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晚唐:从负债不良人开始》 第一章都穿越了咋还欠钱? 时值晚唐。立春已过,除夕未至。 小雨淅沥,冷如冰锥。 河东道太原府东面某个小县城的街市一角,陈旧的府衙内。 一个身穿皂衣的青年斜依在黑漆漆的案几旁,望着门外的春雨,揉着眉心叹气,“哎,天生穷命,上辈子被小催逼,想不到穿越了还他么欠一屁股债!” 砰地一拍桌子,愤愤道:“七进十三出啊!你妹,比平台利息还高!让老子怎么还,怎么还?更无语的是……穿越了也不给个系统?!” “什么系统?” 内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了半百的老头,暗褐色的校尉服上油腻腻的,抽抽酒糟鼻,挥舞着酒葫芦嚷嚷道:“小宁子,别整天瞎琢磨,来咱们这鸟地方做不良人的,哪个不是身上背了事儿的。准备一下,明天和我进趟京城。” “京城?”被称作小宁子的青年站起,疑惑道:“要去京城查案?” “想啥呢?”老头嗤笑道:“天子脚下,要查案也轮不到咱们这种下九流角色。是上面的大人物指名要见你。” 老头灌了口酒,斜睨着青年,啧啧道:“我说宁真啊,看不出你还有这种背景,上头的大人物都知道你。哎,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老秦我对你的提携之恩。” 有屁的恩。 宁真疑惑之余,暗暗鄙夷。心道你除了平时骗我那点可怜的俸钱帮你买酒,也就是给我间单独的房舍,平时让我帮你管带十二个兄弟,顺带再帮你揩他们的油水。 自从穿越那天算起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融合原主的一部分记忆。让他大概确认自己所处应该是唐朝晚期。 之所以说是大概,是因为原主可能是个拎不清的二货,只记得当今乃大唐治下,九州万邦,四海八荒,都是我大唐皇帝的统御之地。 可是,自从他亲眼看到有人骑着一头怪兽从头顶飞过,他的世界观就崩塌了。 他妹的真有修行者啊。 更郁闷的是,自己作为独一无二的穿越者,居然连份新手大礼包的都没有!来到强者的世界,居然成了个弱鸡。 还是个因为负债还不起,被丢到不良人队伍的弱鸡。 经过十几天的了解,宁真知道不良人其实是大唐的白手套组织。都是犯了事,但又不至于判刑入狱,于是就找了处破败闲置的府衙,把他们安顿在这里。官方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由他们来处理。 隐秘,且不光彩。 只是,俸禄低得令人发指! 逼得弟兄们不得不偷偷摸摸干点更不光彩的事情,维持生计。 “别站着呀,回去收拾东西。”秦苍道。 “现在就走?”宁真反问。 秦苍一屁股坐到宁真身边,把酒壶放到桌上,“明天一早启程,从驿站骑马去,辰时出发,酉时就到了。” “那急啥!”宁真笑嘻嘻站起来,“离天黑还早着呢,我给你弄点下酒菜,好好喝点。” 说完,一溜烟儿跑出府衙。 不一会儿,秦苍就见宁真拎着一壶酒和半包卤煮走了回来,面上不禁露出笑容,这小子以前是个二杆子,自从十几天前出勤昏迷了一次,回来变了个人似得,机灵得不像话。不像以前那么好骗。 嗯,也用不着咋骗,自己就上道。 宁真从后厨取了碗筷,麻利地打开油纸包,取出切好的猪头肉,又将酒倒入两个小碗,端起一碗,满面诚挚地敬秦苍,“这一碗敬领导!感谢领导一直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明天上路……” “停停!”秦苍像吃了只苍蝇,摆手,“你好好说话,什么领导,什么上路,听着怪怪的。” 宁真又换上一脸诚挚的笑容,“我是说,以后我要发达,定不忘秦哥你的提携之恩。” “这才像话,不过你还是喊我老秦吧。这样不肉麻。”秦苍点点头,吱溜一口干了半碗,夹了块猪头肉,塞入口中大嚼起来。暗自佩服宁真的手段,这小子总是能毫不费力地从外头骗点酒肉回来。 “但是,老秦,我要出了事,你可一定想尽办法把我捞出来。”宁真一本正经道。 “唔,你放心……”秦苍口齿不清,头也不抬。 宁真微笑,点头。 秦苍咽下口中肉食,道:“……上路。” 宁真顿时面有愠色。 “上头大人物真要搞你的话,你就像大腿上的虱子,往球上跑哇?我一个小小盂县不良人校尉,在人家眼里算个屁,还捞你?我不跟着你倒霉就谢老天爷了!”秦苍斜睨着宁真,哂然道。 宁真一想也是,他不记得前身到底去没去过京城,但是不良人的机构还是了解的。领头人是不良帅,直接统领天罡三十六校尉。此校尉可不是象秦苍这样的合同工,人家都是有正规编制的,据说是归大理寺还是刑部。 秦苍也说不清楚。 “你说的大人物点名要见我?是哪个?不良帅?”宁真问。 “你脸真大。”秦苍嘲笑道:“不良帅游天一游大人我都没见过,据说是位修行者。修行者懂不?那可是万中无一的存在,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瞪你一眼,你就化成灰灰。” “那要见我的是谁?” “三十六天罡校尉,排名第三的林烨林大人。”秦苍提到名字的时候,放下手中筷子,面现崇敬之色。 “他……为啥要见我?” “我咋知道?我哪敢问。你以为是林大人自己过来通知我的?奥,人家林大人自己骑上马找到我说,喂,老秦,明天带上你们盂县那个宁真,来京城一趟,一定要来吆!” 秦苍忍不住讥讽道。心想,这小子你说他机灵吧,却连一点组织规矩都不懂。 见宁真有点发呆,秦苍凑近酒糟鼻子,“你真的不认识他?” 宁真摇摇头,“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离开过盂县。” 他说的没错,他来到这个世界,有记忆也就是十几天的事儿。至于前身,记忆中貌似他也没离开过。 “那会不会是,你父母和他有旧?”秦苍试探性的问。 “不知道。”宁真迟疑一会儿,道。 他是真不知道。 从他模糊的记忆中,只记得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员外。三年前因为他嗜赌,输光了家财,欠了一屁股债,他父母就失踪了。然后,他被钱庄动用关系丢到了不良人队伍。 【京城不良人总部的大人物为啥要点名见我呢?】 宁真陷入深思。 从他接收前身那有限的记忆,他就知道,前身算不上纨绔,最多算个思想单纯的弱智儿童。他欠赌债八成是被人设局了。 这样的家世,和不良人的大人物应该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别想了,来,喝酒。”秦苍举起碗,碰了一下宁真面前的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欠的是赌债,又不是命案。放心上路,啊,呸呸,放心上京,说不准是好事呢。” 宁真一想也是,便和秦苍喝了起来。 期间,宁真又和秦苍问询修真者的事儿。但秦苍所知有限,只是告诉宁真,朝中不止游大人是修真者,被称为军神的卫国公李沉舟、司天台监正阳还真、国师须弥大师都是修真者。 只是谁厉害,那就不知道了。 这些信息聊胜于无,宁真又问秦苍,前些日子他看见有人骑着怪兽在天上飞,那算不算很厉害的修行者? 秦苍撇撇嘴,那算屁的修行者,那叫甲马,就是个送货的。 奥,原来是快递员啊。 酒足肉饱,两人都在兴头上,宁真便趁机问起秦苍犯了什么事儿。 秦苍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说嘛,老秦,拿兄弟当外人?”宁真故作不满道。 “他们说我……扒灰。”秦苍嘴唇哆嗦。 “啊?!”宁真一脸唾弃,瞪眼道:“老秦,你还是人不?” “可我,连儿子都没有!”秦苍一拍桌子。 “意思是……老秦你是被冤枉的?”宁真小心翼翼问。 “哎,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弟兄们,都是冤枉的。”秦苍面现苦涩。 “那我的赌债是不是也是假的?”宁真兴奋起来。 “你不是,你是真欠人家的了。”秦苍连连摆手。 “欠了多少?” “你欠了多少你自己不知道?”秦苍瞪大了小眼睛。 宁真揉揉眉头,“我最近脑子犯糊涂,快连爹妈是谁都忘了。” 也许是穿越前负债太多,他只对利率息费敏感,就记的个“七进十三出”。 秦苍竖起两根指头,又伸出一巴掌。 “二十五两?”宁真问。 秦苍摇头。 “二十五贯?”宁真又问。 “二百五!大钱!”秦苍没好气地道。 宁真翻了个白眼。 所谓大钱,就是外圆内方的“孔方兄”——铜钱。 以高祖皇帝李渊推出的“开元通宝”为滥觞,其后有肃宗皇帝推出的乾元重宝、代宗皇帝推出的“大历元宝”。还有几种如“建中通宝”、“开通玄宝”等等极少传世,至于安史之乱中叛贼发行的“得壹元宝”、“顺天元宝”早已勒令收回。 一贯就是一千钱,用绳子串起来刚好一吊,所谓半吊子就是五百文。 二百五就是半吊子的半吊子。 靠,这点钱不算多啊! 想想前身为了这点钱被丢入不良人队伍,宁真感觉挺伤的。 关键是,数字也挺侮辱人的。 第二章 小夷 喝完小酒,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了街市。路上没什么行人。 小雨已停,但空气中寒意更重了。 宁真告别了秦苍,溜达着向街西的一处院落走去。那是他们这群不良人的落脚处。 路过一家卤煮店的时候,宁真似笑非笑地朝里面一个打扮妖冶的妇人道:“潘大姐,还在忙乎?” 里面坐着的妇人低着头,眼神躲闪,“宁哥儿,你吃完酒了?小夷还没吃东西吧,大姐给你准备了点下水,你带回去给小夷吃。” 说着,又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宁真神色复杂地看着妇人,叹息,“潘大姐,你要不想和王六过呢,就到县太爷那里投诉状,提和离。老是这样鬼鬼祟祟偷人,迟早出事。” 妇人面上闪现阴霾,嗫喏道:“我、我知道,可那个杀千刀的不肯,他还打我!一天天啥也不干,就靠我做点卤煮养活,你说说,那种废物男人,他、他……” 语气到最后,变得怨毒。 宁真继续道:“王六确实不堪,那你为啥不和离呢?按我大唐律法,妇人若有三不去,丈夫不可休妻。若妇人主动提出和离,官府也不得阻拦。” “和离?!”潘大姐抬起头,呈现出一张风韵犹存的俏脸,愤然道:“你以为我没去过?可县里的主簿是那杀千刀的亲戚,我诉状都没递进去就被撵了出来。律法要有用的话,就好了。” 说着,眼皮发红,泫然欲泣。 “那你就准备毒死他?”宁真盯着妇人,面无表情地问。 “我没有,没有!”妇人低下头,连忙否认。 “昨天下午,你在城东福康药店买了砒霜。” “那是……药老鼠的。”妇人的底气越发不足。 “药老鼠用得着那么多?这半个月你买的砒霜已经超过半斤了。你家老鼠真多啊!”宁真讥讽道。 妇人噗通一声跪下了,央求道:“宁哥儿,我错了。你、你千万别报官。以后,你天天来大姐这里,大姐给你准备酒肉。大姐给你磕头!” 说着,就要磕头。 “快起来,别让人看见!”宁真低喝道,痛心疾首,“真把我当成敲诈勒索的坏人了?我是在救你!再这样下去,不判斩杀也得浸猪笼。” “我知道,我知道。”妇人连忙站了起来。 “王六吹牛皮,县里的主簿和他屁关系没有,他就是和里正有点远亲,里正又和主簿走得近。”宁真冷笑道,“就他们这点关系,在我们不良人这里都不是事儿。这样,我替你写份状子,帮你递进去,保你和离,光明正大地和你中意的人一起过。” 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写个和离诉状不在话下。 就是字丑点。 “真的?”妇人惊喜道。 “还煮的呢!我说话算话。”宁真嘴一撇,指了指猩红的猪肝,“哎,对了,再切点卤煮!” 妇人又切了块大大的猪肝,红着眼睛一脸笑意,连带下水递给宁真,“宁哥儿,你啥时候帮我写状子?” “我明天要出趟差,等我回来。” 宁真接过两大包肉食,施施然而去。 妇人望着宁真的背影。心道这个不良人老是过来敲诈勒索自己,以前以为是个恶棍,没想到心眼儿还挺好的。他要真能帮自己和离,摊上这些卤煮肉食,天天请他吃又何妨?就当讼费了。 …… 不良人的院落是一处半废弃的宅邸,据说以前是一个富商的,富商和西域胡人做生意,手段太黑不讲信用,引起胡人们不满,胡人就雇马匪杀了富商全家,劫走全部家财。 案子既棘手又没好处,自然被推到了不良人这里。 不良人们虽然良莠不齐,但都有独门绝活(除了宁真)。十几个人,用了数个月,愣是把三十多个马匪缉拿归案。 既没获得赃款,又没啥值钱东西,只剩下一座被烧过的府邸。县太爷大手一挥,就送给不良人做房舍,当做奖赏。 那叫一个豪气。 校尉秦苍再大手一挥,让十几个兄弟自己拾掇一下,搬了进去。有家室的,住堂屋和卧房套间,没家室的,几个人住一间。好在府邸够大,十几人连带家眷都住得下。 至于秦苍自己,身为校尉,自然不能和手下住一起。虽然是老光棍,但也在府衙后院独住三间上房。 宁真当然属于有家室的,还是上房,一个厅堂两个厢房。算是秦苍对他这位代总管的特殊照顾。 阔大的庭院,此时寂静一片,弟兄们都睡了。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有家室的套间里还传来压抑不住的不可描述声。 宁真停下脚步,侧头倾听了一会儿,摇摇头,拎着两包熟食推开了半烧焦的木门,“小夷,我回来了。” 正跪趴在木桌旁的小姑娘顿时抬起头来,小圆脸皮肤吹弹可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紧抿薄唇,衬出一副气鼓鼓的表情: “你又喝酒了?这个月的俸钱又被老秦那家伙骗去喝酒了?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又花了两个铜钱请木匠修了窗户,还有门也得刷漆了,还有,你的春衣也得添置一套了……家里快没钱了。” 小姑娘瞪着他,小胸脯一起一伏。 她看上去只有五六岁,梳着两根丫髻,身形瘦弱,一身淡绿色的小袴浆洗得发白,刚才正趴在桌上用炭笔在一张旧麻纸上写写画画。 宁真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有点哭笑不得。 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产,名叫小夷。据说是从西域买来的蛮族夷人。 按照前身记忆,是买来给他做丫鬟的。可这十几天相处下来,宁真觉得这小姑娘就像他妈。 宁真从怀里抠抠搜搜掏出六个铜钱,堆成一摞,放到桌上,“诺,收起来。我给你带了点好吃的,快点吃吧。” 把两袋肉食放到小夷面前。 小夷眼疾手快地收起铜钱,仔仔细细数了几遍,放到身侧的小荷包里,这才扒拉开两包卤煮,张开鼻翼深深吸了口气,嘴角翘起,“好香啊,我去热一下粥。” 宁真叹息,“昨天的粥,馊了,倒了吧。” “这几天这么冷,才没坏呢!” 小夷走到后厨支起锅灶,把粥热了热,端了出来,也不用筷子,小手抓着卤煮大口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道:“你月俸十个大钱,给了我六个,还剩……我算算。” 说着,屈着手指算了起来,十根手指屈了两遍,抬起头,“四个!那四个哪儿去了?被老秦骗走了?” 我的天,就这算术! 宁真抚额,闭目,“我是个大人,我总要花钱的吧!” 小夷一怔,低下头扒拉着猪肝,小声道:“我这不是怕你被老秦骗了嘛!” 宁真坐在木桌的另一侧看着小夷吃东西,支着下巴,慢吞吞道:“明天我要和老秦去趟京城。” “哦。” 吃肉的速度可一点不慢。 “我走了以后呢,你要按时吃饭。嗯,最好,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学会用筷子。想吃肉了,就去潘婶的卤肉摊去拿,别舍不得,回来我一块结账。等咱有钱了,给你请个先生。哎,算了,还是我自己教吧。” 自己好歹是正儿八经三本毕业,教小孩子识字和算术,还是没问题的。 最关键的是,能省下一笔束脩费用呢。 “唔。”小夷吃肉喝粥,漫不经心道。 “这几天有啥事儿呢,你和牛二哥说,他都能帮你处理。” “哼!” “哼是什么意思?”宁真奇道。 “就他,还得我罩着呢!”小夷不屑道。 宁真越发无语。 这院里住着的十二个弟兄个个都身怀绝技,比如这个牛二,三十多岁,一身横练功夫,宁真曾经亲眼见过他顶住过两头公牛夹击,更难得的是此人貌似粗犷,实则心细。 还有李四,会易容,拿面粉都能把人化妆成另外一个人。 还有扁六,他自称是神医扁鹊之后。弟兄们初时也信他,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让他开方抓药,但吃了他的药没有不拉肚子的。其后没人找他看病。但此人治疗跌打创伤公认一绝,神奇到随便抓把土都能治外伤。 还有刘麻子,不知从哪里学来制造火药的本事,不但逢年过节做些烟花补贴家用,据说还能做出炸毁城墙的炸药。 还有程犊子,以前是木匠出身,据他自己说是鲁班术传人。会飞的木鸟没见他做过,但做出来小巧玩意也确实让人称奇。 …… 总而言之,这院子里住着的,除了他们的婆娘,只有宁真和小夷是实打实的一对废柴。 大家之所以喊小夷“大姐头”,大半是宠溺,小半是看在宁真这个代总管的面上。 只有小夷自己觉得理所当然。 宁真想起老秦说的一句话——弟兄们都是被冤枉的! 你妹,好巧不巧,这么多奇人异士都被冤枉,扔到一块? 你当我傻子咩? 还有,老秦为啥要让自己代管兄弟们呢? 既无一技之长,又年轻识浅。 要说代管职务是自己穿越以后善于奉承也说得通,但是自己做这个代总管是在加入盂县不良人没多久就被任命了。 更绝的是,这么一大帮能人偏偏就听他的。 他以前蠢的时候,弟兄们就表现得更蠢。他觉醒以后,弟兄们也能拿出相应的智商。 还有,一直以来,老秦表现得贪婪无耻,昏庸糊涂。但能管住这么一大帮犯了事儿的能人异士,要说老秦没两下绝活,宁真是不信的。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为什么捏?】 第三章 上路,进京,可是…… 宁真看着面前不自知的小傻子使劲炫肉,忍不住道:“你就没有啥和我说的?” “说啥?” “比如说我啥时候回来之类的?” “那你啥时候回来?” 宁真愕然,顿了半晌,才幽幽道,“不知道哎。” “那我就等你呗,反正你肯定会回来。” 小姑娘此时已经吃光了两大包肉食,小肚子撑得鼓鼓的,把两张油纸舔干净,抱着碗跑到后厨洗去了。 在木桌边坐了片刻,还是想不出个头绪,宁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东厢房睡觉。临进门前,冲后厨喊了一声,“明天早晨卯时喊我起床。” 辰时出发,提前一两个小时收拾,时间足够。小夷虽然算术不行,人也傻得可以,但当个闹钟还是很称职的。 “好嘞!”后厨响起清脆的童音。 一夜无话。 翌日,天刚蒙蒙亮,宁真就被小夷喊醒。梳洗完毕,接过她递过来的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套换洗的长袍,还有两块发硬发黑的东西。 宁真以为是鞋子,细一看,是两张胡饼,脸上抽搐,“这饼,该不会是前天烙的吧?” “没坏哩,留着路上当干粮!”小夷笑嘻嘻道。 留着就留着吧,等上了路扔了就是。宁真跨上包袱,大踏步走出门,就见院里头站了一片人,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宁哥儿,早!” “阿真,早!” “早啊,宁哥儿!” …… 宁真环视一圈儿,笑道:“你们这是……” “听说你要去京城出趟公差,大家伙送送你!”站在前面的一个壮硕汉子笑呵呵道,大冷天光着膀子,黝黑的皮肤铁打似的。 正是牛二。 这时,人群中一个胖墩墩的妇人递过来一个纸包,“宁哥儿,我起了个大早,给你蒸的蒸饼,趁热吃,剩下的路上吃。” 这是牛二的婆娘。 昨晚宁真进院听房,她叫床声最大。 “谢谢牛嫂。”宁真笑呵呵接过来。所谓蒸饼,其实就是馒头,隔着油纸,摸着还热乎着呢。 “宁哥儿,这是我浑家做的毕罗,你拿着,路上吃。”一个粗壮如牛犊的汉子又递过来一大包。 是程犊子。 宁真接过来,软乎乎像是一包米饭。实际上是拌了肉类果蔬的一种手抓饭。 “谢程哥,谢程嫂。” “还有这个,这是我婆娘准备过年炸的馓子,路上慢慢吃,这东西能放个把月不坏!”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李四。 “四哥四嫂有心了。” “宁哥儿,这是我用上好山羊皮做的护膝。天寒露重,路上用的着。”刘麻子递上一双羊皮护膝。 “还是麻子哥心疼我。”宁真开心地接了过来。 …… 成家的不良人们,或婆娘或老公都递上了吃的用的,只剩下五六个没成家的汉子们不尴不尬地朝宁真腆笑。 “你们几个呢?”宁真瞅着没送礼的光棍汉们,脸一黑,拉长声调道。 “弟兄们的心意,都在哥嫂们的手艺里。”老光棍扁六摸着后脑勺,嘿嘿干笑。 “啊呸!”宁真哈哈一笑,一挥手,“走,回府衙!” 汉子轰然道走走走,小夷不满地巡视了一圈没送礼的光棍汉们。 扁六赶紧躬身,一脸阿谀,伸出右手,“大姐头,请!” 小夷冷哼一声,背负双手,大步走到宁真前面,带着一群形貌各异的糙汉们向不良人府衙走去。 到了府衙,推开门,众人却没见秦苍的身影。 “他不会是没起来吧?”小夷皱起细细的长眉,“阿真,你去后院看看!” 宁真走到后院,推开上房东厢房的门,看见秦苍只穿个红色犊鼻裈,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被窝里呼呼大睡,哈喇子流得到处都是。 “老秦,起来!太阳晒屁股了!” 宁真推搡着秦苍,又好气又好笑。 秦苍哼哼哈哈地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要出发了么?” “不是你说辰时出发么?” “哎,对,你等我一下,我上个茅房。” 老秦胡乱抓了件外衫,套在身上,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揉着肚子颤巍巍走了回来,扶着门框苦着脸道:“小宁子啊,我闹肚子闹得厉害。这样吧,你自己到驿站骑马进京吧。不良人总衙就在朱雀东大街的平康坊,到了那里一问便知。拿着这块牌子,直接亮给他们,就说要面见林烨大人。” 说着,递过来过所文书和一块黑漆漆的牌子。 宁真呆住了,半晌,才瞪眼道:“不是,老秦,你是认真的么?” 昨天还信誓旦旦说那是大人物,修行者,一眼能把你瞪成灰灰,今天你说你拉肚子就不去了?有这样蔑视上峰的么? 【你把大人物当屁拉茅坑了?】 你还能再不靠谱不? “我是实在浑身发软,骑不得马。再说,林大人要见的是你不是我。驿卒对通往京城之路熟得很,详细怎么走,你问他。” 秦苍苦笑着把文书和木牌硬塞到宁真手里,挥手打发,“快去,快去,莫让大人久等。” 说完,爬上炕哼哼唧唧。 我%*&……*&%&……¥ 宁真很抓狂,但没办法,看着手里的文书和牌子。过所文书倒没几个字,老秦也不识得几个字,下面盖着的盂县不良人校尉印章是真的就行。 再看木牌,黑黝黝又晶莹剔透,上面有个古朴的大字,被各种云纹盘绕,宁真看了看,觉得像个“良”字。 气呼呼走了出来,进了府衙。 “头儿呢?” 众人见他一个人进来,很好奇,纷纷问。 “他掉茅坑了,我自己去。” 宁真挥挥手里牌子,拎起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看了看小夷,又看看众人,“我走了,你们帮我照顾好小夷。” “那肯定,那肯定。” 众人嘻嘻哈哈道。 小夷冷着小脸轻轻哼了一声,众人顿时噤声。 宁真又看向面皮白净的李四,“四哥,你过来一下。” 两人出了衙门,宁真低声道:“我托你个事儿。” “恩,你说。” “东街卖卤煮的潘大姐和王六,让他们和离。你以前念过私塾,识文断字,帮她写份状子,递给县太爷。再拖下去,闹出人命就没意思了。”说着,挠挠腮帮子,“毕竟,咱们揪着人家的小辫子,白吃白喝不少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李四微微一笑,“小事,包我身上。” “那我走啦,有事的话,你和牛二哥一起商量着办。老秦不靠谱,校尉的位子坐不长!” 宁真转身,摆手,大步向县城外的驿站走去。 宁真前脚一走,盂县不良人校尉秦苍就进入府衙,衣裳整齐,精神抖擞,哪里有半点闹肚子的迹象? 他看着走回来的李四,“走了?” “恩。”李四点点头。 秦苍怔怔看着门外阴沉的天空,像个送孩子头一次出门的老父亲,叹了口气,“眼下京城出了大事,各方势力都在较劲儿。少宫主,这时候让他入京,合适么?且不说修行,他连只鸡都没杀过。唉,他这辈子连门都没出过。” 独坐在长凳上的小夷此时被众人围拢着,神色淡漠,眸子如同猫瞳般变幻不已,薄唇微启,声音清冽:“天地如炉,万物如铜。漩涡已启,这天下再不太平。最安全的反而是旋涡中心。” 说着,微微转头,看向秦苍,微微一笑,“何况,他不是没出过门,只是回家了。” 明明在看秦苍,秦苍却感受不到一点聚集的目光。明明是在微笑,众人却感受不到任何愉悦。 只有无边无际的杀气。 睥睨天下。 居然从一个三尺高的女童身上散发出来。 众人恭恭敬敬,齐齐默然。 府衙里空气像凝固了一般,过了良久,秦苍踌躇着低声道:“少宫主,要不……我还是去趟京城吧。我怕游天一靠不住。” 小夷捧着一杯热茶,眉眼低垂,像猫儿舔水般轻轻喝着,淡然道:“我知道你们的修行都到了点层次,尤其是你,老苍头,你的杀生诀应该到了一念五杀的境界吧。可是,京城水深,有几个老东西,你们是碰不起的。” 秦苍悚然一惊,自己得到机缘,秘修禁法十七年,天知地知只有自己知,哪曾想被一语道破。 想到这位貌似青稚的少宫主可怖的手段,噗通一声跪地,趴伏在地,“少宫主饶命,老奴对少宫主和公子忠心耿耿。修行禁法,也是为了更好地效忠少宫主。” “行了,你给我起来,我不喜欢看别人这个样子。”小夷厌嫌地瞅了秦苍一眼,“杀生诀算得了什么,比这更狠毒的秘法我禁宫里有一大堆。” 秦苍赶紧爬起来,如释重负。 小夷双手捧杯,舔着里面的热茶,看着门外大雾渐起,幽幽道:“你们这些眼高于顶的修行者,被我拘禁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县城十八年,隐姓埋名,只是为了陪一个傻子长大,心里定是抱怨得紧。” 众汉子连忙摆手否认,纷纷表忠心。 这个说这辈子能遇上少宫主,那是他天大的机缘,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那个说,愿意为少宫主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还有的说,公子可不是傻子。尤其是近半个月来简直智慧大开,英明神武。 …… 马屁接踵而来,听得小夷一乐,如冰河解冻,“好了好了,使唤骡子总也得给点草料。从今天起,我指点一下你们。哼,就你们那点功法也配叫修行法门!” 众人面面相觑,咧着嘴傻乐。 程犊子狂喜之余,多了句嘴,“少宫主,你为啥不教导公子修行?” 话一出口,程犊子就后悔了,这哪是他能问的?腿软着就准备下跪。 “不准跪!敢跪,我杀了你!”小夷瞥了他一眼。 程犊子姿势怪异地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不敢说话。看上去有很是滑稽。 小夷眯起眼,“命运之矛会将他指引到他该到的地方,见到该见到的人。那,才是他修行的起点。” 第四章 雾 盂县地处偏僻,县城就碗那么大,宁真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城西的驿站。 和老驿卒说明来历,老驿卒很热心地把最好的一匹马牵出来(其实也只有一匹),近乎阿谀地侍奉宁真上路,反复叮嘱上京路线。 宁真听完以后,不由得痛骂老秦不靠谱。 盂县地处河东道,与龙兴之地太原府相距不远,距离都城长安却有上千里。哪像他说的辰时(早七时)出发酉时(晚七时)就到? 期间肯定得吃饭休息,自己胯下这匹老马毛都快掉光了,脚程不太乐观,估计多半还得歇宿。 摸摸身无分文的包裹,宁真心想好在沿途驿站都是公家管的,不用花钱,不然老子直接打道回府了。 差旅费分文没有,谁爱去谁去。 反正京城的大人物又没直接通知自己,有事你老秦顶! 大雾弥漫。 宁真沿着官道纵马向西疾行,刚开始还有点兴奋,但过不了多久就懈怠下来变成了溜达。 主要是老马的体力跟不上。 就这样,宁真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饿了就吃些弟兄们孝敬的干粮,渴了就拎起水囊灌几口凉开水,看见老马实在走不动了,就放它到路边嚼点青草。 但老马是个惫懒性子,见宁真脾气好,便磨磨蹭蹭,跑上一段就停下吃草休息,休息的时间比跑路的时间还要多。 进程就愈发慢了。 “我靠,你到底是马还是驴?!”宁真气的直踹马屁股。 身上没有看时间的工具,天上又看不到太阳,宁真不确定走了多久,傍晚前能不能走到下一个驿站,心里有点焦急。 从包袱里掏出小夷给的两块馊胡饼,拍拍老马脖子,塞到它嘴里,好声好气道:“我说伙计,咱得加把劲了,天黑前务必跑到下一个驿站。不然,晚上下雨就麻烦了。” 老马像是听懂了,大口嚼完两个胡饼,精神焕发,啾啾叫着向前方跑去。 …… 盂县不良人监舍。 包括秦苍在内的不良人们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小夷用午食,他们的婆娘拿着各种餐具讨好式伺候着,看着小夷所向,把各种吃食夹到她面前的海碗里。 各式菜肴极其丰盛,蒸煮煎炸,炙鲙脯羹,满满当当摆满了整桌子,食材诱人,食具精致,哪里像宁真在的时候那么寒酸。 小夷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显露出小女孩的天性,不用双筷,直接手抓,大块朵颐。 等到小夷吃饱了,伸出嫩若葱白的两只小手,婆娘们恭恭敬敬帮小夷擦拭。 汉子们和各自的婆娘这才吃相端庄地清扫剩余的饭菜。 等到吃完,婆娘们收拾碗盏,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只剩下十三名不良人一个个眼巴巴瞅着小夷。 “今天起雾,不适合传功,适合睡觉。等雾散了我再指点你们。” 小夷砸吧小嘴道。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面面相觑。 秦苍期期艾艾地道:“少宫主,我等还是有点担心公子。此次上京,京城不良人那头根本没有提前打照应,要是、要是有什么不测……” 小夷有些意外地瞅了秦苍一眼,这个老苍头莫不是真的对二傻子情深义厚?撇撇嘴道:“放心,我让你给他的琉璃艮宫牌,游天一见了,定不敢怠慢。” 小夷打了个哈欠,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回去了。 众人退去,只有秦苍迟疑不去。 “你咋还不走?”小夷有点不悦。 “少宫主,真的不需要弟兄们去暗中接应?”秦苍再次道。 小夷瞪大眼,啧啧道:“哎,我说老苍头,他到底是我看大的,还是你看大的?怎么你比我还上心?再说了,他带着我给他亲手烙的两块回魂饼,哪那么容易死,你操个什么心?滚蛋!” 秦苍等人诺诺而退。 小夷揉着肚子回了西厢房。 …… 落日的余晖有气无力地映照在京都长安的朱雀大街上。 靠近朱雀东大街的平康坊内。 离不良人总部衙门不远的西北角,静静矗立着一座三进出的小院。小院红门紧闭,院内曲径通幽,林木处处,竟有一种别有乾坤的意境。显然布了某种阵法。 上房的堂屋内,阔大的翘头案后,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中年人低头看着沙盘。 此人剑眉凤目,鼻若悬胆,高髻盘发,头戴黑色抹额,云纹箭袖,整个人显得整肃干练。 沙盘上星星点点,标注着皇城、宫城、坊市的方位,标注的极为详细,仿佛把整个长安城缩小了一百倍。 中年人的目光紧紧盯着皇帝所在的大明宫。 默然良久,手指轻扣桌子,“阿泽,唤林烨过来。” “是。” 一旁站着打瞌睡的白衣小童精神一震,快步跑出宅邸。 不一会儿,小侍童带着一个青袍年轻人走了进来。 年轻人一进堂屋,就对中年人躬身作揖,“不知大帅有何吩咐。” 声音爽朗。 抬起头来,皮肤白净,俊逸非凡,星目微眯,脸上仿佛永远挂着一副温煦的笑容,令人见之就生亲近之意。 中年人微微颔首,指了指面前的花梨木背靠椅,示意他坐下说话。 “南衙诸卫查得怎样了?” 林烨似乎不很畏惧眼前这位不良帅,朝侍童阿泽笑道:“也不懂得给师尊奉茶,去,顺便也给我烹一杯。” 阿泽奥地应了一声,去厢房煮茶了。 “金吾卫右司阶是我发小,近一个月经常与我吃酒,据他说,陛下近两个月没出城。还有,我在千牛卫录事参军赵天德那里使了不少银子,请他喝酒赌钱,他也表示自从立春以来,陛下绝对没出过宫。” 立朝以来,皇帝亲卫分属南北衙。 南衙有十六卫,首领皆为六部重臣。北衙六军,被宦官掌控。 自安史之乱以来,宦官专权,南衙十六卫名存实亡,仅剩金吾卫和千牛卫还有建制。金吾卫负责巡警皇城,千牛卫贴身守卫皇帝。 如今,两卫的小头目都说皇帝没出城。那就说明皇帝目前还在宫中。 但是,以当今皇上的勤政性子,立春以来足有一个月不临朝,这就蹊跷了。 玄袍中年人,统领天下八百州县不良人的神秘不良帅,游天一,面无表情,沉吟不语。 茶煮好了。 侍童阿泽规规矩矩地烹了两杯出来,分别端给游天一和林烨,自己钻到厢房继续打瞌睡去了。 “师父,我还探得一桩秘事。” 见四下无人,林烨索性以真实师徒身份相称。 “哦,说来听听。”游天一目光一凝,看向林烨。 “其实也算不得隐秘,在千牛卫都传遍了。”林烨大大吞了口茶,嚼着拌了盐的茶叶,不知道是茶叶苦还是阿泽放的盐多了,皱眉道: “立春那天,陛下在麟德殿召见了一个西域杂技团,演至深夜才退去。据说陛下那天龙颜大悦,喝多了,还脱了靴子在太液池洗脚。自那夜以后,就再没上过朝。” “那个杂技团呢?”游天一问。 “弟子已经查了,那个杂技团第二天就出了城,回了西域。” “当天陪同陛下的,都有朝中哪些大人?” “陛下并未叫朝中大人们参与,只是带了皇后嫔妃,还有些近卫和宦官。具体人员,二师姐负责刺探后宫,应该知道得更详细些。” 游天一眯起凤目,“你派人去趟西域,把那个马戏团底细摸清楚,把他们的头目给我带回长安。” 林烨立即站起,“遵命!” 俄顷,疑惑道:“师父,弟子有点不解,不知当讲不当讲?” “多言数穷。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那就别讲了。” 游天一低头饮茶。 林烨讪然一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师父,事涉陛下。我们不良人没有接到大理寺和刑部指派,也没有北衙那边的吩咐,贸然行事,妥否?” 大唐不良人是个尴尬的存在。 作为不光彩的白手套组织,表面上是奉命查案,但见不得光的事儿也是他们来擦屁股。大理寺的命令他们得听,刑部下来的命令他们也得听。 但他们真正隶属的却是北衙六军里衰微的龙武军。因为他们的薪水,是龙武军那里划拨的。 典型的捧东家碗,吃西家饭,夹缝生存。 何况,六部官员和宦官集团势同水火。这使得他们越发艰难。 是以林烨有此一问。 游天一放下茶杯,看着林烨,微微一笑,“我收的三个弟子中,老大稳重,老二坚韧,你机智灵活。你呀,太看重生存之道,成在灵活,将来败也会败在灵活二字上。我问你,我大唐不良人渊源在哪里?” 林烨一凛。 第五章 投宿 见林烨不语,游天一轻声道:“昔年,太宗皇帝陛下还是秦王时就豪放豁达,义薄云天,收留了很多犯了事儿的游侠儿,不但为他们脱罪,还给了他们一份体面的差事养家,视他们如同手足。” “等陛下登基以后,本来欲将他们安置在刑部或者近卫军。但他们自感出身低微,又没立下什么汗马功劳,配不上浩荡龙恩,只是表示愿意做陛下的暗卫,自称不良人,愿生生世世追随陛下。” “你加入不良人的时候,为什么要对着太宗皇帝画像宣誓?而不是对着当今皇上?” 林烨额头出了冷汗。 游天一面现讥讽,冷笑道:“什么大理寺,什么刑部,南衙十六卫算什么?北衙那些被没卵货们管制的怂包更是个屁!” “我们不良人,才是皇帝嫡裔的心腹,真正的亲卫!” “安史二贼作乱后,朝势頽萎,阉党猖狂。前有元和秘反,后有甘露之变,我大唐皇帝皇后在他们面前竟如提线木偶。” 游天一目中寒光一闪,哗啦,手中茶杯炸裂,连同里面的茶叶炸成粉末。 茶水在掌间袅袅升腾成一团蒸汽。 林烨目中也同样悲愤,攥紧了拳头,身形微微颤抖。 游天一顿了顿,冷哼一声:“六部大员那些自称清流的伪君子结党营私,有的还勾结反贼,比之宦官还要不堪。指望他们,还不如牵几条狗出去有用。” “阉党清流,都是绕在陛下身边的蛇鼠,他们觊觎的,是皇位,是天下。”游天一语声漠然,星眸如冰,一字一顿道:“可他们忘了,大唐,是太宗皇帝带领众将一寸一寸打下来的!是李家的大唐!大唐皇帝,也只能姓李!” “太宗皇帝虽已不在,但还有我们不良人,守护他的子孙!” 游天一语声冰冷清冽,面无表情,目光直视院外碧洗长空。 林烨早已跪地,泣不成声。 …… 自从喂了老马两块馊饼,老马像是恢复了二十年青春,跑得那叫一个欢。沿途遇到老农赶的小毛驴都能发春似地打个响鼻,嘲笑挑逗一下。 渐渐地,迷雾散去,日暮降临。 宁真终于看到了下一个驿站。 规模比盂县驿站大多了。简直像一家客栈。 下了马,推开门,宁真喊了一声,“有人吗?” 又渴又累,干粮倒是还有,水早喝完了。 院落挺大,石台上伫立着几层楼高的连片木建筑。下面是一排马厩,有十几匹马在摇头晃脑地吃着槽中草料。 有个短衣襟汉子跑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宁真,“你要投宿?是官家,还是散家?” 宁真从怀里掏出过所文书,递了过去。 汉子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火漆印章,面色有点怪异,“不良人?” “恩,奉差进京,给我间上房。顺便,把我的马喂一下。”宁真指了指身后的四处张望的老马。 汉子一听是要上京的,不敢怠慢,赶紧堆出笑脸,“好勒,上差您随我来。” 说着,带宁真进了客栈。边走边嘘寒问暖,顺带介绍该驿站情况。 盂县老驿卒指点路没错,这里果然是太原驿。 作为龙兴之地的大州郡,太原府有八大驿站,四通八达。每个都规模宏大,设施齐全。有三个驿站甚至都承包了出去公私合营。 比如眼前这座东驿,就是承包给了富户老张。招待官差食宿全免,招待商旅士人,那便和客栈无异。 宁真跟着汉子进了客栈,这才发现里面空间阔大,竟是三层楼格局。 大堂里有十几套桌椅,有一半都坐了人。 宁真扫了一眼,跟随汉子上了二楼的一间客房。 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套桌椅,墙角还有个马桶。但好在十分整洁。 “上差您稍歇,小的这便让浑家给您准备饭菜。等好了上来喊您。”老张笑呵呵道。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张倒退出门,关上了门。 宁真脱了鞋,往床上一躺,等着开饭。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也不见汉子来喊他吃饭。宁真饿得肚子咕咕叫。