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雀牵着马慢慢遛了一圈儿,老师教了些安全事项,让他上马试试。
林雀从没有过骑马的经验,开始上手倒也没觉得有多难,老师给他调了下脚蹬,说:“慢慢走一圈,注意别用腿夹马腹。”
又叮嘱了好些,才放他自己去遛。林雀小心翼翼握着缰绳,身体随着马背一起颠簸。
他骑得认真,没察觉远处栅栏边起了些骚动。
等他缓缓走到那边,就看见一个男生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搭在眉间,正在朝这边看,隔着一道栅栏,男生们激动又畏惧,稍微避开点距离,不敢跟他搭话。
一方面是学弟对学长的天然敬畏,一方面是因为对方背后高不可攀的家世,不过更多还是因为傅衍脸上不做表情时,那双精悍粗犷的眼眉就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子凶戾悍气,叫人不由得心生畏怯,不敢在他面前随便放肆。
林雀往那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动作没停,专心致志驱着小马往前走。
傅衍粗黑的眉毛一挑,冷淡的眼底就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思,说:“装没看见?”
周围的男生瞬间扭头过来看向他。
林雀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垂眼打了声招呼:“傅学长好。”
傅衍唇角的笑意立马就扩大了,好像被这一声“学长”叫得很舒心似的,叫他:“小公主,你过来点儿。”
他声音不算大,近旁的人却都真真切切听见了这声“小公主”,神色一下子微妙起来,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林雀轻轻磨了下后槽牙,慢吞吞转过马头靠过去,压低声音:“跟你说过了,别再这么叫我。”
傅衍全当没听见,笑吟吟看着他,寸头边缘的头皮泛着一点儿微微的汗光,衬衫前三颗扣子敞开着,大剌剌露出结实饱满的深色胸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恣意张扬的劲儿,说:“我们一会儿有个比赛,你要在这儿看,知道么?”
林雀皱眉:“我为什么要看你比赛。”
他声音还是压得很低,像是不想叫其他人听到似的,换句话说——林雀显然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他跟自己有交情。
傅衍心里莫名浮出几分淡淡的不爽,还要说什么,但他们那边的老师已经在吹集合哨了。傅衍握着缰绳轻轻一抖,□□白马就温驯地转了个头,他高大的身体微微晃动着,扭头看看林雀,哼笑了一声:“反正你肯定会看的。”
末了又打量一眼他身下的小马,嗤道:“这马太乖了,不配你,回头学长送你个好的。”
说完也不管林雀什么反应,脚跟轻轻磕了下马腹,白马就载着他踢踢踏踏地跑走了。
莫名其妙的。好像莫名其妙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下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命令。
他一走,周围男生就开始酸里酸气地说:“真牛啊,不但把盛嘉树搞到手,还有本事勾引傅学长,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还这么有能耐。”
“就他那样儿?怎么可能!你忘了傅衍跟盛嘉树不对付?他肯定是为了跟盛嘉树别苗头,故意拿他当枪使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阴阴沉沉的跟个鬼似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骚……”
不过忌惮着论坛上满天飞的那段视频里青年暴戾狠绝的手段,到底没敢太放肆,就几个人在那儿小声逼逼。
林雀驱着马转身离开,神色微微阴沉。
这些男的这么爱嚼舌根,怎么还有脸管女人叫长舌妇。
还有那个什么破比赛,他才不想看,长舌夫爱看,就叫这些长舌夫看去吧。
·
五分钟后,林雀冷着脸站在了栅栏边。
老师扬声招呼男生们下马:“先别玩儿了!来来来看看学长们是怎么骑马的!都好好学着点儿!”
