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来，魂来，忘川河中摆渡魂，一见孟婆忘前尘，忘前尘……”
森森鬼气笼罩之下，一串鬼影排着队缓缓飘上奈何桥，伴随着自成曲调的靡靡鬼音搅得人神魂不安，无端烦躁起来。
“善恶有别，赏罚分明。罪孽深重何处去？地狱十八层，拔了舌头下油锅......”
***
奈何桥边，轮回司分部。
面对一只只死状各异的鬼魂，崔昭始终臭着一张俏丽的小脸，麻木地抬手打汤，又机械地倒入碗内递给即将进入轮回的小鬼们。
“大人，可以不喝汤吗？我心里还有他，下辈子想做他的妻。”
崔昭抬眸淡淡瞥了女鬼一眼，无情回道：“不可以，上辈子连妾都没混上，想什么下辈子，喝完汤就不想了。”
女鬼刚走，排在她后面的男鬼立马问道：“大人，我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吗？”
“你刚历完五百年刑罚就忘记自己做过多少孽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鬼样，投畜生道都辱没了牲畜，喝完汤赶紧滚。”
崔昭一气之下给男鬼多打了半勺，看着他一脸痛苦地喝完汤，才满意了。
“大人......”
“闭嘴。”
崔昭一个眼神扫过去，后面排队的鬼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言，生怕哪句话说错惹小祖宗生气，届时她手一抖多打半勺汤，让他们下辈子变成一个傻子，找谁说理去？
“下一个。”
崔昭有气无力的喊号，却迟迟不见人上前。
她疑惑抬眼看过去，便见下一只鬼慢吞吞挪上来，那动作，那神情，险些将她气个半死。
还好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职责，不能离开汤锅，才免了小鬼一顿打。
小鬼战战兢兢上前，刚要解释自己动作慢的原因，崔昭立马用汤堵上了他的嘴，嫌弃道：“我都晓得，别磨叽了，喝完赶紧走，那边的阴使还等着渡你呢！”
轮回司掌管五道轮回事宜，每日前来报到投胎的鬼魂有两万个。
自崔昭被罚到奈何桥打汤开始，一年多了，她没有一刻钟是清闲的，没日没夜的干活换来的是更多的活，无穷无尽，麻木无趣。
她觉得自己快变成一块木头了，一块只知道打汤的木头人。
哦，对了，她的身体有一部分确实是木头，但她不是人。
崔昭叹了一口气，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通，打汤的手一顿，很快调整好状态重新忙碌起来。
重复的活不知干了多久，孟婆突然来到她身边，一把夺走她的汤勺，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个小妮子真是好命，才干了一年多，崔判官就派人来寻你了，赶紧回去，记得在你义父面前多说两句好话，咱们轮回司缺鬼得紧，什么时候多拨几个鬼来，活干不完了。”
“孟婆婆，我爹不罚我了？”
崔昭麻木呆滞的双眸终于有了光亮，期待地看向孟婆，询问时，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
“是否继续惩罚你，我不知道。”孟婆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表情变化，一边熟练地打汤，一边头也不转地继续答道：“你自己回去问他吧！记得多提两句轮回司缺鬼就行。”
“轮回司缺鬼是事实，可轮回司的公务我义父也管不着，跟他说有什么用？您应该上报轮转王，轮转王点头，您自然能招募新的鬼，到时候就不缺人了。”
崔昭的吐槽张口就来，丝毫不考虑孟婆她老人家的心情。
轮回司的事务由轮转王统管，判官司还没那个权利插手。
孟婆自是明白的，她也只是没话找话嘴上说说，并非要求崔昭真去做什么。
听崔昭不客气的吐槽，孟婆打汤的手一顿，回头觑她一眼，不耐地催促道：“废话真多，赶紧回判官司吧！碍手碍脚。”
崔昭：……
“哦，世态炎凉，鬼心冷漠。”
崔昭清凌凌的声音缓缓落入孟婆的耳朵，眨眼的功夫，声音逐渐飘渺悠远，方才还站在孟婆身后的姑娘身形消散，下一瞬，整只灵便出现在判官司门口了。
判官司细分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阴律司，有四大判官。
身着绿袍掌善簿的是魏征；紫袍威猛，形容粗犷，专治恶鬼的是钟馗；刚正不阿，公正严明，负责平鬼之冤，审查鬼魂善恶的是陆之道。
至于判官之首崔钰，掌生死簿，持勾魂笔，一念之间可定人生死。
崔昭原是崔钰笔筒中一支不起眼的笔，多年前有幸被崔钰选中陪同参与酆都城鬼神历练。
在历练中，她意外获得机缘，化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是被崔钰亲手打造出来的笔，又常伴在他身边书写生死，因他而获得开智化形的机缘，他们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因果线。
是以，崔钰看到刚化形的可爱小姑娘时，如铁的鬼心顷刻间涌现出从未有过的父爱。
他大手一挥，自那以后，崔判官府上便多了一位小姐，取名为“昭”。
崔昭刚化形时什么都不懂，总是跟在崔钰身后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众人，瞧着懵懂无害，让她干嘛就干嘛，煞是可爱。
不仅是判官司的鬼，就连其他司的鬼听到消息也好奇地跑过来围观，那段时间的判官司热闹至极，甚至影响到正常工作了。
阎罗王出关正好碰到那群跑来看热闹的外鬼，大发雷霆，下达无正经事不可串门的命令，热闹才消停了。
随着崔昭一天天长大，婴儿肥褪去，展露冷艳的美人面，浑身上下散发出“生鬼勿近”的气场。
她成日游走在判官司各分司，今日帮忙抓个鬼，明日帮忙审判鬼，后日帮义父拟写几个恶人的结局，让他们早日下地府。
通过她孜孜不倦地忙活，一段时间下来，判官司上下怨声载道，许多鬼不服审判哭嘤嘤递交诉书，请阎罗王和四大判官做主。