吃干粮吧不甘心,想下去吧又有点拉不下脸。 正嘀咕之际,听得楼下一阵喧哗声。 貌似一下子来了好多人。 林真推开窗户朝楼下看去,黑压压进来三十多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大腹便便的穿绸带冠的胖子。 离得有点远,宁真只约略看清了胖子的轮廓。胖子十分傲慢,鼻孔朝天,鼻头旁有颗大黑痦子,一语不发,身边人正呵斥着老张快点安排房间。 料想是个显贵人物。 老张低声解释着什么,奈何那些人根本不听。 宁真摇摇头,关了窗户,倒床上继续躺。 砰砰砰,有人敲门。 “进来!” 老张推门走了进来,躬着腰,左眼圈一片乌青,看着宁真一脸谀笑,欲言又止。 “你这是咋了?”宁真奇道。 老张捂着左眼,苦笑道:“哎,别提了。上差,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宁真似笑非笑看着老张。 老张期期艾艾道:“有贵人来了,贵人仆从家眷太多,一时安排不下。您能不能、能不能将这间上房让出来?” “贵人?有多贵?”宁真冷哼道。 “哎,来人是府尹大人……” “他是太原府尹?” 宁真有点吃惊。大唐建制以来,只有三个州府设府尹。长安京兆尹、洛阳河南尹,还有一个就是这北都太原尹。 那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居然是太原尹。 三品大员?! 这种级别的高官怎么会住驿站? 不过不管咋样,这种达官显贵确实不是自己这个负债不良人能惹得起的。 宁真赶紧爬起来穿鞋。 张三苦笑着摆手,“不是,是府尹大人府上总管……” “总管?” 宁真穿鞋的动作一顿,回头问:“府尹的总管就这么大威风?” “不是,是总管的小妾的小舅子。”张三终于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完了。 “我靠!”宁真不由得骂出声来,把鞋又踢到地上,“一个下人的侍妾的流氓亲戚就这么蛮横?老子不搬!老子好歹也是奉命进京的官差,没道理去让一个贱人的小舅子!再说了,还是老子先到呢!” “嘘,噤声,噤声!我的小祖宗啊,我就一个小老百姓,您和那位两头我都招惹不起。小人保证,下面的房间也是一样整洁干净,小人一会儿给多给您做几个可口小菜,并奉上我婆娘自家酿的米谷烧酒,如何?” 张三又是低头,又是作揖,快哭出了。 宁真想起前世自己被催逼的惨状,不由得心一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都是底层人,弱者何必为难弱者呢! 宁真叹息着摇摇头,爬起来,穿上鞋,挥挥手,“走吧,哎,快点上酒菜,我快饿扁了。” 张三带着宁真走出客栈主楼,到了西边副楼的一排平房,推开一间简陋的小屋门,张三躬身领着宁真走了进去。 下房可就简陋多了。 一张大炕,两套被褥,中间有个木桌隔开。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和宁真前世记忆中的农村民房没啥区别。 更让他不快的是,靠窗的位置已经躺了一个绿袍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妈的,单间变标间。 如此简陋不说,还得和一个陌生人同住。 “我这就给二位上酒菜,保证酒足饭饱,不醉不归!”张三胡乱丢下一句话,就赶紧跑了出了。 宁真第二次脱了鞋子,摊开剩下的那套被褥,枕着双臂,看着暗黑发黄的屋顶梁木发呆,幽幽叹了口气。 头也不回地问身边的绿袍人,“兄弟,你是不是也被人从上房撵下来的?” “是啊!”绿袍人一乐,“不过我看你年龄不大,你应该喊我老哥!” “嗷?”宁真爬起来,坐到桌旁,拿起油灯凑近绿袍人。 绿袍人也很配合地爬起来,凑近油灯。 宁真骇了一跳。 第六章 谈天 此人豹目环眼,若是配上一副络腮胡,活脱脱就是个判官。此刻正瞪大眼看着他。 说三十也像,说五十也行。 反正比他这幅十八岁的稚嫩脸蛋成熟多了。 “老哥,”宁真笑嘻嘻放下油灯,“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下宁真,盂县不良人,奉命入京。敢问老哥贵姓?看老哥装扮,应该也是当差之人,敢问在何处贵干?” 大唐官吏服饰颜色,以朱紫为贵,三品以上穿紫色,四五品穿朱红色,六七品穿绿色。 光线太暗,宁真看不出绿袍人身上衣服是深绿还是浅绿,是以不确定是六品还是七品。 不过即便是七品,那也和他们盂县不良人名义上的上司——县尉平级了。 总比自己这个没品的不良人强得多。 “我姓王。”绿袍人笑呵呵道:“也算是差人吧。” 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张一手提着木桶,另一手用托盘托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点头哈腰笑道:“二位久等,饭菜来喽!” 放下木桶,把四盘热菜拿下里摆好,又从木桶里取出一盆热腾腾的蒸饼、馒头,放到桌上,取出两双筷子,在油腻腻的衣襟上使劲擦了擦,恭恭敬敬递给两人,“二位先吃,我这就取酒。” 留下木桶,带着托盘又出去回到了厨房。 宁真一看,荤素都有。一盘羊肉,一盘炸鱼,还有两盘不知道什么蔬菜。(穿越过来时间太短,还没熟悉这个世界呢) 不一会儿,张三又折返回来,带了两壶酒和两个酒杯,和两盘冷炙,一盆鱼头汤,摆到桌上。 小桌子摆得满满当当,显然张三是上心了。 “二位慢用,不够的话,到厨房吩咐小的。” 老张看两人面露满意之色,这才欢天喜地出去了。 “来来来,王老哥,认识就是缘分。我敬你一杯!” 宁真给绿袍人和自己斟满酒,举起杯道。 两人杯子一碰,仰头就干。 绿袍人喝得比宁真还豪爽。 唐人饮酒以黄酒(米酒)为主。口感微甜,度数低,是以有大诗人李白有斗酒诗百篇的佳话。否则,真要喝一斗白酒,莫说写诗,醉也醉死了。 张三说这酒是他婆娘自家酿的,和市面上的黄酒不同,入口虽然辣,但有劲头,喝了以后好几个时辰飘飘欲仙。 宁真咂吧着嘴,抽着气,居然喝到纯粮白酒了。 绿袍人眼睛一亮,“这酒有点意思嘛!” 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和宁真满上,随意一碰,又干了。 酒过三巡,绿袍人越喝眼睛越亮,宁真却满面酡红,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王老哥,喝慢点,吃点菜,吃点菜。” 绿袍人哈哈一笑,便自斟自饮。 “王老哥,你刚才说你也是差人。敢问你的署地在哪儿?任什么职务?”宁真夹了块焖羊羔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我和兄弟一见投缘,自当坦诚。但是……我的署地职务,着实不方便透露。”绿袍人手执酒杯迟疑道:“知道了,对你反而不好。” “没关系。这个我懂!”宁真用筷子点着绿袍人笑道:“就像我们不良人,那也是很隐秘的,一般情况下也是不能透露身份的。这样才好查案。” 绿袍人哈哈大笑。 宁真也跟着傻笑。 绿袍人不便道明身份,宁真也无意探询,两人便随意聊些趣闻。 宁真这才发觉绿袍人见识大得吓人,上至公卿秘闻,下至山野怪事,他几乎无所不知。更绝的是,他还知道一些不是人间的事儿。 比如,他说月亮是个漂浮在太虚中的球体,由七宝构成。上面有人居住。既不是嫦娥,也不是什么仙人,而是一群劳工。 还说,月亮之所以时明时暗,半明半暗,是因为太阳的光照亮了月球凸起的面,而那八万两千户劳工,就是用凿子等工具把月亮表明凿得平整一些,让阳光能照亮整个月亮。 由于工程浩瀚,为了维持体力,他们吃的饭也和我们不同,是种小指头大小的玉屑饭,常人吃了,可健康长寿。 宁真来自后世,美国人都登月了,自然知道月球的状况。但在1500年前的大唐,人们连大地是个圆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月亮了。 眼前这位,难道还是个天文学家? 他惊愕之余,连酒都醒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眨巴着眼睛道:“这个我知道啊!莫说月亮,就算五大行星,金木水火土,都是天球,都是太阳光照得发亮。唯一不同的是,五大行星和地球一样,都是围着太阳转的,而月亮,是地球的卫星,是绕着地球转的。” 这下轮到绿袍人不淡定了,愕然看着宁真,“你说的地球是……” 宁真用食指指了指脚下,“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它也是个圆球,和月亮一样漂浮在虚空。” 绿袍人眼睛一亮,“那五大行星是什么?” “就是太白啊、荧惑啊这些星星,其它的我不记得了。”宁真又不是学天文和历史的,他哪记得那么多。 绿袍人怔怔仰起头,望着天花板顶梁发呆,喃喃道:“对,对,这样就说得通了。” 复又目光炯炯地盯着宁真,“那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呢?也和我们脚下的大地一样?” “它们啊,它们和太阳一样,都是恒星,会自己发光。”宁真咬着炸鱼干,“不过,离我们远着呢。不像五大行星,离我们很近。唔,月亮是离我们最近的。” 说着,宁真又把什么是恒星,什么是行星,什么是卫星,详细阐述了一遍。 绿袍人目光深邃地看了宁真很久,才点点头,粲然一笑,“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我王猛能在一处小小驿站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喝到这么有意思的酒。来,喝酒喝酒,你这个小兄弟我认定了。” 并没有问及宁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是给宁真斟满,频频劝酒。 酒足饭饱,宁真已经有八分醉意,反观绿袍人王猛,目光炯炯,仿佛喝下去的都是凉水似的。 只见他郑重道:“兄弟,趁你还有几分清醒,哥哥我劝你一句。” “什么?”已经爬回床铺准备睡觉的宁真问。 “明天你最好快马加鞭,直达京城。莫要到下一个驿站投宿。” “为啥?” 宁真疑惑地问。 久不闻回应。 第七章 暴雨 呼噜声传来,宁真扭头一看,王猛已经仰面躺在床铺上,睡着了。 真是好觉头,沾枕即睡。 翌日。 宁真睁开眼,看看窗外,已经天亮了,赶紧爬起来穿衣洗漱,回头一看,王猛的铺位空空如也。 显然不告而别。 “也不叫我一声,大家好好道个别嘛,还说兄弟呢。”宁真小声嘀咕,不过随即释然。 江湖人,萍水逢,一朝酒肉,哥哥弟弟乱叫,酒醒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自己跑业务的时候不也这样么? 背起包袱,出了客房,大步走到上房客栈,宁真朝后厨喊了一声,“老张!” 老张闻声出来,“上差,您醒啦?您的马,我已经准备好了。也给您备了早食,这就给您端来。” “早食就不用了,你帮我把水囊打满,我要赶路。”宁真把自己的水囊递给老张。 老张接过来,去后厨满满灌了一袋递给宁真。跑到马厩,又折返回来,“上差,我看您骑来的那匹马上了年齿,要不要换匹青壮的?” 驿站里的马是官方饲养,驿卒传递消息都是日夜兼程,每个驿站都换一匹马。 “不用,就它。” 昨天老马吃完馊饼,犹如神驹。看来不是脚力不行,是盂县驿站那种饿死狗的喂法不行,吃饱了照样是匹好马。 再说,骑了一天,也骑出感情了。 老张这才又回到马厩,把老马牵了出来。 马鞍已经换成全新的了。 老张伺候着宁真上了马,仰着脸,恭送。 宁真低头看了看老张脸上还没散去的黑眼圈,皱眉道:“那狗屁贵人还在?” 老张想到昨晚那位人前趾高气扬,人后却光着屁股,和穿着凉爽的妓妾们捉迷藏。原来,他们要了所有上房是干这个用的! 不禁摇头苦笑,挤眉弄眼地朝客栈方向一瞥,“还睡着哩。” 宁真轻哼一声,骑马上路。 蹄儿朝西,滴答滴,不多时,就跑到了太原府。 作为龙兴之地,太原府尽显繁华气象。只见宽敞的街道两旁各类商铺食肆林立,行人如织。比古装剧里那些僵尸路人面貌鲜活多了。 宁真下马,牵着在街道上溜达着。没穿越前曾经出差来过太原,印象中面食挺多的,但这时却不是高楼大厦的景象了。 唏嘘了一阵子。 街道旁摆满了各种小吃摊贩,正卖力吆喝,招揽来往行人吃早食: “蒸饼,新鲜出笼的蒸饼。” “馄饨,馄饨,上好的虾仁馄饨,吃一碗一天精神!” “汤饼,汤饼,热乎乎的汤饼,浇了陈家老卤的汤饼。小哥,来一碗?” …… 看到街市旁卖汤饼的小摊,咽了咽口水。说是饼,其实就是面片。 但是,宁真身无分文,只得故作高冷牵着马走向城西驿站。 心里又问候老秦的八辈儿祖宗。 一分差旅费都没给带? 关键是自己也蠢,真信了他的话,觉得朝发夕至也用不着钱,也没问小夷要。 到了城西驿站,这家驿站比昨晚投宿的东驿还大。驿卒都有好多,有个小头目接过文书,挥手示意手下安排。 驿卒将马牵入马厩,把宁真安排到主客栈角落的一张方桌旁,不一会儿,端上了五张胡饼和一碗面条。 伙食如此简单,莫说和西驿昨晚酒菜比,便是连刚才小摊上也不如。 但宁真又不是吃饭投宿的,也不计较,低头大口吃了起来。 闪过投宿念头,他想起了昨晚绿袍人王猛说的那句怪话,“莫到下一个驿站投宿。” 这还不到正午,怎么会在这里投宿? 摇摇头,哑然失笑。 吃完以后,唤出驿卒,让他牵马。驿卒只是漠然问了句要不要换马,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将老马带了出来,交给宁真 老马果然不负宁真期望,精神矍铄,一直跑到日过中天,宁真自己都扛不住了,才勒紧马绳休息。 老马吃草,宁真喝水。 一跃上马,沿着官道,向西南方向继续赶路。 直跑到太阳西斜,前一刻还晴朗的天空忽然云彩聚集,看样子要下雨了。 “大意了大意了,刚才明明路过两个驿站的,该进去补给一下。哪怕是问问距离长安还有多远也好。” 宁真心里有点急,纵马疾行,想着天黑前赶到京城。实在不行,赶到个村落也行,用干粮向村民换一晚投宿, 怕啥来啥! 天空乌云密布,轰隆一声,闪电划过夜空。 暴雨像瓢泼般泼了下来、 宁真腾出一只手,从包袱里掏出程犊子送的护膝,顶在头上,粗大的雨水顺着脸颊手臂滚滚而下,很快被淋成了落汤鸡。 大意了大意了,连油纸伞都没备一把。 不住埋怨小夷和弟兄们想得不周到。当然,罪魁还是老秦这个王八蛋,朝发夕至朝发夕至,去你妈的朝发夕至。被你老小子忽悠瘸了。 老马却越发精神抖擞,在暴雨中甩着所剩不多的马鬃,不顾脚下打滑啾啾往前跑。 犹如一道黑色闪电。 官道四周是平原旷野,莫说农户,就连废弃的破庙瓜棚都没有。 一人一马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只得冒雨前行。 天彻底黑了下来。 暴雨竟然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就在宁真又累又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前方的驿站。还有远方隐约可见的民居。 宁真心里一喜,没多想,就驱马跑了进去。 驿站竟比太原府东西驿还要都大。吊诡的是,如此大的场地,竟然只有一座孤零零的主楼,和一座四面透风的马棚。 与简陋的马棚比,主楼倒是雕梁画栋,十分奢华。 里面人头攒动。 若非外面挂着“奉先驿”的牌子,宁真就以为这是一家客栈了。 “有人吗?” 宁真喊了数声,也不见人出来,只得自己将马牵到马棚里。转身进了主楼。 大厅里烛光摇曳,灯火通明,站了三五十号人,齐齐伸长脖子,围着什么东西观看。 宁真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拧干护膝,重又塞到包袱里。四下寻找驿卒。 这时,一个站外围的干瘦老头转过头,看着宁真咧嘴一笑,露出黑漆漆的牙龈,“投宿?还是公差?” 声音暗哑。 “公差。”宁真递上过所文书。 所幸文书用一层油纸包着,没淋湿。 干瘦老头瞥了一眼,没接,抬起手中烟斗,指了指楼上。 带着宁真上了二楼东北角的一个房间。 “有没有能洗澡的地方?” 宁真看了看房间的陈设,问。 浑身粘乎乎的,身上的衣服也得换洗一下。 “唔,是得洗洗。” 老头瞅着宁真苗条的身形,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笑意。 不一会儿,搬来一个大浴桶,添置了半桶热水,用手划了划,猥琐地看着宁真笑道:“上差,用不用小老儿给您搓背?” “不用。你出去。半个时辰后带晚食上来就行。” 宁真厌恶地挥挥手。 老头微微一笑,转身出去。 宁真卡上房门,脱光衣服噗通跳入了木桶。 闭上眼睛呻吟了一声。 舒服! 泡了一会儿,把身上的疲惫驱散得差不多了。这才用浴巾擦洗身子,连在盂县积累的老泥都搓了个干净。 这才又将脱下的衣服扔进浴桶摆了摆,拧干,挂在窗口的横杆上。 挂衣服的过程中,宁真顺势朝楼下大堂看了一眼,手一抖,差点将晾衣杆碰下去! 那些人围拢的中央,是四张方桌拼起来的大方桌。 方桌上,有个赤身裸体的胖子正仰面躺在上面,周围有九颗人头正在疯狂地啃食着他的躯体。 人头有男有女,贪婪狰狞,血水和碎肉顺着他们的嘴角汩汩而下。 胖子的身躯已经破烂不堪,肠肝被撕扯得到处都是。 方桌上就像一个屠宰台。 偏偏胖子面上呈现出迷醉的笑容,仿佛吸了鸦片般飘飘欲仙。 只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化过妆的死人。 周围的看客们张着嘴,流着哈喇子,目光呆滞,傻笑着。手里还拿着碗筷,像是一群待食的老饕餮。 光着屁股的宁真强摁砰砰心跳,蹑手蹑脚退到床边。心里翻起波涛海浪: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官家驿站怎么会出现如此血腥诡异的场景? 更让宁真不安的是,那个胖子分明就是太原府东驿的那个狗屁贵人——太原府尹的总管的小妾的小舅子! 宁真认得他脸上那颗大黑痦子。 自己从太原东驿出发的时候,这贱人明明都没起床。 怎么自己快马加鞭跑了一天,他们反倒提前到了? 还带了那么多人。 宁真又想起了绿袍人王猛的话,“最好不要到下一个驿站投宿!” 他说的下一个驿站,原来是这里! 你妹啊,王老哥,你就直说是这里不就得了嘛。 我哪怕拼着再淋一会儿雨,也要跑到县城啊。 现在自己还光着屁股,想穿了衣服跑下楼,跑出去,会不会打草惊蛇? 再说,大堂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宁真念头急转,蹑手蹑脚收了衣服,重新穿上,坐在床边琢磨对策。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老头嘶哑的声音响起,“上差,您的饭来了!” 第八章 人蛊食 “别进来!” 宁真喊道。 可门还是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笑眯眯的老驿卒端着托盘进来,“上差,洗完了?小的正好也为您准备好了晚食。” 一大碗血乎啦差的人体内脏! 肝脾啃咬痕迹犹在,肠子还在蠕蠕而动。活生生的。 应该就是下面胖子的器官。 宁真腹中恶心,头皮发炸,但还是强装镇定,冷冷盯着老头。 老驿卒将血食放到方桌上,看着宁真,没有动。 “出去!顺便把澡盆也搬出去!” 宁真厌恶地喝道。 “还是让老小儿侍奉您用餐吧!” 老驿卒冷笑,一步步向宁真走来。 宁真也算是统领十二个不良人的代总管,纵使恐惧不安,还是有点生气了。啥时候一个驿卒也敢胁迫我? 飞起一脚,踹到老驿卒胸前。 老驿卒面不改色,砰的一声,生生受了这一脚,身形巍然不动。 反倒宁真被弹到了窗前,他觉得就像踹到了一面墙上。 妹的,遇到高手了。 要是牛二哥在就好了。 “公子,我劝你还是从了吧。”老驿卒指了指方桌上的那碗血食。 “我从你妈!” 宁真低声咒骂,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现在只能夺路而逃。 依他的想法,趁着下面这些迟钝呆滞的人纷抢血食,自己在不摔断腿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冲出驿楼,跑到马厩骑上老马跑掉。 然而,他想得太美好了。 还没等落地,就被下面的人稳稳接住,像是早已候着的救援队员。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我是盂县不良人,奉上命进京,耽误让你们个个死全家!” 宁真大喊大叫,挣扎着着。 可那些人恍若未闻,痴笑着将他捉到了方桌上。 方桌上鲜血、碎肉四溅,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宁真脑门。 胖子的身躯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圆滚滚的没有血色的脑袋,和其余九个脑袋一起,目中闪烁着贪婪和疯狂,向宁真咬了过来。 我草! 正在危及之际,宁真忽然瞅见二楼廊柱旁站着一个绿袍人! 王猛。 王老哥! “王老哥救我!”宁真大喜过望。 王猛面无表情,伸手作了个五指箕张的动作,方桌上的十个人头连带周围的食客眼光迷离,不动了。 宁真一股脑爬起来,跳下桌,看着王猛飞一样直接从二楼飘下来,竖起拇指赞道:“好轻功,没想到王老哥你还是个高手哇!” 继而紧了紧肩上的包袱,一抱拳,笑嘻嘻道:“本想着太原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到王老哥了。多亏王老哥你解救,大恩不言谢,兄弟赶着交差,就不陪王老哥唠嗑了。等下次,下次一定好好请王老哥喝酒!” 说着,就到门前拨拉门栓。 这个地方阴森恐怖,这些食客又诡秘疯狂,却被神秘的王猛一个手势就叫停。很显然,王猛就是这里的头儿。 搞不好,这场血腥的仪式就是他主导的。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这种人少沾为妙。 但是,门栓却像粘住了似的,打不开。 王猛盯着宁真,微微一笑,“你就这么走了?” 宁真苦着脸转过身,“我知道,我没听王老哥你的话,是我不对,我有罪。可是,看在你我兄弟一见如故的份上,你就把我当个屁的放了吧!” 王猛摇摇头,“我本不想让你沾到人蛊食,还特意提前叮嘱了你。可你还是不知好歹闯了进来。可见,冥冥中的缘分。我说兄弟,我怎舍得放你离开呢?” “你不放我走,为何刚才又要救我?”宁真瞅着王猛道。 “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你不如……加入我们!我做你的引荐人。” “你们,是谁们?”宁真撇撇嘴。 “这你现下无需知道。”王猛背负双手,“你只需知道,只要你加入我们,这世间你要什么有什么。脚踏权贵的权力,享用不尽的财富,甚至,踏上修行路操控众生,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宁真有点心动。 且不说权力财富,能清掉债务,光是成为修行人就很诱人了。 但他仍然拒绝,“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公差,你让我加入你们,却连组织名字都不提。难道你们造反,我也傻傻跟着去?” “那,我就救不了你了。”王猛叹息着,准备转身上楼。 周边一众面目狰狞的食客又围了上来。 宁真急得大喊,“王猛!我是大唐不良人,我们统帅游天一游大人也是修行者,此次上京,我就是要面见大帅的。这里离长安不远,你真敢杀掉他的部下?” 王猛轻哼一声,头也不抬,漫步离去。 “好,你不信?你看看这是什么?” 宁真掏出了老秦给他的那块黑漆漆却又晶莹剔透的牌子。 王猛霍然转身,目光如鹰般聚焦在宁真手中的黑牌上。 有用! 宁真暗喜,继续扯大旗当虎皮,“瞅瞅上面这个良字,这是大帅亲制的腰牌,就是给亲信们执行秘密任务的。天下州县见之如同见到大帅本人。王老哥,和我们不良人翻脸,对你们组织也没有好处。还不如大家一别两宽,你放我走,我对今晚的事儿就当没发生,没看见。” 说到后面,语气又放软了,温柔劝说。 “今晚的事儿,就当没看见?”王猛眯眼道。 “不是就当,是本来就没发生啊!我一路纵马,连夜赶路,从太原直接跑到了长安。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 宁真表情夸张地比划着。 “我还是……不能放你走。”王猛摇摇头,“除非……” “你到底要咋样嘛?”宁真急了,“除非什么?” “除非你求我!” “那我求求你!” 和小命比起来,面子算个球。 王猛一楞,太原驿的一晚,就知道这小伙惫懒,没想到如此惫懒,顿了一顿,叹息道:“念在我们相遇投机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的去与留,交给老天爷决定!” “老天爷决定?咋决定?”宁真问。 “赌一把。”王猛指了指他道,“你不是说你欠了赌债不还才当上不良人的么?应该懂些赌技。” “我懂什么赌术?我要是懂又怎么会欠下赌债?” 宁真连连叫屈。再说了,前身也是被陷害的。 “那赌什么?樗蒲?双陆?围棋?投壶?”王猛连番发问。 宁真连连摇头,除了围棋,其它的他连听都没听过。 “那你要赌什么?”王猛有点不耐烦了,“难道,你想着让我一退再退直接放你离开?” 宁真咬牙道:“既然是让老天决定,那便赌运气吧。越简单越好,赌丢骰子!一把定输赢,谁大谁赢。” “好!”王猛爽快道。转头吩咐老驿卒取两个骰盅,六颗骰子。 两副骰子取了出来,放在客厅角落的方桌上。 王猛伸手要摇盅,却被宁真拦住了,“且慢。王老哥,你是修行者,要是用些术法赢我一个凡人再简单不过。要不这样,两盅骰子都由我来摇。摇完你来选一盅,剩下的一盅,归我。” “行。”王猛依然爽快。 宁真抱起两盅骰子,使劲晃了一阵子,放在桌上,两只手紧紧捂着盅盖,狐疑地看着王猛,“你们修行者,不会是有透视眼吧?” 王猛微微一笑,“那要不,你先选?” “王哥豪气!” 宁真松开左手,顺势翘起大拇指,右手牢牢扣着另一盅,“我选这盅!” 两盅揭开。 第九章 夜奔 王猛那盅三颗骰子分别是二三五,宁真手中的那盅是三四六。 宁真笑道:“看来,是老天爷让我离开!” “看来是的。”王猛微笑依然,抬抬下颌,门栓咔嚓一声,门开了。 宁真看看门,又回头看看王猛,不确定地道:“我这就……可以走了?” “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吃过饭再走?”王猛揶揄道。 “不用不用,下次下次。那我走啦。”宁真挥手道别。 “一路顺风,记得你的承诺。” 宁真不敢直视王猛深邃眼光,轻轻关上门,直奔马厩,牵出老马,骑上就跑。 驿楼内。 王猛脸上的微笑随着缓缓关闭的门渐渐褪去。一旁的老驿卒忍不住哑声道:“王圣使,就这么放他走了?” “愿赌服输,不然呢?”王猛淡然道。 老驿卒才不信修行人会在丢骰子这种小把戏上输给一个普通人,哪怕对方是老千也不够看,“就算是游天一,也不值得……” “也不值得我们惧怕?”王猛语声一冷。 老驿卒赶紧低下头,“小的不敢。” 王猛负起双手上楼,边走边缓缓道:“你的境界才不过是地境二重大善地境界,若是到了人境二重感应士,便能感应到那块牌子上……有天级高手的气息。” 修行界秘传,修行之路可分地人天三镜。 地境由定修进入不动地,再由静修体进入大善地,再由静生慧,进入欢喜地。 此三境,若修行得法,一个甲子可成。 其后,天资聪慧者,便进入人境,清净士,感应士,通天士。这一境界由体入神,可以修炼各种奇术秘法。 而传说中的天境,王猛只是知道名字——少境天,大罗天,太虚天。修行突破地境进入天境,所需天赋资源机遇时间更是缺一不可,堪称海量。 凡间有句话,人跟人的差距,比人和猪大。修行界同样有句话,修行者和修行者差别,比人和人差别还要大。 因为大修行者处于凡间,凡人反而感受不到威胁。就像蚂蚁不会畏惧老虎。 但身为感应士的王猛,从宁真的那块牌子上却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压迫之力。 那绝不是游天一的腰牌。 因为王猛知道,京城里十大高手,除了国师须弥法师,其余的都没达到天级。 ……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 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夜间的空气仿佛洗过一般,清新而又寒冷。 宁真纵马疾驰,连夜赶路。或许是有了心理阴影,连驿站后面的奉先县城都没逗留,沿着官道直奔长安。 此刻的长安,却并不像宁真想的那样陷入沉睡。 皇城司天台衙署内,一道青瞿的身影伫立在窗前,仰望着夜空。 而夜幕上,此时正呈现五星连珠的异象。 此人从袖中摸出三枚大钱,抛到几案上,连抛六次,得到一个地火明夷卦。 只见他眉头紧皱,沉吟良久,喃喃道:“天地交汇,万物混沌,形势晦暗不明。陛下已经二十多天没上朝了。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平康坊内,不良人总部。 此刻也灯火通明。 林烨此刻正和其余三十三个天罡校尉围着巨大的沙盘指派任务,这个沙盘,比游天一居室的沙盘还要大。 仿佛就是缩小了的长安城。 “佛保、阿福,你俩带二十个兄弟,在皇城外围探查,凡出入皇城的五品以上官员都记录下来,何时进,何时出,巨细无遗。有何异状随时来报。” “诺!”佛保和阿福拱手。 “少堂,你领十个兄弟,守着兴庆宫,观察沈太后那边的动静。” “诺!” “德顺、喜子,你俩轻身功夫最好,去大明宫潜伏,接应二师姐。” “诺!”两个矮瘦的齐身道。 “破虏、守忠、独孤、阿史那、黑闼、光虔,你们六个带三十名身手矫健的兄弟,前往西域追查立春那天为陛下表演的马戏团,记住,要把首领活捉回来。此行以破虏为首。” “诺!”六人齐声拱手道。看了看身边面目沉毅的汉子——刘破虏。 “周铁、白李,你俩各带十个兄弟,分别查探东西市,遇到从事马戏、戏法的表演者,随时带回来审查。” “诺!”两人齐齐领命。 “其余的弟兄,”林烨目光灼灼地巡视着没领到任务的天罡校尉,“探查巡视长安各坊市,尤其是十六王宅,还有义宁、布政、崇业、安善、靖恭这些有胡寺的坊,更要紧密勘察。” “诺!”其余众人大声道。 …… 哒哒哒,一匹老马驮着个黑衣年轻人跑到了金光门。 正是连夜赶路的宁真。 长安终于到了。 宁真抹抹额头汗水,下了马,向守城的金吾卫城门守卫递上过所文书,“兄弟,紧急文书传递。” 门卫接过文书,皱眉道:“不良人?” 似有点厌恶又有些恐惧。 “是的。” 大唐传递文书的要么是军部、吏部等六部机构,要么是内宫、衙卫等内部机构,像不良人这种基层组织,一般都是隶属当地县尉直辖的。 但还是没有刁难,挥手让宁真进城。 宁真牵着马,转头马问:“兄弟,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刚过。”门卫懒洋洋道。 “平康坊怎么走?”宁真又问。 门卫有点无语地看着他,“你是不良人,还不知道你们总衙所在?” “头一次报道。”宁真笑呵呵道。 “诺,沿着这条大路,一直走,过了朱雀大街,到了万年县地界就能看到了。坊牌上都写着呢。”门卫慢声细气地指点道。 “多谢兄弟。”宁真双手抱拳,翻身上马。 约莫一刻钟,宁真就看到了平康坊的坊牌。 但此刻坊门紧闭。 宁真砰砰砰敲了一阵大门,没人开门。无奈,坐在坊门前台阶上,掏出干粮和水囊一边吃喝,一边望着前方巍峨的宫殿发呆。 此时天还未亮,宫殿只是呈现了巨大的轮廓,连绵不绝,像是潜伏在夜幕下的巨兽。 那,就是大唐皇宫。 宁真前世是去过西安的,但感觉论气度恢宏,此时的长安光凭建筑就胜过西安无数倍。 吱呀一声,门门开了。 一个戴着软裹的脑子探出来,看看台阶前的宁真,“刚才是你敲门?” “是的。”宁真赶紧爬起来,掏出过所文书,“在下宁真,是盂县不良人,奉命进京面见林烨大人。” 此人接过文书,扫了一眼,笑道:“你随我来。” 宁真牵上老马,跟着他走街串巷,暗暗纳罕一个小小的坊市就这么大,长安有108坊,那得有多大? “咱们平康坊呢,位居皇城之下,是不良人总衙所在。平时街坊邻居们没少受大人们的照顾。莫说流氓,就连权贵老爷们,也不敢欺负咱。”领路者感慨道。 “你不是不良人?” “我哪有那本事。我就是一个门卒。”领路者笑了笑。 说话间,门卒就将宁真带到了东侧一处府衙,把文书塞给宁真,指了指大门,“诺,你自己敲门吧。看样子,大人们还没睡呢。” 说罢,打着哈欠转身离去。 宁真砰砰砰敲门。 伴随着脚步声,一个粗豪的声音传了出来,“谁?” “盂县不良人宁真,奉林烨大人命,进京面见大人。” 门一打开,宁真看到一个劲装打扮的络腮胡大汉,连忙送上文书。 “你进来,把门关上,在外面候着。” 大汉接过文书,小跑着进了大厅,冲着正在沙盘前给众人部署的林烨躬身抱拳,“报三统领,外面有人求见。” 众人面面相觑,谁在这个点儿求见? “什么人?”林烨问。 “来人自称是盂县不良人,说是奉三统领之命来面见您的。”说罢,递上文书。 林烨接过文书,疑惑满腹,自己没有说要见什么人啊! 待看到火漆印上盂县两个字,脑海中闪过一道记忆——天下八百不良人府衙,只有一个小县城的不良人没有在总部备案。 而大帅也对此不置一词。 印象中,那个县城就叫盂县。 第十章 尴尬的面见 林烨略一沉吟,吩咐道:“带他来二堂见我。”随即对众人道:“你们先商议具体计划,我去见一下来人。” 然后,转身从侧门到了二堂。不良人署衙单独会客的地方。 “唔,宁真是吧,你随我来!” 络腮胡帮宁真把老马牵到马厩,带着宁真到了二堂。 宁真终于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不良人天罡三十六校尉三统领,长眉凤目,面目温煦,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这人长得好帅,放到后世,可以当一线明星了。 宁真暗赞,长身作揖,“盂县不良人宁真,见过林校尉。不知校尉大人指名见我,有何差遣?” “我好像,没有说要见你啊!谁让你来的?”林烨嘴角一歪,失笑道。 “啊?!”宁真愣住了。 这玩笑开大了吧! 心里又问候了老秦祖宗几十遍,你妹的到底搞啥鸡毛,有这么耍人的么?老子一路奔波,差点把小命丢在路上,结果你晃点我?! 你个老小子开玩笑没有深浅么! “是我那无良上司,我们盂县不良人的校尉,秦苍,是他骗我来的!” 宁真愤然道,然后开始叙说他是如何有鼻子有眼地骗自己进京,又指控此人目无尊长戏耍上司,合该革职查办…… 越说越生气,索性添油加醋进行了艺术加工。说秦苍平日里如何压榨下属,懒政惰政,在盂县欺男霸女,云云。 “有这等事?”林烨挑高眉毛道。 “何止,林大人,你知道不知道他为何被投入不良人队伍?” “为何?”林烨好奇道。 “他扒灰!”宁真咬牙切齿道。 “如此不堪,怎配当我不良人的校尉?”林烨瞠目道。 “就是嘛,大人,您就革掉那老家伙的职位吧,给小人以及众兄弟,以及盂县七万百姓一片朗朗的天。诺,他就是让我带着这块牌子面见大人您的!” 宁真掏出了那块黑幽幽半透明的牌子。 林烨接过牌子,凝视着。 “大人,这是我们不良人的腰牌吧?上面还有个良字呢。”宁真道。 林烨摩挲着牌子,没有回答,却笑道:“你夤夜赶来长安,还没吃东西吧!” 宁真点头。 林烨转身吩咐人起灶,又折返二堂,询问起宁真盂县不良人的情况,都办过什么案子。 宁真把盂县十四个不良人连同他们的特长都介绍了一遍,这些年办的鸡毛蒜皮的小案也添油加醋地介绍了一遍。 最后,还不忘弹劾上司秦苍,说牛二粗中有细有胆识,李四智计过人有文化,都是盂县不良人校尉的好人选。那老秦是真不行! 林烨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有个短衣汉子端进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连带一摞胡饼,放到宁真面前,宁真大口吃了起来。 “你慢慢吃,不够了还有。”林烨叮嘱了宁真一句,带着黑木牌转身出去了。 直奔游天一的院落。 此刻已过卯时,天已蒙蒙亮,若按师父的作息习惯,此时想必已打完坐了。 砰砰砰,林烨轻轻扣门。 侍童小泽开门。 “师父打完坐了没有?” “摁,在莳花哩。”小泽带着林烨往花圃方向走。 到了花圃,果然见一身素衣常服的游天一,手执小锄和木壶,给花儿松土浇水。 “弟子林烨见过师尊。”林烨行了个礼。 “这么早过来,想必有要事。”游天一放下锄和壶,转身进入厅堂。 林烨将手中黑牌呈上,“师父,刚才有个自称盂县不良人的年轻人,带着这块牌子来找我,说是奉我的命令来见我。可我明明没下过这样的令。” 游天一接过木牌,瞳孔一缩。 林烨从接到这个木牌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不良人的腰牌一般是铜做的,上面镌刻着“不良人”三个古朴大字。 哪像这块木牌,上面只是刻了个“良”字,就像是连母版都没搞清楚的赝品。 偏偏,摸上去又有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师父,盂县是不是没有进入不良人总册的那个县?这是他们自制的腰牌?上面只有个良字,以做个良人为警示,倒也别出心裁。”林烨道。 游天一举起手中木牌,冷哼道:“这是良字么?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 林烨凑近一看,良字头上没一点,是个艮字。不禁汗颜。 许是刚才光线不好,又主观认定这是不良人的地方腰牌,自己看错了。 “说说来人的情况。” “他说他叫宁真,在太原府东八十里的盂县做不良人,他的同伴有十二个,都归一个叫秦苍的校尉管辖。他对他的上司怨念挺大的……” 林烨把宁真的情况详详细细转述了一遍。 游天一神色变幻,摩挲着木牌沉吟不语。 “师父,这个宁真该怎么安置?”林烨问。 “不可薄待,不可厚待。等老二回来,你将他交给老二。” “唯。”林烨心里琢磨着这八个字的分寸,躬身告退。 游天一没有把那块木牌交还给他。 …… 钟鼓楼的报时鼓声响起,卯时二刻。 二堂的宁真连吃两碗面条,又吃光了一摞胡饼,借着透过窗户的晨曦,观察起四周。 感觉就和县衙里的内堂差不多。只是更大。案几等陈设更加简洁,墙壁上空空如也,整个房间透出一股整肃的氛围。 就在宁真百无聊赖的时候,林烨回来了。 “宁真,是二统领要见你。现下她在外边,等过几天他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你先跟着小乙熟悉下情况。” 林烨挥手喊了一个年轻人进来,指了指宁真,“小乙,这是新来的兄弟宁真,这几天你带带他。” 小乙诺了一声,转头微笑着看向宁真。他和宁真年龄差不多,身穿干净的皂服,小眼微眯,嘴角上翘,看上去很是可亲。 宁真拱手,“见过小乙哥。” “兄弟客气。”小乙也拱手道。 待林烨一离开,小乙就露出了少年人心性,勾着宁真肩膀,“走,我先带你到东市转转。” 【自己这算调入总部了?】 宁真带着满脑子问号跟着小乙去了东市。 东市作为长安规模最大的两座集贸市场之一,距离平康坊仅一墙之隔。 一进东市,宁真就被扑面而来的热闹喧嚣包围了。 