——因为隔壁三年级高级班的学长要进行一个小比赛,他们后半节直接成观摩学习课了。
隔壁马场的地面上已经插了很多小旗子,十来个男生骑在高头大马上踢踢踏踏往这边走过来,对面的老师隔着栅栏跟一年级的老师握手,一年级的老师笑问:“这是要拔旗子?刘老师对自己的学生很有信心嘛。”
“随便玩玩儿。”对面的老师很谦虚,玩笑说,“年轻人们爱玩儿,咱们当老师的除了看着孩子别受伤,还能怎么办。”
学校里的学生个顶个儿的来头大,他们这些老师也很难办,太严不行,容易得罪人,太宽了,又对不起自己老师这个身份,虽然背靠着长春公学这个大树,可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多一些顾虑。
两个老师对视一眼,一齐无奈地笑着耸了耸肩。
林雀站在最边儿上,就看到对面老师的身后,傅衍一手抱着头盔,骑坐在马上在那儿冲他笑。
林雀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冷不丁对上一双琥珀色眼眸。
——戚行简骑着一匹通体深黑的高头大马,在傅衍旁边隔两个人的位置上站着。他戴了头盔,一双琥珀眸子被遮掩在帽檐下的阴影里,眼中神色看不太分明,只在眼底流淌着一泓清透的荧光。
两人目光相接短短一秒都不到,戚行简就错开了眼睛,垂眸轻轻抚摸了下蔷薇的鬃毛。
他和傅衍放在一块儿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张扬恣意,一个淡漠内敛;一个像是带着皮革气息的锋芒毕露的刀,一个仿佛一柄藏锋入鞘的剑。
单独一个拎出来就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存在,更不要说此刻难得同框,只是单单骑坐在马上,风头就已经盖过了所有人。
林雀旁边的男生们都兴奋得要命,盯着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从他们的成绩、相貌、兽笼排名说到他们□□那两匹一黑一白的昂贵的骏马,再说到两人身后恐怖的、高不可攀的家世,一双双眼睛里盛满对强者的倾慕和崇拜。
林雀睫毛轻轻垂下去,抿了抿唇。
这样的人,是他以往十七年人生中从未见过的光芒万丈,好像只是挨近他们,就会被他们身上的光给灼伤。
他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他也想所到之处,全是羡慕嫉妒的、充满敬畏的目光。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共十六位骑手一同入场,控马去拔地上的棋子,没有时间限制,直到场内所有旗子被清光为止。
结束时拔得旗子最多的人为胜出者,马术课程加两个学分。
老师勒令所有人戴上头盔,很严厉地强调了安全为上,就宣布比赛开始。
随着短促锐利的一声哨响,十六匹骏马争相奔出,还没来得及长出草皮的场地上烟尘滚滚,男生们激动地呐喊尖叫起来。
林雀不觉上前两步,一手扶着栅栏踮起脚去看,挤到他身上的男生也顾不得去针对他了,呐喊声简直要震裂人的耳膜。
林雀很快就明白为什么老师敢允许学生进行这种高难度比赛了——高级班十六个学生的骑术简直优秀得惊人,眨眼间已经奔出四五十米,所过之处地上的小旗子几乎被拔了一干二净。
身姿矫健的骑手侧身伏腰,一手控马一手伸长了胳膊去拔旗子的过程漂亮精彩又叫人心神澎湃,有人险些坠马时众人一阵惊叫,有人一连抢到三四个旗子时男生们的欢呼简直要把天掀翻。
再冷漠的人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林雀的心跳渐渐快起来,一只手攥成了拳,阴郁黑沉的眼睛渐渐亮起光,紧张又兴奋地望着马场内奔驰的男生们。
戚行简和傅衍原本距离相去甚远,各自为王,然而随着场内旗子渐渐减少,几拨人越来越近,竞争也愈来愈激烈,甚至开始有人掉下马背。
远远的就望见傅衍的白马和戚行简的黑马在场中飞快驰骋,横冲直撞,气势之凶猛,以至于到最后其他人忍不住下意识勒马避让,一群人的角逐渐渐成为他们两个人的竞争。
旗子越发少了,就渐渐有好几个人都自觉退出了竞赛,打马在旁边绕圈,有人抢到旗子时也跟着欢呼吹口哨。
退出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三四个人仍旧激烈地角逐,但显然其他人已经成为了陪衬,所有人的目光紧紧追逐在戚行简和傅衍的身上。
就剩下最后三面旗子。
两人迅速各自瓜分了一面,紧接着就同时朝最后一面旗子飞奔而去。
他们各自手里的旗子都已经很多,数起来不定谁输谁赢,但这已经是次要——学分和拔起最后一面旗子的荣誉同样重要。
林雀眼睁睁看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但谁都没减速,直到两匹马狠狠撞到一起,戚行简身体晃了晃,突然朝另一侧滚落。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就连老师也下意识上前两步,但紧接着所有人爆发出一阵欢呼——一身黑色骑手服的男生抓住缰绳,健美修长的身体在疾驰的马身外侧荡开半圈,紧接着就轻轻巧巧重新翻上马背。
傅衍偏头咧嘴一笑:“好身手。”
戚行简紧盯着前方数十米处的最后一面旗子,帽檐阴影下的琥珀眸子冰冷沉静,简短道:“过奖。”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
林雀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一黑一白并肩疾驰的两匹马——傅衍和戚行简几乎同时侧身伏腰,伸长了手臂去抢那一枚旗子。
那过程其实不过短短一瞬——两匹马跑得太远,隔着滚滚飞尘,栅栏边已经看不太清楚,只望见两匹马并肩、交错,随即各自跑开,周围追逐围观的骑手们就纷纷欢呼起来。
一片烟尘中,一黑一白两匹马在主人的指令下减速,踢踢踏踏地跑回来,男生们紧张又兴奋地问:“谁赢了?谁赢了?”