五鬼神忙中抽空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丫头聪慧过人，但因出身限制不通世事，处事非黑即白过于武断，长期以往，恐会搅乱地府秩序，阿钰，那是你自己认下的闺女，便自己找大帝求恩典去吧！”
阎罗王的提点再明显不过，崔钰沉吟一息，与孟婆通气将崔昭罚去奈何桥打汤，一罚就是一年多。
为了磨砺闺女的性情，崔钰狠下心不与她见面，不让她有一丁点求情的机会。
若是哪天他想见闺女了，就偷偷躲在奈何桥附近，隔着一段距离看她干活。
转眼一年多过去，崔昭的臭脾气并没有多少改变，小嘴跟抹了毒似的，因她的话说得太难听，许多心思敏感的小鬼受不住纷纷往轮回司递诉书，只是影响不大，轮回司的鬼差懒得管。
崔钰一直清楚闺女的问题，这一年多没少关注，然收效甚微，他只好下一济猛药，厚着脸皮求大帝赐一场新的造化。
“大人，大小姐回来了。”给崔钰打下手的小鬼笑盈盈飘进来，青白相交的脸上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许久不见，咱们家大小姐越长越俊了。”
崔钰闻言淡淡瞥了小鬼一眼，手中勾魂笔一停，沉声说道：“别笑了，太丑，你让她进来吧！”
“是，大人。”小鬼委委屈屈应声，临出门前还是没忍住低声反驳一句:“大人，小生哪里丑了？地府有不少未婚配的女鬼想同我结亲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等你成亲定然送上厚礼，现在处理昭昭的事情要紧，你先请她进来。”
崔钰的回应着实太敷衍，一看就知他没有将小鬼的反驳放在心上。
小鬼心里委屈，一步三回头，磨磨唧唧半刻钟总算将人请进屋中了。
面对一年多不见的义父，崔昭有些恍惚，行礼唤了声：“爹。”
“嗯。”崔钰点点头，打量闺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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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变化，问道：“在轮回司一年多感觉如何？”
“还行吧！”崔昭没想太多，问她什么就答什么，“就是忙，没日没夜打汤都没时间修炼，一年多过去，我的修为丝毫不见涨。”
说到这，崔昭的眼眸中多了丝幽怨，继续喃喃道：“一年对于我们而言不算长，可您一次也没来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不打算要闺女了。说吧！您唤我回来有什么交代？”
崔钰轻笑，起身来到崔昭身边想揉揉她的头，被她躲开了。
他叹气，故意用失落的语气说道：“闺女长大了，连脑袋都不给揉，都说闺女贴心，我看不然，我家小棉袄漏风。”
“你一个鬼神又不用穿棉袄，地府的阴气可比阳间的风冷多了。”崔昭不吃那一套，直接开怼，噎得崔钰说不出话来。
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过去，终究是崔钰心软败下阵来。
他拍了拍女儿纤细的肩膀，怅然道：“爹去奈何桥边偷偷看过你几次，一年多时间不算长，可你的进步远远低于我的预期，长进不大。”
崔昭闻言抿了抿唇，低头没有说话。
“昭昭，爹向大帝求了恩典，赐你一场新的机缘，你去人间历练一世吧！”
人间？
崔昭茫然抬头，几息之间心思已千回百转。
“让你转世的目的是历练，能尽快提升你的心境与实力，并非处罚，这一点希望你理解。”
“爹，我都明白。”
崔昭对于这个安排没有任何意见，继续说道：“打了一年多孟婆汤，那些鬼总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我从未经历过那些，无法感知他们的情绪，也无法理解那些情绪所带来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的眼眸中充斥着挣扎，心里那种感受实在没办法用言语明确表达出来。
“可接触的鬼多了，我心里越发清楚自己是个异类，爹，您说我出身有限制与别鬼不同，此前我并不认可，经此一遭，我好像明白一点了。”
崔钰倒是没想到自家闺女还有这等觉悟，当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简单夸了崔昭两句，一锤定音道：“既如此，历练一事便定下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准备？若没有，爹现在就送你去轮回司，打汤一年多，想必你还没尝过味。”
“啊？这就要走了吗？”崔昭一脸懵，见老父亲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她心中突然很没底。
这个历练真的靠谱吗？
“自然，早去早回。”
崔钰毫不犹豫地回答，一边拉着崔昭往轮回司飞，一边碎碎念叮嘱很多话。
“到了人间凡事要三思而后行，照顾好自己……”
“莫要冲动行事，爹说的话你要记住了。”
轮回镜前，崔昭翻了个白眼，制止崔钰接下来的话，她无奈道：“孟婆汤下肚，谁还记得您说过什么？爹，您放心吧！我走了。”
说着，崔昭抬手给自己灌了一碗孟婆汤，没尝出什么味道，随即她深深看了崔钰一眼，转身投入轮回镜中。
光芒乍现，转瞬即逝，镜前已然没了熟悉的身影。
崔钰望着轮回镜久久不回神，不舍与担忧在此刻化作一声叹息。
他回头看向孟婆，明知故问道：“那汤什么味道？”
“不确定，不同的鬼尝到不同的味道。”孟婆慢慢转身，幽幽回道：“昭昭丫头阴木之身，算半鬼半灵，我更不知她喝出什么味道，且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如今阴阳两相隔，崔判官，阳间的事你莫要插手太多。”
孟婆的背影渐行渐远，崔钰什么也没说眸色逐渐加深，良久后，他叹了一口气，双目闭上，整个鬼瞬间从轮回司消失。
是劫难，也是机缘，结果如何端看那丫头如何选择了。
昭昭，义父在家等你，你莫让为父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