只见酒肆缎庄、瓷器店、金器店、铁匠铺栉次鳞比,阔大的街道上还有帐布围成的舞台上胡姬表演,沿路小贩们推着各种早食小吃叫卖。 宁真看得目不暇给。 这才是大唐,万国来朝的大唐,满是烟火气的大唐。 小乙笑眯眯看着来往行人,还不时地和沿路摊贩打交道。到了毕罗小摊,小乙买了两份樱桃毕罗,递给宁真一份,两人一边逛一边吃,小乙同时给介绍情况: “这东市鱼龙混杂,别看地方不算大,但西域各国、三教九流、官宦富商等等各色人都在这里流动。所以治安任务颇重。” “这里都归咱们不良人管么?” 小乙细细咀嚼着口中樱桃,咧嘴一乐,“不良人哪里有管辖权。这里归万年县直辖。” “奥。”宁真有点小失望。 “可是,”小乙话锋一转,“偌大的东市,天子脚下,达官显贵随时出没,小小万年县莫说县尉,就是从五品的县令,也不敢崩出个屁来。” “那哪里能管?” “若说日常交易,物价质量这些,归太府寺和平准署管辖。治安嘛,京兆府、金吾卫、万年县尉、坊正、铺吏都有权限。” “这么多部门?”宁真瞠目。 小乙桀然一笑,“可是,他们都知道,和东市一墙之隔的不良人,才是东市的正主儿。兄弟,这里是咱们的地盘。” 说着,拍了拍宁真的肩膀,带着他回了府衙。 第十一章 真正的平康坊 此刻已过巳时,太阳升起。 整座长安城笼罩着一层氤氲之气。 不良人总衙位于平康坊东侧,约有数千平,议事厅、大堂、二堂、三堂、账房、厨房、马厩、食舍、宿舍等,厅堂勾连,廊庑宛然,形貌各异的不良人们穿梭其间,很是忙碌。 小乙带着宁真四处转悠,指了指正中的三栋主建筑,“诺,那是议事厅,左边是大堂,右边是二堂,若非大人们召唤,不得入内。其余地方可以随便出入。” 临近中午,小乙又带着宁真去了食舍用了午食。 伙食很不错,有羊肉,有面食,有汤羹,美味可口又管饱,关键不用花钱。 吃完饭,小乙又带着宁真去坊市溜达,周边的务本、崇义、宣阳等各坊。 各坊都和平康坊规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里面的建筑,比如,崇义坊有寺庙,有盐铁院,有进奏院;务本坊有国子监,有进奏院;而宣阳坊,则是万年县衙所在。 而这里的宅子,都是王孙贵胄宅邸。极尽奢华。 坊与坊之间有人看守,小乙凭借不良人腰牌,带着宁真大摇大摆自由进出。 “这几个坊不是官衙,便是王孙府邸,比咱们平康坊可贵气多了。” 宁真边游览边叹息,这里距离皇城那么近,基本就是北京二环以内,这里房价得多钱一平?关键是有钱也住不进来! “切,论繁华,这几个坊比起咱平康坊差远了,我带你逛逛真正的平康坊。”小乙挤眉弄眼道。 【啥叫真正的平康坊?】 小乙带着宁真又回到了平康坊。 这次是沿着坊内北巷进去,只见联排木屋门口,有不少浓妆艳抹的女子,挥着罗帕向来往行人招呼。见到阔步而来的两个少年,眼睛齐齐发亮: “哎吆,这不是小乙哥么?小乙哥可是好久没来光顾了!” “小乙,姐姐这里新煨的暖绒兔头,随姐姐进来尝尝。”酥胸挺起,神色暧昧,宁真料想不是什么食物。 “小乙哥,你身边这位小哥好帅啊!是不是个雏哥儿。随姐姐快活一晚,姐姐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比他包更大的红包,小哥你随我来!”另一个身形傲人的女子挑衅地道。 …… 【红灯区?!】 宁真有点发窘,倒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前世也带着客户去做过大保健,什么18号技师23号技师啥没见过。 主要是这些浪姐们言语也太豪放了些。 老司机都招架不住。 小乙似笑非笑看看宁真,向女子们挥手,“行了,各位姐姐们,我这位兄弟面嫩,莫吓坏了他,” 说着,又和女子们调笑一阵,带着宁真离开了。 由北向南,则到了更加繁华的中区,小乙指着连片的青楼,笑道:“平康坊是长安风流蕴藉之地,分为北中南三曲,刚才是北曲,是些低级妓馆。这里是中曲,最为繁华,诺,那是坊内最大的青楼翠云楼。哥带你进去见见世面。” “这个,让大人们知道了好么?”宁真故作踌躇道。 既然装初哥,那就要装得像! 小乙哈哈大笑,“只要不误事,大人们才不管此等事。” 说着,拉着宁真往里走,边走边低声道:“知道我们不良人总衙为什么设在平康坊不?因为这里与东市一墙之隔,又是整个长安的娱乐风流之地,消息最为灵通。坊内有15个进奏院,衙卫、六部、宫里、下面州府都在这里设有眼线。” 宁真懂了。 “就算校尉大人们,在这里也都有几个相好。嘿嘿,工作需要嘛!”小乙暧昧一笑,带着宁真大步进了一楼大厅。 一进门,就见莺莺燕燕,和各种狎客们搂搂抱抱吃酒。 有个年约四旬风韵犹存的老鸨迎上来,嘲讽道:“小乙,又来蹭吃蹭喝?” “话别说那么难听,啥叫蹭吃喝?我难道不能照顾下姑娘们的生意?”小乙冷哼道。 张老鸨拉长声调道:“你还想白嫖?我告诉你,莫说我们翠云楼归教坊司管,就算楼上的姑娘们,相好的里头不但有三品大员,还有你们不良人的校尉大人们,你一个小小不良人还敢兴风作浪?” 这张老鸨明显势利眼,既认识小乙的上峰,又怎么把小乙放在眼里。 “张老鸨,你少狗眼看人低。” 小乙气得不轻,推开宁真拉扯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抛到桌上,约莫十几个,“上茶,再弄点上好点心。” 胳膊微颤,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心疼那些钱。 他以往过来,老鸨虽然态度不冷不热,但免费的冷茶还是要奉上一杯的。今天不知道为啥态度变得如此恶劣。 张老鸨上前将一枚枚铜钱拢入袖中,这才堆出一脸假笑,“小乙哥,稍等。” 不一会儿,丫鬟们端上一壶盐茶,和两盘点心。 “兄弟,来,吃。”小乙招呼着。给宁真倒了一杯茶,指了指两盘蒸糕,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宁真一边吃茶,一边看着大堂的情况。 大厅里妓女和狎客放浪形骸,厅角丝竹演艺声音不绝。 混杂着脂粉味儿,有点刺鼻。 小乙叹道:“本来想带着兄弟你见见世面,结果小乙我面子不够,让兄弟见笑了。” 宁真不住安慰,说小乙哥年少有为,将来必将飞黄腾达,岂是老鸨这种势利眼能看清的。 一顿话下来,说得小乙这才笑逐颜开。 突然,丝竹声一停。 二楼廊台上一个年轻侍女走出来,伸出娇嫩双手,拍了三拍,朗声道:“有个好消息要告知各位贵客。众所周知,我们翠云楼的芸儿姑娘,才艺绝佳,向来不以色侍人。今天突发奇想,愿意以除夕为题,请各位贵客做诗一首,若能让芸儿姑娘服膺者,可获得一亲芳泽的机会。” 芸儿姑娘?! 号称长安十大名妓的钟芸儿?! 号称卖艺不卖身的钟芸儿?! 楼下顿时喧哗起来,有的立刻推开身边的妓女,奔走出去,回去转告至交好友前来。 其余的,摩拳擦掌,个个眼睛冒光。有的已经打起了腹稿。 唐代诗歌盛行,莫说士子,就是武人衙吏,也能胡诌两首。 宁真看到小乙也目光炯炯,便笑问:“小乙哥莫非很喜欢这芸儿姑娘?” “长安女神,谁不喜欢!”小乙鄙夷地瞅了他一眼,继而气馁道:“可惜了哦,我那点诗才,那是麻绳提豆腐,别提了!” “小乙哥要喜欢,兄弟可助你一臂之力。”宁真神神秘秘一笑。 剽窃古人诗作装逼,乃穿越人士必备技能。这小乙待自己很好,刚才被老鸨驳了面子,心下郁闷。无论如何得帮他找回来。 “真的?兄弟你还会做诗?”小乙讶然。 “一会儿,你就按照我教你的念。”伸出右手做出八字动作,意思是八成把握。 小乙狐疑地看着他。 宁真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其实心里也有点拿不准。因为他穿越过来不久,只知道这是安史之乱之后,压根不知道具体时期,要是诗作已经存在过,那就糗大了。 有不少士人纷纷涌入了翠云楼,都是慕名而来的士人。不少达官显贵已经让幕僚做了现成的佳作装在袖中带了过来。 不一会儿,挤满了人,桌椅根本不够用。只得站在空地上翘首。 而宁真,暗中搜刮着肚子里本来就不多的诗作,这才头大起来。 晚唐啊,你妹,自己虽然是学中文的,但古诗词科目成绩一塌糊涂。 要是有个人工智能之类的系统就好了。一搜,哗哗能出来几百篇佳作。 宁真再度暗暗吐槽,但话已经甩下,怎么也得帮小乙这一把。拧眉想着一会儿怎么圆场。 第十二章 赛诗(上) 太阳渐渐西斜。 京城名妓的号召力果然不凡,长安城四方云动,各色人等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王孙公子们来了。 富商豪贾们来了。 江湖侠少们来了。 达官显贵们来了。 连街坊邻居们都过来看热闹了。 翠云楼不但大堂挤满了人,连门口都黑压压挤了一大片,街巷的道路都堵了。 张老鸨又喜又愁,喜的是借着今天的热闹,翠云楼势必名声大噪。愁的是来人这么多,场面乱哄哄,莫要生出什么事端。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趾高气扬的绿袍贵公子带着仆从就直往进冲,仆从很粗暴地拨拉着人群,让贵公子走了进去。 “谁呀,这么嚣张。” “嘘,这位是国子祭酒张大人家的二公子。” 被拨拉开的士子们敢怒不敢言,低声抱怨。 众人议论间,只见这位张二公子已经挤到了前面,侍女们赶紧给加了把椅子。 坐不远处的另一个褐色袍服的贵公子摇着扇子,面显讥讽之色,“张公子好威风啊!啥事情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是不?张公子这么霸气,为何不直接抢人,还赛个什么诗呢?” 其实他也是被仆从硬送进来的,此刻五十步笑百步。 张公子回眸,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文远兄。抢人的事,乃是文远兄的家风,在下是万万学不来的。你们说是不?” 说着,朝身侧的家奴使了个脸色。家奴们夸张地笑着。 这张公子的父亲是从三品的国子祭酒,而刘文远的父亲却是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但国子祭酒乃是实职,金紫光禄大夫是文职散官,虚职。 是以张公子丝毫不惧。 再说,刘文远的一位叔伯曾因强抢民女被御史台弹劾过,沦为朝中笑柄,是以张公子反唇相讥。 刘文远听得别人揭他疮疤,登时面皮涨红,啪地收起折扇,站起来对张公子喝道:“张麻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这位张公子本来五官俊俏,但小时候出过天花,脸上有些痘印,虽经名医治疗淡了许多,但终究是一块心病。此刻被人当众羞辱,哪里还能忍得住,朝左右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们登时就冲了过去。 刘文远的家奴们也迎了上去。 侍女们吓得纷纷躲开,张老鸨和几个龟奴拼命拉扯,夹在当中挨了不少老拳。 角落里宁真和小乙的桌椅早被撤了,两个拔着脖子看热闹,宁真啧啧道:“瞧瞧,这就是贵公子们的风度。” 小乙抱着双臂,哼哼道:“比这不堪的,你还没见识过呢。” 就在两方互相推搡扭打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够了,你们两个还嫌不够丢人么?为了个妓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为你们自己着想,还不替你们的老子想想?” 二人看向说话的人,登时示意手下人住手。 说话者是个眼袋很重的蓝袍青年,很明显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好啦,两位兄弟,”蓝袍青年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把拉起一个,低声道:“大家都是京城地面上有头脸的人物,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况,今天到场的,指不定有什么暗角儿呢!” 说得张刘二人心头一凛,在蓝袍青年调和下,冷着脸互相抱拳,算是和解了。 角落里的宁真和小乙眼看热闹没看下去,感觉挺没意思。宁真用肩膀碰了下小乙,抬抬下巴,“那个穿蓝袍的是谁啊?这么大面儿?” “姚文庆。梁国公姚元崇的庶出孙子。就在咱平康坊住。” “吆,国公爷的后代,大人物!”宁真低声惊叹。国公那可是从一品,虽然是虚爵品秩,但爵位可是实打实的大唐金字塔尖。 “屁的大人物,他家早就衰落了。他也只是个著名的废物纨绔,成天游荡在烟花柳巷。”小乙嗤笑道。 张老鸨和龟奴们这才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丝竹声再次响起,一片欢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翠衫丫鬟又出现在二层露台,笑语盈盈道:“哇,这么多人,感谢各位捧场,让各位贵客久等了。现在,赛诗会开始,各位,谁先来?” “我来!” “我先来!” “我来,我来!” …… “各位莫要着急,作诗又不是抢座位,先出场的未必就占得优势。”丫鬟笑咯咯道。 众人一想也对,好诗往往是压轴的。顿时个个都变得斯文体面起来。 一时间,便没人先出场了。 外围的小乙用胳膊碰碰宁真,低声道:“要不我们先来?” “不要。先发制人打晕人,后发制人打死人。我们要压轴,一举拿下所有人。” 宁真摇摇头,沉声道。 小乙看向宁真的目光顿时无比崇拜。这位兄弟真是人不可貌相,面对长安这么多才俊还有如此信心。有这样的诗才,为啥不去科考,非要做不良人? 实则,宁真心里那叫慌的一比。 “这么多长安士子,难道没有个敢为人先的?”翠衫丫鬟又激道。 众士人面面相觑,还是没人肯先出手。 这时,姚文庆哈哈一笑,“既然没人上场,我老姚就先来,总得有人抛砖引玉嘛。我倒不想着夺魁,就盼着能给芸儿姑娘捧个场,能常常见见芸儿姑娘便于愿已足。” 众人纷纷称赞姚文庆风度不凡。 连宁真都觉得此人绝非表面上的虚浮纨绔。 姚文庆折扇一收,站了起来,朗声吟道: “爆竹声中岁, 椒花酒里春。 红笺题吉字, 绿蚁劝良人。” 众人轰然道好。这个说诗意清新,那个说贵在自然。 宁真虽然不懂诗,但也觉得一般。也就是“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儿歌水平。 “这诗咋样?”小乙低声问。 “恩,还行。”宁真微微颔首。继续装。 姚文庆哈哈一笑,“我自己狗屁倒灶的水平自己还不知道?诸位莫捧杀,折煞老姚了!现在,该你们了!”说完,洒脱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有了第一个,自然有第二个。 第二个是个头戴幞巾的年轻人,一身青袍洗得颇为白净,像是赴京赶考的士子,只见他朗声吟道: “爆竹声中辞旧岁, 烛花影里盼新春。 屠苏未饮先簪胜, 椒酒初斟更颂神。” 吟毕,傲然看着四周。 但只迎来稀稀拉拉的几声掌声,还有几句敷衍虚夸。 士子脸上难掩失落的悻悻然。 小乙又问宁真,“这首咋样?” “还行,比上一首好点。” 宁真继续装。 他觉得“好点”,是因为这首比上一首多了几个新词,他听不懂。 “咱们的诗呢?你有了没?”小乙督促道。 宁真有个屁啊! 他瞪着眼睛,低声道:“正角儿还没下场呢。诺,瞧那两位贵公子势在必得的架势,等他们先出招,我们才好克敌制胜。” 小乙点点头,深以为然。 宁真又问,“当今是哪位皇帝陛下?” 小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第十三章 赛诗(中) 宁真的意思,在他自己看来再自然不过。问清楚哪个皇帝,才知道年代,然后看看年代后面自己记得啥佳作。 但在小乙听来,就太不可思议了。 作为大唐百姓,你可以不知道府县长官是谁,但不知道皇帝是谁,就大逆不道了。 “皇帝,就是皇帝。还哪位?”小乙吃吃道。 “不不不,比如说,武宗皇帝?宣宗皇帝?僖宗皇帝?”宁真追问。 他记得晚唐这两位皇帝,因为武宗曾经做过赫赫有名的灭佛事件。 而宣宗,好像是晚唐为数不多的明主,被誉为“小太宗”。更主要的是,这位宣宗曾经为了自保装傻十几年,这隐忍劲儿,让宁真很佩服。 至于僖宗,黄巢起义就发生在他的朝代。 这些,即使不懂唐朝历史的人也知道这几位。 但小乙脸上表情就更古怪了,瞅瞅左右还沉浸在听诗的人群,凑近宁真耳旁,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兄弟,你莫说此等昏话,当心掉脑袋。当今陛下还没驾崩,怎么会有谥号?” “对,对。”宁真嘿嘿笑道。 都怪盂县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太封闭,自己又没出过门,身边接触的都是些不靠谱的不良人,否则哪能无知到这种程度。 自己现在唯一肯定的是,现下正是晚唐时期。 而晚唐,已经没有啥著名诗和诗人了。 麻蛋,咋整哦! 内心越发焦急起来。 此时,赛场上,已经佳作频出。 比如,一位贵公子从袖中掏出的纸签,当中朗诵: “万里关河岁又阑,孤灯照鬓怯衣单。 故园雪落梅应发,客舍春归梦未安。 爆竹数声惊永夜,乡书一纸隔重峦。 明朝且看新正日,柳色遥知映旧栏。” 虽然众人明知道多是托人代作,但都齐声叫好。这首诗的格局明显气象非凡。不像前两首,只局限于一家一户,一情一景。 “好,好!”小乙也跟着鼓掌叫好,转头问宁真,“咱的诗能赛过这首不?” “我努力!”宁真没有底气地道。 心里很是郁闷,大意了大意了,穿越小说看多了会降智。以为上来就能凭借抄袭碾压古人,偏偏忘了这是晚唐,不是异世界! 你妹的晚唐,要是初唐也行啊。不但能见见偶像李世民,像啥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还不是口到擒来? 现场气氛热烈。 各方文人雅士,纷纷献出自己的佳作。 翠衫丫鬟命令侍女纷纷记录,连带作者姓名一并抄了,送到后院。 后院,一个身穿浅黄色齐胸襦裙的女子坐在阁楼上正看着侍女们递过来的一首首佳作,宫髻峨眉,肤色如雪,轻启微唇低声吟诵。 吟诵数十篇,频点螓首,似是沉醉,但面上又意犹未尽。 正是芸儿姑娘。 一楼大厅。 国子祭酒家的张公子和金紫光禄大夫家的刘文远刘公子,目光灼灼地碰撞到了一起,空气中像是闪出了电火花。 旁边人兴致勃勃地看好戏。连姚文庆也笑眯眯看着。 “张兄,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刘文远忍不住了,开口道。 “刘兄你先。”张公子皮笑肉不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刘文远站起来,甩甩袖子,从仆从那里接过一张薛涛纸,大声吟诵: “星霜荏苒又经年,醉里灯前思渺然。 常恐华颜随岁改,却欣稚子绕膝旋。 盆倾残火迎新岁,帖换嘉名贺瑞年。 愿得东风长送暖,万家欢笑入春筵。” “好!” “好,好!” “公子这诗写得太好了。什么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今日都被公子的诗给比下去了。” 刚刚念完,他身边的奴仆们和相识好友都纷纷叫好。 旁边和刘文远熟悉的也纷纷叫好,不过不像奴仆们干嚎。有的还点评出了此诗虽然没有家国天下,但妙在道出年华易逝,喜中带忧忧中带慰,其心境之复杂微妙都道了出来。 浑然不顾他从仆从里接过诗歌,掩饰也不掩饰是托人所作。 刘文远向道好的人拱手,脸上一片自得,“各位谬赞,折煞鄙人。” 转头挑衅似的向张公子打了个手势,“张兄,请!” 张公子冷哼一声,啪,折扇一张,走入场中,朗声吟道: “旅馆灯昏爆竹残,孤衾冷透怯更阑。 故园雪落千山外,新岁钟鸣独枕难。 乡信久羁书雁断,征衣空拂客尘寒。 明朝又作天涯别,怕向东风看柳烟。” 吟诵完毕,周边轰然叫好。 和张公子交好,又粗通诗词的,轰然叫好。立刻点评说此作和所有前作不同,以逆旅之人守岁的孤独心境为题,视角独特,心系苍生。 刘文远那头的人立刻反唇相讥,说张公子的诗格局孤寡,不像刘公子的诗写出了人生蹉跎,道出人间真谛,诚乃佳作。 张公子这边的人说,诗歌以高雅为先,张公子此诗有柳河东“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绝意境,实乃百年佳作。 一时间,又吵得不可纷争。 姚文庆笑而不语。 二楼的翠衫压丫鬟拍拍手,失笑道:“贵客们都别吵了,别忘了大家是为何在此作诗的。诗的好坏评判,自然是我家姑娘说了算。诸位,还有没有献诗的?” 角落的小乙问宁真,“他俩的诗谁写得好?” “好不好关我们屁事,该你出场了。你找纸笔,我念,你写。哎,你字写得咋样?”宁真面有急色。 “我练过三年簪花小楷。” 小乙转头向侍女要了纸笔,伏在一处栏杆,看着宁真。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宁真开口道。 小乙写了一句,扭头疑惑道:“这不是诗,是词吧。” “别管是啥,快写。”宁真督促道。 心想这小子的字写得还真漂亮,看来说练过小楷不是吹牛。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小乙耍唰下笔,口到笔到。 “好词啊!”旁边的一位士子低呼道。 “果然好词,情境绝佳。比之白居易《忆江南》意境还要华美。”另一位士子也赞叹不已,看向宁真的目光大为不同。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宁真于周边置若罔闻,只顾念了出来。 “好!” “此乃千古绝句!” “此词一出,世间无词矣!” 周边的人纷纷惊呼。 宁真低声让小乙写上自己的名字,转头向众人边打噤声手势边抱拳,笑道:“各位,在下不良人宁真,这位是我哥。我想助我哥哥夺得花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看破不说破,就当交我这个朋友了。” 周边众人连忙噤声,纷纷掏出自己的名帖递给宁真。连连道:“那些官宦子弟不都是托人代作么?兄弟你也太讲究了,莫要作茧自缚。” 宁真收下名帖,看着上面的名字,一一热情招呼,像是认识许久一般。 众人大喜过望,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才气高绝,又平易近人,结识此等天才真是莫大机缘。纷纷邀请来日一起吃酒。 而小乙,已经昂首阔步挤入场中,扬着手中纸签,“等等,还有我,还有我!” 楼下角门处站着看热闹的张老鸨三角眼一瞪,“燕小乙?他凑什么热闹?他会做个屁的诗!” 但小乙已经上场,老鸨子也没有撵人的道理。只得气哼哼地看着他出丑。 “我做的词,词牌名为《青玉案除夕》!” 小乙身形笔直,面容俊朗,再加上一口纯正的官话,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第十四章 赛诗(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小乙第一句念出,场中反而鸦雀无声。懂诗词的目光一亮,不懂的面现鄙夷。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上半阙刚念完,叫好声这才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席卷整个大厅。 “好!” “好意境!” “颇得温庭筠花间派的风韵。只此半阙,就堪称绝妙好词。” “嘘嘘,诸位稍后再赞,且再往下听!” …… 众人的翘首期盼中,小乙信心更足,朗声又将后半阙念了出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好,好!” 众人又忍不住纷纷叫好。更有的拈须低叹,“单句成绝,单句成绝矣!” 最后,还得稳定大局者维持秩序,“嘘嘘位稍后再赞,且再往下听!”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乙摇头晃脑念完最后一句,满怀期待地等着众人叫好。不成想,下面的人居然没了动静。 只见他们一个个目眩神驰,像是痴了。 “一首拙作,上不得台面,让各位见笑了。”小乙谦虚道。心里喜得抓狂,宁真兄弟,腻嚎厉害!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赞誉声像不要钱一样扑了过来。 “此词一出,已不让李杜,更遑论温韦。论景,论情,论意境,都堪称一绝。” “华丽无伦,情真意切。此词一出,诸诗黯淡。今晚诗词,当以此词为冠。” “嗯嗯,确实以此词为冠!”众多人纷纷点头。 “更妙的是,最后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其实莫说寻人寻物,就是这做学问,不也这般么?”一个中年文士道。 “问庵兄妙语,令我等茅塞顿开。” “不不不,我算得甚,是这位词作大家的才气委实令人拜服。”中年文士连连摆手。 …… 众人纷纷上前,向小乙行礼,递上拜帖,都索要原词,纷纷誊录。 角落里的宁真笑眯眯看着场中央的小乙被人众星捧月,宁真身边的几人也都笑而不语。他们心里可明白得很,这首词的原作者在这里呢。 后院阁楼。 钟芸儿正手执侍女们誊录回来的《青玉案除夕》,低声吟诵,目色迷离,已是沉醉难以自持,尤其最后一句,念了又念,直至潸然泪下: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难道,我所盼的良人,也在灯火滥觞处?”钟芸儿念头一起,看向署名“燕小乙”几个字。转头对侍女道:“这位燕小乙年岁多大?长啥样?” “他看上很年轻,双十左右。长得很好看,眼睛不大,但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侍女掩嘴笑道。 “今晚胜出者,就是这位燕公子。阿香,你让鸣翠宣布结果,把燕公子请过来。” “是。”小侍女阿香一溜烟跑了出去。 到的二楼露台,附耳告诉翠衫丫鬟。 翠衫丫鬟又拍拍双手,高声道:“各位静一静,静一静,我家姑娘的评判结果已出。今晚的优胜者是……” 其实,《青玉案除夕》一出,稍懂诗词者都知道此词最佳。但是诗词优劣评判,从来不只看诗词本身,家世背景也是很重要滴! 是以,场中几个贵公子还是有所期盼。 “是……燕小乙燕公子的《青玉案除夕》。”见吊足了胃口,翠衫丫鬟才高声道。 下面有一大片人轰然叫好。 宁真也咧着嘴使劲鼓掌,心想这女的天生司仪的料。 宁真身边那几人也和宁真一起鼓掌,笑着低声祝贺。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分别从场中和角门处传了过来: “不行!” “等等!” 宁真凝目一看,喊不行的是角门站着的张老鸨,喊“等等”的却是国子祭酒家的张公子。 张老鸨大步走入场中,指着小乙道:“各位,这燕小乙我认识,乃是平康坊的不良人。到处混吃混喝,此等身份,又如何配沾我家芸儿的香泽?各位说是不是?” 张公子的仆从好友,刘文远的仆从好友纷纷附和。 刚才还称赞青玉案词好的诸人面露不忿之色,但都惹不起贵公子,没有吭气。 小乙的眼睛紧紧盯着张老鸨,嘴唇紧抿,脸色铁青。 “说什么?说什么?” 这时,场中又挤进一个黑衣青年,面目青稚,一脸夸张,显得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油腻表情。 正是宁真。 只见他大步走到小乙面前,捉住他的手臂,指着张老鸨呵斥道:“你个老鸨子懂个屁,我们小乙哥英俊潇洒,诗才盖世,做不良人也就是暂时进修打磨,将来可是考状元哩。再说了,哪条律法规定不良人就不能作诗词?有没有?大家伙?” “没有!” 憋了口气的秉公群众大声道。 还有的说,“莫说不良人,就算罪囚,也做得诗词。许多绝句都是在人生低落期有感而发。” 众人纷纷道是啊是啊。 宁真一看这么多人支持自己,底气更足,面向张老鸨森然道:“还是说,你蔑视我不良人?我不良人乃大唐正规办案机构,隶属刑部和大理寺,为国尽忠,为民尽责,你一个区区老鸨子,敢蔑视官家,该当何罪?” 这帽子扣得就有点大了! 张老鸨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否认,最后又急又臊,“好好好,你们爱咋样咋样,我不管了!” 顿顿脚,就要离开。 “你等等!”宁真向张老鸨招招手,“你给我过来。” “我不管了行不行,你、你还要咋样?”张老鸨面现哀求之色,但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过来。 “你多次对我小乙哥无礼,现在,你向他道歉。” “我、我……”张老鸨磕巴道。 她是翠云楼的总管事,而翠云楼又是平康坊最大的几座青楼之一,她平时自恃认识几个大人物,不怎么把小乙这种基层小吏放在眼里,让他当众道歉,她还真有点抹不下面子。 “你不道歉是吧!”宁真瞪眼,转向众人,“刚才大家可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她说不良人就不配写诗词,还说不良人都是些混吃混喝坑蒙拐骗之徒,是不是?” “是!” “对!” “她就是这样说的!” …… 众人都是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再加上都看不惯这张老鸨的势利眼,对于宁真的碰瓷式栽赃都轰然响应。 “那好,到时候诸位给做个见证。”宁真一抱拳。 众人再度响应。 张老鸨慌了,此等罪名莫说她一个老鸨,便是朝中大员也不想惹一身骚。连忙拉着宁真的衣袖,“好好好,我道歉,我错了。求小哥你饶过我老婆子吧!” “是向他,小乙哥!”宁真冷声指着小乙道。 “小乙哥,我错了!”张老鸨低声道。 宁真低声道:“声音太低,我听不见!” “小乙哥,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老婆子罢!”张老鸨对小乙连连作揖。 “你原谅他么?”宁真看向小乙,认真问。 小乙看也不看张老鸨,神色复杂地看着宁真,眼眶湿润,忽然使劲抱了宁真一下,又捶了他一拳。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了,你下去吧!”宁真向张老鸨挥挥手。 又貌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人家郎才女貌,关这些闲杂人等什么事?再说了,楼上这位绿衫姐姐早说了,诗文好坏,评判标准在芸儿姑娘手里。你说是不是,姐姐?” 说罢,仰头向楼上翠衫少女问道。 翠衫少年掩口而笑,肩膀一耸一耸,连连点头。 “你说是不是,这位公子?” 这一句,却是宁真向张公子发问。 刚才喊“等等”的就是他。 张公子折扇轻摇,冷笑着摇头,“不是!” “为何?”宁真表情夸张,一摊手,“难道,你也觉得不良人不配作诗?” “你莫要拿不良人来吓我,我又不是没身家的老鸨子。我也没有无趣到对各部府衙说三道四,所以你也别对我使这些无聊伎俩。” 张公子面色平静,语气淡然,“我说的是,今晚芸儿姑娘出题,我等听得清楚,是让我等以除夕为题,做诗一首。请问,这位燕小乙做的,是诗否?” 众人这才想起,刚才翠衫丫鬟所述,确实是要求作诗的。 第十五章 诗词之争 宁真只知道唐诗宋词一说,刚才面临窘境,从唐诗里剽窃已不可行。一急之下,便想起用宋词凑数。 反正唐人也没见过宋人写的词。 他又不是诗词爱好者,能记得的词只有两首。一首是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另一首便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无他,这两首实在是太有名了。 宁真眨巴着眼睛看看小乙,小乙也眨巴着眼睛看看他。 “人家芸儿姑娘喜欢,管他诗还是词呢?艺术,应当不拘一格!像《诗经》,人家都还是四个字的呢,何必非得拘泥于五言七言!” 宁真向张公子翻了个白眼。 “说得好!好一个不拘一格!” 一个年约三旬,唇上留着短髭的黄袍男子鼓着双掌,挤了进来。 宁真认得,正是刚才围拢在自己和小乙一旁的人之一。他的名帖还在自己怀里,隐约记得姓王。 该男子微笑向四方拱手,“在下洛阳王一夫,斗胆说下个人见解。不通之处,就当贻笑大方。” “词最早源于隋,是配合宫廷燕乐的唱词。初时,为民间勾栏小曲。到玄宗朝,始有诗人尝试填词。比如本朝诗仙李白,作《菩萨蛮》《忆秦娥》《蜀道难》,诗混词,词混诗,为诗词之滥觞。” “其后,又有白居易《忆江南》、刘禹锡《竹枝词》,更是将词推成独立格体。再到近代,温庭筠、韦庄开花间词派,成一代宗师。” “这些都是本朝享誉百代的大诗人,他们所作,诗焉?词焉?” 旁边众人听得频频点头。 宁真暗自感激王一夫的救场,冲他竖起大拇指,继而拱手,“王兄渊博,小弟佩服!” 王姓男子见宁真对自己有印象,心下欢喜,继续道:“我辈读书人,皓首穷经,作诗填词,坏就坏在拘泥窠臼,不知变通,成了寻章摘句老雕虫。” “王兄说的是。” 旁边一个中年文士,问庵兄,也深以为然。 这位“问庵兄”显然颇有名望,连他都点头认可了,在场好多人都纷纷附和。 宁真挑衅似的看向张公子,“这位公子以为然否?” “否。” 张公子冷声道:“规矩就是规矩。无论斗诗也好,博戏也罢,都得在框架之内。譬如考官出题,人家出的题是赋税策论,你非要答诗词文章。岂不离题万里?若是这样也能胜出,那公平何在?这赛诗,又有何意义?” 场中顿时一片哑然。 张公子的奴仆好友都纷纷给他撑腰,连刘文远也嗤笑着说“连起码规矩都不讲,他们早知道就不来了。” 这二人居然站到了同一个战壕里。 这时,又有几个人挤了过来,纷纷为宁真说话。 就是刚才和王一夫观看宁真背诵小乙誊录的那几个。 这个说,“诗词本非泾渭分明,浑然一体,若是死扣诗词区别,便落了下乘。” 那个说,“诗词同根,绝非张公子举例的赋税策论和诗词文章那般风马牛不相及。” 还有的说,“连诗仙都作词,我等又算什么,有甚资格将其分开。” …… 一时间,两方人又争吵不下。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姚文庆又站了起来,懒散地摆手,“各位,各位,莫要争了。今晚诗会本就是个乐子,又不是科考会试。芸儿姑娘评判已出,我们就遵从她的意思吧,莫要唐突佳人。” “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宁真冲姚文庆竖起大拇指。 “这位小哥机智过人,有时间好好聚聚。”姚文庆笑道。 “不胜荣幸。”宁真拱手,微笑。 张公子脸上挂着冰霜似的,“姚兄,你是帮哪头的?” “我?帮里不帮亲。规矩是芸儿姑娘定的,他喜欢谁就是谁。”姚文庆不软不硬道,眸子里已闪现了厌恶之色。仰头又道:“你说是不,鸣翠姑娘?” 二楼的翠衫丫鬟向姚文庆福了一福,笑道:“感谢姚公子护着我家姑娘,我定会将姚公子的好意转告姑娘,让姑娘请姚公子吃酒。” “只是吃酒?”姚文庆诞笑。 “哎,可惜姚公子没赢了诗会。”翠衫丫鬟叹息道。 姚文庆哈哈大笑,挥挥手,“便是吃酒,我老姚也甘心了。结果已出,要是待下去看这位小乙哥入洞房,老姚心也碎了。走了走了,各位再会。” 说着,带着一群好友洒然离开。 “这位燕公子,你随我来。” 鸣翠示意一楼的侍女们将小乙带过去,冷冷瞅了张公子一眼。 这就成了? 小乙扭头看向宁真。 “快去,别跟个呆头鹅似的。” 宁真咧着嘴推了他一把。 再看张公子,阴沉着脸呆立当地。旁边的一个仆从凑过来,恶狠狠问:“公子,要不要我带人把那个婊子绑了?” 张公子还没答话,一旁的刘文远嗤笑道:“对,绑了。呵,输不起!” 说完,摇着头,带人离去。 长安名妓,关系背景错综复杂,多少人盯着。要能绑的话,别人早绑了。 张公子挥手啪地给了仆从一个耳光,“回去自领二十脊杖!长长记性,以后莫说这种没品的话。走!”也带人离开了。 场中人纷纷离去,大厅变得空旷了许多。 “感谢王兄救场!”宁真再度和王一夫见礼。 “应该,应该,在下对小兄弟一见如故,十分亲切。额,兄弟你现下打算去哪里?” 去哪里? 能去哪里? 小乙哥在里面会佳人,自己回不良人总衙? 林大人问起来怎么说? 在这里等? 也太那个了。 一时沉吟不决。 王一夫呵呵一笑,“择日不如撞日,我请兄弟到醉仙居吃酒。” 宁真微笑,又瞅瞅其余的五人。 这五位刚才也是过来帮忙了。 “相逢即有缘,一起一起去!” 王一夫拍拍几人的臂膀。 十分豪气。 于是,王一夫带着宁真等六人朝着平康坊东北方向走去。 一路上,七人边走边谈,互相自我介绍,了解认识。 宁真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 王一夫,三十二,出身洛阳名门王家。此次进京,是托亲友谋个差事。 冯程,二十五岁,进京赶考的士子。在长安郊外的一间寺庙寄读。 薛鹏,二十九岁,据说是薛仁贵旁系子孙,家道中落,说开春要去参军,效仿祖上打下一片事业; 何道子,二十七岁,长安县人士,性喜道学,不喜读书,奈何家中逼迫他科考,他只得四处游逛,逃避家里。 施公解,三十五岁,身材短小,但目光炯炯十分干练。只是说自己务农。【宁真腹诽,你丫不实诚,农民伯伯逛青楼?】 尤二浑,四十三岁,陇西人,做皮货买卖的。 不一会儿,醉仙居到了。 果然是长安的著名酒楼,光规模就不次于翠云楼。 牌匾上三个鎏金大字俊逸非凡。 外面雕梁画栋,里面廊庑曲折,大堂雅间错落有致。 大厅角落里有专门吹拉弹唱的乐团,大堂正中的小戏台上,一群姿态曼妙的舞姬翩翩起舞。 宁真等人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闻着扑鼻的菜肴香味,看得目不暇接。 倒是自称农夫的施公解,神色自若。 第十六章 猫抱子,羊生子 王一夫让小二带自己等人到雅间。 相互谦让,公推王一夫坐了主位,宁真坐了右上陪。其余的左推右推,薛鹏坐了右下陪,施公解、尤二浑两个年岁较大的其次,然后就是何道子、冯程。 坐定之后,王一夫喊来小二点了好多菜肴,又点了两斤美酒。向众人笑道:“这醉仙居乃诗仙李太白留足之地,这里的神仙醉大大有名。待会儿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听说这神仙醉十分昂贵,王兄,不知多少钱一斤?”尤二浑问。 王一夫竖起食指,微微一笑。 “一百钱?这么贵?!”尤二浑瞪眼。 “一贯。”王一夫笑道。 “好家伙!” 众人惊呼。 连宁真也觉得贵得离谱,自己因为250个大钱被丢到了不良人队伍。这神仙醉居然要一千钱一斤。 这位王大哥居然要了两斤,真是财大气粗。 不一会儿,酒菜一盘盘端了上来,烧尾、烤炙、羊肉、驼峰、鱼鲙……色香味俱全。 王一夫对这些菜肴视若无睹,拿过一壶神仙醉,给众人一一斟上,先是敬向宁真,然后又向众人举杯,“来,我敬宁兄弟,也敬诸位,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今日能结识诸位是我王某人的荣幸,尤其是宁兄弟!” 众人都有自觉,知道自己今日乃是作陪的身份,纷纷恭维王一夫和宁真。 宁真谦逊回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咋样?”