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石谷最深处的火光,映红了邑落那张写满惊骇与绝望的脸。
他的第二个宝库,他最后的希望,他赖以翻盘的所有底牌,都在那片冲天的烈焰中化为了灰烬。
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烙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不是被唐军主力击败的,甚至不是被薛万彻这支奇兵击败的。
他是被一个看不见的对手,用他自己的贪婪和自负,一步步引诱到这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里,然后一刀毙命。
“林浩……”邑落的嘴唇蠕动着,吐出了这个他从未见过,却恨之入骨的名字。
“你还有空想别人?”
一个粗野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邑落猛地回头,正对上薛万彻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睛。
薛万彻像一头从山林里扑出来的猛虎,他身后的九十名“马匪”已经彻底凿穿了乌桓军混乱的阵型,将邑落和他身边仅剩的几十名亲卫死死围住。
“保护首领!”
亲卫队长发出最后的悲吼,带着残存的手下,发起了决死冲锋。
然而,在士气和体力都已崩溃的此刻,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可笑。
薛万彻甚至没有亲自动手,他身后的那些悍卒三五成群,结成一个个小小的绞杀阵,默契地迎了上去。
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没有惨叫,只有利刃切开皮肉的闷响和尸体倒地的沉重声音。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邑落身边再无一个站着的活人。
只剩下他自己,孤零零地骑在马上,握着弯刀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看着那个扛着横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薛万彻,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一拽马缰,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朝着山谷深处唯一的通路冲去。
只要能逃出这个山谷,只要能……
“砰!”
战马的前蹄突然陷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土坑里,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邑落挣扎着爬起来,才发现前方的道路上,布满了这种被杂草掩盖的陷阱。
他的退路,早就被算计得死死的。
“跑啊?怎么不跑了?”薛万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充满了戏谑,“你不是挺能跑的吗?从雁门关外,一直跑到这黑石谷里来。”
邑落转过身,面目狰狞,他举起弯刀,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薛万彻!你别得意!这只是开始!崔家答应我的!‘天狼’计划一旦启动,你们大唐的半壁江山都将陷入火海!你们的皇帝,会跪下来求我!”
“天狼?”薛万彻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咧嘴一笑,“老子管你什么天狼地虎,今天先把你这头蠢狼的皮给剥了!”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暴射而出。
邑落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了最后的余力,挥刀格挡。
“当!”
双刀交击,火星四溅。
邑落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被震裂,弯刀几乎脱手。
他还没来得及变招,薛万彻的第二刀已经到了。
简单,直接,霸道。
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纯粹的力量和速度。
邑落连退三步,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挡住。
薛万彻的攻势却如狂风暴雨,一刀快过一刀,一刀重过一刀,压得邑落喘不过气来。
“你!你根本不是马匪!”邑落惊怒地吼道,“你们的战术,你们的手段……这是林浩的计策!”
“现在才想明白?晚了!”
薛万彻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将他狠狠踹翻在地。
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邑落,你的头,老子收下了。”薛万-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寒。
邑落看着那把离自己咽喉只有一寸的横刀,感受着刀锋上散发出的寒气,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吼,像一头被拔了牙的野兽。
“不杀他。”薛万彻对着走上来的亲兵吩咐,“捆结实了,堵上嘴。这狗东西,还有用。”
战斗已经结束。
整个黑石谷,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间炼狱。
唐军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
很快,一名斥候队长兴奋地跑了过来。
“将军!发财了!您快来看!”
薛万彻跟着他来到山谷深处,绕过那片还在冒着黑烟的爆炸废墟,走进了一处被巧妙伪装起来的山洞。
山洞里,堆满了物资。
一袋袋足够装备数万匹战马的精制马料,一箱箱崭新锃亮、还泛着油光的陌刀和强弓,甚至还有上百个完好无损的陶罐。
薛万彻打开一个,那股熟悉的、刺鼻的油腻气味,让他眼皮直跳。
第二批猛火油!
崔家,真的给乌桓人准备了足以发动一场灭国之战的所有东西!
“将军,这里还有几个箱子,特别重,而且都上了锁!”
亲兵用刀撬开其中一个沉重的铁皮箱。
箱子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卷卷码放整齐的羊皮地图,和一叠叠用油布包裹的信件。
薛万-彻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地图。
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从雁门关到太原府,乃至通往长安的每一条官道、小路、兵力部署、烽火台位置。
其详尽程度,比他这个边关宿将知道的还要多!
他随手拆开一封信,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落款是一个清晰的名字——崔进。
信里的内容,更是让他看得浑身发冷。
“……邑落首领亲启。代州守将杜兴,刚愎自用,不足为虑。届时只需以百姓胁迫,其必然束手无策。待城中人心惶惶,将军即可用‘天火’焚城,事后吾自会在朝中运作,将罪责尽数推于杜兴,并联合山东、江南世家,弹劾兵部尚书李靖调度失当,陛下必受重压……”
“……河北道总管李绩,已被吾等门生故旧以‘军粮稽查’为由拖在贝州,短期内无法驰援。河东道薛万彻,有勇无谋之辈,吾已安排人手,以其嗜酒为由头,寻机发难,夺其兵权……”
一封封信看下来,薛万彻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这哪里是叛国!
这分明是要挖断大唐的龙脉,让整个北方防线彻底瘫痪,再在朝堂之上掀起惊涛骇浪,把李家的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在爆炸废墟里有了新的发现。
“将军!这里有块牌子!”
那是一块被炸得残缺不全的铜牌,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油污,但依然可以辨认出,那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崔”字。
是崔家的家徽!
铁证如山!
“把这些东西,全都给老子装好!一根毛都不许少!”
薛万彻的声音嘶哑,他指着那些信件和地图,“派最快的马,最好的骑手,立刻!马上!把这些东西和战报一起,送到太原府林大人手上!”
他转过身,看着被五花大绑、像死狗一样拖过来的邑落,一脚踹在他的脸上。
“说!‘天狼’计划,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邑落吐出一口血沫,怨毒地看着他,放声狂笑。
一名被俘的乌桓百夫长,看着眼前的情景,又看了看那些被翻出来的信件,眼神一阵变幻,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将军饶命!我说!我都说!”
他颤抖着声音,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唐军都汗毛倒竖的话。
“‘天狼’……‘天狼’不止我们乌桓人,还有……还有突厥的颉利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