林雀看着迎面跑来的两个人,心中隐隐生出种直觉。
——肯定是戚行简抢赢了。
不然傅衍那样张扬的个性,要是给他抢到了,大概率会把旗子高高举起,像一个得胜的将军那样放肆又嚣张地炫耀他的战利品。
已经有男生骑马跑过来给老师汇报:“是戚哥!戚哥抢赢了!”
林雀就轻轻笑了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笑,鼓噪的心跳放大了他的情绪,他终于后知后觉感到热,就低头把头盔解开了。
两个人在骑手们的簇拥下折返回栅栏边的时候,林雀唇角那一点轻渺的笑意还没有散去,额发和眼睫被汗气蒸得越发漆黑,一身白色骑手服清晰勾勒出他身体瘦削单薄的轮廓,早春下午耀眼的阳光落在他肩上,锁骨深陷,凸起来的苍白皮肤上漾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戚行简把缴获的旗子递给老师点数,目光无意识落在他脸上,林雀碰巧也看向他,一双总是阴沉沉的、没什么生气的黑眼睛里落了光,亮晶晶的。
竟然有一点灼人。
戚行简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刻挪开了视线。
“原来你会笑啊。”傅衍取下头盔,冲林雀挑眉,“笑什么呢?”
林雀看了他一眼,唇角的笑就很快隐没了。
傅衍轻哼了一声,跳下马,随手扒拉两下自己的寸头,走到他跟前去:“有水没?热死了。”
他大约是那种火力很壮的人,一场激烈的比赛下来就出了不少汗,敞开的衬衫领口里,深棕色的胸膛上覆着一层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像抹了桐油一样,一种原始野性的、热气蓬勃的性感。
林雀没有水,旁边男生闻言立马递来一瓶矿泉水,脸上的笑有点讨好的意味,说:“傅学长,你喝这瓶,新的,没开过。”
傅衍接过来:“谢了。”
男生就露出一种好像受宠若惊似的兴奋的表情。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傅衍顺手把水瓶递给林雀:“帮我拧一下。”
林雀站着没动:“自己拧。”
“靠,我手疼。”傅衍朝他摊开手,“看缰绳给我磨的。”
他手上沾了土,掌心确实有磨红的痕迹。林雀瞥一眼,皱了下眉:“谁叫你不戴手套。”
但到底是把水瓶接过去了。
傅衍扶着栅栏笑吟吟看着他,心说这小公主看着冷冰冰,心肠还挺软。
所以他对受伤的盛嘉树那么好,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只因为心软?
——林雀到底喜不喜欢盛嘉树这事儿,他纠结一天了。
但压根儿没想过到底为什么纠结,非要找个理由的话,那大概率还是看死对头不顺眼,而林雀这么有意思一小孩儿,怎么偏偏眼睛瞎掉了,就看上了盛嘉树那个孔雀精呢?
这事儿叫他心里头膈应,特别膈应。
他就着林雀倒出来的水洗手,清凉的水花溅到他的胳膊上,心底突然就冒出个念头——要不他把林雀给抢过来吧。
把林雀的目光、林雀的关心、林雀的软心肠、林雀带着小埋怨的照顾都给抢过来。
就不信还恶心不死那个姓盛的。
这么不怀好意地想着,胸腔里头那颗心却猛然砰砰砰跳起来,一下一下鼓动着血管,傅衍感到浑身一阵燥热,比他打十次比赛还兴奋难抑。
林雀看他洗完了手,就抬起瓶口把水递给他,却对上男生灼亮火热的目光。
他微微一怔:“怎么了?”
傅衍不吭声,只是盯着他意味不明地笑,锐亮的视线从林雀潮湿漆黑的额发、修长的眉毛、浓黑阴郁的眼睛上一寸寸刮过去,听见自己血管里头热血沸腾的咆哮声。
——像一头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野兽,忽然嗅见了风里腥甜的血味儿。
于是突然间心情大好,连没抢到最后一枚旗子的那点儿郁闷都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