王一夫满是期待地问。 “好酒!”宁真一拍桌子,吐声道。 王一夫面有得色,哈哈大笑。 此酒与流行的绿蚁酒不同,酒色如金,闻起来芬芳扑鼻,喝下去微微发甜,偏偏入喉后还有一股酒劲儿直冲脑门。 和宁真前世印象中的一种桂花酒挺像的,那酒度数也达到三十多度了。这在流行低度酒的唐朝,也算高度酒了。 酒一喝,话匣子就打开了。 能吟诗作词的,比如王一夫、冯程、何道子纷纷赋诗,让宁真品评,宁真连个平仄都不懂,支支吾吾说好。 王一夫请宁真以神仙醉为题,作诗一首。 众人连声道好,翘首企盼。 【还做诗?!】 宁真连连摆手,苦着脸道:“王兄你饶了我吧。刚才那首词已经耗尽我所有才思了。” 王一夫点头,深以为然,“昔年崔护做得《题都城南庄》佳句后,往后便再无佳作。可见好诗词颇耗才思。是我唐突,兄弟你好好养养,异日再出佳作。名动天下指日可待!来来,我再敬兄弟。” 宁真又陪王一夫喝了一杯。 只见王一夫放下杯,叹道:“宁兄弟的这首《青玉案除夕》是千古佳作无疑,但若改下词名,便更完美了。” 宁真心里一突,“咋改?” “东风夜放花千树。应该指的是烟花。灯火阑珊处,放在花灯处处的地方更应景。是以,词牌主题与其说是除夕,不若说是元夕。上元节逛花灯更应景!” 宁真筷子一抖,差点把夹到的烤驼峰肉块掉了下来。 古人不好糊弄啊! 自己为了强行应题,把元夕改成了除夕,这都被看出来了。 “王兄高见!我也觉得改成元夕更加应景,那便改成《青玉案元夕》。一字师,一字师啊!来,我敬王兄!”宁真咋咋呼呼向王一夫敬酒。 王一夫乐得合不拢嘴。 这首词名动天下只是时间问题。自己改动题目,得到原作者赞许,跟着成名也是自然之事。 众人也识趣地吹捧着王一夫。 席间氛围渐渐热烈。 众人又说起了各自的见闻,宁真从他们口中对长安城有了个大致认识。 从民间说到朝廷,说起阉党把持朝政,令清流低头,皇权不彰,个个都愤懑不已。 说着说着,一直甚少说话的施公解忽道:“听说,皇帝已经快一个月没上朝了。” “一个月?”冯程诧然道,“陛下是生病了?” 唐朝皇帝又不是明朝皇帝,几天不上朝就很少见了,何况一个月。 施公解默然。 “消息确切么?”王一夫问。 “听一个家里有人在朝中做官的朋友说的。”施公解沉声道。 宁真饶有兴味地看着施公解,觉得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 农夫去翠云楼喝花酒,还有朝中做官的朋友。 还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位,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呢? “陛下并非懒政的昏君,也非沉溺酒色之辈,一个月不上朝,莫非是被阉党控制了?”薛鹏大声道。 “嘘!”冯程低声道,指指外面,“小心隔墙有耳!” “阉党统领的神策军势大,兵力碾压兵部的诸将。我等士子,又有什么法子?” 何道子叹道。 “难道连军神,卫国公李沉舟大人,也会怕他们不成?”薛鹏恶声恶气道。 王一夫摇头,“李沉舟大人被誉为军神,一则乃是卫国公李靖之后,二则乃是个人武力超凡之故,但致仕已久,手中无兵可用。个人武力再厉害,又如何对抗千军万马?”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 席间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还是王一夫端起酒杯,“诸位,这些多想无益。再有七天就是除夕,到时候元正朝会,皇帝陛下无论如何都得出面。就算阉党再猖獗,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众人纷纷点头朝会。 只有宁真,连元正朝会是啥都不懂,也跟着点头。 “阉党专权,藩镇割据,政令不通,百姓受苦。难道,我大唐气数已尽?” 冯程颤声道,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这时,一直只喝酒陪笑打应和的尤二浑道:“列位,我尤二浑没啥学问,只是个贩羊皮的。但我也听说过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总有一线生机。比如,我在陇西收皮子的时候,曾听得当地的一首童谣。我尤二不懂其意,不妨说出来,列位参详一下,是否就是那一线生机。” 尤二浑年龄既大,又是个游商,在场的人说实话,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此时一听,众人观感立变,纷纷道:“尤二哥请讲。” 尤二浑仰天思索片刻,用浓重的甘陕方言吟诵: “猫抱子,羊生子 子不见子,子必见子 镜像双生非虚言 大唐安覆在一念。” 吟诵完毕,尤二浑问,“王公子,宁公子,列位,你们说,这首童谣到底是何意?” 童谣,在古时往往被视为先兆,乃谶纬之学,历来都有地方专吏在民间搜集。 无论民间还是官方,都视为冥冥间的定数,深信不疑。 宁真看看王一夫,又看看众人,疑惑道:“何解?” 王一夫凝思良久,疑惑道:“猫抱子和双生子何意?我也曾研究过袁天罡和李淳风的《推背图》,六十象序没有此等说法。宁兄弟,诸位,你们有何看法?” 宁真和众人纷纷摇头。 正在众人沉思之际,施公解皱眉道:“这猫抱子,我倒是略有听闻。” “哦,施大哥不妨道来听听。”宁真道。 “十八年前,宫中发生了一件秘事。”施公解低沉的语音将众人带入了幽暗隐秘的氛围,“德妃娘娘意外怀孕,仅三月便分娩,是个男孩,按排位应当是九皇子。常人十月分娩,三月分娩这便够诡异了,更奇的是,这孩子自出生起便有一只白色狸猫紧紧守护,不但咬断了脐带,还不让别人靠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宁真问:“然后呢?” “然后,皇后以妖异巫蛊之名,下令鸩杀德妃。又命人将九皇子和狸猫扼死,丢出城外。因为九皇子自出生起便被狸猫护着,宫中人便称其为猫抱子。” 众人愕然。 过了一会儿,宁真又问,“那羊生子呢?” “这便不得而知了。”施公解摇摇头。 众人苦思不得其解, 从秘闻又到了谶纬,一股诡秘压抑的氛围紧紧攫住了席间众人的心脏。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雅间的门开了,闯进来一个人,正沉浸在疑惑中的众人惊了一跳。 齐齐回头看。 第十七章 小乙哥啊,我的小乙哥 看到来人,宁真乐了,“小乙哥,这么快就完事了?” 小乙腼腆一笑,冲在场众人一抱歉,“不良人燕小乙见过诸位,” “燕兄弟来得正好,过来坐,过来坐。”王一夫热情招呼,让小二又取了把椅子,放到宁真身侧。 宁真给小乙引荐众人。 小乙一一见过,暗暗罕异宁真的能耐,这才来长安一天,地儿没熟呢,就结识了这么多好友。还到醉仙居吃酒。 自己在长安十几年,久居平康坊,天天看着醉仙居流口水,却从来没进来过。听说这里的酒菜贵得吓死人。相传宿国公程咬金曾经在这里请客吃饭,一顿饭花了上万贯,差点破产。 今天,居然沾了新认识的兄弟的光,堂堂正正坐这里吃饭。 又是一阵子觥筹交错。 宁真低声问小乙,“你是咋找过来的?” 小乙夹了口鱼鲙塞到口中,哂然道:“莫说在平康坊,便是在长安,我燕小乙想找一个人,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宁真竖起拇指,表示佩服。 这顿酒一直吃到夜禁的暮鼓响起,众人才互相道别。王一夫还给宁真留了自己的居所地址,邀请宁真和小乙时常拜访。 伴随着八百声暮鼓鼓点,小乙和宁真小跑着回了不良人总衙。 不良人底层吏员住的大通铺集体宿舍。一排六舍,足足有二十多排。 小乙带着宁真进了东边靠外的一间。 宁真跟进去,看到左右两列各八铺,共十六个铺位。高矮胖瘦十几人,正嘻嘻哈哈打水洗脚,看到小乙进来,纷纷问: “小乙回来啦?” “回来啦小乙?” “小乙,这位兄弟是谁?新来的?” 小乙搂着宁真大声道:“这是我亲弟弟,三统领让我好生带他。哥几个,上点心,我这弟弟可不是凡人。认识他,那是大家伙的福气。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宁真连忙拱手叫哥哥。 众人瞧在小乙面上,当然,更看在三统领的面上,对宁真十分热情。还有个面容憨实的中年汉子给宁真端来洗脚水,还要帮他洗脚。 宁真连连感谢,说要自己洗,中年汉子这才挠挠头,站着憨笑。 “这是福彪老哥!”小乙指指中年汉子,向宁真介绍。 “福彪老哥好!”宁真冲福彪诚挚地笑笑。 小乙看看四周,皱眉问:“常坤、余岭、子才、梁平他们四个去哪儿了?” “他们跟着郭统领到西域出远差了。”一个瘦削的幞头青年一边搓脚一边龇牙咧嘴道。 “西域?去那么远干嘛?”小乙疑惑地问。 出使西域外国,要么是使团,要么是军方,不良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在小乙记忆中,还真是头一遭。 “这便不知道喽。”青年道。 这时,躺在小乙左侧床铺的一个光膀子后生坐起来,笑嘻嘻道:“不止我们舍的常坤他们四个,其它舍的不少兄弟也领了任务。听说,有的还被分配到探查皇宫。小乙哥,你领了任务没?” “当然领了呀!”小乙一瞪眼。 “啥任务?”后生好奇地道。 “带好宁真兄弟啊。哎,二孬,该你表现的时候了,把床铺让给宁真兄弟,你到子才那个铺去睡!” “得令!” 二孬欢呼着跳到西边一个空铺。 “被褥都洗了吧?”小乙又道。 “洗嘞,前天刚洗,晒太阳晒了一整天。香喷喷的,保证宁真哥睡得舒服。”二孬叫道。 洗漱完,大家都纷纷躺到床铺,吹灯,休息。 宁真的铺位和小乙紧挨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说悄悄话。 “小乙哥,咋样?”宁真挤眉弄眼道。 “啥咋样?” “那芸儿姑娘咋样?” “不错,站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人真美!”小乙迷醉道。 “站……得近了?”宁真疑惑,“长安人都喜欢这姿势?” “你想啥呢?”小乙瞪眼低声呵斥,“年纪轻轻思想不要那么龌龊好不?我们就是在一起探讨了一下诗词而已!” 宁真瞠目。 你懂个毛线诗词哦。 “就连手都没拉?”宁真不确定地问。 小乙没吭气。 奥,迈噶! 宁真双手抚额。 想不到眼前这位还是个纯情小哥,逛青楼居然谈起了柏拉图式精神恋爱。 “兄弟啊!”小乙忽然叹息道:“我对不起你。” “额,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二弟。” “你就是我二弟,我就是对不起你。”小乙纠结道。 “滚蛋!” 宁真抓狂了! 他不确定这个时代的人懂不懂二弟的意思,所以强行忍住痛打小乙的冲动。 “你费尽心思帮哥哥圆了梦想,可是我、我却把你出卖了!”小乙很自责。 “啥、啥意思?啥出卖?”宁真愕然问道。 “好吧,我就说实话吧。其实,其实……我进去不久就露馅儿了。芸儿姑娘问我东风夜放花千树何解?我说一夜东风来,花开树长高。问我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何意?我说皇宫里的大玉壶流光溢彩,地上的鱼儿,天上的龙都开心地舞动起来。” “我滴个妈呀!那是象征主义的文学手法,文学比喻,懂不?”宁真快晕了。 “比喻我懂,啥是象征主义?” “哎,别管这个。然后呢?” “然后,芸儿姑娘脸就冷下来了。说这首词不是你写的,哦,我的意思说,她说这首词不是我写。” “然后你就认了?” “事实俱在,我又解释得狗屁不通。不认能咋滴?”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这是我兄弟宁真作的。她就向我打听你。” “然后你就说啦?”宁真哭笑不得。 “嗯啊。词本来就是你写的,哥哥我本就心里有愧。芸儿姑娘那么漂亮,你俩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兄弟你放心,要换别人我肯定不舒服,但是兄弟你的话,我一点都不吃醋!奥,对了,芸儿姑娘让我明天带你去见见她。” “我不去,要去你去!” “为啥?芸儿真的很漂亮!” “她漂亮关我屁事。难道就因为她漂亮,我就得喜欢她?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宁真有点郁闷,心想哥又不是你这样的纯情初哥。前世做业务,什么高档酒楼夜总会,肤白貌美大长腿,啥没见过? 自己现在一身麻烦,满脑子困惑,又新到长安,哪有闲情逸致去青楼和小姐谈恋爱? 小乙砸吧着嘴,斜睨着,微微摇头,“说实话,你我认识不久,我就觉得兄弟你才情超凡,各方面都没得挑,就是这个性格,有点怪!不过能人都这样,大多都有点怪脾气。” 哎,说着小乙摇摇头。 唉,宁真也摇头。 “兄弟,你跟我说实话。”小乙忽然探过头,低声问。 “什么?”宁真警惕地抱紧膀子。 “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你才不行呢!” 宁真抓起一个枕头丢了过去。 第十八章 二统领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后。 小乙就带着宁真到北面的崇仁坊、胜业坊、永兴坊闲逛。这几个坊都在皇宫附近,实打实的天子脚下。 宁真仰望着巍峨的皇城和宫城,想着皇帝在里面干嘛呢? 为啥一个月不上朝? 小乙督促他往前走,宁真想起了昨晚王一夫说的话,元正朝会皇帝总会临朝。便问小乙,元正朝会是什么节日。 “就是正月初一的大朝会啊。到时候,皇帝和百官一起庆贺新年,祭祀,赐宴,赏歌舞,热闹得很,不过没咱老百姓啥事儿。” 小乙口中含了根牙签,穿着半袖,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一边游走一边道。 走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道:“你真的不打算去见芸儿?” “你再说,我跟你翻脸啊!”宁真佯怒道。 “好好好,不说,不说。唉,人比人气死人啊!”小乙摇头摆手,连连叹气。 他俩哪里知道,此刻,平康坊的翠云楼内,已经围了黑压压一大片人,都是持了拜帖来拜访写出千古绝词《青玉案除夕》的燕小乙,燕大词人。 后院阁楼。 正给钟芸儿梳头的鸣翠道:“那些人吵着要见燕公子。此刻已经已将巷外围得水泄不通,比昨个人还多。张妈妈让我问你咋回话?” “这么快就传遍长安了?”芸儿蹙眉道,随即释然,“不过也是,此等绝句,前所未有。词坛一代宗师肯定是没跑的。” “那我们咋回话?”鸣翠道。 “词又不是燕小乙写的,是他的朋友宁真写的。我已经让小乙去请宁真过来了。说实话,我也想看看这位宁大词宗是何等风采?” 芸儿托起香腮,眼中闪起了小星星。 见芸儿始终没个正面答复,鸣翠有点急了,“哎呀,我的姑娘哎,你就别发花痴了。张妈妈在外面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让她自己去应付呗。那些人又不是我请来的,他们要见的也不是我。再说了,不管是燕小乙,还是宁真,现下都不在我这里。” 芸儿翻了个白眼,撇撇小嘴。煞是可爱。 鸣翠也翻了个白眼,自己姑娘还是这么任性。 不过,就凭钟芸儿三个字,也确实有任性的资格。 …… 此刻被钟芸儿主仆念叨的正主,宁真和燕小乙,刚游完了崇仁坊,进入了永兴坊。 刚进入永兴坊不一会儿,宁真就看到天上有人骑长角飞马飞过,一直飞入了大明宫玄武门附近,才落了下去。 “甲马?” 宁真以前见过有人骑这玩意飞,初时以为是修行者,后来从老秦口中得知这是甲马,仅仅是一种送信或送小件的术法工具。 “启用甲马,又是落向神策军署地,想必哪里又有重大军情了!” 小乙皱眉道。 “这玩意很稀少么?我听说只要有钱,都可以买啊!”宁真问。 “有钱?”小乙声音高了八度,“我给你一百万钱,你给我买一个!” “需要这么多?”宁真瞪大眼。 小乙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宁真,痛心疾首,“这就不是钱的问题好不?少府监搜集天下奇材,将作监汇集众多大匠冶炼成形,司天台阳还真大人亲自镌刻秘阵,一匹甲马光材料物力算下来就耗资亿万。若不是事关国家安危的大事,绝不会用甲马传讯。飞一次损耗的能量晶石就顶上一个中等州府一年的税收!” 宁真听得傻眼了。 心里又骂起老秦不靠谱,告诉自己的信息都歪到屁眼上了。 二人边说边逛,逛完永兴坊,又去了临近的安兴坊,最后又逛了临近兴庆宫的胜业坊。在近午时分回了平康坊不良人总衙。 在食舍用完午食,两人施施然回到宿舍午休。 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想必出去执行任务去了。宁真忍不住问:“小乙哥,我们难道没有任务么?” “任务当然有啊!”小乙一个鱼跃趴到床铺上,翻了个身,道。 “啥任务?” “带你熟悉环境啊!”小乙理所当然道。 “那我呢?”宁真指指自己。 “你跟着我熟悉环境呗!” 额,貌似没毛病。 宁真也躺到床铺上,眯了一会儿没睡着,问小乙:“小乙哥,我来之前你平常都做啥?” “统领们让我做啥我做啥。” “那要是统领们不吩咐呢?” “那我就到处逛,看看哪里有需要帮助的街坊邻居。今天帮李奶奶找猫找狗,明天帮林姐儿修窗户补屋顶,后天帮周伯伯疏通茅厕。你以为我在这一片人缘那么好咋来的!” “不良人,就干这个?”宁真瞪眼。 即使在盂县,大家伙也办过不少棘手的案子。咋京城的不良人们更像是钟点工呢。 “你以为不良人平时干嘛?奥,办案?”小乙嗤笑道:“你还没进入角色啊,老弟。咱们虽然有时候也辅助县尉和大理寺查案,但那也仅仅是辅助而已。别太把自己当棵葱。” “那统领们一般给你交代啥任务?” “额,都是找人,传讯之类的。我追踪术不错,鼻子灵得跟狗似的。”小乙笑嘻嘻道。 宁真点点头,深以为然。 昨天小乙能找到在醉仙居喝酒的自己,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两人躺在床上东拉西扯,商量着下午去哪儿。 小乙问宁真想去哪儿?除了皇宫不能带你进去,这诺大长安,咱横蹚。 宁真说随意。 小乙想了想,那便去西市吧。逛完了东市,肯定还要去西市逛逛。 二人开始睡午觉,直到太阳西斜,爬起床,就直往坊门外走。但还没走出不良人总衙,就被一个幞头汉子叫住了,“小乙,可找到你了。奥,这位是新来的宁真兄弟吧,快去大堂,三统领正找你们呢,带着这位宁真兄弟。” 小乙和宁真面面相觑,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跑到了大堂。 一进门,就见林烨和一位皮肤微黑的女子坐在一起。 女子鼻梁高耸,目光炯炯,扎着一头小辫,一身暗红劲装裹着鼓鼓囊囊的前胸,身侧带着一个赤色小革囊。 【贼漂亮!】 宁真心里暗叹。 “小乙,你先下去吧。”林烨道。 “诺。”小乙躬身退出。 林烨微笑着指指身旁的少女,向宁真笑道:“这是二统领阿古依,是她指名要见你。以后,你的一切行动,包括食宿安排,都由他来负责。” 说着,站了起来,缓步走出。走过宁真身侧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堂里,只剩宁真和二统领大眼瞪小眼。 阿古依瞅着眼前这个俊俏后生,心道,这就是师父让自己带的人? 他有何特异之处,怎么让大帅如此上心? 莞尔一笑,如梅花绽放,“宁真是吧,坐。” 一口生硬的官话,指了指面前的座位。 宁真一屁股坐了过去,拱手道:“不知道阿统领指明见我,有何吩咐?” 阿和二发音相近,宁真的发音有意无意和阿古依的发音相近,听起来像是鹦鹉学舌般嘲讽。连宁真自己也有点尴尬。 心道二统领我不是故意的! 阿古依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一时间,满室皆春。 第十九章 八百选一的杰出青年 “我们回鹘人没有姓名一说,你叫我二统领就成。” 脸上笑意犹在,但阿古依的语调依然生硬,“从今天起,你就不要住宿舍了。我给你安排了一处别院,就在我的院子旁边,饭食也会有人定点送来。” 宁真有点懵。 稀里糊涂被老秦骗到长安不良人总部,又稀里糊涂被安排进了别院,你们到底在干嘛呢? 我现在在干嘛呢? “且慢!”宁真举起双手道,“二统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也被老秦那个不靠谱货骗了吧!我实话跟统领大人说了吧,我这人啥都不会,啥也没有,除了一身债,和一个傻侍女!” “老秦?额对,你们盂县不良人的校尉,叫,叫秦……”阿古依仔细回忆。 “秦苍。” “对,秦苍,秦校尉。” 阿古依右拳一击左掌,站了起来,在堂中边踱步边道:“是这样的。年前呢,总部就要求天下八百州县的不良人提交考稽册,推举本县青年才俊到总部入职。你们盂县的秦校尉应该是荐举了你。” “真是这样的么?”宁真狐疑道。 “不然,还能哪样呢?”阿古依失笑道。 对啊。 大人物真要害自己,哪用得着费这么大周章。 可是,调到总部这是大好事,为啥老秦就不大大方方说出来呢?自己也能和兄弟们好好道别一下。 “八百州县推荐上来八百人,难道全部都调到总部了?”宁真见阿古依不像难说话的人,便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怎么可能?你以为长安是什么地方?不良人总衙又是什么地方?是大帅让我们三十六人优中选优,层层选拔,取得一个,吸收进来,善加培养。” 阿古依盯着宁真的眼睛,谆谆教导。 “八百人,才取我一个?”宁真不自信地问。 也难怪他不自信,别说天下八百州县的优秀不良人,便是在盂县,比起牛二李四他们这些能人异士,自己也算不得优秀。 “是啊!你,是我和大统领都看好的人选。机会难得,定要把握。” 阿古依目光灼灼,循循善诱。 见宁真还是一脸不信,阿古依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一副卷宗,翻了一会儿,低头念道: “宁真,十八岁,盂县不良人。为人诚恳朴实,沉稳不失机智。 于三年前率领十二名不良人,捉拿杀害盂县富商全家的马匪,跨越七个州县,历时三个月,将三十一名马匪全部缉拿归案。” “那、都是众兄弟的能耐。”宁真弱弱道。 “恩,有功不居功,难得。”阿古依抬头看了他一眼,赞许道。低头又念: “一年县,盂县发浑水,民房塌方过半,宁真又率领众不良人抢救储粮,疏通河道,拯救万民于水火。” “那是,那是老秦,秦校尉带我们干的。” 宁真吃吃道。他对老秦怨念再深,也不想违着良心往自己脸上贴金。 阿古依有看了他一眼,赞许之色更浓,“心系百姓,功成身退。有墨家风范。” 宁真老脸一红。 阿古依低头再念,念一条宁真申辩一句。 这些事情要么夸大其词,要么压根都是众弟兄的功劳,说实话,和他小宁子关系真心不大。 但阿古依一味以为宁真谦虚,反倒越发看好起他了。 合上卷宗,拍着他的肩膀,以长姐的口吻郑重道:“谦逊是好事。但过谦就是藏奸了。见好就收!” “好好好,我认,我都认!”宁真再度举手投降,一脸认真道:“那,我这就算总部正式编制了?” “编制?”阿古依一愣。 “额,就是正规队伍,定时领月俸。” “嗷,那肯定。” “可是,二统领,我在盂县还有债务呢!”宁真苦着脸道。 “多少?” “二百五。” “二百五十贯?”阿古依蹙起细眉。 “二百五十个大钱。” “哼,我当多少。你一个月月俸一百钱。你吃住又不花钱,攒攒,很快就还上了。” 阿古依大手一挥,“来,我带你去你的别院。” 宁真跟着阿古依到了别院区,这里虽然也在不良人总衙区内,但环境幽静,一排排四合小院整齐排列。 阿古走到一处独院红门前,“这是我住的小院,你以后便住那里。” 说着,指向了隔壁的独院。 是最里边的靠近坊墙的一间。 宁真总觉得,这小院也像自己,如同被劫持把守着一般。 “进去吧!自己收拾一下,晚食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着,阿古依就推开院门准备进去。 “等等,二统领!”宁真喊住阿古依。 阿古依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二统领,我家里还有一个小丫鬟,说是丫鬟,其实只有五六岁,还得我侍候她。连筷子都使不利索,把她一个人留盂县,我不放心。”宁真期期艾艾道。 “那就接来和你住一起啊。反正房间也够。” 阿古依一脸无所谓地进了院子。 砰,紧紧关上了院门。 宁真走到自己的小院门前,吱呀一声,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梁木上灰尘簌簌而下。 靠,这是多久没住人了。 宁真用袖子掩住口鼻咳嗽了两声,四处观察起来。 小院不大,格局倒也雅致。三间上房,三间下房。厨房在东,茅厕在西。院落中央还有个小凉亭,凉亭边有口水井。 到各屋转了转,家具齐全,宁真表示很满意。 打了一桶水,找了块抹布,便开始搞起了卫生。 …… 夜幕降临。 兴庆宫,这座独立于皇城和宫城的巍峨宫殿,是昔年玄宗皇帝行政之所,如今也如同一个垂危老人,暮气沉沉。 南薰殿内,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独坐凤床,头戴凤冠,身披霞帔,沟壑满面的皱纹叙说着岁月的沧桑和皇家的骄傲。 她的身边,只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监,以及远远站在廊柱边候命的宫娥。 老太太目色迷离,“小高,我今天看到甲马了。又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监温声道:“回太后,甲马从岭南西道而来,想来桂州附近发生了兵变叛乱。” 被她称为小高的老太监,年纪至少在七八十岁,手执拂尘,恭恭敬敬。 “这天下,怎么这么多事啊!又快到除夕了罢,怎么连个年也不让人好好过了。小高,还是小夷在的时候好啊。那时候我抱着她晒着太阳打瞌睡,你给我扇扇子,那时候啊,心头可是半点烦恼都无。” 太后叹息着回忆着过往,说着说着,语声哀切起来: “可是后来就全变了。叛党作乱,京城沦陷,先皇在途中亡故,我流落民间十数年,回来看到的却是侄儿坐了皇位。” “而我儿呢,却因莫须有之名被贬去做一个王爷,然后死得不明不白。更让我揪心的是,是我那孙儿啊,说什么猫抱子不详?那明明是小夷在护着我孙儿啊!是那崔贱人诬陷。” 太后眼泪滚滚而下,颤声道: “我李家是不是得罪了上苍,先有安史叛乱,后有藩镇四起,还有的进京逼宫。近几十年来,又是阉贼势大,把持皇室。小高,你说,你说,我们怎么办?” 说着,哭出声来。 老太监眼眶发红,不住安慰,“太后莫要伤心,为那些东西哭坏了身子不值当。太后若心下郁闷,老奴便去杀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为太后宽宽心。只要您发话,不管他鱼天恩,还是崔氏贱人,老奴保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伸出黑黝黝的指甲,寒光一闪。 鱼天恩,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京城四绝之一,神策军大统领,统辖精锐三十万。崔氏更是贵为当今皇后,依仗国舅崔岫,天下清流领袖,首相,把控后宫朝政。 杀这两人,老太监居然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宰杀鸡犬一般。 太后颤巍巍地拽着老太监的衣袖,泪眼婆娑:“我知道小高你身手厉害,若非你护着,这些年我早被崔贱人千刀万剐了。可你还是莫要去,我不许你去。你要再栽进去,我身边就没有贴心人儿了。这天下坏人那么多,你杀得了一个两个,还能全都杀了么?”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童声音传了进来:“老高杀不了的,不是还有我么?” 声音漠然,荡漾在整个空荡荡的兴庆宫。 廊柱旁的宫女惊骇地仰头,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源。 “小夷?是你么?” 太后惊喜地站了起来,“你在哪里,快出来让奶奶看看。”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大殿外缓步而来,明明走得很慢,却如同瞬移般,几个小步,就站在太后面前。 仰着小脸,大眼睛难得露出笑意,“奶奶,老高,我回来了!” “小夷,你咋、咋变成个小姑娘了?”太后一把抱住小夷,笑得合不拢嘴,边笑边流泪,仿佛看着子女终于长成,老怀大慰。 高太监也微笑着摇头,宠溺之色溢于言表,“十八年不见,你竟修到了天境。” 第二十章 十八年后的聚首 四十年前,沈太后还是正宫皇后娘娘的时候,在一次郊外春游中救助了一只受伤的白色狸花猫。 狸花猫仿佛通人性一般,知道眼前的贵人能够护佑自己,便粘着她寸步不离。皇后给她取名小夷。连用膳入寝都抱着它。 三十年前,泾原兵变,朱泚叛乱,叛军攻入长安。先帝带着皇室宗亲和朝廷重臣逃出长安,途中与皇后失散。其后,皇帝在忧愤恐惧中驾崩。 而皇后流落民间长达十余年。猫儿小夷不知所踪。 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夜,大雪纷飞,皇后在宦官高朝世护卫下回到长安,春明门外,神策军统领鱼天恩率领两万骑兵健卒与之对阵,竟然全线崩溃,死伤无数。 高朝世一战成名。 京城修行界称为“春明雪战”。 当今皇帝,先皇的侄儿,眼见无法抗拒,加上朝中呼吁迎请太后声势浩大,只好承认来者太后身份,将其安置在废弃已久的兴庆宫。 只是,皇帝奉亲母为正宫太后,这个来历不明的沈太后犹如被打入冷宫一般。 这时,小夷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沈太后身边。 不同的是,狸猫小夷居然会说话了,称太后为“奶奶”。沈太后不惊反喜,对小夷更加宠溺。真的将其当成孙女一般。 宫女们劝沈太后请国师铲除妖孽,被沈太后命高公公全部诛杀。 说什么妖孽,沈太后流落民间十年,看尽朝野人心,是人是妖,她还分不清? 此时,沈太后喜不自胜地拉着小夷的手不肯松开,“小夷,饿了吧,小高,去让膳房准备些羊羔肉,我记得你喜欢吃新鲜的羊蝎子。要生的啊,小高。” “奶奶,我现在喜欢吃熟的。”小夷认真道。 说到吃的,小夷才多了些人味儿,更像个小女孩儿。 “对,对,要熟的。小高,让膳房多做些,蒸的,熬的,煎的,烤的,都弄一些来。”沈太后连忙吩咐。 “嗻。” 高朝世满面含笑退下,示意廊柱下的宫女们也一并离开。 太后拉着小夷问长问短,问这几年是怎么过的,还有,自己那孙儿怎么样了。对于小夷的神秘来历,神奇本事,竟是一句也不问。 小夷不善言辞,只是说自十八年前,老高把自己和阿真送到千里之外的盂县,放到一户大户人家门口就离开了。 “这个小高啊,办事不细致。怎能把你们一丢就走?”太后生气道。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他与人接触越少,留下的痕迹就越少,我和阿真就越安全。” “还是小夷聪明。”太后笑逐颜开。 然后,小夷大致说了下宁真的成长经历,但也实在乏善可陈。浑浑噩噩到了十六岁,然后被自己命令秦苍他们设局,欠了一屁股债,然后顺理成章丢到不良人队伍。 奶奶你放心,他被一帮人保护着,好滴很! “那就好,那就好,我那孙儿长得咋样?好看不好看,高不高,胖不胖?” “也还行吧。高高的,瘦瘦的。”小夷蹙眉道。 “哎,那不行,得好好吃饭,吃胖点。哎,我那孙儿聪明不聪明?” 小夷瞪着大眼,半响,才摇摇头,“好像,不咋聪明。” 太后哈哈大笑。 膳房很快端上了一盘盘蒸羊肉,熬羊肉,煎羊肉,烤羊肉,满是飘香。 高朝世挥退众人后,亲自侍奉太后和小夷用膳。 诺达的宫殿内,只有他们三人。 太后看着站着的高朝世,“小高,你也坐下一起吃。” “老奴站着就好。”高朝世弯腰给太后和小夷夹着肉块。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站着我看着别扭。坐下,一起吃!”太后脸一沉。 “谢太后。”高朝世搬了个小凳,拘谨地坐了半个屁股,殷勤侍奉两人。 小夷双手乱抓着各种羊肉,吃相乱七八糟,但口中说的话却令人震惊: “四十年前,我的八荒六合分神逆炼大法出了岔子,分身陨落殆尽,八十六道分神只余一道寄身在狸猫体内。多亏奶奶护佑,才躲过大劫。” “修行者最讲因果。既受大恩,便要报恩。十八年前,我感知到奶奶的嫡孙将有大难,便再度入宫。可恨,那时我的修为不及鼎盛时的万一。否则,怎会被那些凡夫如此欺辱?” “现下我修为尽复,十八年的布局也该有个结果。奶奶,你猜,我们要干什么?”小夷狡黠一笑。 “让奶奶想想,”太后笑眯眯的眼睛里露出睿智的光芒,指甲轻敲几案,缓缓道:“你难道,要帮阿真夺得大位?” 小夷像是偷吃了只鸡的小狐狸,捂着小嘴点头。 高朝世嘴巴一咧,露出几颗豁牙,无声大笑。 小夷转头看向高朝世,问:“我不了解朝中情况,老高你是潜行高手,消息灵通,你跟我说说。” “简单得很,崔贱人无子,抢了三皇子认子,强行断掉他和生母的关系,他要扶三皇子上位!而神策军,鱼天恩那群没卵子货,还是老把戏,扶持纨绔六皇子,以成扶龙之功!嘿嘿,还不是打造个傀儡皇帝!” 高朝世仿佛早就考虑好了,目光灼灼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扶助少主,从两方博弈中渔翁得利。” 三人互相看了看,齐齐笑了起来。 “不,还有一方势力。”小夷摆摆油手。 “还有哪方?”高朝世不解。 “不良人!” 第二十一章 入宫 “不良人?也算势力?”高朝世皱眉道。 “莫小瞧游天一,他露出的东西顶多三成。”小啃着羊排,歪着小脑袋,“我这次把阿真送到游天一那里,便是试探他的态度。能拉拢的话,对我们大有裨益。” “他图什么?”高朝世疑惑道。 “他图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扶持哪个皇子。我在乎的是,他有什么!他的一些底牌我知道,能为我们所用的话,我们的赢面至少能提升三成。” “游天一位列京城四绝,机关术天下无双。再加上不良人在长安的消息渠道,确实对我们大有帮助。”高朝世沉吟道,“可是,我和他仅是泛泛之交,只是十八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向他打了声招呼,说要在盂县设立不良人组织。其后再无交集,现在,该怎么拉拢此人?” “各取所需的事,何须拉拢?不久,他自会亮明态度。只看他怎么安置阿真就知。” 小夷淡然道。伸出一双小手,黄朝世赶紧取出帕子擦拭干净。 太后微笑着看着小夷。 印象中,小夷一直是只宠物猫。即使第二次入宫会说人话,也只是伶俐过人而已。此刻化为人形小姑娘,竟有一种洞彻人心权谋天下的神秘气势。 强大而又冷静。令人不由得信服。 难怪你说阿真不聪明。有你在,他聪明得起来么! 回想自己一生起落,最大的福缘,竟来自早年所救的一只狸猫。不由得感叹命运之奇。 这时,一个宫娥匆匆进来,跪伏在地,举着一个木牌,“禀告太后娘娘,禀告高总管,有人持着这块牌子,求见高总管!” 高朝世起身,走过去接起牌子。 黑幽幽,晶莹剔透。 琉璃艮宫牌。 高朝世将牌子呈现给太后和小夷看。 小夷冲太后咧嘴一笑,凑近太后耳朵,小声道:“奶奶,你那孙儿来了!” “阿真?”太后腰背一挺,眼睛一亮,疾声道:“快让他进来。额不,等下。” 又问宫女,“来者几人?” “回太后,据千牛卫说,是一男一女,都挺年轻的。”宫女恭恭敬敬道。 太后略一沉吟,对黄朝世道:“你带他们去大同殿。我和小夷在帘子后看看。” “嗻。” 高朝世躬身,回头吩咐宫女,“带他们到大同殿。” 拂尘一甩,大步而出。 …… 宁真收拾完小院,已是临近傍晚,果然有人送了食盒进来。主食是汤面,菜食荤素搭配,还有羹汤,虽然朴素,但也爽口。还一应俱全。 宁真吃完,将食盒按仆役吩咐,放置到门外高台上。返回小院,走入上房休息。 忽然门外一道红影跳了进来,落地无声,正是阿古依,敲了敲窗户,“宁真,你出来!” 宁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跑出门,愣愣地看着二统领。 你这样不敲门就进来,我还有私密性么? 但还是恭敬抱拳,“二统领,有何吩咐?” “吃过了么?” “吃过了。” “换上这身衣服。”阿古依将一套玄衣劲装丢给宁真。 宁真看着手里的玄衣,和小乙身上的一样。应该是总部不良人的制服。无论面料还是设计,比自己身上这套高级多了。 跑到屋内,换上,走了出来。 整个人精神抖擞,看上去帅了几分。 阿古依微微点头,转身,“走!” “去哪里?” “我不是和你说过么,带你见一个人。”阿古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宁真只得跟上。 此时已经宵禁,坊门紧闭,街上金吾卫四处巡逻。但阿古依如入无人之境,叫门卒开了坊门,带着宁真大摇大摆绕过胜业坊,直奔兴庆宫。 沿途的金吾卫们看到二人身上的衣饰,竟视而不见。 直到兴庆宫门口,才被千牛卫拦了下来。 阿古依递上宁真的那块木牌,“将这块牌子递给高总管,我们要见他。” “尔等何人?高公公岂是你说见就能见到的?”千牛卫头目冷笑。 “见不见不是你说了算,快把牌子递到高总管手里。误了事,你担得起么?”阿古依冷声斥责道。 头目哑然,略一沉思,丢下一句“你们等着”,便转身入宫。 不一会儿,头目满脸恭敬,“二位随我来。” 宁真二人随着千牛卫头目到了离宫门钟鼓楼不远处的一处大殿,千牛卫头目对殿门口的一个宫女低声说了句话,指了指宁真二人。 宫女漠然地对二人道:“你们随我来。” 走入大殿,一个目若鹰隼的老太监正坐在当中太师椅中。左右无人。后面一排排厚厚帘子挡着,帘子后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大殿里,粗如儿臂的红烛烛光摇曳,映衬得老太监的面目狰狞。 阿古依不亢不卑抱拳道:“不良帅游天一座下二弟子阿古依,见过高公公。” 宁真也有样学样,抱拳道:“不良人宁真,见过高公公。” 高公公看着宁真看了好一阵子,没说话。 宁真被看得心里发毛。 听说有些老太监心里变态,喜好男色,这老家伙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下意识又想抱紧臂膀。 额,要是能抱住二统领就更有安全感了。 高公公手里把玩着琉璃艮宫牌,忽而向阿古依一笑,“你师父还好吧?” 一般太监由于生理缺陷,声音都像鸭子似的难听。这位高公公的声音,却温润低沉,带着动人心魄的磁性。 “托公公的福,家师身体安康,本应吃得香睡得好。但却最近有桩难事犯愁。” “哦?说来听听。”高公公挑眉道。 “家师于十八年前,碍于情面,种下一因,十八年后,忽尔结果。请问公公,是善果?还是恶果?” “既然结果,那便坦然收下,是善是恶,到时便知。”高公公沉吟道。 阿古依摇摇头,“家师却有些不甘心。