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刃神色复杂地看着空相。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为了圣地做出大无畏牺牲的长老。
自己沉沦十世轮回诞下羊生,灵智受损。须弥潜伏大唐三十年,建立冥神教,行三行尸禁术,被打得形体毁灭,境界堕入人境。
牺牲,在祭祀中是牛、羊、猪。他俩,便是圣地的牺牲。
“老身做羊,你可做牛。”羊刃叹道。
空相听懂了,笑着摇头,“须弥顶多是头猪。”
羊刃回头看向羊生。空相也在看他。
羊生欠了欠身,神色整肃道,“为圣地做牛,羊生愿意。”
猪在明面,羊在暗面,羊生才是最后的太牢。
“须弥长老请坐,告诉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
羊生接过陀裟多手中的茶壶,示意他回避,给空相斟茶。
陀裟多离开以后,空相说起了元旦大朝会前后发生的事情。
说的很细,羊刃和羊生听得也很认真。
“想不到,除了阵法,这位少宫主还工于谋略智计。”羊生赞叹。
转而又问,“须弥长老,螃公和章母怎么样了?”
提起螃公,空相面上泛起青气,沉声道,“它被少宫主收服了。”
“这……怎么可能?”羊刃失声道。
心想,螃公是圣地供奉了千年的灵物,连圣主都没有收服它,小夷是用什么手段收服的?
空相道,“十天前,少宫主捕捉到了它,带回了兴庆宫。没过几天,我便和它失去了心念联系。这些日子,我不得不用催念刺激章母,向螃公施压。”
羊刃冷声道,“螃公还在幼年期,章母却是成年体。章母距离兴庆宫虽远,却应能压制住螃公,向那些贵人们施展域影袭击,让他们变成疯子白痴。”
“我本心也是如此,想在圣子和羊刃长老到来之前让他们神智昏乱。这几日,章母确实也大占上风,眼看就要突破螃公抵抗,成功播撒域影,但昨晚却出了变故。它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对手,任凭怎么播撒催念,就是不肯释放域影。”
“又是少宫主的手段?”羊刃挑眉道
空相摇头,“不,我从它的恐惧里,感受到了金刚界曼荼罗秘法的气息。想必……是有佛宗高人插手了。”
羊刃和羊生互相看了一眼,“不空大师?”
空相疑惑地看着二人。
羊生叹息道,“在来长安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古怪的和尚。他明明没有一丝修为,但却通了佛家的五眼六通。他对圣地和琉璃宫十分了解,甚至对上界和法界知道得比我们都多。我和阿姆曾经邀他一起进入长安,被他拒绝了。”
空相曾伪装僧人三十年,对佛法及佛教传入东土的历史甚为熟悉,闻听之下,惊诧道,“难道,那个不空和尚就是开元年间来大唐弘法的不空金刚?传说他是唐密开宗祖师之一,精通胎藏界和金刚界秘法。这下棘手了。”
羊刃瞪眼,“他能克制章母?”
章母是早在螃公以前就被收入索罗圣地的灵物,此等生灵的精神侵染几乎难以防范,别说克制了。
空相沉吟半晌,才道,“我修的胎藏界和金刚界秘法不能,但是他的话,却极有可能。”
“为何?”羊刃皱眉道。
“这些和尚只修性不修命,只为超脱,不重杀伐,是以对精神一道钻研极深。几乎探到了本源。他要布下金刚九会坛场,兴庆宫就像筑起了固若金汤的城池。”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久,一直没说话的羊生缓缓道,“空相长老,若是能将章母的本体召唤过来,能不能破那个坛场?”
“若是能将生灵召唤过来,不空和尚布下的坛场必破!”
空相决然道。
像螃公章母这种灵物,躯壳只是投射,本体才是源头。本体和躯壳的关系就像太阳和光热的关系。
螃公还在幼年期,本体不知道在哪里。章母的本体却在万年前就落入了索罗圣地。成为了圣地的圣灵。
“如此,那便请阿姆和须弥长老为我护法,我来召唤圣灵。”
羊生站起。
羊刃和空相出门,站在门口。空相对在门口侍立的陀裟多低声道,“让教众守在门口,莫放任何人进来。”
陀裟多朝来往的教徒们挥挥手。教徒们默默鱼贯而出。
静室内响起羊生低沉的长吟。
听起来像是赞美诗一样的咏叹调,节奏缓慢而又充满异域格调,时不时涌现出几个多音节词汇,如同梦呓。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长河般的吟诵声戛然而止,里面传来羊生虚弱的声音,“阿姆,须弥长老,已经好了。”
二人推门而入,看到脸色惨白的羊生手中托着一个水晶瓶。
水晶瓶内,有只一拃长的黑色小章鱼,正缓缓蠕动。
扁长的头部下两只微凸的小眼睛漠然看着进来的羊刃和空相,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看着百姓。
“羊刃(空相)恭迎圣灵!”
二人恭恭敬敬向小章鱼施礼。
小章鱼伸出两只腕足,微微扬起,二人这才起身。
羊生将手中的水晶瓶递给空相,“须弥长老,我和阿姆出来已久,为防唐人生疑,这便回去了。我和阿姆身处不便,还请长老侍奉圣灵。”
空相双手接过,道,“圣子,羊刃长老,日后我怎么联系你们?”
羊生想了想,道,“我住的藩客院窗口正对的方向能看到一个石狮子,须弥长老若要联系我,不妨在那里刻下圣火印记。”
空相在长安当国师三十年,自然对皇城礼宾院了若指掌,知道圣子指的是哪个坊门前的石狮子。
【永兴坊。】
“光明神永在!”空相躬身,看着羊生母子走出胡祆祠。
羊生母子又回到东市,穿梭过人流和摊位,走回到乐言和伍云深跟前。乐伍二人此时还浑浑噩噩呆立在那里。
“二位长官,长安东市果然繁华,非是我们这种西域小国可比!”
羊生看着他们的眼睛,叹息道。
乐伍二人此时才如梦初醒。
“王子过谦。”
乐言微微一笑,神色中掩饰不住的傲慢。有些奇怪,就算这位西域王子看到大唐远比萨曼国繁盛,也不用丧气到脸色发白呀。
带着羊生母子继续游东市,指着连成片的各色帐篷和围栏,边走边介绍,说这是喀喇汗国的商区,那边是吐蕃国商区,那边是回鹘的,那边是于阗的,那边是……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羊生连连赞叹。
游完东市,乐言二人建议羊生回藩客院。羊生微笑答应。
将羊生母子送回藩客院,乐眼和伍云深便到郎官厅去向周侍郎汇报。
“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周侍郎神色严肃。
“回明公,只逛了东市。”乐言道。
“他们问过你们什么话没有?”
“仅是些风物商品的询问。”
“他们买了什么东西?”
“没有买任何东西。”
“下去吧,以后他们要出去,便由你们负责接待。记住,回来时要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问都要详实汇报。”
“遵命!”乐伍二人拱手。
……
布政坊内的胡祆祠。
空相神色恭敬地捧着水晶瓶走入地宫,将其放置到中央祭台上。转身对一脸震惊的礼萨道,“这便是章母的本体,生灵。从现在起,不必给章母下催念了。传令下去,让长安五大祆祠所有穆护带领教众为圣灵祈祷。”
“是,我这便去安排。”
礼萨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