什么？
雪橇车疾驰间，她们离裂开的那处越来越远，宋峤和林仍旧紧紧盯着后方。
十七惊魂甫定，在车外一番挣扎身体暖和不少，他惨白着脸，正打算告诉队友他看见的东西，对上两人回过头同样严肃的脸，他抖着嗓子，嗓音在寒风下变了调。
“你们也看见了那张脸？”
宋峤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她果然没有看错，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利昂托湖里有尸体，新鲜的尸体，任谁见到那一幕都会质疑湖面下怎么会有尸体。
林再次回头望了眼，一望无际的雪原映照着澄澄的天际，看久了，无比刺目，她捂住眼转回来。
“还不确定是尸体，如果一直在水里泡着，为什么没有出现巨人观？”
十七想到那画面，不由龇牙咧嘴，很难比较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哪种情况更可怕。
眼前，雪山离她们越来越近，风声渐次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