他当年一时心软,睁一眼闭一眼,却不想接烫手山芋。无论善恶,应该邀缘起者共担才对。” 高公公,高朝世,有点不耐烦了,用拂尘托了托眉心,“我只是个老太监,又不是老和尚。游天一也没剃了光头出家,学人家打什么机锋。直接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玄黄册 “公公,这位是我不良人总部从天下八百州府中选出的杰出新秀,宁真。”阿古依指了指宁真,“家师希望他能拜到公公门下,学些本领。公公,他来自盂县!” 最后一句,若有所指。 宁真眼睛一瞪。 不是吧,你让我拜一个老太监为师? 学什么? 自宫? 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不提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么? 高朝世咧嘴一笑,“游大帅为何不亲自教他?难道堂堂四绝之一,还不如我一个老太监?” “家师说,他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也就是懂些机关小巧之术罢了。当年,春明雪战,高公公的风采令他至今倾心。家师不敢班门弄斧,也不便越俎代庖。” 阿古依不卑不亢道。 高朝世大笑,“游天一为人古板,却收了你这么伶牙俐齿的女娃。小姑娘,我看你面色暗沉,显然经常使用铅黄之类易容药物;手戴鹿皮手套,定是经常使毒;小腿轻健,肯定常年修行神行术。这样吧,你不如跟着我学。这些本事,我还真有自信比游大帅强一些!” 阿古依摇摇头,指指宁真,“要拜师的是他,我有师父了。” “你是不信,我潜行暗杀使毒的功夫?”高朝世戏谑地问。 “我当然信。连家师都赞许过,说鱼天恩虽然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但若对上高公公,怕是连咋死的都不知道。家师都这样说,还能有假?但我阿古依,既受家师救命之恩,又受栽培之恩,粉身碎骨难以相报。是以,公公美意,阿古依不敢从命。” “好,好,好!”高朝世眼中满是赞许,却连连摇头,“我若,拒绝你们呢?” “那我们马上离开,再不叨扰!”阿古依断然道。 高朝世微笑着,转向宁真,“宁真,是吧,说说你的情况。” “奥,我叫宁真,十八岁,家住太原府盂县长岭镇三巷十二号。不过,后来又搬了。”宁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自我介绍。 “说重点。”阿古依低声提示。 【帘幕后面偷听的太后听了连连摇头,对小夷轻声道:“这孩子确实不太聪明。” 小夷小手一摊,一副我早说过的表情。】 “啊对,重点,我阿父是城中的富户员外,姓宁。” 高朝世面上微笑依然,心下叹息,是我把你放在那里的,我能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再说了,你堂堂皇子姓狗屁的宁,你姓李! 宁真继续道:“后来,后来,我因为欠了赌债,还不上,成了不良人。” “就这样?”高朝世皱眉问。 “是啊,就这样。哦,再后来,京城不良人总衙筛选优秀人员入京培养。我就被选上来啦,嘿嘿。”宁真挠挠后脑勺,腼腆一笑,“其实,都是秦校尉和兄弟们抬举,我这人啥也不会。哎,我这可不是谦虚啊,是真不会。” 高朝世听得连连摇头,“你家里就没什么人?” “自从我负债后,我父母就失踪了,哪还有什么人哦。额,对了,还有半个人,我阿娘给我留下个小丫鬟,叫小夷。之所以说半个,因为她年纪幼小啥也不懂,连饭都不会吃。跟个傻子似的!” 【帘幕后,太后一下没憋住,噗嗤一声。随即捂着嘴,强忍笑意,轻拍小夷的脑袋。 小夷瞪眼看向前方宁真,怒火快烧穿帘子了。】 高朝世微微颔首,不知是讥讽,还是夸赞:“确实是青年才俊,聪明伶俐。好吧,我答应了。” 阿古依绽开微笑。 宁真一脸喜色,躬手抱拳,作势就要跪拜,“师父!” 黄朝世连忙举手,一股真气托住宁真,沉声道:“别叫我师父,也别下跪。记住,这世上,没几个人值得你下跪。” “那我叫你啥?” “高公公,高总管,老高,高师傅,都行!” 宁真想了想,觉得都不太恭谨,想学真本事,得拿出点诚心来,便道:“那我叫你老师吧!” “也好!”高朝世笑了。 世上的聪明有两种,聪明外露实际傻,大智若愚装糊涂。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高朝世挥挥手。 阿古依拜别。 宁真却眨巴眼睛道:“老师,你啥时候教我?” “今夜不行,明天我去找你。”高朝世眼帘低垂。 “老师你知道我住哪儿不?我在平康坊不良人总衙西边别院区,右手……” 话没说完,阿古依拉着他就往外走,低声道:“好了,别丢人了。公公要找你,你就是钻到地缝里,也能找到。” “老师,你可一定要来啊,我等你!” 临出宫前,宁真嗷了一嗓子。 连大修行者游大帅都佩服的人,就要教自己修行了,怎能不期待? “一定。” 高公公的声音自大殿里传来。沉厚而坚定。 宁真他们一走,高朝世就转身到了帘子后。 太后捂着嘴直笑。小夷气鼓鼓瞪着眼睛,看向宁真离去的方向,小胸脯一起一伏。 高朝世尴尬一笑,没话找话,“咋样?” “不咋样!”小夷大声道。 太后笑得直摇头,喘息道:“我觉得还行,虽然惫懒了些。但懂得装傻,才是世间一等一的智慧,尤其是没实力的时候。” “老奴也是这般认为。”高朝世躬身道。 “那小高,你便好好教他些本事罢。”太后指着高朝世哈哈大笑。 “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小夷姑娘这样的天境高手眼里,实在不够看。”高朝世低眉顺眼道。 “吆,听小高这意思,我们家小夷才是大高手?”太后看小夷气鼓鼓的,有意哄她开心。 “哼!”小夷鼓起胸膛。 “太后不知修行之艰难。”高朝世深懂太后心思,逢迎的那叫一个润物无声,“地人天三境,常人能踏入地境,更改命身周天,已是万中无一。若要突破到人境,更是需要莫大机缘,像老奴资质愚钝,亏得太后向先皇求肯,老奴才有幸进得皇家密库一次,得到修行功法一卷。勤修半生,也才人境上乘而已。距离天境,那是萤虫比之日月,差得太远。” 太后拉着小夷的手,目放异彩,连连赞叹。 小夷被捧得浑身舒坦,一肚子气早飞爪哇国了。指着高朝世道:“你也莫要谦虚,才七十多岁,已经到了通天士的人境巅峰,若能戳破那一层,便是天境。现下这京城,能稳胜你的,估计也只有那老秃驴。” “便是那老秃驴,在小夷面前,也不堪一击。”高朝世微笑道。 小夷抬起头,眼球上翻,像是在思索什么。良久才摇摇头,没说话。 小手一伸,一本薄薄的册子凭空出现,“这本《玄黄册》在我琉璃禁宫所藏功法中,也算秘典。虽只有半册,但对缩阳入腹,混元还真阐述颇为细致。老高你若能参透,捅破那层窗户纸,不难。” 高朝世大喜,双手颤巍巍接过,“大雪山,琉璃宫?小夷你竟出自大雪山琉璃宫?上面住的都是些仙人么?” 故老相传,世间有两大修行圣地。除了神秘的外域索罗圣地不知所在,其二便是大雪山上的琉璃宫。 山是天下第一高山,名曰喜马拉雅。峰为诸峰第一,名为珠穆朗玛。 珠穆朗玛峰顶气候高寒,千年积雪不化,人力难以攀登,人们称其为大雪山。但据说上面有巍峨宫殿,墙瓦门廊皆为琉璃所铸,阳光月华照耀之下,灿若云霞。有仙人居住其间。 摩挲日月,手摘星斗。 小夷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心想,难道我还告诉你,我是琉璃宫少宫主么?本来告诉你也没啥,但说自己是少宫主,你肯定又要问大宫主是谁? 那个老女人,提起她都生气。 盂县那帮家伙,也是被自己教训了好几次,才长记性的。 “废话真多,你不要还给我!”小夷虎着小脸道。 “要,要,小夷所赐,岂敢不要。”高朝世连忙把《玄黄册》塞到袖中。 太后也是一脸好奇,但没打听琉璃宫,而是问:“小夷,既然你这么厉害?你为啥不亲自教真儿修行?” 这个问题,盂县的不良人问过,小夷没回应。但此时太后问出来,小夷只得说出: “琉璃宫乃前辈女修大能所建,修行功法皆为阴柔一流。老高这种太监可以修,阿真修的话,一旦筑基,后面就难弄了。” 小夷挠挠腮帮子,皱巴着小脸道。 “那,我怎么教少主?”高朝世为难道。 “你教他些保命之术就行,比如潜行啦,易容啦,下毒啦,龟息啦等等,内功就别教了。我已经替他想好了个师父,以后引他拜师即可。” “是哪位高人?” 高朝世好奇地问。 “剑圣,裴旻。” 小夷话一出,庭中登时剑意四起。 第二十三章 你会呼吸么? “裴剑圣,他还在世么?”高朝世疑惑道。 裴旻乃玄宗开元间人士,从军步入仕途,官至左金吾卫大将军,正三品。 与他显赫的官职相比,人们竞相传诵的却是他的剑术。 传说他剑术通神,早年在演武场表演“掷剑入云”,铁剑穿透虚空,莫知所踪,半日才落下,稳稳落入插在原地的剑鞘中。 时人誉为剑圣。 与诗仙李白、草圣张旭,合称“大唐三绝”。 如今距离开元年间已过150多年。虽说修行者年寿长于普通人,但也是相对而言。修行者又不是仙人,漫长的150年过去,谁知道他是不是已化为抔土。 “他在。我知道他在哪里。”小夷笃定道,“我更知道,他的剑术现今已到了传说中千里飞剑,杀人枭首的境界。” “那便好了。”高朝世抚掌笑道,“杂家教少主隐匿暗杀之术,裴剑圣教他飞剑术,进可攻,退可去,天下尽可去得。” 太后也欣慰而笑。 “小夷,你对游天一此番举动怎么看?”高朝世又问。 “很聪明。我喜欢聪明人,他们不会拖后腿。”小夷漠然道。 高朝世叹息道:“确实很聪明。少主刚到长安,他便将他送到杂家这里拜师,既将烫手山芋送回来,却又将他收入麾下,住到别院,表面上隆重看护,实际如同质子。进退有度,滴水不漏,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咱们一点话都没得说。” 太后也点头,轻声道:“关键是,此人信得过否?” “太后,人哪有完全能信得过的?只要他的目的与我们不冲突便好。明日,杂家去教完少主技艺后,顺便拜访一下他。探探底。” 高朝世眯眼道。 太后微微颔首。 …… 阿古依将宁真带回平康坊不良人别院,叮嘱他宵禁后不要乱跑,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宁真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明天还要迎接老师呢。回了小院,进了上房,脱了衣服便呼呼大睡。 而阿古依却一直没进房,侧耳听到宁真回房休息,才纵身一跃,跳出小院,直奔不良人总衙外的游天一府院。 阿古依好像不喜欢进门,一个纵身直接跳进院子。 咻,一颗棋子从中堂射了出来。 阿古依伸出两指夹住。 背负双手一蹦一跳进了中堂,对着正独自摆弄黑白子的游天一笑嘻嘻道:“我就知道师父没休息呢?” 游天一伸出右掌。 阿古依将那枚黑子交还。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敲门啊?” 游天一瞅了她一眼,将那枚棋子摆到原位。 脸上虽不动声色,甚是威严,但眼眉中却蕴含笑意。 “师父,刚才我已经带宁真见过高公公了。” 此时的阿古依既不像在宁真面前规矩大姐,也不是在高公公面前有礼有节,一副小女儿形态,一屁股坐到游天一对面,好奇问道:“师父,那块牌子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你笃定我拿着牌子,高公公就定会见我?还有,盂县不良人的腰牌是个艮字呢,我初时还以为是个良字。” “那不是不良人的腰牌。高朝世会见你,一半是因为那个腰牌上有天级高手的气息,更重要的是,拿着牌子的宁真来自盂县。” “天级高手?” 阿古依惊呼道:“盂县有天级高手?” 连师父也没到天级,整个长安好像也听说过谁是天级高手,小小盂县怎么会有天级高手? “盂县有没有天级高手我不知道,但那牌子的主人,高朝世肯定认识。不然,他当年为何向我开口,在那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设不良人府衙,却又让我们不要插手。对了,他怎么说?” “他答应了。” “唔。”游天一低头自弈,正拈着一颗白子琢磨着放在哪里。 “师父你就不意外?”阿古依见师父连点反应都欠奉,奇道。 “答应了,对他自己也好,有什么可意外的。” “师父哎,高公公说我天赋好,说要收我做徒弟呢!”阿古依故意刺激他。 “唔。” “唔,是什么意思?” 阿古依是回鹘人,自小放羊牧牛,这声唔学得像牛叫。 “意思是,我知道了。”游天一目光仍注视着棋盘,漫不经心道。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阿古依瞪眼。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就是你去学呗!”游天一终于有了反应,放下手中棋子,看到阿古依有点生气,也有点莫名其妙。 “你就一点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游天一咧嘴一乐。 “别人在抢你徒弟哎!” “又不是抢我老婆!”游天一性格严肃,难得冷幽默一把。 “师父,你也得有老婆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谁会嫁给你!”阿古依气鼓鼓道。 她好心好意向着师父,谁知道师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心里很失落。 游天一见越扯越远,哭笑不得地摆摆手,道:“阿古依,你不是汉人。不太明白汉人的传统,在你心中觉得师徒有如父母。父母自然不能更换。可是修行道途漫长,怎能死守一个师父?你天生擅长轻功易容,而潜行暗杀一道,高公公便是这全天下一等一的大宗师,比我强万倍。他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所以,我很高兴你和他学点东西。” “人,怎可以有两个师父?”阿古依大声道,三观有点崩塌。 “十个也行。” 见阿古依张着小嘴发愣,游天一不耐烦地挥挥手,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下次见了他,你要记得,要主动求他教你。说说,你在皇宫查得怎样了。” …… 翌日。 宁真一直睡到晒屁股了才爬起来。匆匆洗漱完,准备到院子里晨练一会儿,神清气爽地迎接老师。 哪料到一出门,便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白衣老者站在院落中央,凉亭之下,神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宁真吓了一跳,“你谁啊?” 老者身形高大,长须飘飘,面有愠色,挑眉道:“杂家在卯时便进来了,一个时辰之内,敲了你三次窗户,你睡得跟头猪一样。如此懈怠,没有半点警惕,别人要杀你,你也会死得像头猪一样!” “老师?”宁真不确定道,“你咋变得这么高?” 昨晚宁真见过高公公,明明身材中等,还偏瘦削,嘴里只剩几颗豁牙。如今足足高了两头,声音也十分高亢,牙齿整齐洁白。 就像换了一个人。 宁真见过会易容的,也见过会变声的,李四哥就擅长此道。 但易容还能把身高体态变了? 偷偷看向高公公脚部,看是否垫了东西。 “别瞅了,杂家的腿脚没垫任何东西。真正的易容术哪是什么涂脂抹粉?连周身骨骼肌肉都不能控制,还说什么易容术?哼哼,杂家若变成你,连你自己也分不清谁是你。” 高公公冷哼道:“想不想学?” “想,想!老师你快教我!”宁真连连道。 开玩笑,这不就是简化版的七十二变么。 谁不想学谁是蠢猪! “你想远了!”高公公缓步从凉亭出来,“潜行一道博大精深,无论易容、隐匿、轻功、暗杀、施毒、盗窃、戏法,都要要从基础练始。现在,杂家先教你基础中的基础,怎么呼吸” 宁真有点失望,忍不住道:“老师,呼吸还用学么?” “你会呼吸么?”高公公反问。 “应该会吧。我呼吸了……快二十年了!” 宁真眨巴着眼,不确定地道。 第二十四章 授艺和秘议 “你吸口气我看看!”高朝世盯着他,冷冷道。 宁真大大吸了口气,胸膛鼓起,小腹收紧。 “气浊且急,又沉不下去。这还叫呼吸?顶多是喘气。” 高朝世哂然。 顿了顿,又道:“现在,把那口气吐出去。重新吸,记住,要慢,要匀,要稳!吸到丹田里,吸满,直到肚子鼓涨为止。” 宁真吐气,抬起双手,扎了个马步,开始吸气。 “急了,重来!你扎马步干什么?”高朝世呵斥道。 电影里练功不都这样么? 宁真收起马步,挺胸抬头,又开始吸气。 “放松,头肩不要那么紧,意守丹田,从现在开始吸气,最好坚持过十息。要慢,要匀,要稳,不可停。” 结果宁真没坚持过六息,就坚持不下去了。 “现在,你还敢说,你会呼吸?”高朝世讥笑道。 宁真皱着眉,问道:“非要这样呼吸么?这不就是吐纳么?” 高朝世一笑,“还知道吐纳。对啊,这便是吐纳的基础,纳气入腹。然后才是吐故纳新,再然后,才能练龟息术。而龟息术才是潜行者入门的功夫。” “会吐纳,才能进阶龟息,练好龟息,才能控制气机。能控制气机,才能控制肌肉乃至骨骼,才能学习易容术。其它的像轻功、神行术,也都是从呼吸开始练。你说重要不重要?” 宁真点头,“我再试试。” 于是闭上眼,结果还是没到十息,又一次失败。 高朝世摇头,“这个意守,并不是死守。而是似守非守,若存若亡。不要想着死死去抓住。不要闭眼,双目微眯。” 宁真再试,再度失败。 沮丧地问高朝世,“师父,我是不是很笨?连个呼吸都学不会。” “你是太小看吐纳了。杂家刚学的时候,用了一个月才入门,你要一下子学会,岂不显得杂家太笨?” 高朝世冷哼道。 突然伸出右手,屈起中指和无名指,贴在宁真腹部,用拇指、食指、小指三指掐住他的腹肌,道:“现在,吸十口气。” 宁真依言开始吸气,随着他的吸气,高朝世的手渐次放松。 等到他的手彻底松开,宁真竟吸足了十息。小腹鼓起。 “师父,这次成了。”宁真喜道。 “没让你说话!你看,这口气又泄了。重来!” 高朝世又伸手掐住了他的小腹。 宁真吸足十口气。 高朝世松开手,“现在,憋十息。张口,将这口气吐掉。” 宁真憋得脸色通红,将这口气急忙吐了。 “吐得急了。吸十息气,吐三至五息方好。” 说着,又伸手掐着他的丹田帮他行气。 就这样,为了练这一吸一呼,高朝世不厌其烦地手拿把掐地教宁真,像是一个耐心的幼儿园老师。 日头不知不觉到了中天。 门外响起敲门声,送饭的伙计只是喊了声“午食到了”,便离开。 宁真开门,将高台上的食盒拿进来,放到凉亭的石桌上,笑呵呵道:“老师,你也一起吃。我们不良人的伙食还不错。” “你自己吃吧,杂家有吃处。”高朝世慢吞吞道,负手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吃?”宁真一愣。 高朝世没回答,而是连头也没回地道:“记住这一呼一吸的规律,以后不论行走坐卧都将其练成本能,连吃饭睡觉这口气都不能断。绵绵泊泊,其韵悠长,其用不绝。” 白衣身影一闪,不见了。 宁真连个残影都没看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太监师父果然是高人呐!” …… 高朝世身形一闪,几个起落就到了平康坊西北角游天一的独院门前。 砰砰砰,扣门。 侍童阿泽探出头,见是个陌生人,诧然道:“你是谁?” “告诉你家老爷,就说老友高朝世来访!” “奥。” 砰,门关上了。只听得里面噔噔噔的跑步声。 高朝世静静站在门口等候。 不一会儿,阿泽又跑了出来,开门道:“我家老爷请你进去。” “十八年不见,也不说出来迎接一下,有失待客之道。”高朝世摇摇头,小声嘀咕着,跟着阿泽走了进去。 “老爷说,高公公是自己人,无须烦文缛礼。”阿泽回头,认真道。 “吆,你家老爷成了杂家肚里蛔虫了。”高朝世呵呵笑道。 进了厅堂,就看到游天一稳坐一张八仙桌后面,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食。主食是米饭,面前摆着四冷四热。 看到高朝世进来,站起来,拱手笑道:“高公公你这变化万千,令人防不胜防,到底哪张脸是你的真面目?” “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监,防我作甚。再说,你帮过我,是友非敌。”高朝世微微一笑。 “谁敢跟公公为敌,怕是晚上睡觉都得捂着脖子。” 游天一朝阿泽吩咐,“带公公去客房吃茶,待我吃完午食便过去。” “呃呃,我也没吃午食。”高朝世连忙摆手,眼睛直勾勾看着满桌子菜,故意夸张地吞咽着口水,“听宁真说,不良人的伙食不错。不良帅的伙食看上去更不错,比宫里的香多了。” “哦,若是公公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高朝世一屁股坐到八仙桌旁。 “阿泽,再取一副碗筷。额,公公是北方人,喜吃面食。阿泽,让厨房做些汤饼和蒸饼,送过来。”游天一吩咐道。 随意夹了口菜,伴着米饭细嚼慢咽,“公公突然登门,应该是有所指教。” “指教不敢。昨晚你让人送我一个烫手山药,杂家总得问问你的指教。”高朝世不冷不热道。 “不不不不,”游天一挥舞着筷子,“是你十八年前种了一颗土豆,十八年后,煮得烫手了,扔到我这里。现下这种形势,我这个不良帅被众多魑魅魍魉盯着,如坐针毡,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杂家又何尝不是呢!”高公公眯起双目,“太后被放逐兴庆宫,崔皇后那帮人时时刻刻都盯着,稍有不慎,太后和杂家便死无葬身之地。” “那公公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他送入长安。安安稳稳在盂县终老不好?若是不甘,再蛰伏数年,有了些势力再动不迟。”游天一低声道。 “他?大帅莫非知道他的身份?”高朝世故意装糊涂。 “我把公公当明白人,公公把我当傻子?”游天一不愉,冷哼道:“十八年前,皇后以妖异之名处死相王爷的王子,不详的猫抱子。但我知道,他没死,被人偷偷救了下来,不知所踪。然后,你就来和我打招呼,说要在太原府盂县设立不良人,却让我不要插手。” “你这位真正的大内第一高手,若要成立什么暗杀组织。何须借助游某之手?” “相王爷是沈太后亲子,猫抱子是太后亲孙,而高公公你,对太后的忠诚世所皆知。” “更巧的是,十八年后,盂县不良人里就有个十八岁青年,持着天境宗师的牌子,来到了长安不良人总部。” “他是谁,还用得着点破么?”游天一冷哼道。 高朝世连连拱手,笑道:“杂家这不是想确定游大帅你的态度么?” “我的态度,昨晚不是表明了么?莫非还不够?”游天一淡然夹了口菜。 “不够!”高朝世摇头。 “那你要怎滴?” “我要得到你的亲口承诺,”高朝世凑近游天一,低声道:“拥戴他,登上大位。” 声音如龙吟。 目光如鹰隼。 第二十五章 收编 游天一放下筷子,意味悠长地盯着高朝世。 良久,才笑着叹息,“公公啊,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不良帅,手底下管着一群犯了事的兄弟们,受着刑部大理寺龙武军各方挤压。扶龙之功,此等野心,估计神策军鱼天恩有兴趣。恩,也有这个实力。” “他扶助的是六皇子那个傻子。再说,他好像也不太喜欢我。”高朝世微笑依然。 这时,阿泽从厨房那里带回来了面条和蒸饼,恭恭敬敬端到高朝世面前,出去了。 高朝世抄起筷子,拿起一盘剩菜,倒入面条碗里,用筷子搅拌着,“你们最近活动频繁,近期肯定有动作。我最近也要活动一下筋骨。我是不想,自家人冲撞了自家人,索性说开了,捅破这层窗户纸。若是目标不冲突,何不拧成一股力量,各取所需!” 将面条卷起来,送入口中,“三皇子羸弱,六皇子庸碌。比起少主,差了十万八千里。那孩子你见了吧,宅心仁厚,大智若愚。很适合做中兴之主。” 游天一沉吟片刻,摇头,“高公公,游某有自知之明,从龙之功实非我敢奢望。野心太大,会撑死的。不过,他现下已是我不良人的一员,我自然得护佑一二。” “首鼠两端,平衡利弊。两头不得罪,到头来会里外不是人。” 高朝世将筷子一放,讥讽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你以为,我们失败了,你能置身事外,别忘了,他可是你亲自收下的不良人!你以为,我们成功了,到时候你能沾到多大的光?奥,给你加个伯爵,够不?不够?那让你做正三品的龙武军统领,可你的功劳配么?” 游天一面皮涨红,怒道:“游某岂是追逐升官发财之徒?” “那你为了什么?大唐朝廷?天下苍生?”高朝世拉长声调道。 “我……”游天一卡壳了。 这盘棋,从宁真走入不良人总衙起,游大帅就到了两难境地。如高朝世所说,接收了宁真这个烫手山芋,其实已经站了队。 再怎么玩平衡也没用,已经呈现被动之势。 这个套,早在十八年前,高朝世已经埋下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游天一缓缓道:“皇后扶助三皇子上位,国舅崔岫又是群相之首,天下清流之首,把持名义大统。神策军扶持六皇子,军力势大,暗持朝政。你们,拿什么和他们斗?” “我们有天级高手!”高朝世从怀中掏出了琉璃艮宫牌。 游天一咧嘴冷笑,“天级高手是厉害,能吓得了我游天一,但吓不倒大唐朝廷。数十万大军,亿万百姓,天下悠悠众口,若打打杀杀便能决定皇位更替,那天级高手自己为何不称帝?再说,只有你们有天级高手?莫忘了,皇后和国师亲近。” 高朝世冷冷道:“那个秃驴不过是来自天竺的密教僧而已。我们的天境高手,来自大雪山的琉璃仙宫。” “琉璃宫?”游天一动容道,“真有琉璃宫?” 故老相传,琉璃宫,有仙人居焉。 若只是一个天级高手,面对皇位之争这样的大事,自然不值一提。但琉璃仙宫,那已经是仙界的势力了。 人间军队,天下百姓,难道还能拧过一群仙人? “这便是宗师送我的秘籍,是真是假,你自己看。” 高朝世从袖中取出《玄黄册》,在游天一面前翻了翻。 游天一号称京城四绝,也是修行有成之士,从册子上散发的气息便知道不假。上面的古字和绘图只看一眼,便目眩神驰。 不愧为仙宫传出的功法。 默然不语,脸色变幻。 “我知道你的坎离玄功进入第五重境界便再难寸进。”高朝世将《玄黄册》重又塞入袖中,哂然道:“因为此功脱胎于墨子五行术,却缺了金、木、土,你便是再耗上百年,也难以炼出五行术的威力。” “仙人可授我五行术?”游天一抬起头,缓缓问道。 连他三个弟子都不知道,一直以来,游天一所念所想所求,固然有忠于李唐王室的情怀,但更多的其实就是墨子所传的《五行术》。 据说,此秘典就在太宗皇帝所建的皇家秘库中。 “她,还不是仙人。”高朝世想到小夷的稚弱外形和智力修为的巨大反差,神色古怪,“但却是实打实的天境宗师。她的秘籍功法,多得像大白菜似的随便送人。” 高朝世这就吹牛了。 小夷的禁宫中秘法虽多,但也不会随便送人。像跟了她十八年的盂县不良人们,在展现了十八年的忠诚后她才肯指点一二。 恩,还得看心情。 游天一捏了捏拳头,目光灼热,“我若答应合作,宗师可否赐下《五行术》功法?” “都自家人了,那《五行术》又不是啥了不起的功法,这还用说么?” 高朝世笑眯眯道。 “好,从今天起,我游天一便豁了身家,带着三百六十名兄弟,随公公共谋大事。”游天一站起来拱手道。 “扶助九皇子登基!”高朝世又诱导性地说了一句。 “扶助九皇子登基!”游天一跟着重复一遍,在九皇子三个字上加重语气。 相王的嫡长子,当年被视为不详的猫抱子,乃先皇嫡孙,在孙辈里排行第九。前八个皇孙要么夭折,要么死于战乱。 连九皇子也差点被当今皇后扼杀。 当今皇帝是在先皇离京驾崩后被宦官拥立上位的,是先皇的侄儿,本来就有得位不正之嫌。拥立先皇嫡孙上位,游天一一点道德负担都没有。 高朝世哈哈大笑,“这几天我天天过来给九皇子传功。等哪天宗师心情好,我便带你入宫去见她。” “多谢高兄!” 游天一连连拱手。大喜之下,连称呼都变了。 顿了顿,踌躇道:“届时,我该备点什么礼物?” “她喜欢吃,你到时候备些好吃的就行!”高朝世道。 好吃的? 怎么天境宗师还贪口腹之欲? 但既然宗师喜欢,天南地北的美食,民间各路的小吃,备起来不难。接着又问宗师的口味,酸甜苦辣咸,喜清淡还是重油盐。 高朝世回忆半天,没想到她有啥忌口的。说随便看着办即可,只是说宗师喜欢别人哄,哄开心啥都好说。 “喜欢人哄?”游天一瞠目道。 【天境宗师还需要人哄?】 “哎,到时候,老弟你见了就知道了。”高朝世拍拍游天一胳膊,不知道该咋描述。 转身便要告辞,却被游天一拦住,“等等,还有一事请教高兄。以后,我该怎么对待九皇子。” “对,这个是得注意一下。”高朝世一拍脑门,郑重叮嘱道:“你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不良人对待。除了那处院子,不要有任何优待和关照,更不要让他觉察出自己的身份。还有他身边所有人,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他的身份。” 说着,走出门。 游天一送了出来。 门却先开了,林烨满脸急色,“师父,出……” 看到师父身边的高朝世,登时闭嘴。 第二十六章 惊变 “出什么事了?”游天一表情平静。 林烨看看高朝世,欲言又止。 高朝世微微一笑,向游天一拱手道别。 却被游天一拉住,对林烨道:“这位是我多年至交,自家人,但说无妨。” 刚刚加盟,自然要表现出绝对信任。 “是。”林烨关上门,转过身来,神色惊惶,“我安排了破虏、守忠、独孤、阿史那、黑闼、光虔他们六个,带着三十个身手矫健的兄弟前去西域追查马戏团,前日出发,哪知才出长安,行至歧州地界,便、便出事了!” 游天一面无表情,看着他不说话。 林烨脸上一贯温煦的微笑早已不见,恐惧、愤怒、自责等等混合在一起,抱着脑袋哇一声嚎哭起来:“他们都死啦!只有守忠跑回来了,守忠说,他们死得好惨,身子不见了,只剩下脑袋。脑袋还会动,会咬人!” “五个天罡校尉,三十个不良人健儿,都死了?” “是啊!师父,都是我的错。师父你处罚我吧!”林烨直直跪下,捶着胸,痛哭流涕,“我,我恨不得替他们去死啊!” 数十年来,不良人游刃于刑部、大理寺、县尉等朝野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重大伤亡。而这次竟一次性折损了三十五人,还有五个天罡校尉。 也难怪林烨自责。 “站起来,没出息的东西!”游天一踢了他一脚,“是我让你派人去查的。若要追责,也是我这个不良帅的责任。全守忠在哪里?” 林烨爬起来,擦擦鼻子,“在二堂歇息。” “立刻扣押,押到地牢!”游天一冷声道。 “啊?!”林烨惊愕地看着师父,“师父,守忠他瞎了一只眼,身上还有伤!” “别人都死了,就他跑回来,你觉得正常?快去!”游天一呵斥道。 “诺!” 林烨一躬身,转身跑回不良人总衙。 游天一苦笑着对高朝世道:“弟子不成器,让高兄见笑了。” “游老弟过谦了。昨晚进宫的那女娃儿便不错。”高朝世安慰道。 “此事诡异,兄弟有个不情之请。”游天一再度拱手。 “你要我陪你去看看?” 游天一点点头,“高兄乃暗杀术的大宗师,应该能看出一丝端倪。” “也好。” 高朝世跟着游天一出了院子,直奔不良人总衙。 沿途的不良人纷纷向游天一行礼: “大帅!” “大帅!” “见过大帅!” “见过大帅!” …… 游天一视若不见,带着高朝世便到了地牢。 看守牢房的狱卒恭恭敬敬地开门。 游高二人走了进去。 霉味、湿气,夹杂着各种臭味扑鼻而来。 走入甬道,远远就听得那位名叫“守忠”的校尉大声抱怨: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我拼死跑回来报信难道还有错?弟兄们又不是我杀的!” “我要去见大帅,林三你别拉我!” …… 林烨在旁边不住劝慰。 游天一和高朝世在狱卒带领下走入最末一间囚室内。 刚一进入,高朝世就见一个独眼的短身汉子,被铁链绑着手脚,看到游天一进来,便扑通跪倒,拱手大喊:“不良人十一校尉全守忠,见过大帅。大帅,我是冤枉的!请大帅为我做主!” 在他身边蹲着的林烨站了起来,退回到游天一身边。狱卒搬来两个椅子,请游天一和高朝世坐下。 这位名叫全守忠的天罡校尉,此刻形貌十分凄惨。右眼成了个血窟窿,左胳膊软塌塌的,显然折了。 浑身又脏又臭,满是血渍。 “你若无辜,我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游天一面无表情道。 “诺!” 全守忠扯着铁链作了个揖,喘了几口气,仔细回忆着,脸上恐惧的表情令人动容: 前日凌晨,我们六人领了三统领的任务,上午便集齐兄弟,骑上快马,出了长安一路疾驰,除了午食休息,没敢耽搁。跑了一日,到了戌时,月上梢头才赶到歧州驿站歇息。 一进去,就觉得那驿站透着股邪乎劲儿。 到处都是猫。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猫。 黑的,白的,花的,各种颜色。最小的只有一巴掌大,最大的有狗那么大。 足足有好几百只。 还好多死掉的,被啃得肠穿肚烂,眼睛冒绿光。好不瘆人! 满驿场都是冲天臭气。 大家伙都有点迟疑,我还跟破虏说,要不我们再赶点路,看看前方还有驿站不? 可破虏说,无非不过是些野猫罢了。我们不良人若连猫都怕,都别出门了。 我们这才进去喊驿长。 进去之后,又发现了奇怪之处。 歧州驿是连接长安和陇西的大驿,按说必设递铺,而且以前有来过歧州驿的弟兄们,也记得有递铺。还有铺长带着不少铺兵呢。 可现在,却空空如也。 等我们把驿长和驿卒喊出来后,又发现了怪异之处。 就是,他们的肤色很不正常,像是涂了一层银粉。个个眼圈发黑。走路的姿势也怪,弯腰驼背,双臂下垂,像大猩猩一样。 不过他们对我们很恭敬。 招待我们吃完晚食,就安排我们分房间休息了。我们六个每两人一房间,其余三十名兄弟六人一房。 我和黑闼睡在一房。 就在后半夜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尿急,就起来小便。 看到黑闼竟然、竟然坐在床上,胸膛剖开,双手乱抓,翻掏着内脏,直接撕扯出来往嘴里塞。不怕疼一样。 我吓坏了。喊了他一声,他就爬跳下床,趴着向我跑过来。 对,就是爬着跑,速度很快。哪怕肠子心肺拖了一地也丝毫不影响。 脸上的表情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嘴唇一动一动,好像在说:“杀了我!” 他已经不是黑闼了,他在受苦,生不如死。 可我哪里还有那个胆气,吓得冲出房间,跑到大堂,结果看到了更骇人的一幕。 大堂的长方大桌上,有十几颗人头,正啃咬着桌上的无头尸体。有两颗,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破虏大哥和独孤秉。 他们变成了人头了! 没有意识只会啃咬的人头了! 周边围着那些驿卒,都端着碗,围着他们。 我吓得夺门而逃,但因为腿软,还是慢了几步,被那些驿卒追上摁倒,幸亏我练过一些神行功夫,拼着瞎了只眼,折了条胳膊。抢了匹马跑了回来。 大帅,我真是冤枉的。你放开我! 游天一不为所动,缓缓道:“你六人也算好手,加上三十个身手不弱的兄弟。就这么无声无息着了道?你只看到那些驿卒了么?” “好像,还有一人!对,是有一个。” 全守忠仰其独目,声音沙哑道:“我逃出来的时候,回头一看,二楼走廊站着个绿袍人,长得像判官一样。” 假设宁真在此,便知道,全守忠说的人是谁了。 第二十七章 魂毒,以人为信 “那绿袍人没向你出手?”游天一问。 “没。” 这时,一直静静倾听的高朝世开口了,“绿袍人若出手,他还回得来么?” “高兄的意思是,他故意放守忠回来的?” 高朝世眯眼,指指了指全守忠,“他放他回来,就是给你个信儿。或者说,此人现在,便是一封活信件。” 游天一不解。 被铁链绑缚的全守忠更加不解。 高朝世身子微微前倾,咻地一闪,便出现在全守忠身旁,右手仿如棉絮般,轻柔地落在全守忠后脑勺,一根尺许长的黑针从全守忠囟门激射而出! 高朝世伸出两只,稳稳捏住黑针顶端。 再看全守忠,眼眸忽然变得全黑,张开大嘴,黑气从口中、眼睛、耳鼻处滚滚冒出,目眦欲裂,用粗豪的嗓音嘶吼道:“游天一,休要多管闲事!” 说完,便直挺挺倒下。噗通一声,没了动静。 高朝世弯腰,掰开他的眼睛,看了看。站了起来。 “高兄,他这是……” “你看看他的眼球。” 游天一上前,掰开全守忠的眼球。刚才还黑幽幽一片的眼球,此刻竟缩成米粒大的黑点。四周的眼白,布满了蝌蚪文一样的血丝。 “魂毒!”高天一盯着手中黑黝黝的针尖,冷声道。 “他们被人下毒了?”游天一怒道。 高朝世摇摇头,森然道:“魂毒与其说是种毒,不如说是咒术。此术有伤天和,被列为禁术已久。想不到,还有人敢拿出来用。还公然用在衙差身上!” 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动怒了。 “此毒,会传染么?”游天一扭头看看呆住的林烨和狱卒。 “那倒不会。只是这个人也救不活了。”高朝世指指全守忠的尸首。 “高兄,请随我到上面。游某还有所请教。”游天一拱手相请 今天幸亏这位暗杀道大宗师在,不然自己真就着了道儿了。 出了地牢,游天一将高朝世带到大堂,吩咐左右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亲自煮了燕青饼团茶,煮好后倒了一杯,端给高朝世,问:“高兄,这魂毒可有解药?” 高朝世端起茶杯,吹吹上面浮沫,“事前解,可解;事后解,无解。” “何为事前事后?” “这魂毒制作艰难,防范却简单,预先喝下童子尿便可。但是若中了以后,莫说童子尿,便是黄金汤也不管用。你的那些下属,应该是先被高手迷魂了,然后又吃了朊肉,就中了魂毒。神仙难救。” “迷魂?” “对,那个不良人说,进了驿站看到群猫的异象,就已经中了迷魂术。其后,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 游天一眉头紧皱,轻声道:“高兄可否为我详细说说这迷魂。” “可。”高朝世缓缓道:“迷魂手段简单可分为两类。用药,或者用咒。或者,用药结合用咒。第一种还好说,第二种就麻烦了,若是第三种,便是杂家,也得准备得十分妥帖才敢正面应对。” “以高兄看,全守忠中的是药?还是咒?” “是咒。”高朝世笃定道。 游天一默然良久,又问:“这魂毒既然不好用,为何有人会冒大不韪,去使用它?” “若是临阵搏杀,抑或对敌暗杀,这魂毒费时费力,易破难用,确实不算好手段。但此毒无色无味,中者短期内与常人无异,见到人肉便忍不住要啃噬,被啃噬者又会变成啃噬者,如同瘟疫一般。除了整村整镇的烧毁,别无他法。是以,被列入禁法。” “此等大事,朝廷知否?”游天一瞪眼道。 “朝廷?”高朝世嘿然冷笑,“朝廷自顾尚且不暇,哪顾得上民间瘟疫?前日甲马自岭南西道飞来,想来那里又是发生叛乱了吧。老游,你派那么多人去西域查什么案子,到底惹了哪路神仙?” 游天一也不相瞒,便将皇帝立春看完马戏团表演便再不上朝的秘闻说了出来。 高朝世微微沉吟,咧嘴,阴恻恻一笑,“马戏团?你一派人查,便收到魂毒警告,嘿嘿,反倒不打自招。你还要追查下去么?” 游天一冷哼一声,“我三十六个兄弟莫名其妙折了,姓游的若就这么一缩头就过去,还有什么脸做他们的大帅!” 高朝世微笑点头,忽道:“你的三十六名下属,未必全都死了。” “奥?”游天一眼睛一亮。 高朝世摆手道,“我只是说未必,没说一定。” “何意?” “那个叫守忠的不良人被制成活人信,他的所见大多是迷魂幻象,只是为了要吓退你。他说的,又不一定全是真的。”高朝世饮了口茶,道。 游天一沉思片刻,点点头。 “你打算怎么查?”高朝世问。 “我亲自带着老二老三去一趟。我倒想看看,是他们的魂毒厉害,还是我的天机术好用?”游天一凤目微缩,冷声道。 游天一凭借机关术,位列京城四绝之一。他的发狠正中高朝世下怀,自己的身手,在春明一战中展露无余。 老游却深藏不露。 现下结盟,你老游的实力也该展现一下了。 高朝世笑道:“到时我给你准备些对抗迷魂的小玩意儿。” “有劳高兄。”游天一拱手。 “好说,好说。”高朝世也拱手。 …… 吃过午食,宁真又做了会吐纳。百无聊赖,便溜达出来找小乙。 小乙正在宿舍午休。看到宁真进来,欣喜异常,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 得知宁真搬到了二统领隔壁,又拜了高手为师,高兴得合不拢嘴,调侃道:“一日不见,飞黄腾达!行啊,真哥!” 宁真捅他一拳,反问最近咋样? 最近? 一天之内,能咋样? 就那样! 倒是你,真哥,这两天你的大名已经传遍长安啦! 小乙兴奋地道。 宁真一脸懵。 “你的那首词,《青玉案除夕》。你都不知道这两天在长安火成啥样了。士子们纷纷传抄,世面上纸张都贵了两成。芸儿姑娘还配了曲儿,昨日在翠云楼献唱,惊为天人。现在,长安各家青楼稍微有点名气的姑娘们,哪个不会唱这首词,哪个就是土包子,不配谈风雅。” “真滴假滴?”宁真表情夸张道。 “骗你是孙子!哎,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陪我去趟翠云楼,见见芸儿。她想你想得都瘦了。”说着,就要拉着宁真往外走。 宁真一把甩脱,“你少来。我现在忙着学艺呢!哪有时间干那个,再说了,二统领要知道你拉我去青楼,少不得也修理你!” 小乙这才吐吐舌头,作罢。 两人又扯了几句闲话。 小乙说宁真你搬到了独院区,我不方便去找你,你有空可一定来找我啊! 宁真说一定一定。 小乙说,真哥你将来飞黄腾达了,一定不能忘了兄弟。 宁真说肯定肯定。 小乙又问宁真,在学什么神功。 宁真嘿的一声扎了个马步,瞑目凝神,突然睁眼,哈地推出右掌,“呼~~~吸!” 啪地收工。转身离去。 只留下懵圈的小乙。 第二十八章 皇家秘库 宁真小跑着回了小院,站在院中胡乱打着太极拳,练习吐纳。 一边练一边四处张望,等着老师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教自己点厉害功夫。 结果从午后一直等到傍晚,高老师也没再进来。 却等来了二统领。又是直接跳进来的。 “宁真,准备一下,明天你要跟着我和大帅一起出趟远门。” 阿古依腋下夹着一件金丝闪闪的衣物,一进来就道。 “大帅也要去?”宁真有点吃惊。 来长安到现在,他还没见过大帅呢。 “恩,是很少见。”阿古依叉起双臂,衬得胸前越发鼓涨。在小院中走了几步,托着下巴蹙眉嘀咕,“更少见的是,为啥要带一个新兵蛋子上路呢!” “二统领,你说什么?”宁真问。 “没说什么。”阿古依面不改色地否认。 “我听见了,你说我是新兵蛋子。” “我没说。” “你说了!” “没说!” “说了!”宁真大声道。 “好吧,我说了。” 阿古依一抬手,索性认了。指了指他道:“你第一次出任务,大帅又在旁边看着。记住,一定要好好表现,给大帅留个好印象。千万,千万,别拖后腿。” “这你放心,二统领,我在盂县,还是十二个不良人的代总管呢!”宁真笑道。 “大帅让我带你,我总得对你负责。”阿古依认真道。 “你会负责到底么,二统领?”宁真忽然打断,眨巴着眼睛道。 “自然会的呀!”阿古依出生异族,淳朴实在,虽觉得宁真的话怪怪的,但没多想。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把腋下的金丝衣服递给他,“这金丝服是我早年得到的一件异宝,刀枪不入,能避水火。你穿在外套里面。不要跟别人说。” 宁真连忙拒绝。 要是二统领送自己个帕子鞋底什么的,都能笑纳。此等宝物就免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给你你就穿上。” “不不不,二统领,这个我真不能收。太贵重了。” 一个要给,另一个坚决不收。 阿古依急了,将衣服丢到宁真脸上,怒道:“我是统领还是你是统领?让你穿你就穿上,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为了那点脸面,丢了小命,后悔也晚了。” 宁真这才将衣服拿在手里,愕然道:“任务很危险么?” “是有些麻烦。”阿古依俏脸上出现忧色,“老三派出去六个天罡校尉,带着三十个好手,竟全部折损在陇州驿了。” 为怕吓到宁真,阿古依没说兄弟们的死状。 “敌人是谁?”宁真骇然。 阿古依摇摇头。心下郁闷,己方折损这么多人,居然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拍拍发愣的宁真,安慰道:“别担心,大帅和我们一起呢!好好吃饭,晚上睡个好觉。明天辰时出发!” …… 兴庆宫。南薰殿内。 高朝世正看着太后和小夷下围棋。 随着一枚白子落下,黑子又被端掉一大片,小夷拍着小手,笑道:“奶奶,你又输了。你已经连输七盘了。” 太后笑呵呵道:“老喽,老喽,再输下去,老脸都输没了。小高,你来替我。” 小夷却一脸认真,“奶奶你不是老了,是棋力不行!老高还不如你呢,和他下没意思。” 太后看着高朝世哈哈大笑,无奈摇头。 高朝世面色尴尬。他知道,小夷所说并非虚语。 朝中罕有人知,太后早年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便擅长手谈之道。曾在长安棋赛中匿名夺得第三,后来拜当时第一国手翰林院棋待诏卫一鸣为师。 卫一鸣赞誉其为“棋力之强,巾帼第一”。 高朝世虽然也擅长围棋,但陪伴太后多年,却是连一盘都没赢过。 可太后和他,在小夷面前,还真就“棋力不行”。 太后岔开话题,问高朝世,今天教宁真教了些什么。 高朝世说教了些呼吸吐纳之术。 太后皱眉抱怨,为啥不教些厉害的。 小夷道:“老高这样教就对了。万丈高楼平地起,练习吐纳是众基之基。将来在上面盖什么都牢固得很。” 太后这才转忧为喜,连连夸赞高朝世。 高朝世满面欢喜道:“太后,小夷,今日最大的收获,却不是为少主授艺。” “奥,是什么?”太后满面期冀地问。 “我去找游天一谈了谈,他答应加入我们了。” “他答应,扶助阿真登上皇位?”小夷确认道。 高朝世颔首道:“是的,他明确表示,亲口所说。” 小夷上下打量着高朝世,啧啧道:“厉害啊,老高,我都没把握能说服此人。你一出马就搞定了。这下,我们的基本盘就有了。” 说着,翘起小小的拇指。 太后也翘起大拇指。赞许之意不用多说。 高朝世喜不自胜。 眼前二人,一个是他佩服宠溺的人,一个是他忠诚一生之人。 得到他二人的同时赞许,胜过天下亿万人的推崇。 当下笑逐颜开道:“都是托了小夷姑娘的福。是人就有弱点,就有所求。游天一所念所求,便是他的坎离玄功进阶之法。小夷,恕我斗胆,你有没有秘籍可以补全他这门功法?” 这种话,便是太后都不便出口,何况他一个宦官。 但是为了少主登基大事,加上一时心喜,也顾不得了。 小夷皱着细细的长眉,想了想,道:“坎离玄功不算什么高级功法,但它的母本,墨子的《五行术》可不简单,乃正统修仙法门。我禁宫所藏,若论杀伐之力,比《五行术》厉害的多了去了。但却没有补足五行的修行之法。” 高朝世脸上微有失望之色。 这时,太后突然开口了,“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曾与我谈起皇家秘藏。说太宗皇帝纵横天下,玄宗皇帝万邦来朝,一切奇珍尽收皇家秘库,便是连修仙之术也有,连说几本书名,其中便有这本《五行术》。小高,你曾蒙天恩,进去一刻钟,难道没见过这本秘籍么?” “那一刻钟,老奴光头晕目眩就小半柱香。其余时间,哪还够仔细搜寻。”高朝世苦笑道。 “那你为啥不多呆一会儿?皇帝这么小气?”小夷睁大眼道。 高朝世连连摆手,“姑娘可千万莫乱说,陛下对老奴隆恩,老奴没世难报。非是陛下小气,而是秘库宝气太盛!有些宝物既是大宝,又是大煞之物,常人进去,根本支持不了一炷香,就会物化。” “有这样的好地方?”小夷转头看向太后,跃跃欲试,“奶奶,我就可以支持,秘库在哪里?” 太后抚摸着小夷的小脑袋,叹息着,“若是先帝还在,我还是皇后,自然可以让你和小高进去逛个够,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现下啊,可就难喽。” “为啥?” 太后慈声道:“那秘库,就在长安皇城地下百丈的地宫之内。把守严密,机关复杂,开启地宫的秘钥一分为二,一半在皇帝手中,另一半在皇后手中。在我大唐李家,代代相传。” “也就是说,现在能开启的秘库的,只有当今皇帝和崔贱人?” 小夷眸子里冷光一闪。 太后摇摇头,淡然道:“昔年,朱贼叛乱,先皇带着我和一众嫔妃皇子仓皇出宫,后来失散。我流落民间十年后才回来,先皇却在离京途中病亡。他的那一半钥匙,我不知道流落到哪里。至于我的那一半……小高,你拿过来,让小夷看看秘钥长啥样!” “嗻。” 高朝世躬身退出,绕到后殿,不一会儿,抱着一个金色匣子走了出来。 喀拉,金匣打开。 小夷瞪大眼睛,凑过去,惊诧道:“这,便是秘钥?” 第二十九章 丢人的老马 匣子里,是个巴掌大的玻璃瓶。 灌满水的瓶子里头,游荡着一只活物。像是缩小了的龙,又像虎,有时候还像猴子。 游来游去,变幻不已。 小夷好奇地拿起来,细细观看,“它吃什么东西?” 高朝世莞尔一笑,“秘钥看上去是活物,实际上只是表象。两半个钥匙合并,便定型为一把钥匙。” “奥,老高你保管好这一半,等我找到另一半了。咱们再去一趟。” 小夷依依不舍把水瓶放入盒子里,大大咧咧道。 高朝世又将匣子抱入后殿。 高朝世回来,三人相视无言。只凭一半钥匙,是打不开长安地宫的。 过了一会儿,太后开口道:“与真儿登位相比,区区《五行术》算得了什么?游天一若真心效力,等找到另一半秘钥,带他进去便是。” 高朝世点头,深以为然。 小夷哂然道:“便是没有秘籍,我也能将他的坎离玄功威力提升三成。” “哦?”高朝世眼睛一亮,“如此一来,那便更好了!” 微一沉吟,高朝世又道:“今天下午,不良人那里发生了一桩诡异之事。” 说着,就把三十六名不良人去西域查探可疑马戏团,在陇州驿全部死亡之事说了出来。以及后来全守忠中了魂毒回来传话后暴毙,游天一打算亲自去陇州等详细陈述。 “这些贼子,用此等丧心病狂的瘟毒,流毒人间,也不怕遭天谴!小高,你把他们给我杀了!”太后颤颤巍巍怒骂。 太后对当今皇帝无感,他的死活不在她考虑范围,但却对百姓是发自内心地视若子民。 “嗻。老奴会暗中跟随游天一前往,把这些毒虫处理掉。” 高朝世躬身道。 “顺便让他们也带上真儿,让他历练一番。不过,你可得保护好他。” 太后又道。 “嗻!”高朝世躬身领命。 小夷在听完高朝世有关魂毒的讲述,一直蹙眉思索,忽地开口问道:“皇帝到底死了没?老高你去看过没?” “自然去过,但皇帝寝宫有那秃驴守着,杂家根本无法靠近。”高朝世沉声道:“但这魂毒制法,杂家略懂一二。要是真像我推测那样,皇帝现下应该是不死不活的离魂状态。嘿嘿,怕是再难以回魂了。” 太后冷冷道:“他本来就得位不正。尸位素餐多年,活着和死了也没甚区别。现下更好!正好给真儿腾出位置。离大朝会还有四天,以崔贱人的尿性,定有动作。我们要提前布局,小夷,你有何计划?” “我的计划,需要一个人!” 小夷的两只硕大瞳孔又开始变幻,如同一只猫,声音也充满了莫测之意,“这个人,既要靠得住,官位还不能低,至少不受制于崔贱人的兄长。这样,才能把阿真推到台前。” 太后和高朝世对视一眼,几乎同声道出,只是说出的名字不一样: “叔夜!” “归相!” 小夷疑惑地看着他们,“这两人,哪个更靠的住?” 太后呵呵一笑,“他俩是一个人!便是我大唐门下省侍中,归叔夜,也是朝中唯一敢抗衡崔岫的人。” 高朝世笑眯眯道:“只是,还得请太后亲自走一趟,拜访一下这位归相的母亲。” “为了孙儿,莫说走一趟,便是走十趟又如何?再说,我也三十年没见过这位老姐妹了,着实想念的紧!” 说到后面,太后神色里带着一丝惆怅。 …… 吃完晚食的宁真,此时正在上房试穿二统领给的宝衣。 宝衣似是用某种金丝织就,极具伸缩性,穿到里面轻松自如,丝毫不显臃肿。不由得再度感念二统领对自己的好。 恩,若真对自己负责一辈子……自己也是愿意的。 宁真幸福地想。 他哪知道,这件金衣,是高朝世交给游天一,游天一又让阿古依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他的。 宁真对宝衣爱不释手,索性一夜未脱,穿着睡着了。 二统领说辰时出发,第二天卯时宁真就起来了。 穿戴整齐,洗漱干净,到院子里边练呼吸,边等待召唤。 是了,还没告诉老师自己要出差,这两天不在。要不要先去趟兴庆宫呢? 正犹豫间,忽见红影一闪,二统领俏生生地站在当院。 又是跳进来的。 “宁真,随我来!”阿古依道。 终于要见大帅了! 宁真精神抖擞,整整衣领,连忙跟上。 阿古依带着宁真却向不良人总衙方向走去? 怎么大帅在总衙住? 不在这片小院? 阿古依带路的方向越走越偏,最后将宁真带到了马厩。 【大帅睡马厩?】 宁真看着阿古依,一脸佩服之色,“二统领,我们大帅,竟如此……卧薪尝胆?实乃我等不良人典范!” “你胡说什么呢!” 阿古依瞪他一眼,素手指向马厩里一匹躺着的老马,“那是你骑着来京的马吧,好不霸道,自从来了以后,就又踢又咬,把周围的马逼到角落,自己独占好大地方,每次马夫过来喂水草,别的马都得看它的眼色,得等它吃饱了才敢吃!” 宁真一看,毛色斑秃的老马正像狗一样躺在草堆上,嘴里嚼着几根嫩草叶子,不时地打着响鼻。 其余十几匹马,拥挤在角落,对着空空的食槽发呆,不时瞅瞅老马身下的草堆。 宁真撸起袖子,大步上前,揪着老马的耳朵,把它拎起来,就是一顿数落: “我说老马啊老马,你出息了啊!从盂县来到京城,你就觉得自己咸鱼翻身了?高人一等了?啊?连谦虚谨慎的美德都忘了?” 心想,这可是京城,不是盂县,连我都得夹着尾巴扮乖巧,你在这里当大爷? 你让二统领怎么看我? 丢人啊! 说着,痛心疾首之情溢于言表,戳着老马的脑门,数落得更起劲了: “你在盂县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瘦得跟条狗似的,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狂得没边儿了,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我跟你讲,你有幸来了京城,更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保持优良朴素的生活作风才对。” “须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要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盂县!” 老马眨巴两只大眼,咴儿咴儿叫了两声。 “知道错了?知错就向……额,同事们道歉!”宁真哼哼着,指指旁边幸灾乐祸的马头们。 老马又咴儿咴儿叫了两声。 旁边的马儿们这才打着响鼻,像是回应一般,纷纷靠近了一些。有几匹还低头吃了几口老马身下的铺草。 “二统领,它知道错了。”宁真转过头,向阿古依笑道,一脸讨好。 阿古依瞪着漂亮的丹凤眼,一脸呆滞。良久,才吃吃道:“宁真,你会驯马?” “略懂,略懂。”宁真谦虚道。 阿古依满脸佩服,点点头,“不过,这匹马也确实厉害。虽然年齿大了点,但是力气奇大,五六个马夫都摁不住。它脚力怎样?” “日行千里。”宁真傲娇道。 这话倒不是完全吹牛,自从老马吃完小夷烙的那两块馊饼,老马像变了个人。额不,变了匹马。 浑身使不完的劲儿,跑起来像永不停歇的风。 “难怪脾气那么大,此等宝马是不能久困马槽的。把它牵出来,你就骑着它上路吧。” 阿古依赞叹道。 转身从另一个马厩牵出一匹枣红色骏马,带着宁真牵着马,两人两马出了马厩,到总衙门口等候。 这时,三统领林烨已经带了黑压压一队人马等候着了。 看着阿古依过来,微微点头示意,转头向宁真笑道:“宁真,呆得还习惯么?” “见过三统领,习惯,习惯得很。二统领和小乙哥待我很好。”宁真笑呵呵拱手回应,赶紧又补了一句,“额,三统领也对我很好。” 林烨哈哈一笑。转头问阿古依,低声道:“二师姐,冲天炮弟兄们带了三十个。够不?” “应该够了,师父也带了点东西。准备送给那帮杂种!”阿古依冷声道。 顿了顿,向林烨伸手,“给我两个。” 林烨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两个黑黝黝的像爆米花筒一样物事。 一旁的宁真好奇地瞅着,心想,这玩意就是冲天炮? 第三十章 两路西行 阿古依接过两门冲天炮,将一门递给宁真,“这是冲天炮,很厉害的火器。十丈以内能把人轰成渣子。你收好,路上我教你怎么用。切记,不可胡乱把玩,免得误伤自己人。” 宁真接过来,手一沉,差点掉地上,两臂赶紧使力,学着阿古依绑在背后。 晨风凌冽,三十名不良人牵着马,列队在总衙门口,等待着他们的大帅。 …… 兴庆宫内。 高朝世侍候着太后和小夷吃完早食,躬身道:“太后,老奴这便暗中跟随游天一他们去陇州。等我回来,陪太后拜访归相的母亲。” 太后还没说话,小夷却蹙眉道:“干嘛要等你回来,时间这么紧,我陪奶奶去不行么?” “行,行,太行了。老奴倒忘了现下有天境宗师在太后身边。”高朝世哈哈一笑,身形一闪,白影在宫殿廊庑间连连闪现,眨眼之间,便已出宫。 “若论轻身匿行之术,全天下也没人能比得上老高。嗯,连我也比不上。是不,奶奶?”小夷砸吧着小嘴,回头看向太后。 “小夷说是,那便是。但他还是没你厉害。”太后乐了。 “那倒也是。”小夷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奶奶,我们也该出发了。” 太后唤过执事宫女,吩咐道:“让千牛卫准备辇驾,哀家要出宫一趟。” “是。” 宫女面色平静,心中却疑窦重重。 十八年前,自从太后回到兴庆宫,整整十八年,便没有离开宫门一步。如今,太后为了什么事出宫? 再说,平时太后的行止,都由高公公伺候打理,此时却亲自下令,高公公哪里去了? 不过,高公公不在,不正是自己接近太后的机会? 执事宫女兰寇入宫多年,也不过是正七品的御女。她自负才貌过人,只是运气不佳,不在皇帝皇后的身边,陪着一个落魄太后度日,还被一个老宦官压着。说没怨气是假的。 此等天赐机会自然得牢牢抓住。 按捺心中狂喜,迈着小碎步出了南薰殿,向千牛卫兵曹参军刘正德吩咐准备依仗。 刘正德听说太后要出宫,哪里敢怠慢。 赶紧安排。 先导队、仪仗骑兵、持旗手、金铭玉辇、前后舆轿、侍从护卫、鼓吹乐队……宫中近三百人几乎全部派了出去。 兰蔻看着这支队伍,心里有点小遗憾,要是太后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就好了。至少有上千人侍候着。 转身,小跑着回宫。 “太后,辇驾已经准备好了!”兰寇跪地,恭声道。 “那便走吧!” 太后牵着小夷的手,移步出宫。 到了宫门口,看着浩荡的出行队伍,兰蔻低垂的眼眸露出狡狯的得意。一刻钟内,集齐这个阵仗,无论如何也能在太后心中留下印象了。 太后面色漠然,抬步便向队伍正中的金铭玉辇走去。 小夷却皱眉道:“这么多人?” “怎么了?”太后不解地问。 这点人算什么?想当年自己还是皇后的时候,哪次出行不是上千人的队伍随行。 “这么多人围着,到时候绊手绊脚,难受!”小夷摇摇头,叹息。 “那,需要多少人?”太后微笑着问。 小夷指了指中间的金铭玉辇,撇撇嘴,“就留下那个大轿子,还有那八个轿夫。其余的,该干嘛干嘛去!” 太后看向兰蔻,道:“把金铭玉辇和轿夫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 兰蔻大惊,心道这小姑娘是谁家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怎地如此不懂事?偏偏太后还对她言听计从。 堂堂太后出宫,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太后,也没有只坐个轿子出去的! 皇家体面不说,太后若有三长两短,谁能担责? 若是高公公在,他说这样的话,自己只管照做便是。现在公公不在,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兰蔻急忙跪下,“太后,万万不可。不如等高公公回来……” “哀家的话,你是没听到,还是不听?”太后沉下脸道。 “不是,太后……” 兰蔻无奈,一咬牙,再度跪倒,磕头如捣蒜,“奴婢兰蔻职责所在,还请太后告知奴婢,您要去哪里,奴婢也好向京兆府报备,保证太后安全。” “哀家要去哪里,还要向谁报备?”太后冷哼一声,斥责道:“起开,再啰嗦,你就莫要在兴庆宫呆了。” 太后拉着小夷,绕过跪着的兰蔻,上了金铭玉辇,对前面的轿夫道:“去醴泉坊。” “诺!” 八名轿夫齐齐应道,弯下腰,护卫侍从们赶紧让路,惊愕地看着八人抬着大轿出了兴庆宫。 …… 宁真和二统领、三统领他们在衙门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迎接到了姗姗来迟的游大帅。 一众不良人赶紧躬身施礼,齐声道:“见过大帅!” 宁真也有样学样,跟在阿古依后面行礼。偷偷观察这位传说中的修行者。 只见他剑眉凤目,鼻若悬胆,发髻高起,紧抿的薄唇上留着短訾。一身箭袖玄衣,身披大氅,威严整肃,气度不凡。 手里提着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箱子,比三统领他们背的箱子小了不少。 那箱子里,应该就是二统领说的“小玩意”吧。 宁真心想。 游天一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大家齐声道。 “那便,出发!” 游大帅翻身上马,扬声道。 包括宁真在内的三十名不良人在大帅的带领下,马蹄飞踏,一路向西,向金光门而去。 宁真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出发,小夷和太后的轿子后脚也在同一条街道向西而行。 …… 大明宫。蓬莱殿。 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手执小号狼毫,在一副金帛上抄写《女诫》,字迹端庄娴雅。 正是当今皇后,崔氏。 身后两个宫女持着宫扇,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落笔。 这时,一个年轻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来,跪地,细声细气道:“启禀娘娘,兴庆宫那边有动静了!” “哦,什么动静?”手下却连笔尖都没颤抖一下。 “回娘娘,据探子们报,那老太婆出宫了!”年轻太监激动道。 那老太婆十八年没有出宫,此次出宫有何动作?大朝会临近,自己的计划刻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崔皇后手一停,将笔放到砚台,凝视着年轻太监,“她什么时候出的宫?” “约莫在两刻钟前,巳时一刻左右。” “带了多少人?” “没带人!” “没带人?高朝世也不在?”皇后蹙眉道。 “不在。只有一台轿子,八个轿夫。老太婆就算再信任高朝世,也不至于和他同坐一台轿子。” “纯儿,你确定?”皇后呼地站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因为那个诡异莫测的高朝世,自己才投鼠忌器没敢下死手。如今老太婆自己嫌命长,又怨得了谁? “确定,肯定。兴庆宫三百多人,奴婢至少安插了上百个探子。众目睽睽,都看着老太婆带着个女童,上了金铭玉辇。”见皇后不信,年轻太监尖声道。 “女童?多大的女童?”皇后蹙眉问。 “顶多五六岁的样子,也不知道谁家的野孩子,估计是老太婆哪里捡回来的,此次出宫是为了找她的野爹。”年轻太监嗤笑道,顿了顿,又阴恻恻道:“娘娘,天赐良机,此次我们若不动手,连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的!” “恩,你即刻去安排,找个僻静处动手。做干净点!至少,别让高朝世抓住把柄,觉得是本宫做的。此事若成,算你大功一件。” 皇后嘴角含笑,眸中却冷若冰霜。 “娘娘放心!奴婢这便安排!” 纯儿躬身退去。 第三十一章 宁真的老马&小夷的老鼠 游天一骑着黑马领先在前,其后跟着阿古依和林烨一红一白两匹马。 他俩的身后则跟着其余的不良人。 宁真骑着老马跟在阿古依后面。 本来一行人快马加鞭,秩序井然,成了沿途的一道风景。路人纷纷侧目。 但老马不知道发什么疯,在城里还跟着阿古依座下的小红马不疾不徐。出了城,就奋力一跳,超过了红马,和游天一胯下的黑马跑在一起。 宁真拉都拉不住。 这还不算,老马还贱兮兮冲着黑马打响鼻。 打完响鼻,脚下一发力,跑到几百米远处,忽然停住,回过头,咧起厚厚的嘴唇,冲黑马龇牙咧嘴。 骚表情那叫一个贱。 宁真连勒马绳,低声喝骂。 黑马也开始发力,转眼之间,追上老马。 老马扭头开跑,又超出几百米,停在那里等候。摇头晃脑,咧唇鸣叫,像是在嘲笑黑马。 黑马急了,不待游天一加鞭,疾驰如电。 老马等黑马赶上,又昂头轻松超出一里多地,远远又停下等黑马。 “你他妈的能不能低调点,那是大帅的马!”宁真狠狠拍着马脖子,“显得你能啊,惹大帅不高兴了,咱俩都没好日子过!” 可老马哪听他的。 还是一走一停,挑逗黑马。 宁真没法子,面色尴尬,连看都不敢看大帅。 大帅却不以为忤,整肃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非但阿古依,连一众不良人也都暗暗惊异老马的脚力。他们这些经常骑马的都知道,马儿最损耗体力的,不是一味疾驰,而是一跑一停,来上这么几十里,好马也废了。 这匹说发力就发力,说停就停,直如玩耍。显然体力绰绰有余。要是全力奔驰,自己这些人的马恐怕连它的影子也看不到。 或许是受了老马的刺激,游天一的黑马和后面不良人们的马都奋力追赶。 却哪里追得上! 老马都是等领头的黑马赶上了,才不疾不徐扬蹄,轻松超出里许地,又是打响鼻又是刨蹄子站着等候。 像是田径教练带着一群小孩子练跑步。 等候的时候,摇头晃脑,打响鼻刨蹄子,咧唇讥笑后面的马。 宁真尴尬坏了。踢打都无济于事。 离日正时分还差半个时辰,众人行至一家驿站。 游天一挥手下令休息用餐。 众人纷纷下马,走到驿站主楼。 游天一和阿古依、林烨一桌,其他人五六人一桌,落座。 宁真鬼鬼祟祟想随便挤一桌,却见游大帅指了指他,“你,过来!” 宁真暗暗叫苦。 糟啦糟啦,那憨货不懂职场规则,一味高调。削了大帅的面子,穿小鞋的还不是我? 还想着头一次见老大,能留点好印象呢。 宁真走过去,弯腰讪笑道:“大帅,叫我?” “坐。” 游天一微笑着打量宁真,心道,这位就是宫中秘传的猫抱子,十八年前神秘失踪的九皇子了,自己要效忠的对象? 将来自己能否进入皇家秘库,全在他的金口一开。 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给少主留个忠诚的好印象呢? 游天一生性耿直,不会逢迎。再者,有高朝世的嘱托,也不能让人看出自己对他有特殊照顾。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便只能挂着一脸迷之微笑,静静看着他。 这可把宁真给吓坏了。 站着直挠头,“大帅,我不是故意的。是那老马太顽劣,它犯贱,我回去会好好敲打它!教它懂规矩!” “很不错的马!”游天一忽道。 宁真以为大帅也像自己前世的无良上司,笑面虎,说反话,当下苦笑道:“大帅,我真的知错了。” 游天一面色古怪地看看阿古依。 阿古依噗嗤一笑,拉着宁真坐下,“哪有那么多规矩!让你坐你就坐。别想那么多,吃饭。” 给他舀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 宁真拘禁地坐在阿古依旁边。 林烨又给他递过去两个胡饼,笑道:“你不会是觉得那匹马超过了大帅的马,大帅就心生不满吧!呵呵,咱大帅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有了两个徒弟开口缓解氛围,游天一也笑道:“各军卫府衙都有自己的马厩,若有好马,那是天大的好事。何错之有?” 宁真以为大帅是看上了老马,心中一阵不舍,眨眼道:“这马性格顽劣,也老得厉害,是我从盂县不远千里带过来的。我还想着,过几年给它养老送终得了,也不枉它一生为朝廷奔波劳碌。” 意思很明显,马是我的,不是府衙的。 阿古依早习惯了宁真的惫懒,林烨却瞪眼诧然。他还头一次见有人这么对师父说话,还是个新加入总部的新兵蛋子。 游天一哈哈大笑,“对对对,这匹马是你的,总衙只是代养。现在是你的,将来也是你的。谁若是打你马的主意,我游天一第一个不答应!” 宁真顿时笑逐颜开,觉得大帅这人还不错。 …… 长安皇城前的大街上,一顶八抬大轿在轿夫们稳健的步伐中一路向西,路过安上门、含光门,过了朱雀大街,到了长安县地界。 轿子里面空间阔大,像个小房间似的。 太后攥着小夷的手坐在坐榻上,瞑目养神,身形微晃。 小夷却仿佛能看穿四周的帘幕似的,好奇地向四周张望。 很快,走到了西市石板桥上。 小夷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眼睛一亮,嘴角一咧。 此时,石板桥上行人稀少,八抬大轿走在宽阔的桥上丝毫不占地方,是以没引起太多人人的注意。 更没有人注意到的是,桥下的六个桥洞,上面爬伏着十二个蒙面黑衣人,如蝙蝠一般紧贴洞壁。 为首的黑衣人听着轿子走上桥面,挥手示意。 十二人如壁虎般钻出桥洞,手执明晃晃的兵刺。对轿子形成围拢之势。 就在十二人准备跃到桥面动手之时,却齐齐闷哼,噗通噗通坠入河中。 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扎入河底淤泥之中。 这一切兔起鹘落,只在眨眼之间,来往行人竟然恍若未觉。 小夷捂着小嘴,肩膀一抖一抖,眼睛笑成了一双月牙。 太后闭目养神如故。 轿夫们扛着大轿疾驰。 很快,又路过了一处废弃的王宅。 小夷眼睛又一亮。 王宅断垣残壁处又有六个黑衣人手持黑管闪了出来,纷纷将黑管对准轿中,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 结果,管中的黑针齐齐从他们的口中直贯后脑。 六人连哼都没哼,倒地而亡。 轿子里,小夷笑得越发开心。屈着手指头算人头,一只手肯定不够用,抽出被太后攥着的另一只,仔仔细细数了起来。 “到了么?”太后睁开眼。 “啊,还没。”小夷笑眯眯道。 “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额,有几只老鼠。”小夷指了指窗外。 太后莞尔,“工部和金吾卫也太不像话了,光天化日,大街上都有老鼠。” 靠近皇城的崇仁坊内。 皇后的贴身太监李纯儿看着前来汇报的探子,声音尖利道:“什么?两次都失败了?怎么失败的?那老太婆带着一个小女孩,就算是个普通壮汉,也能上去把她撂倒,你们都是废物么!” 探子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不敢辩解。 他深知这位年轻太监变态凶残,孤傲自负,最恨人推卸责任。他允许属下笨,但不允许属下蠢。尤其是自以为是的蠢。 “把他们召回,安排返程时的行动。”李纯儿面色阴沉道。 “回公公,召不回了。”探子颤声道。 “为什么?” “他们都死了。埋伏在石板桥的冥组十二人全部沉在河底,再没浮起。埋伏在越王宅的刃组六人全部暴毙,像是自戕。” “难道,是高朝世在暗中隐藏?”李纯儿眼神凌厉,面目狰狞。 老太婆和高朝世一明一暗在下套? 李纯儿面色阴晴不定,咬牙道:“动用全部眼线,给我盯紧那顶轿子,看看他们去了哪里。随时来报!” “诺!” 探子一个鹞子翻身,快步离去。 李纯儿走到屏风后,拉动梁上垂下的一根绳子,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尺许大小的暗格。他凑近暗格冷声道:“传影组,冥组,刃组,天字一号的,全部来见我!” 第三十二章 归叔夜 醴泉坊到了。 轿子停下。 轿夫们躬身禀告太后,说到了。 太后挥挥手,说那便进去。 前方左侧的轿夫便上前通报守门的坊正,不一会儿返回,期期艾艾道,“太后,坊正要我们出示过所。” 长安有一百零八坊,实行严格门禁制度。坊与坊之间禁止乱窜。前几天小乙带着宁真到处逛,那是因为有不良人腰牌。 平时太后身边都有高朝世一手安排,从不操心这些细枝末节。 现在,太后身边只带了个不通俗务的小夷,哪有什么过所鱼符告身这些证明身份的东西。 想了想,皱眉道:“你告诉他们,哀家要去里面拜访一个老友。” “小的说了,可那坊正认死理。”轿夫道。 坊正严格遵循大唐律法,坚持不放行,也是理所当然。自己总不能拉下脸强行闯入。不由得傻眼。 想到自己和小夷,一个是大唐太后,一个是大高手,如今因为区区一份过所文书,被挡在门外,有点哭笑不得。 “过所是啥?”小夷问。 “通行证。” “嗷,干嘛要通行证?你们几个过来,抓住轿子。” 八人再度扛起轿子。 “抓紧了啊,别松手!”小夷大声道。 只见八抬大轿忽地凭空而起,飞越坊门,落到了坊中的街道上。 太后身子一晃,被小夷轻轻扶住。 见八个抬轿大汉还在发愣,喝道:“走啊!” 八个大汉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往哪儿走? “一直往北,看到门口列着十四把门戟的大宅,就到了。”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 “诺!” 八个大汉齐声回应,欢快地跑起。 坊内街道上的百姓看着从天而降的轿子,齐齐张大嘴巴。 这是变戏法么? 好多喜欢凑热闹的纷纷跟在轿子后面跑,想看看,轿子里到底坐的什么人。 很快,更多人跟着跑,人越来越多,十几人,几十人,最后上百人。 后面跟着跑,连自己都不知道为啥? 轿子里小夷不住回头看,一脸疑惑。 门口列着十四把门戟的大宅里,一个身穿朱衣的中年人挥手斥退仆人,“出去,出去!我都说了,今日不用洒扫。” 仆人诺诺而退。 中年人似有满腹心事,在客厅来回踱步,时而瞑目,时而叹息。最后,啪地一巴掌拍在几案上,愤然道:“乱臣贼子,一群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震得茶杯的水溅了出来。 这时,一个身穿紫色寿袄的老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颤巍巍地问中年人:“叔夜,发生什么事了!” 中年人看到老妇人,连忙上前搀扶坐下,“阿娘怎么到前厅了。天气寒冷,阿娘要注意保暖,咳喘再犯就是孩儿的罪过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你自小脾气温和,甚少迁怒于人。今日却连洒扫的下人都逐了出来,定是发生了大事。和为娘说说吧,老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中年人便是门下侍中,大唐左相,归叔夜。 归叔夜也叹了口气,道:“前日甲马传讯,岭南西道桂州戌卒发生哗变,杀掉都将,推举粮料判官庞勋为统领,一路北进,沿途百姓纷纷加入。” “那节度使不管么?”老夫人问。 “节度使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见贼众势大,他们都避其锋芒,有的还资助粮草。” “那朝廷呢?兵部呢?” “陛下久不上朝,大事交由群相廷议。兵部早已没有实权,朝廷仅有的战力便是鱼天恩统领的神策军。可是这帮宦官欺压君臣行,打起仗来就软蛋了。” 老夫人也皱起眉头。 “再者说,此次哗变的戌卒也实在其情可悯。” “哦?有何隐情?” “咸通四年,朝廷为了防御南诏,征发徐州、泗州士兵约2000人赴桂州戍守,约定三年后调回,可是如今已过六年,他们还在那里。” 老夫人摇头叹气,“小民尚且知道守信,朝廷怎可失信!” “是啊!因此我主张招抚。可崔岫那帮自命清流的家伙,却主张镇压。说什么乱将叛军,不杀不足以扬天威。若是连乱将叛军都招抚,日后军队哗变,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捞个节度使当当!” 老夫人默然。 她觉得崔相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因为在玄宗朝以后,好多节度使就是拥兵反叛朝廷招抚封的。 归叔夜手一摊,恨声道:“现在好了,庞勋已经打下徐州,自称天册将军,还建立了伪政,归附者众多。嘿嘿,再招抚,可就难了。我大唐朝廷,迟早会毁在这帮伪君子手里。”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禀告老爷,禀告老夫人。有客来访。” “哦,有客?叔夜,我就不耽搁你见客了。”老夫人准备回房。 门房赶紧道:“不,来客说是太后,要见的就是老夫人!”心里嘀咕,只有一台轿子,连个仆从都没有,这太后不会是假的吧! “太后?太后亲自来了?” 老夫人站了起来,赶紧出门,颤巍巍迈着小碎步前往门口迎接。 归叔夜连忙上前搀扶,扭头问门房,“哪个太后?” “说什么昏话!”老夫人气道:“能亲自来看我的,除了封我诰命夫人的沈太后,还有哪个太后!哼,我心中也只认沈太后一个太后!” …… 太后和小夷坐着轿子到了相府门口。 见小夷又准备用腾空挪轿大法,赶紧阻止,“小夷,这里就别施展你的法术了,会吓坏我那老姐姐的!” 吩咐前面的轿夫去通知门房。 太后拉着小夷的手,站在门前等候。 不一会儿,就见归老夫人在归叔夜和丫鬟的搀扶下迎出门,看见太后便欲行跪礼,“命妇归周氏叩见太后娘娘!” “切莫如此!”太后一把拉住归老夫人,“老姐姐,我不便出宫,也不便唤你入宫。快过年了,我来看看老姐姐。吆,便是连礼物也忘带了,你不会怪我吧。” 说着,自嘲一笑。 归老夫人抓着太后的手,泪眼婆娑,“三十年前,朱贼作乱,我听闻娘娘与先帝失散,日夜忧心。待到十八年前,闻听太后回宫,心里那叫一个高兴。想去兴庆宫拜见,又怕给娘娘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天可怜见,娘娘,今儿终于见到您了。咳咳!” 归叔夜连忙轻拍老夫人的后背。 整理衣袖,向太后深深一躬,“下官归叔夜拜见太后,祝太后凤体安康。太后,外面冷,请进屋。” “归相请起!”太后抬手道。 这时,小夷却瞅着归老夫人,忽道:“老太太,你的肺病,有二十六年了吧!” 归老夫人一震,“你咋知道?” 归叔夜目光一凝,拱手道:“敢问姑娘,可有根治之法?” 他自幼被母亲独自抚养大,事母至孝,官运亨通,一生念兹在兹,最大的心事便是母亲的病。 曾经请太医开了无数方子也没看好。近些年,更是有愈发加重之势。 现下见太后身边的一个女童一口道破,抱着试试的态度一问。 小夷见归叔夜像对待大人一样对待自己,很是开心,笑嘻嘻指着他,“这个简单!” 说着,五指张开,摇摇向老夫人胸口一抓,抓出一团黑气来。 黑气滚荡不已,如同活物,却怎么也冲不出小夷的掌心,很快成了个黑球。 众人呆呆地看着黑球。 第三十三章 你很不错,比老高还聪明 归叔夜问老夫人,“母亲可是感觉舒服了些?”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满面惊喜,轻拍前胸,“胸口一点儿都不难受了。娘娘,你是专程带小神医给我看病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娘娘请,小神医请!” 归叔夜吩咐门房招待八个轿夫,随后跟上。 太后和小夷跟着归家母子进入前厅。 归叔夜好奇地盯着小夷手中的黑球看。就是这团黑气,折磨了母亲二十多年? “别凑太近,去找个瓶子来。”小夷对归叔夜道。 “要铁的?铜的?瓷的?还是琉璃的?” “啥的也行,有封口就行!” 归叔夜转身去吩咐奴仆,不一会儿,拿回来一个木塞的瓷瓶。 小夷小手一翻,将黑球塞人瓷瓶,塞上木塞,递给归叔夜,“让人带到野外埋了。切记不要打开,最好用蜡再封紧实点。” 归叔夜赶紧又出去嘱托奴仆。 回厅后,对小夷郑重行礼,“感谢姑娘为家母治病,姑娘大恩,归某终生难报。请受在下一礼。” 小夷坐小凳上翘着小腿,笑咪咪道:“好报好报,眼下我正有事要请你帮忙哩。” “啊?姑娘请讲!”归叔夜微微一愕,连忙道。 “三天后,便是大朝会。到时候,我想请你带一个人上殿。” 连归老夫人也不由得一愣,疑惑地看向太后。 太后摸着小夷的脑袋,笑道:“她叫小夷,是我收养的孩子。除了治病,她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本领。” “什么叫稀奇古怪?”小夷皱起眉头,不满道。 “好好,是厉害本领。”太后哈哈大笑。 老夫人连连恭维,说小夷姑娘的神术当真天下罕有,比那些废柴太医强太多了。转头对归叔夜道:“你堂堂左相,带一个小姑娘去大朝会,应该不难吧?” “确实不难。”归叔夜朝小夷笑着点点头。 “不是带我。”小夷摆摆手,“是带一个年轻人进去。” “年轻男子?多大年龄?有无官身?”归叔夜问道。 “十八岁,眼下在长安做不良人。” “倒是……也能。”归叔夜踌躇道,“敢问姑娘,带进去需做些什么呢?” 小夷没说话,看看太后,太后也微笑不语。 归叔夜低头不语,沉吟片刻,抬起头,沉声道:“太后,微臣斗胆一问,那年轻人是否便是您的亲孙,九皇子?” “是。便是那传说中的猫抱子。” 太后直接承认。 暗赞不愧是先皇当年钦点的状元公,才智卓绝,只凭一句线索,便推测全貌。 微笑着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好!我带!”归叔夜断然道。 小夷抚掌而笑,“如此,便大事可成。” 太后笑着摇头,“归相可知,你这一诺许下,旁人可就将你划入哀家这废后一党了?” 归叔夜神情整肃,拱手道:“微臣的功名乃先皇所赐,家母的诰命也是太后所封,小夷姑娘还治好了家母顽疾。如此恩遇,我归家世代感念。只要太后需要,赴汤蹈火,微臣在所不辞。再说,我和崔岫早已势同水火。” “这便对了。”归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代真儿承诺,异日他若登上大位,你便是大唐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后神色郑重,威严肃穆,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母仪天下的风范。 “谢太后!”归叔夜拜倒。 “归相请起。” 太后扶起归叔夜,对小夷说道:“小夷,和归相说说你的具体计划。哀家和归相母子认识逾四十年,深知他们的品行,你可以像信任小高一样信任他们。” “恩。”小夷咂吧着小嘴,“你先跟我讲讲朝廷的形势。” 太后和高公公对后宫势力和宦官群体十分了解,游天一对长安民间了若指掌,但要论起朝堂纷争,民生经济,满朝廷也没几个能比过归叔夜的。 归叔夜初时以为小夷只是个身具异能的小姑娘,出谋划策的是那位神秘的高公公,现在看到太后对小夷如此信任,登时觉得眼前的小姑娘高深莫测。 敛容,便开始述说朝廷纷争之势。还将可以拉拢的人员一一列出,他们的资源,才干,人品,背景等等。 小夷不时地对一些容易忽略的事情连连发问,归叔夜详细解释。 一直说到日中。 归叔夜对小夷的反应之敏捷,思维之缜密,眼光之独到,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此等谋略天才,若是男儿身,报效朝廷的话,列相只是时间问题。 二人越交流,越有默契。 太后和老夫人也插不上嘴,便唠些闲磕。 到了午时,老夫人吩咐下人端上午食。 相府的管家就是有眼色,自从太后进门,就让膳房准备午食。一上午功夫,整饬出山珍海味满满一大桌,三十六道凉热菜,山南地北的特色都有。 竟比兴庆宫用膳还要奢华。 小夷两眼放光,小手乱抓。 急得太后连连阻止。 老夫人笑得直打跌,连连道:“太后莫要阻拦,这才有个孩子样。我和叔夜吃小夷姑娘抓过的菜食,才吃得更香哩!” 归叔夜见母亲神完气足,笑成这样也不咳不喘,才彻底相信,母亲的病真的好了。 心中感念不已,连忙将小夷抓过的菜夹到碗里,拨拉入口中,声音囫囵道:“这样才好,这样足见小夷姑娘没把我们当外人。” 太后无奈摇头。 席间,小夷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归相听得忘了下筷,眸中连闪异彩,连连称妙。 经过一番思索,又提出几个关键环节,略加弥补,使得计划更加完善。 小夷睁大眼睛,连连叫好,指着他道:“你很不错,比老高还聪明。” 归老夫人又惊愕又好笑地看看太后,太后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归相却喜上眉梢。 一个五六岁小姑娘夸赞大唐宰相、曾经的状元公“聪明”就够滑稽的了,偏偏宰相大人还喜不自胜。 聪明人喜欢聪明人,天才与天才之间惺惺相惜。一个天才被自己佩服的另一个天才称赞,那种满足感又岂是俗人能理解的?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一直吃到未时才撤席。 太后向归氏母子道别。 归老夫人让太后稍等,亲自到后院取出一件毛坎肩,双手呈上,“太后,这是命妇亲手缝制的坎肩,用的是上好的驼羊腋皮,献给太后。天冷了,太后定要注意凤体。太后,命妇不便进宫去看您,您可一定要常来看看命妇。” 说着,擦了擦发红的眼角。 太后接过,眼眶湿润,笑道:“我既已出宫,就没有便不便的问题。自今日起,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到兴庆宫,陪哀家说说话。” “真的……可以?”归老夫人颤声。 “有甚不可!现在我身边有两大高手护着,我倒想看看,这全天下,谁敢动我,和我的人!” 太后微微一笑,强大的自信和气场蓬勃而出,让归老夫人想起,三十年前自己进宫被封三品诰命夫人那一天,见到的皇后娘娘。 不由得一阵恍惚。 旁边的小夷有样学样,指着归叔夜道:“老归,你也可以经常到兴庆宫,来找我玩。” 这声老归叫得归叔夜哭笑不得,问道:“日后,我若有急事向姑娘通报,该以何为信?” 他作为朝中要员,大唐宰相,一举一动受天下人瞩目,哪能像母亲那样到处转悠。 小夷挠了挠脸蛋,指了指大堂屋檐下的燕子窝,微微招手,六只燕子便一起飞了过来,站到小夷胳膊上,瞪圆眼睛,齐齐歪头看着她,像一排等待命令的士兵。 小夷用食指挨个点着燕子们的小脑袋,“你有话就跟它们说,它们会转告我的。” 燕子们扭动小脑袋齐齐看向归叔夜。 归叔夜看得傻眼了。 用燕子传讯?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燕子们似已有了灵气,不比鸽子差。这位小夷姑娘太过神奇,不可以常理揣度。当下便拱手应下。 小夷一挥手,燕子们又飞回巢。 “你得喂好他们,亲自喂,有了感情它们才更卖力。以后,你这里有了啥麻烦,它们会随时报讯,我能随时赶来。”小夷认真地道。 归叔夜连连应承。 到了院子里,归叔夜让仆人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马车上放。 太后不住埋怨归老夫人,说自己前来拜访,啥礼物也没带,怎么好意思拿你这么多礼物。 老夫人笑道:“这是送小夷姑娘的。老身没想到小夷姑娘会来,仓促之间也不知道该送些啥,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姑娘喜欢就自己用,不喜欢的话,就赐给下人。” 小夷笑眯眯道谢。 第三十四章 崔贱人,去你妈的! 归相和归老夫人跟着太后的轿子相送,一直送出坊门,得知坊正曾拦过太后的轿子,归老夫人很生气,狠狠将其斥责了一番。 坊正见轿子出里面出来,半天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 在归相母子的注视中,轿子出了醴泉坊。 轿子里,小夷被大大小小的包裹包围着,开心地拆着包袱。 归府没有女童,因此备的礼品中没有衣物,都是些吃的玩的,以及精巧的手工艺品。 翻到吃的,小夷就是眼睛一亮,凑近闻闻,小手拈上几块尝尝;翻到梳妆匣、女红之类,嫌弃地丢在一旁。 太后笑眯眯看着。 轿子经过布政坊,正啃食酱驴肉的小夷眼睛一眯,偏过小脑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怎么了?”太后问。 “有老鼠。” 小夷吃吃地笑着。像极了蹲在耗子洞口的小猫。 “大街上都有老鼠,工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太后叹道。 前方是黄土大道,平整的地面突然凹陷,六个身影跃出。 小夷左手拿着驴肉大嚼,右手凭空按下。 六道身影还没跳出地面,就被生生按了下去。 通通通几声闷响,地面只留下了一个大窟窿。 八个轿夫不愧为受过专业训练的宫廷轿夫,于眼前异常恍若未睹,脚下丝毫不停,稳健地绕了过去。 街上行走的路人纷纷围了上去,探头看见坑里软塌塌趴着六个黑衣人,一动不动。 “奶奶,你吃驴肉不?” 小夷把手中的酱驴肉递到太后嘴前。 太后午食已经已吃得够饱,但还是尝了一口。 “好吃吧!”小夷笑眯眯问。 “恩,好吃。”太后笑道。 轿子一路向东,路经太平坊。 太平坊前种着一排合抱粗的杨木,巨大的树冠上忽然跳下十二人,分作两队,前四后八,手执一张大网向轿子罩了过去。 显然受过专业训练。 小夷抬头。 “怎么了?”太后问。 “哎,老鼠。”小夷叹了口气。 “怎地连皇城门前都有老鼠,朝廷越来越不像话,工部尚书应该撤职查办!”太后皱眉斥责。 太平坊正对着的,就是皇城的含光门。 忽然,十二人像倒放电影似的被无形大手又送到树冠,被大网紧紧裹在树干上。 丝网是用某种金属制成,勒进十二人的血肉里还在紧勒。 越勒越紧。 滋滋声中,十二人被绞杀得血肉模糊。 树冠簌簌抖动,仿佛不堪其重。 轿子继续东行,八个轿夫一路小跑,又快又稳。 很快,到了平康坊。 此时已近傍晚,老百姓要赶在宵禁前采买东西,平康坊紧挨东市,人流熙攘。 这时轿子里的小夷忽地眼眸一闪,放下了手中的酱驴肉,叹了口气。 “怎么了?”太后又问。 “好多老鼠。” 小夷皱着了细细的眉毛。 “朝廷越来越不像话,工部尚书应该撤职查办!” 平康坊里有不良人总衙,自己那孙儿就在那里上班,再说离兴庆宫也不远,太后有点生气了。 一大群百姓有意无意地围拢了轿子,来往行人如织。 轿子终于停下,前面轿夫开始呵斥百姓不要挡路。 小夷冷哼一声。 轿子外面顿时出现一个无形光罩,将轿夫和轿子笼罩了起来。 “继续走!” 周围行人仿佛被无形大手推开,只余下一些眼光冷厉的平民装扮者,互相打了个脸色,掏出怀里的家伙,齐齐扑向轿子! 足足有三十多人。 然而,让行人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三十多人刚刚触碰到光幕,便如同纸片碰到了火,化作飞灰,身上衣服碎裂,像一只只蝴蝶一样飘舞在空中。 有光幕开路,轿夫一刻不停,向兴庆宫跑去。 …… 大明宫蓬莱殿内。 皇后瞪着跪地的宦官李纯儿,失声道:“什么?你派出去的好手都死了?” 李纯儿头颅低垂,道:“奴才该死!奴才让探子严密监视,在去的路上埋伏了两拨,回来的路上埋伏了三波。都……都失败了!” “我给你每年划钱万贯,你就给我养了这么些废物?”皇后捏紧拳头,冷声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应该是高朝世暗中护应。”李纯儿头磕得邦邦响,登时红肿一片。 太后想起十八年前的雪夜,那个站在春明门前硬捍鱼天恩两万大军的老太监,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起来说话,她到地去了哪里?” 李纯直起腰,却不敢站起,“醴泉坊,归相府上。” “呵呵,他俩倒是站到了一起。”皇后冷笑道。 “娘娘,要不要奴才再安排一波?”李纯儿一咬牙,道。 “再安排?安排到兴庆宫去刺杀?蠢货,滚下去!”皇后心知李纯儿是为了表忠心,故意说蠢话。 李纯儿闻言,竟真的将自己蜷缩成了个球,滚了出去。 …… 轿子离兴庆宫越来越近。 小夷忽然嘴角一勾,对太后道:“奶奶,假如,你见到了崔贱人,最想说的话是啥?” “哀家恨不得将那贱人千刀万剐,还有何好说的。” “我是说,你想怎么骂她?” “骂她?” 太后一生贤淑,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便是流落在民间的那十年,也端庄自持,下人惹她生气了,她也顶多呵斥而已。哪里会骂人? 此时,小夷问起,想了一会儿,笑道:“那等贱人,骂她还污了自己的口。再者说,我们在这里偷偷骂,她也听不见,徒惹自己生气。” “谁说她听不见?”小夷瞪大眼睛。 “她能听见?”太后愕然。 “我有办法让她听见。”小夷眨巴着眼睛道。 “那我想想。”太后想了一会儿,沉声道:“贱人崔氏,你勾结外臣,惑乱朝纲,将来难逃三尺白绫!” 小夷摇摇头。 “不行?” “太文绉绉。骂人的话越难听越好。” “那我再想想。” 太后瞪大眼睛,想了一会儿,一拍巴掌,“有了!” 小夷满是期待地看着她。 “崔贱人,你个浪货,荼毒后宫,欺压朝臣,合该你命中无子。你给我等着,早晚你会、你会被废黜为民,打入教坊司,侍候那些臭脚大汉。” 将二十年来的憋闷吐出,太后心中畅快许多,长出了一口气。 小夷皱着眉头,挠了挠腮帮子。 “还不行?” “太长了,罗里吧嗦的。” 全天下敢说太后啰嗦的,大概也只有小夷了。 太后苦笑,“哎呀,那哀家就不会骂了。” 小眼睛一亮,“哎,有了,我想起一句。” “快说。”太后眼睛也是一亮。 “奶奶,你就说,崔贱人,去你妈的!” “崔贱人,去你妈的!” 小夷点点头,双手围拢成一个卷筒喇叭形状,对着大明宫方向,“对,就是这样说,大声点!” 太后将嘴对着围拢的双手,卯足力气,大声道:“崔贱人,去你妈的!” 这时。 蓬莱宫。 正一脸阴沉坐在龙书案前发呆的崔皇后,突然耳旁响起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崔贱人,去你妈的!” 骇得皇后跌下椅子,趴在地上四处张望。 身边两个举着宫扇的宫女连忙放下宫扇,搀扶皇后娘娘,“娘娘,怎么了?” “你们、你们没听见有人说话?”皇后面色惊惶,像是见鬼了似的。 宫女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第三十五章 宗师,已在天上 太后骂完,浑身舒坦,面有得色地看着小夷,就像一个答对了题等待老师夸奖的小学生。 “不错!”小夷点头笑道。 太后哈哈一笑,“就是让下人们听到,有失仪态。” “他们又听不到。”小夷撇撇嘴。 “那哀家就天天骂她!”太后笑呵呵道。 “天天想词,挺费脑子的!”小夷挠头道。 太后哈哈一笑,“那就天天骂这一句,崔贱人,去你妈的!” 说完,看到小夷面色古怪,便问:“咋啦?” 小夷尴尬地指指轿夫,“奶奶,你的话,他们听到了。” “啊?你不是说,他们听不到么!”太后瞠目结舌。 兴庆宫到了。 候在宫门口的护卫侍女们看到太后的轿子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纷纷上前,将太后搀扶了出来,又帮小夷抱出了大小包袱。 …… 蓬莱殿内。 神魂未定的崔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回椅子上,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好一阵子才稳住颤抖的手,端起宫女倒的温茶。 喝了几口,这才神魂稍定。便急匆匆直奔寝宫,紫宸殿。 紫宸殿皇帝寝宫内,没有宫女侍者,也没有皇帝,只有个身披黄袍裸坦右肩的黑瘦僧人,席地而坐,对着一钵清水默念经文。 看到皇后进来,僧人也不起身,只是抬起头,用幽深的眸子注视着皇后,仿佛看穿一切。 “国师,刚才我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可就是看不到人!”皇后颤声道。面色惊惶。 “什么话?” “一句,骂人的脏话。”皇后恨恨道,“声音奇大,却偏偏只有我能听见,连身边的宫女都没听到。” “琉璃宫的千里传音?”国师眸中电光一闪,“你今天做了什么?” 皇后不敢隐瞒,将太后出宫,自己安排人设伏刺杀,然后尽数失败,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国师身子缓缓升起,放下盘着的双腿,注视着皇后,“以后,莫要再做此等无聊之事。沈太后身边,有天境高手。” “高朝世,他什么时候成了天境高手?”皇后脸色一变,失声道。 国师缓缓摇头,“不是高朝世,是另有其人。” “那怎么办?他若要害我,本宫怎么防备?”皇后惊惧地道,连自称都乱了起来。 “放心,那千里传音固然神奇,却不是杀伐之术。短期内,他应该不会杀进宫。毕竟,大唐皇后可不是说杀就杀的。” 国师沉声道,又冷然警告,“但你也莫做得过火了,触及天境宗师底线,便是皇帝,便是一州百姓,屠了也就屠了。毕竟,帝后只在万民之上。而宗师,已在天上。” “难道,连国师你也怕他?”皇后不忿。 眼前这位瘦削的僧人,来自天竺的须弥法师,于二十年前来到长安,在街市传授婆罗秘法。短短一个月,跟随者超过万人。 当今皇帝得知天竺来了高僧,恭敬请进宫。 须弥法师为皇帝讲法,庭中天花乱坠,皇帝目眩神驰,惊为天人。 当即行帝师之礼,拜为国师。 其后,须弥法师更是数次展现神通,连智通北斗的司天台阳还真都盛赞不已,说国师是大唐修行界第一人。 皇后和国师亲近,自然知道修行者的地人天三境,也知道须弥法师早已进入了天境。 “天境对天境,不交手,如何知道高下?何来怕字一说,只是不想生灵涂炭罢了。”国师神色淡然。 皇后默然半响,低声道:“本宫不主动招惹那老虔婆便是。国师,那空相人找到了么?” “到时候,自然出现。” “可是,再有三日便是大朝会。本宫担心……”皇后急道。 国师闭上了眼睛。 似已入定。 皇后等了一会儿,见国师没有回应,只好微微一礼,“那本宫就静候佳音,不打扰国师清修了。” 说完,转身离开。 …… 再看宁真这头。 跟着大帅他们吃完午食,就又重新出发。 这次老马学乖了,老老实实地跟在阿古依胯下的小红马后头,跑得不疾不徐,没让宁真难堪。 傍晚时分,一行人便赶到了歧州驿。 离驿站还有几百米的地方,众人下马。 游天一从怀中掏出高朝世给的一包药丸,自己先含服一颗,将其余的递给阿古依,“给众人服下,含到舌头底下就行,不要咽下。” 阿古依将药丸分发给众人。 宁真接过蚕豆大的红丸,塞入口中,凉凉的微微发甜,有点像润喉糖。 “走!” 游天一挥手。 众人鱼贯而入。 林烨听过全守忠讲述过这个地方的恐怖,精神一直紧紧绷着,右手不由自主摸向身后的箱子,眼睛紧盯前方院落。 却没见到全守忠说的遍地野猫。 连一只也没有。 马厩里空空如也,连匹马也没有。 游天一面色沉静,脚下不疾不徐,犹如闲庭信步般,气定神闲地带着众人进了驿站主楼。 主楼空荡荡,没有人。 林烨和阿古依分别带着两队不良人到楼上查看,很快跑了下来,两人齐齐摇头,“报大帅,二楼也没人。” 游天一四处观看,眉头微皱。 是啊,那些人杀了官差,还送了个大活人回去,又怎么会留在原地等不良人报复? 众不良人齐齐看着大帅,等他发令。 这时,宁真的老马忽然离开马群,独自跑了进来,跑到马厩嚼着草料,抖着零落的马鬃咴儿咴儿地叫唤。 宁真面色尴尬地朝大帅和阿古依讪笑着,“我去教训下那憨货。” 说着,跑着出了主楼,跑到了马厩。 “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宁真揪着老马的耳朵,喝骂道:“刚刚才懂事了一点,我以为你懂规矩了,结果你他妈的还是死性不改!” 老马刨着蹄子。 发出嗵嗵嗵的声音。 不对! 这下面是空的? 宁真拨拉开地面的干草料,看到了一扇木地板。木地板上,悬挂着一只黝黑的铁环。 不敢怠慢,赶紧返回客栈,对游天一道:“大帅,马厩里好像有地下室。” 游天一目光一闪,“走,过去看看。” 宁真带着众人走到马厩,指了指地上的木板。 林烨看了看游天一,游天一示意众人站开,遥遥伸出单掌,林烨示意众人取出冲天炮,纷纷对准了木地板。 游天一右手一抓。 轰地一声,木地板碎裂。 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口。 看到里面的一幕,林烨、阿古依目眦欲裂! 第三十六章 泾州驿 只见昏暗的地窖内,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八具残缺不堪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没有了手臂和双腿,像光秃秃的萝卜一样。 身上的衣服依稀可以判断出正是六统领率领的不良人。 林烨大叫一声,率先跳入地窖。 阿古依等人也跟着跳了进去。 宁真也要往下跳的时候,被游大帅一把按住。宁真转头,见大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面, “大帅,他们还活着!”林烨抬头喊。 “背上来!”游大帅道。 林烨等人将这些被砍掉四肢的不良人背出了地窖。 夕阳光照下,他们惨状更加触目惊心: 手臂大腿都被齐根切断,伤口血肉模糊, 他们的眼睛都被戳瞎, 耳朵也留下干涸的血液,显然也捅聋了。 掰开嘴巴一看,舌头也被整齐拔掉,只露出恐怖的黑洞,赫赫地喘着粗气。 林烨抱住一个汉子,潸然泪下,哭道:“独孤兄弟,众位兄弟,我林烨对不起你们,若报不了你们的血仇,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阿古依则对着另一个汉子说着什么,说了一会儿,汉子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摇头,流下浑浊的血泪。 “大帅,他们听不见了。”阿古依对游大帅道,目中似是喷出火来。 游天一也捏紧了拳头,一个一个看着,仿佛要把这些属下们的惨状刻印在脑子里。好一会儿,才涩声道:“林烨,你安排十个兄弟将他们送回总衙,好生医治,他们的家属,如有鳏寡老弱的,总衙抚养。” 宁真在一旁看得心下骇然,什么人如此恶毒,活生生将人弄得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话,写不了字。 为何不干脆把他们都杀了呢? 林烨转头安排送人的兄弟,安排完,对游大帅道:“大帅,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你,也跟着他们回去。”游大帅面无表情道。 “我?不!”林烨头一次违背了师父的命令,“大帅,我要跟着你一起去,为兄弟们报仇!” “你心已乱,跟下去势必坏事。”游大帅冷冷道:“护送受伤的兄弟也同样重要。报仇,谁报都一样。” 游天一深知自己这位小徒弟的性子。表面温和实则倔强,看似洒脱实际上太重情义。现在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在擅使迷魂术的对手面前,太容易中招了。 “师父,我先带他们回去了。” 林烨擦了擦眼泪,噗通跪在游天一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转身抱着一个兄弟的残躯上马,带着十个兄弟往长安赶去。 此时,连同游天一在内,场中不良人不足二十名。 “大帅,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阿古依问。 游天一的目光却看向驿舍上空,一只乌鸦口中衔着纸条,直直飞了过来,游天一抬起手臂。 乌落到他的臂上,呱地一声鸣叫,口中纸条掉了下来。 游天一接住,展开一看,心道你个神出鬼没的老家伙果然已经先到了。 “去泾州驿!” 游天一走出驿站,翻身上马,乌鸦再度冲天而起,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众人也跟着上马,一行十八骑,马踏飞尘,疾驰向北。 泾州离歧州不过百里,沿着官道,两个时辰就便到了。 还像歧州驿那样,阿古依给众人分发了药丸,含服在舌下,十八人昂然进了驿站。 门口停下的时候,宁真拍拍老马的脖子,低声嘱咐“可千万要懂事嗷”,然后小跑着跟上。 泾州驿有人。 大约有三十多个驿丁、马夫、杂役、递铺铺卒,里里外外忙碌着,挑水、喂马、劈柴,生火做饭,驿站主楼还有不少人影绰绰来回走动。 看上去是一家大型驿站,规模都赶得上都亭驿了。 宁真觉得,眼前这一幕好像在哪儿见过。总有种很熟悉的气息,像迷雾般笼罩在心头。 驿卒看到游天一等人制服整洁,气度不凡,连忙堆着笑脸迎出,“各位上差,请问是哪个部门?” 阿古依素手一抬,亮出腰牌,“长安,不良人。” 驿卒闻听是京城来人,赶紧拱手,“请上差稍等,小的这就去喊我们驿长。” 转身,就小跑着去喊驿长。 不一会,驿长跟着驿卒出来了。 宁真心里暗暗纳罕,这位驿长也太年轻了吧。 只见这位驿长年约双十左右,面目俊俏,皮肤白皙,若不是一身青袍,活像个翩翩佳公子。 远远看到众人,便冲着领头的游天一抱拳行礼,微笑道:“泾州驿驿长温子仁见过上差。各位上差里面请。” “不必了,将里面的人通通叫出来。”游天一道。 “啊?这、这不方便吧!”温子仁面露难色。 “有何不便?”游天一蹙眉道。 “里面,还有泾州司马刘大人和他的家眷。”温子仁期期艾艾道。 “不良人查案,休说只是个五品司马,便是朱衣金鱼的三品大员,也得乖乖伏法。阿古依!”游天一面无表情道。 “是,大帅!” 阿古依大声回应,挥挥手,身后十七人,包括宁真全部跟了上去。 大踏步进入主楼。 一进门,阿古依就大声道:“京城不良人查案,所有人等,都到院子里。” 主楼的客人,不管是三三两两用晚食的,还是来回奔波的驿卒侍者,都齐齐一愣。 “现在,立刻。马上!” 阿古依冷声道。 见客人们还在面面相觑,一众不良人就动手了,将一个个食客丢出了主楼。那叫一个粗暴。 他们在陇州驿刚刚看过弟兄们的惨状,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院子里温子仁看得瞠目,不知所措。 “你还愣着干嘛,把这个驿站所有驿卒、杂役、马夫都给我叫过来!”游天一轻叱道。 温子仁诺诺而去。 不一会儿,带着三十多个部属下站在一旁。 门口,食客们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低声抱怨,敢怒不敢言,随大流地站到另一侧。 主楼之内。 大堂只剩中央的一张方桌,一个身穿浅绯色小绣袍的白面无须中年,正冷冷地盯着动手的不良人们,他的身边坐着夫人和两个奴仆。 “这位大人,刘司马,对吧,请!”阿古依背着双手,走到桌旁。 “我刘文正乃堂堂朝廷命官,又未曾犯贪赃枉法之事,为何要出去?便是刑部和大理寺,也不敢如此蛮横!”刘文正怒道。 阿古依也不废话,直接伸出手。揪着刘文正的小圆领,直接丢了出去。 “哎吆!”刘文正惨叫道。 “老爷!”刘夫人跑了出去。 “大郎!”两个仆人也赶了出去。 一楼大堂清空,不良人们又到了二楼,开始驱赶已歇息的客人们,一时间鸡飞狗跳尖叫不绝。 那些人有的还没穿戴齐衣帽,便被撵下楼。 而宁真,此时却推开了角落里的那间房门。 一进门,就是一愣,“王猛?额不,王老哥!” 王猛正坐在窗前,一脸迷之微笑地看着他。 第三十七章 诡异的回忆 说句心里话,对于这位王老哥,宁真心里五味杂陈。 在太原驿的时候,两人秉烛夜谈,把酒言欢,大有知遇之感。临告别的时候,王老哥还叮嘱过自己不要到下一个驿站投宿。 后来奉先驿的遭遇表明,王老哥确实是出于善意。 在奉先驿,看到人蛊食,自己差点上了餐桌,也是此人解了围。虽然有胁迫之意,但最终还是放了自己。 宁真又不是傻子,可不相信,就凭自己那点粗劣的老千手法,能骗过一个修行者。 说是有过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王老哥……王猛,你快跑吧,现在外面围满了抓你的人。你赶紧跳窗户逃吧!” 王猛是人蛊食的幕后控制者,不用脑子想,陇州驿的事,肯定是他做的。 “位列京城四绝的不良帅就在外头,我往哪里逃?”王猛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上下打量着宁真,啧啧道:“几天不见,成了京城不良人了,老哥我以茶代酒,祝你高升!” “你别犯浑了,有人进来你就走不了了。”宁真急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是看在你放我一马的情面上,也放你一次。自此之后,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之后呢?便是敌人?”王猛揶揄道。 “便是敌人!”宁真神色郑重。 私情和大义,自己还是分得清的。 王猛仰天大笑。 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宁真看得心里有点发毛。 …… 驿站所有人都被驱赶到院落中,在暮色中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还是冷得。 不良人们站在大帅身后,举起火把,看大帅如何审问。 谁都没注意到,宁真没有跟出来。 游天一先审的是驿长温子仁,“三天前到今日,驿站有无发现可疑之人?” 温子仁摇摇头。 “也没发生异常之事?” 温子仁迟疑了一下,摇头。 这个微小的表情被游天一捕捉到了,游天一森然道:“你好好想想,不要错过每个可疑的细节。耽误查案,休说你一个小小的九品驿长,便是你背后家族,也承受不起!” 温子仁闻听,拱手道:“上差,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我也分不清那到底算不算异常,况且,事发之地,也不在本驿。说出来,怕给上差造成误导。” “说。” “两日前,我有个本族远亲从长安过来探望我。他说,他在豳州驿遇到一桩怪事。” 温子仁眉头紧皱,面有不安之色,周围众人也竖起了好奇的耳朵: “他说,他在前一晚,也就是三日前投宿豳州驿,本来一整天天气晴朗,结果到了戌时忽然起了大雾,这便够奇了。更奇的是,外面传来好多猫叫,是那种很惨厉的那种,像是被踩住了尾巴。他推开窗户,远远望去,隐隐约约看见,至少有几百上千只猫,在院子里互相啃咬。” 温子仁神色有点惊恐,“要知道,豳州只是个小州,全城州县加起来不足六百户。哪里来这么多的猫?要说野猫吧,豳州驿地处偏僻,这些猫从何获取食物?” 众人的神色也困惑起来。 连游天一也动了神色。 全守忠也说过,他在陇州驿看到的,就是大大小小,活的死的各种猫。 温子仁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不淡定了,“更诡异的是,这些猫有的个头特别大,有狗那么大!” 众人纷纷低呼,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大人,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异常?”温子仁拱手道。 游天一点点头。 这时,在夫人和奴仆搀扶下的刘文正也开口了,“说起猫,本官在陇州驿也看到了相关异象。” “哦?何时?”游天一目光灼灼道。 刘文正冷哼一声,一甩袍袖,扬起头,不满道:“本官好歹也是朝廷钦点的正五品官员,如今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还有何颜面?” “那你待怎样?”游天一不动声色道。 “本官要个说法,要那个女子向我道歉!”刘文正指了指阿古依。 “你!”阿古依瞪眼上前,挥起粉拳,作势欲打。 游天一拦住,微微拱手,“她是我的下属,我代她向你道歉。” 不良人们都惊愕地看向大帅。 不良人属吏级,若论品级乃不入品。莫说眼前这位正五品司马,便是长安、万年县的正八品县尉,也是不良帅名义上的上司。 但是,长安的不良人总衙是大理寺、刑部、龙武军、金吾卫等多部门制衡的关键,名义上谁都能管,实际上谁都不敢把手伸得太长。 这就形成了不良人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奇妙地位。 再加上游天一这位不良帅是京城四绝之一的大高手,名动天下,隐隐就成了京城地面黑白两道太上皇般的存在。 他说敢把三品大员拿下,也不是胡吹大气。 此刻不良人们见到平日威严整肃的大帅居然向一个五品官道歉,均感不服。 却哪里想到,游天一为人智深勇沉,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面子威严等等如无物。 刘文正用手挡着头脸,见不良人首领都向自己道歉,算是给足面子,又看到他的手下们一脸不忿地看着自己,再闹就挨打了,见好就收就坡下驴,挥手道:“算啦算啦,本官也不是小气之人。” 顿了顿,道:“本官此次上京述职完毕,回来时途经陇州驿。” “何时?”游天一问。 “就是昨晚,我带着夫人投宿陇州驿。亥时便听得猫儿在院中乱叫,吵得人睡不着,便下去呵斥驿长,让他们赶走野猫。但你猜怎滴?” 游天一目光灼灼没说话,反倒是旁边听故事的客人仆从好奇地问,“怎么了?” “那不是猫叫,是人扮的。”刘文正神神秘秘道。 “真的?”温子仁好奇道。 “这还能有假?”刘文正指了指旁边一个老仆,“我家老奴亲眼所见。” 老仆连连点头,“我怕驿长办事不力,跟着下去帮忙驱赶。哪曾想,院里哪有猫?只有个孩童,吹着一只奇特的长笛,声音就像成千上百只猫儿齐叫一般。” “孩童?哨子?是什么样的孩童?”阿古依问。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第三十八章 王老哥 老仆仰着头,努力回忆,声音缥缈,穿过暮色,带着一种神秘气息送到在场人的耳中,“那是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孩子,白白净净,大冷天穿着个肚兜。手里头的哨子大得吓人,就像根长笛。只是长笛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各种虫子,看上去特别瘆人。” “后来呢?”阿古依蹙眉道。女孩子,无论多么生猛,对虫子总有种天然的恐惧感。 “后来,驿长吓得嗷一嗓子跑了。那孩子也不见啦。猫叫唤的声音也没有了。” 游大帅静静听完,忽然微笑,鼓掌,笑意越来越甚,掌声也越来越响,“不错,不错,很不错!” 刘文正也得意地笑着,“下次,上差办案要文明些才好!” “还有下次,刘司马?”游天一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笑,“你连官服都没弄清楚,便敢伪装朝廷命官?五品官服上敢刺直径五寸的独科花纹?你的金腰带上怎么才銙五?还有鱼袋,你不会是连鱼袋也没见过吧!” 游天一语声一出,一众不良人便亮出了武器。 刘文正却呵呵一笑,转头对温子仁道:“你看,我说京城四绝不是那么好骗的吧!” “那便,不骗便是!” 温子仁微微一笑,神色洒然,哪里还是刚才那副唯唯诺诺的形象。 游天一面上讥讽之色更浓,负手傲立当地,似笑非笑看着二人。 …… 二楼角落的屋里。 宁真神色复杂地看着王猛直摇头。 王猛也看着宁真直摇头,开口道:“兄弟,直到现在,我也还把你当兄弟。老哥再奉劝你一句,加入我们,弃暗投明吧!” 宁真噗嗤乐了,心想你现在被围成了瓮中老鳖,马上就束手就擒了,还想来策反我? 一脸诚挚地道:“王老哥你投降吧,争取宽大处理。兄弟我现在是不良人正式编制,是不会弃明投暗,转投你那个连名字都不敢亮的组织的。” “我们的势力,叫冥神教。” 王猛缓缓道。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宁真表情夸张地拍着胸口,一副好怕怕的样子。 “是很厉害。” 王猛对宁真的嘲讽恍如未觉,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在说太阳就是东升西落,建房子就是坐北向南,天底下最大的官就是皇帝一般。 看着宁真,一脸真诚道:“我们的力量,你根本想象不到。皇帝老儿算什么,生死还不是掌控在我们手中!外面的游天一算是大修行者了吧,你看我何曾怕过他?至于金钱权力,在我们眼里,就如粪土般无异。人的想象力受制于见识。加入我们,我保证,你得到的会超出你的想象。” 宁真也一脸诚恳道:“这个我完全同意。人只能挣到认知以内的钱。凭运气挣到的钱,会凭实力再亏出去的!” “认知?你说的是知识么?”王猛微微一笑,“兄弟你的思想、你的用词总是出人意料,却偏偏很有意思。” 宁真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痛苦地捂着额头,呻吟道: “问题在于,王老哥呀,你为啥就认准我了呢?我承认我这个人英俊潇洒,品德优良,善良正直。但除此之外,能力和天赋不堪一提。你们那么厉害的大组织,到底看上我啥了?我穷得叮当响,也不是当官的,手头也没啥资源,你到底看上我啥了?” “我看中的是,你脑子里头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王猛大声道,丝毫不在意外面不良人正围着驿站,慷慨激昂: “我都说了,要说修行天赋,本教什么天赋人才没有?要资源财富,有多少人哭着喊着给我们送还得看我们脸色!” “但是,这世上真正稀缺的,就是脑子的想法,越稀奇古怪越能产生巨大的效力。古往今来,四海万国,哪个时代哪个国家的进步,不是依赖于人脑子里最初始的想法?”王猛目光灼灼。 “你是说……创意?” “对,创意!又是个好词!”王猛赞叹道。 宁真心中叹息,说实话,如果不是王猛干那些破事,如果不是双方处于敌对中,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交这个朋友。 自从穿越到大唐以来,思想认知最接近自己这个现代人的,便是眼前的王猛。 此人要是生在21世纪,妥妥的科学家。 科学家的痴迷专注,甚至癫狂,他全具备。 而自己那点烂大街的知识,无非不过时代差而已。 “兄弟,时间紧急。哥哥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要不要和我一起,共谋大事?”王猛沉声道。 宁真摇头,“王老哥,我最后喊你声老哥。你逃吧。大帅找上来,我也救不了你。” 王猛嘿然一笑,拱手,“既然如此,那便……” 宁真也习惯性地拱手。 “随我走吧!”王猛一声低喝,变拱手为抓手,一把抓住宁真手腕。 却忽见眼前白影一闪,来人伸掌如刀,迅疾如电,切在王猛手臂,只听喀拉一声,王猛右臂齐肘而断。 王猛嗷得一声尖啸,一跃跳起,夺窗而出。 宁真见到来人,喜道:“老师?!” 此时的高朝世,正是昨日教自己呼吸时的高大老者模样。 低头一看,王猛的断臂还在自己的左臂上,骇得跳起来,扯下血淋淋的断臂赶紧丢出窗外。 看得高朝世摇头失笑。 “老师,你怎么来啦?” “我不来,你不就被他劫走了?”高朝世没好气道。 “有道理,有道理。”宁真连连点头,笑嘻嘻道:“老师果然是个高手。就这么夸擦一下,就斩断了他的手臂。” 伸出手掌,模仿高朝世刚才的动作,挥舞了一下。疑惑道:“老师你为什么不拦下他?” “你不是要放他一次么?”高朝世也有点疑惑。 “有道理,有道理。”宁真恍然,转而贼忒兮兮道:“老师,你能不能教我点厉害功夫,就像刚才这样,咔嚓一下?” “潜行之术可以教,内功可教不了。”高朝世道。 “为啥?” “常人修习我的内功,会修得缩阳入腹。你要学么?”高朝世一脸微笑。 宁真忙不迭摇头。 这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炮响。 第三十九章 人猫 自称是五品司马的刘文正和翩翩公子般的驿长温子仁,在剥下伪装后,长身掠起,齐齐向游天一扑去。 游天一缓缓伸出双掌,隔空抓向二人,冰火两道真气瞬间而出,二人咚咚坠地。 温子仁被冻成了冰坨,一脸惊骇;而刘文正直接被烧得焦黑,散发出阵阵烤肉味。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在眨眼之间,阿古依等不良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驿站主楼内二楼角落方向传来一声尖啸,在场的客人和侍者纷纷脸色一变! 个个登时变得目光呆滞,面色惨白,嘴里伸出獠牙,眼冒绿光,口中发出猫叫的惨厉声,纷纷向游天一等不良人扑来。 他们的动作也迅疾如猫。 原来,猫叫声是这么来的。 游天一面色冰冷,朝身后的不良人喝道:“开炮!” 他身后的不良人齐齐取出冲天炮,对准扑来的人猫们开炮。通通通,痛痛痛,只见火光四起,血肉纷飞。 阿古依说得没错,这冲天炮十丈之内真能把人轰成渣子。 只一会儿,整个驿站就清了场。 满地血肉碎块,蠕蠕而动。 游天一扬起头,抱拳道:“高兄,你来了?” 看到他身边的宁真,微觉讶异。 阿古依也是一脸愕然。 高朝世也拱手,指了指地上的蠕动碎肉,笑道:“还没结束呢!” 果然,满地碎肉蠕动着挤在一起,渐渐形成人形,高约丈许。 浑身碎肉蠕动,看上去又恶心,又恐怖。 游天一再度挥手。 不良人再度开炮。 轰轰几声,将血肉巨人再度轰成更细的血沫。 “这东西杀不绝么?”游天一微微皱眉,看向走过来的高朝世。 “世上哪有杀不绝的东西,只是不好杀而已!” 高朝世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交给宁真,“撒在这些肉块上,撒匀点。” 宁真依言照做。 只见黑色的粉末撒在红色的血肉上,仿佛火药遇到了火焰,滋滋冒出青烟,不一会儿就将满地碎肉烧成了灰。 空气中散发着烧纸钱的味道。 众不良人满脸钦佩地看向高朝世,不知这位是何方高人。 只有阿古依拱手,“见过高公公。” 高朝世点头微笑回应。 “高兄,现下该去哪里?”游天一问。 高朝世指了指驿站主楼。 游天一吩咐让一个不良人校尉提着被冻住的温子仁,众人跟着高朝世进入了主楼。 “这下面是空的。” 高朝世用脚尖点了点木地板。 又是地下室? 宁真心道,这下面关押的,该不会还是不良人吧! 砰的一声,游天一隔空发掌,前方三寸厚的木板碎裂,露出黑洞洞的地下室。 “师父,是黑闼、光虔他们。他们怎么了?”宁古依惊呼。 火把照耀下,只见十三个不良人在里面状如疯魔般互相啃咬,一个个面目呆滞,眼睛发绿。 有的已经被啃食得成了残骸,有的甚至只剩下颗人头,但仍然啃咬不已,如同本能。 游天一看向高朝世。 高朝世微微摇头。 “轰掉!” 游天一面色冰冷地下令。 阿古依惊声道:“师父,他们还活着!” 作为十几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哪能就这么亲手轰杀? “死了的僵人,会传染。”高朝世叹息道。 阿古依向高朝世深鞠一礼,“高公公,您神通广大,求您救救他们!” “若没中魂毒,杂家还可以救治一二。现在……”说着,摇摇皓首。 阿古依也是果决之辈,知道事不可为,银牙一咬,便举起了手中的冲天炮。 “还是杂家来吧!” 高朝世叹息道。 阿古依等人让出了位置。 只见高朝世又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小心翼翼展开,殷红如血,只用黑黝黝的尾指撬了一点点,弹向地下室。 宁真大奇,心想刚才老师你给我好大一包,我才撒匀,现在你怎么只撒出这么一丢丢? 结果,那一丢丢红色粉末一经弹出,就四下扩散,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变成了漫空红粉。 红粉如同飞虫一般自动寻找目标,纷纷吸附在下面残缺不全的不良人身上。 眨眼间,那些疯狂蠕动的不良人纷纷化为黑水。 【又折损了十三个兄弟。】 游天一面目阴沉,一众不良人纷纷捏紧拳头。 “高兄,对方到底是什么路数?”游天一沉声问。 “冥神教。” “原来是那群邪妖。”高朝世冷笑。随即转身走到角落的一张方桌前,坐下,指指冻僵在地的温子仁,“把他带过来!” 不良人校尉揪住温子仁的衣领,重重丢到地上。由于心中愤恨,使得劲儿格外大。 伴随着落地声,温子仁啊的惨呼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现在,可以说说了。”游天一目光灼灼,冷声道:“我不想听故事。你最好坦诚点,不良人的刑讯手段比刑部更在行。” 温子仁爬也懒得往起爬,脸皮贴地,惨笑道:“我当然相信。只是,我还是不敢说。落在你们手里,顶多生不如死。但让教中得知我背叛,连神魂都得下九幽炼狱的。” 游天一转头朝拎他过来的不良人校尉道:“动手,只留下有用的部分!” “诺!” 校尉抽出腰刀,面目发狠,刷地斩下温子仁的右臂,齐膀斩断。 啊! 校尉再斩,切下温子仁的右臂。 啊!哦呵~ 校尉又斩,这次斩的是右腿。 啊,四肢只余独腿的温子仁痛得直抽抽,癫狂地笑着。 唰,校尉将温子仁最后一条腿也斩了下来。 就和歧州驿的不良人一样,变成了人棍。 “你杀我了吧!” “继续!”游天一指指温子仁的双眸。 刑讯逼供,有耳有口就行。 校尉一把揪着温子仁的头发,将他端端正正放在游天一面前。 挥起腰刀。 唰唰两刀割掉温子仁双耳,嚓的一声腰刀回鞘,又伸出双手扣在温子仁的眼眸上,噗噗两声将一双眼球抠了出来。 校尉还觉得不解气,想了想,又抽出腰刀,将温子仁的鼻子也割了下来。 这个也是多余部分。 温子仁此时满脸鲜血,痛得呵呵直叫。 校尉还觉得不解气,眼睛瞄向温子仁的裆部。 “够了。”游天一轻叱道。 场中有高公公,还有阿古依,阉人卵子实在不雅。 周围一众不良人面色冷然,觉得稍稍解气。 “现在,还不说?”游天一再度问。 “你、你杀了我!”温子仁喘息着。 “还是,让咱家来吧!”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高公公忽然开口。 走了过来,伸出纤长的手掌,洁白如瓷的指尖夹着一枚长约尺许的银针,直直刺入温子仁的头顶囟门。 温子仁顿时一呆,面上露出痴呆笑容,如同老烟鬼吸食到了鸦片。 “现在,大帅可以问了。”高朝世负手道。 第四十章 蠹人 “立春那天,进皇宫为皇上表演的马戏团,是不是你们扮的?”游天一问。 “是。” 温子仁目色迷离。 “你们把皇上怎么了?”游天一再问。 “离魂。” 温子仁诡异地笑着。 “离魂,是什么?” “离魂。” 温子仁状若痴呆,重复道。 游天一抬头看看高朝世,高朝世面上露出震惊之色。 在一旁观看的宁真疑惑不解。 “皇上死了么?”游天一又问。 温子仁摇头。 “皇上还活着?” 温子仁又是摇头。 游天一又看向高朝世。心道,这不说话光摇头是什么意思? 宁真心想,莫非皇帝成了植物人? 高朝世缓缓道:“中了定魂针者,三魂中胎光、爽灵被压,只剩幽精主宰心智,无法描述太过复杂的事物。” 游天一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宁真心想,这应该是一种压制中枢神经的针法,可一定得找个机会跟老师学一下。 “你们胆大包天,敢对皇上下手,到底想干什么?” 游天一啪的一掌拍到桌子上,喝道。 “改天……换日!” 温子仁眼睛一亮,直勾勾盯着游天一。 在场众人齐声低呼。 【他们要换掉皇帝?】 游天一和高朝世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 这冥神教他二人都有所听闻。 这是一个行踪诡秘的邪教组织,所过之处,官员、财主纷纷加入,定期举办神秘仪式。 仪式上,他们献上自己的财宝,教中视贡献大小赐下还愿名额,为他们满足各种愿望。 此仪式,名为献灵愿。 冥神教虽然神神秘秘,也有妖言惑众之嫌,但一直没有明着和官方对抗,现在怎么干出如此叛逆之举? 游天一沉吟了片刻。 又问:“其余的十四个不良人,在哪里?” 林烨派出的不良人连校尉共三十六人,歧州驿找到八个残废的不良人,泾州驿有十三个异化了的不良人,还剩十三个。 “豳州驿。”温子仁似笑非笑。 “他们怎么了?” 这一次,却是阿古依在问。 “蠹人。” 阿古依不顾喧宾夺主,又不自禁地问:“什么是蠹人?” 一股不妙的寒意涌上心头。 温子仁却笑嘻嘻,没说话。 阿古依登时想起高公公的话,不解地看向师父。 游天一缓缓道:“冥神教的总坛,在哪里?” “总坛?总坛?总坛,在、在……” 温子仁忽然面目扭曲,头颅抖动,口角歪斜,吐出白沫。 “快换个问题!”高朝世急道。 “你在教中,任何职位?”游天一问。 “都、都……” 还没说完,就仰面跌倒,抽搐几下,不动了。 校尉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按了按他的胸口,转头对游天一道:“大帅,他死了。” 游天一皱眉。 高朝世眯目,叹息道:“这冥神教的手段,真是诡异得很。在我的定魂针下,此人竟然还能自断心脉。” 定魂针三魂定住两魂,只剩幽精。而幽精掌管本能和潜意识。 也就是说,冥神教制约下属的手段已经深入本能。 连高朝世这样的潜行大师,都觉得棘手。 游天一面色变幻,长身而起,“大家上马,立刻赶往豳州驿。” 又问高朝世,“高兄是和我们一起,还是……” “还是照旧吧。你们在明,我在暗。”高朝世道。 “也好!” 挥挥手,带着一众不良人走出客栈。 “老师你小心!” 宁真凑近高朝世耳朵,低声说了句,跟着队伍跑了出去。 高朝世微笑点头,看着宁真的背影,伫立在空荡荡只剩一具残骸的大堂,如同幽灵。 连同游天一在内的十八骑夤夜赶往豳州。 十八只火把照耀,在黑黢黢的夜里,如同一条红龙,快速游动。 一个时辰功夫,便赶到了豳州驿。 豳州地处泾州东南,更靠近长安,与歧州、泾州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 驿站门口,阿古依照例给大家分发防止迷魂的红色药丸。 没有晨钟暮鼓,宁真不知道现在是何时,只约莫估计在亥时到子时之间。有了前两次驿站的恐怖经历,对眼前这座豳州驿不由得心生警惕。 那个假驿长温子仁说过,剩余的十四个不良人在豳州驿成了蠹人,蠹虫倒是见过,蠹人长啥样? 心中好奇,脚下却丝毫不慢,跟着阿古依进了驿站。 这个驿站看上去比歧州驿小了不少,比泾州驿更是不如。仅有一座驿楼和一片马厩。 门口敞开着,连个驿卒都没有。 难道又是和歧州驿一样,是一座空驿? 游天一看看阿古依,阿古依微微点头,脚下生风,如一只红狐般疾驰到驿站主楼前。 一个纵身,跳到主楼,揭开瓦片,往下看。 随后翻身一跃,落地无声,小跑着回到游天一面前,一脸古怪道: “师父,里面有人。可是,我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 “是我们的人么?”游天一问。 “不是。” 阿古依又道:“他们趴在柱子上、桌子上、走廊栏杆上啃食木头!约莫有三十多人。” “走,进去看看!” 游天一带着众人大步进入主楼。 一进驿楼,那些啃食木头的人纷纷回头,只见他们个个腹大如鼓,面色黧黑,满脸满身的木屑沫子。 眼睛直勾勾看着众人。 忽地齐齐张开嘴,露出细密如针般的牙齿,嘶鸣着。 叫声尖利无比。 一众不良人除了游天一和阿古依,纷纷掩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连宁真也不例外。 【这就是蠹人?】 宁真痛苦地想。 叫声越来越尖厉,纷纷向众人爬了过来,他们的爬行动作也像虫子一般,看着十分怪异。 “轰杀!” 游天一下令。 不良人们举起冲天炮,冲着目标开炮。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蠹人们的躯体被轰碎以后,竟变成了漫天的木屑,其余没死的蠹人们竟放弃不良人,转而争抢这些木屑。 如同蟑螂一般。 轰轰几炮,驿楼摇摇欲坠。 不良人们赶紧退出大堂。 只听轰的一声,驿楼倒塌。尘土飞扬,砖木瓦砾遍地。 驿楼只剩个庑顶和残垣。 这驿楼早被啃成了空架子,怎还经得起冲天炮的轰炸? 游天一面色冷峻,取出了背在身后的小箱子,缓缓打开。 宁真拔长脖子看着,这一路,他都很好奇大帅背后的小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四十一章 回程路 游天一箱子打开,宁真看到的是一把小弩。 这把弩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蹭光瓦亮,像是用某种金属制成。 宁真不知道大帅为何不使用冲天炮,而用这种小手枪般的弩箭。 他正疑惑间,就见游天一取出小弩,又从箱子里取出手指长的小箭,装到弩上。 遥遥冲着只剩残垣的驿楼庑顶射去。 小箭如同一道白色闪电,击中庑顶,在一阵悉嗦声中,竟然解体了。 化为碎末。 宁真惊诧地睁大眼。 冲天炮的威力就已经够大了,可十把冲天炮也比不上大帅手里这把小弩。几百平那么大的庑顶,只一箭,就射成了飞灰。 妥妥的粒子级武器。 降维打击。 “看看有没有活口?”游天一收起小弩,道。 阿古依带人冲进废墟,宁真也跟上去。仔细搜索,只见都是被碾压得肠穿肚烂的蠹人残尸体。 哪里还有活口? 这些蠹人的身躯也像虫子一般脆弱。 蠹人刚才被轰天炮一轰就成了碎木屑,现在被压死的蠹人们,有的木屑化,有的残骸却汩汩流出绿色的血液。 不知道和成为蠹人的时间有关,还是和躯体损伤程度有关。 忽然,宁真看到一段梁木下有个蠹人尸首蠕蠕而动,赶忙过去搬开梁木,果然有个活的。 “大帅,这里有个活的。” 宁真扬声道。 游天一和众人围拢了过来。 这个蠹人的左臂已被压断,软塌塌垂在身侧。右腿也被砸断,流出绿色的血液。 此刻离得近了,宁真和众人才看清楚蠹人的面目。 他们的骨架已经变形,如同蜷缩起来的昆虫,皮肤黝黑如炭,瞳孔缩成绿豆大小。 牙齿又尖又利,密密麻麻。 浑身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腥臭的霉味。 “你叫什么名字?”游天一问。 蠹人嘶鸣着,不说话。 游天一挥起右手,摇摇抓向蠹人,只见绿液飘过,蠹人唯一完好的右臂离体。 气味变得更加腥臭。 “吱吱!” 蠹人惨嚎着发出老鼠般的叫声。 “还不说?” 阿古依抽出腰侧的弯刀,随手一划,又剁掉了蠹人完好的左腿。 蠹人惨叫声更急。 就是不说话。 阿古依蹙着眉头对游天一道:“师父,他好像不会说话。” “处理掉。再找找有没有地下室?”游天一命令道。 哗的手起刀落,阿古依砍下了蠹人的脑袋。 身首已经分离,但蠹人的脑袋和残躯还在扭动试图彼此靠近,像是要凑近,再度粘合。 游天一皱起眉头,示意众人站开,伸出右掌,发动坎离玄功。 只见砰的一声,火光暴起,蠹人被烧得吱吱惨叫,不一会儿,便成了焦黑的木炭。 崩解,化为炭末。 众不良人四处寻找,不时地跺脚试探地板虚实。 “大帅,这里有个洞。” 发现暗道的又是宁真,他搬开一块木门道。 主楼大梁垮塌直接捅破了地板,露出黑洞洞的地下室入口。 众人赶忙围拢过去,举起火把一看。 只见幽暗的地下室里,有十几个蠹人,抱着一根大木柱子乱啃,正是林烨派出的那批不良人。 游天一身边的不良人怔怔看着,一时间不知所措。 游天一也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一举灭杀。 歧州驿的八名不良人被废掉了四肢耳目,自己让林烨带回。泾州驿的十三名不良人中了魂毒,已成僵尸,被下令轰杀。 眼前的不良人变成了蠹人,若有一分施救可能,自己也不愿意放弃。 高公公又不在,游天一无法判断可否救治,一时沉吟不决。 一旁的阿古依见师父眼里又升起杀意,急忙道:“师父,他们只是变异了。又不是中了魂毒的僵人,可能还有救。” 高朝世只说过中了魂毒变成僵人无救,眼前的弟兄们只是变成了蠹人。 可能是眸中诅咒术。 游天一没有说话。 “师父,京中高人很多,不说太医院和高公公,就算民间神医也有不少。实在不行,试试巫医也可。” 阿古依央求道。 “好吧。”游天一叹了口气,“阿古依,我一会将他们制住,你们将他们绑了,口衔铁环,即刻送到京城地牢。” “师父你不一起回?” “我还有点事要办!” 说罢,从箱子里又取出那把小弩,取出一支小箭。 宁真见大帅刚才射的那支小箭,射到驿站主楼便消失不见,才知这种威力奇大的箭矢是消耗品,不能重复使用。 问题是,大帅把用这种箭射他们,他们还有活路么?不由得心中大奇。 嗖! 小箭射了出去,但结果却不像宁真所想。 而是凭空化作一张大网,将一众变成蠹人的不良人紧紧裹在大木柱上。 阿古依他们纷纷取出绳子和衔环,将十四人牢牢绑紧,嘴巴用衔环套住。 宁真新加入,连装备都不全,只能给阿古依打下手。 捆绑完毕,阿古依吩咐众人一人带一个,绑在身后,一路注意安全。被自己人伤了就麻烦了。 十七人带十四人,只剩阿古依、宁真,还有一个脸蛋稚嫩的不良人没带人。 众人骑上马又向京城方向奔赴。 此时,已过子时。 众人一夜之间奔赴三个驿站,水米未进,早已又累又困又饿。但肩负同僚性命,一点都不敢耽搁,打着火把一路疾驰。 一个时辰后,已近雍州。 忽见官道中央,遥遥伫立着一个身影,右臂齐肘而断,血渍未干,仿若新断。 将众人遥遥拦下。 “王猛?” 宁真惊呼,心道麻烦了。 阿古依扭头问:“认识?” 宁真点点头。 “朋友?” 宁真摇头,苦着脸道:“敌人。” 王猛视众人如无物,眼中只有宁真一人,笑道:“宁真老弟,又见面了。看来你我兄弟有缘得紧。泾州驿那个断掉我右臂的老太监是鱼天恩罢,果然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嘿嘿,我还想着和游天一碰碰,现在看来太狂妄了。” “鱼天恩都这么强,和他并列为京城四绝的游天一又能弱到哪里?” “怪不得老弟瞧不上我们,原来是投靠了阉党!” 王猛面露鄙夷之色。 宁真自然不会向敌人解释,那个人不是鱼天恩,而是自己的老师高朝世。低声跟阿古依急道:“开炮!” 阿古依等不良人动作整齐地将手中火炮对准王猛,齐齐开炮。 轰隆响声过处,火光四射,硝烟过后,只留下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官道。 众人愕然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 宁真忽然大喊一声,“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 第四十二章 送老哥,一炮 只见天空直直落下一个人影,插入不良人的队伍中,身如鬼魅,在马匹间游走。砰砰砰砰,挥掌间,周围连人带马纷纷跌倒。 正是王猛。 “下马!” 阿古依大喝一声,翻身下马,朝王猛扑去。 身形飞起,伸手探入革囊,掏出三支银针射向王猛。 王猛回头,一袖挥飞。又连拍几掌,把身边几人打飞。 通通通几声闷响,那些人倒地不起,眼看不活了。 阿古依目眦欲裂,又是一声大喝:“丢下背包,快逃!” 眼前敌人太过凶猛,若还背着变成蠹人的同僚,那不是情义,是愚蠢。 现场包括阿古依和宁真在内,还有六个不良人,阿古依追击王猛,王猛追击剩下四个不良人。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王猛有意无意绕开了宁真。 宁真有点不知所措,眼看着阿古依明显不是王猛对手,自己偏偏一点战斗力也没有,但若就这么丢下二统领又心有不甘。 拎着冲天炮注视着阿古依的身影,心中焦急。只盼能找到个机会,给王猛来上一炮。 只见王猛兔起鹘落,四个不良人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他追上,挥掌击毙,阿古依这样的潜行高手都追不上。 杀完第四个不良人后,王猛转身面对阿古依。 阿古依瞪大双眼,紧抿双唇,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套了一副黑漆漆的手套,挥手又丢出一把红色粉末。 宁真远远就闻到一股异香,头脑发晕。 “还不快跑?”阿古依喝道。 这句话是对还愣在当地的宁真说的。 宁真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战斗。 王猛却对眼前的红粉恍如未闻,狞笑道:“挺香的。在我面前玩迷香,你还嫩了点!” 大步走上前,一掌推向跳跃过来的阿古依。 咚的一声闷响,阿古依的右脚和王猛的左掌碰到了一起,一触即离。 阿古依一个倒翻身,半蹲在地盯着王猛,面上古井无波,眼角却微微抖动。 右脚痛麻。 对方的好重的掌力。 只好借着神行术的基本姿势掩盖实力差距。 双目炯炯。 冲天炮发动太慢,跟不上此人的身影,索性丢在一旁,缓缓抽出腰刀。 王猛岿然不动,如山。 冷冷看着阿古依,缓缓道:“据说游天一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已入人境,你的境界却只在地境。是他的二徒弟吧!” 阿古依闭口不答。一跃,又扑向王猛。 弯刀如虹。 身如鬼魅。 王猛只伸出了两根手指。 稳稳夹住了阿古依劈来的弯刀。 阿古依使劲抽了两下,抽不动,索性弃刀,一脚踹向王猛面部。 王猛变掌为拳,咚的一拳正中阿古依脚心,阿古依凌空倒翻,再度蹲伏到地。 脸上痛得直抽抽。 “二统领,你怎么啦?” 宁真大急,跑了过来。 “滚!” 阿古依急得爆了粗口。赶在宁真跑过来前,再度向王猛扑去,从腰间抽出一把长鞭。 这是她最后的武器了。 丈许长鞭上有许多泛着青色幽光的倒刺,显然加了猛料。 王猛不敢托大,摆头扭腰,闪转腾挪,二人的战斗进入了快速模式。 砰砰砰砰。 双方的拳脚在眨眼间交手无数回合。 一旁的宁真连动作都看不清,只看到一红一灰两道身影交织闪动。 眼看红色身影渐落下风,心中焦急,老师啊,大帅啊,你们在哪里? 你们随便来一个都行啊。 可宁真哪里知道,高朝世又不是神仙,他能用类似缩地成寸的秘法赶到驿站,但却不会路过途中官道。 此刻宁真和阿古依的困境,谁又能救? 泾州驿内。 夜黑如漆。 游天一举着火把四处梭巡,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时,夜幕抖动,如同平静的水波荡漾起涟漪。 游天一微微一笑,“是高兄到了么?” 夜幕中凭空出现一道黑影,浓黑如墨,缓缓走出,身影由黑变白。 一袭白衫,身形高大,正是高朝世。微笑着赞叹,“不愧为京城四绝,连杂家的匿形术都能看破!” “高兄你来看!” 游天一指着地面的蠹人尸体道。 高朝世眉头紧锁,摇头叹息,“又是魂毒。” “也无药可救?”游天一也皱起了眉头。 “对。” 游天一叹息一声。 高朝世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他。 游天一这才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末了,道:“早知道无药可救,就不让他们回去了。” “宁真也跟着回去了?”高朝世问。 游天一点头,道:“我没让他带蠹人。有阿古依他们护着,这里离京又近,料想路上没什么事。” 高朝世一想也是,皱着的眉头这才解开。 “高兄,我有一事不解,望高兄为我解惑!” “不敢。大帅请讲。” “我们一夜走了三处驿站。歧州驿有八名残废的不良人,泾州驿有十三名中了魂毒的僵尸,这豳州驿又有十四名中了魂毒的蠹人。发现之处都在地下室。而且,这三处驿站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神教的某种仪式。” “应该是后者。”游天一沉声道:“你们离开那两个驿站后,我在地牢里的隐秘角落找到了三处符文记号。我已经拓印下来了。诺,你看,这是歧州驿的。” 说着,掏出一张纸递给游天一。 游天一接过一看,挺像一个五边形,但要复杂得多。 以正五边形为基底,五条边内侧各嵌套一个反向锐角三角形,顶点指向中心;中心是一个被三条交错弧线缠绕的圆点,弧线末端分别连接五边形的三个顶点。 “这是泾州驿的。” 游天一再度接过,仔细观看。 是个八边形。 以不规则的八边形为框架,每条边都呈锯齿状断裂;内部是一个被十字分割的菱形,十字交点处有一个炸裂状的星形图案,星形的锐角延伸至八边形的断裂处,仿佛“从内部撕裂框架”。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豳州驿的地牢里,也有一个符文。”高朝世道。 游天一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便大步走向地下室。 二人在地下室四处搜寻,果然在墙角,看到了一处记号。 记号只有伸展的巴掌大小,殷红如血。 在黑暗的地下室里,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 这个符文像由两个嵌套的螺旋组成。 外层是顺时针旋转的宽边曲线,末端渐细并融入内层;内层是逆时针的窄线螺旋,中心有一个类似叶脉分叉的符号,分叉末端各点有极小的圆点。 游天一和高朝世对视良久,出了地下室。 …… 宁真这边,阿古依和王猛的战斗已近尾声。 阿古依被王猛一掌拍在左肩,闷哼一声,跌了出去,一动不动。 “二统领!” 宁真大急,不顾一切地跑过去。结果被王猛挥起断臂的袖子,一袖扫飞。 手中的冲天炮脱手。 身子却无巧不巧地盖在了阿古依丢掉的冲天炮上。 一动不动地趴在上面。 王猛咧嘴一笑,朝宁真走来,“宁真老弟,咱们虽然约定过再见便是敌人。但老哥我着实是爱才之人,这便带你回去,教中有的是改变人神智的秘法。” 说着,便伸手抓向宁真。 宁真佯装受伤虚弱,哼哼道:“你控制我的神智,我还有屁的想法创意。” 王猛的手一顿,呵呵一笑,“我尽量控制分寸。” 一把提住了宁真衣领。 却见宁真扭头,提着一个黑黝黝的炮筒,炮口正对着自己。 骇得大叫一声,向上一跃,但这么近的距离,哪里还来得及? 只听轰的一声,漫天猩红血雨洒下。 王猛被炸成了一堆碎肉。 第四十三章 空相 咳咳咳,宁真咳出呛入口鼻的硝烟,丢下冲天炮,向二统领跑去。 扶起二统领不住摇晃,“二统领,二统领!” 阿古依面无人色,双目紧闭,身上血迹斑斑,一动不动。 左肋肋骨断裂,刺穿腹部如雪般的肌肤,露出赤红骨尖。 宁真心中忐忑,弯腰伸出食指,探了探阿古依鼻息,气若游丝。 幸好还活着。 但已出气多,入气少。 宁真急得四下观瞧,再次痛恨自己无能为力。 哪怕跟牛二学点功夫也好啊! 哪怕跟扁六学点跌打救治的医术也行啊! 再或者,老师给我点厉害的防身家伙也行啊! 看看伙伴们还有活的没有? 想到这里,宁真到四周查探剩下的十五个不良人,却发现都死透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阿古依,宁真一咬牙,脱掉外套,裹住阿古依受伤的肋骨,又解开身上还绑着蠹人不良人同僚的绳子,将阿古依绑在自己背后。 阿古依痛得低哼一声。 “二统领,你醒啦?”宁真扭头,大声道。 阿古依没有回应。 “二统领你忍一下,我带你回长安。”宁真又道。 “带上……我的马。”阿古依呻吟一声。 “好,我带上。” 场中的马大多都被击毙,只余下宁真的老马和二统领的小红马,还有四匹一瘸一拐的伤马。 老马正睁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看着宁真。 宁真走到老马跟前,拍拍它的脖子,神色郑重,“老马,我今天需要帮忙,你要听懂了,就点点头。” 老马点了点头。 “我要你驮上我和二统领,跑稳点,跑慢点。她受伤了,受不得颠簸。” 老马再次点头。 宁真指了指小红马和其余四匹伤马,“现在,你是它们的老大,你发令让他们跟上你。” 老马瞅瞅它们,咴儿咴儿扬起头鸣叫了几声。 枣红色小马看看宁真背后的阿古依,又看看老马,刨了刨蹄子,走了过来。 其余几匹伤马也跟了过来。 宁真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身后阿古依又呻吟了一声,宁真赶紧用左手伸到背后扶住,大声道:“二统领,你趴在我肩膀上!老马,你慢点,再慢点,哎,这样就好!” 一路往长安方向赶去。 …… 豳州驿。 游天一和高朝世出了驿站。 看着手中新拓印的第三张符文,游天一道:“你我二人对宗教祭祀一道研究不深,我想了又想,朝中对此道精通者不过三人。我说出来,请高兄参详,看谁合适?” 高朝世微微一笑,“游大帅请说。” “这第一个,自然是国师。但首先排除,他和皇后走得太近,是敌非友。” 高朝世微笑颔首, “这第二个,自然是负责祭祀的太常寺的太常少卿周璞。” 高朝世摇头,指了指游天一手中的三张纸,“他那套东西只是礼仪之道,而这,是真正的诅咒秘法。” 游天一又道:“这第三个,便是钦天台监正阳还真。他道法通玄,学识渊博,被誉为智通北斗。” 高朝世笑着点头,“大帅说得不错,杂家也觉得他能解开这三个符文。其实,和他并列二玄的司马,也该识得这种秘法。只是此人太过于懒散孤僻,唉!” “我这便回京,去找阳还真。”高朝世挥了挥手中三张符箓道。 “那阳还真城府极深,大帅勿要去刻意拉拢。坏了大事,反而不美。”高朝世叮嘱道。 游天一点头表示自己会把握分寸,翻身上马,直奔京城。 …… 歧州驿、泾州驿、豳州驿三角形的正中央,是一个叫承安的小县城。 全县城人都不知道,县衙地下不知几百丈深处,有一个地宫。 地宫高约三丈,阔达百丈方圆。错落有致地分成十数个宫殿,中间的墙是用米汤混合某种特制白土制成。 坚实无比。 白壁上镶嵌着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地宫正中央是个大殿。 大殿中央则有一个方形的水池,池周用洁白的水晶矿石砌成,池里的水浓黑如墨。 黑水池边,站着一个三尺多高的侏儒,侏儒身后是十二名侍女,侍女们面无表情地捧着宫灯。 侏儒静静盯着黑水池,忽地眼睛一亮,稚嫩的小脸庞上,嘴角微微勾起。 黑水开始沸腾。 渐渐地,一具白皙的肉体浮出水面。 是个年过五旬的男子。 男子睁眼,坐起,站起。 两名侍女放下手中的宫灯,取出一套黄袍给男子披上。 男子走出黑水池,朝侏儒躬身行礼,“属下王猛见过教主!” 前文描述过,王猛长得跟个判官似的,若加上一副络腮胡,活脱脱就是个张飞。 但眼前的男子额头宽广,凤目狭长,鼻若悬胆,相貌英俊儒雅。 哪里是王猛! 侏儒扶起自称王猛的男子,仿佛看到一件自己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终于完工,十分满意,缓缓开口道:“现在,你可不是王猛。我也不是你的教主!” 声音尖利。 男子微微一笑,“那我是谁?” “你是空相人。” “那我叫什么?” “就叫空相。” “像和尚的名字。不好。”男子摇头。 “那你想叫什么?”侏儒微笑着问。 “李漼。”男子微笑着答。 侏儒哈哈大笑,仰天大笑,笑得喘不过气,笑得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翻身趴地,竟然磕起头来,用尖利的声音道:“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男子拢手入袖,低头看着这个昔日的顶头上司,面色平静,“爱卿平身!” 李漼,正是当今皇上的名讳。 生于会昌六年,一出生便被封为郓王,于二十四年前被宦官鱼天恩拥上皇位。 一生勤政,但游宴无度,沉溺酒色。对内放纵宦官专权,对外不管藩镇割据。 宣政殿里,每日皇帝临朝,只是和一帮清流空谈。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再加上此人貌似聪明,实则昏聩,任由路岩、韦保衡等奸相祸乱朝堂,使得如归叔夜、刘宴等实干派愤懑无比。 勤政,也就是个笑话。 第四十四章 错过 天亮了。 宁真和老马终于将阿古依和几匹马带到了平康坊。 一进坊门,就冲着坊正道:“找块门板,帮我把人抬进去。” 纵然一路再慢再稳,阿古依还是痛得晕了过去。 坊正自然认得阿古依,连忙扶着宁真下马,帮忙解开阿古依,冲坊门周围正打算出门的行人大喊:“谁家有门板,快点卸一块来!” 平康坊的百姓都受过不良人的恩泽,此时见他们有难,纷纷回去卸自己门板。 很快,离得近的一个男人扛着门板过来了。 宁真和坊正将阿古依平放在门板上,抬着一路往不良人总衙跑去。 老马带着其余的马也跟着跑。 一进总衙,宁真就向洒扫和做饭的不良人们大喊:“来几个人帮我,二统领受伤了。” 不良人们都围了上来,将门板上的三统领抬进了大堂。 众人看着昏迷不醒的二统领,又惊又怒,纷纷问宁真出了什么事。 宁真四处张望,“三统领回来了么?” “昨夜子时便回来了,我去喊他。” 一个身材短小的汉子道,转身跑向别院区。 “快去请大夫。”宁真又吩咐道。 不良人总衙有自己的专属大夫,也是三十六天罡校尉之一,名叫白术。 “我去叫老白。” 又有一名不良人跑了出去。 “大家都散了吧,站这里帮不上忙,还打扰二统领休息。” 宁真有点烦躁。 其余人一想也是,看了宁真一眼,离开了。 心中好奇,这谁呢,一副新面孔,偏偏和二统领很熟的样子。 不一会儿,白术到了。 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微胖中年,面色红润,戴着黑色幞头,提着个药箱。 急匆匆走进来,看到案几上的阿古依,一语不发,便开始施治。 先探鼻息,再按胸口,然后搭脉,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样?”宁真紧张地道。 “出去!” 白术喝道。 宁真一愣,看看将他带来的不良人,心想这人脾气咋这么大。 “我要救治了!你们出去喊个利索的烧饭婆子给我打下手。” 宁真这才醒悟,二统领是女儿身,绑绷带啥的确实不宜观看。 带着唤人的不良人离开,那个不良人又去食舍找烧饭婆子。 不一会儿,带过来一个干净朴素的中年仆妇,不良人指指二堂的门,仆妇走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去喊三统领的不良人也回来了,却没带三统领过来。 宁真二人疑惑地看着他。 “三统领不在。” 这怎么办? 大帅不在,三统领也没找到,二统领受伤这么大的事儿,找谁? “大统领在么?”宁真问。 在一众不良人首领里,他唯一没见过的就是大统领了。 两名不良人面色古怪,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啦?”宁真好奇道。 “兄弟,你是新来的吧?”带白术进来的不良人问。 宁真点头。 “难怪。大统领经常不在总衙,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 宁真沉吟片刻,“去找燕小乙,让他去找三统领。” “对,怎么把小乙给忘了!” 找三统领的不良人向宿舍区跑去。 又过了一刻钟,宁真就见三统领林烨带着小乙跑了过来。 小乙说自己找人本领不错,果然没吹牛,他也不知道小乙是在哪里找到的三统领。 “二师姐怎么了?” 不待宁真回答,便准备推开的门。 被宁真匆忙拦住,“三统领,别进去。” “为何?”林烨不悦道。 “二统领她,正在绑扎伤口。” 林烨转过身,一脸急色,“宁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真正准备说,林烨却对小乙道:“小乙,你去忙你的吧!” 小乙冲宁真一笑,摆摆手,走了。 二堂前只剩二人,宁真这才将发生在泾州和豳州的诡异经历一一讲述,林烨听得面色铁青,平日温煦的模样消失不见。 沉声道:“跟随的十二个兄弟全部都死在半路?你确定?” “我都探过鼻息,试过心跳。但我当时心急二统领,匆忙中也可能出错。三统领你还是派人去重新探查一遍。就是在长安到豳州的管道上。道的一旁,有棵柳树。” 林烨点点头,“我这便去安排,你在这里守着,莫让闲杂人等进入。” 转身进了议事大厅。 只剩宁真在原地焦急地踱步。心想,大帅啊大帅,你啥时候回来呢? 殊不知,游天一此时便在自己的府邸。 与高朝世分别后,游大帅单人独骑抄了近路,后发先至,早早回到了府上。 宁真带着阿古依沿着官道往回赶,那半段路怕二统领饱受颠簸之苦,走得宛如溜达一般。 大帅府邸。 游天一回来后,便开始瞑目打坐,代替休息。 打坐了一个时辰,东方泛白,便开始用早食。 简单的早食过后,破天荒地没有去花园莳花,而是坐在书桌后,对着那三张符文思索。 一直到辰时,才长身而起,出了府,直奔司天台。 司天台在永宁坊,离平康坊只隔了两个坊。不一会儿,游天一便到了。 向坊正亮出腰牌,坊正不敢怠慢,将游天一领到了司天台。 …… 司天台通元院内,传说中的监正阳还真在历算院指挥着十几个官员记录观测数据,闻听是不良帅来访,不由得一愣。 自己和不良人素无来往,他来干嘛? 素闻这些人专找权贵富贾麻烦,本想回绝,但转念一想这不良帅游天一名列京城四绝,还是莫要驳了面子。 便让传讯的仆人将其带到后院通元院,自己的私密书房里。 出于某种心理,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游天一来访。 再说这头。 游天一跟着仆从进了司天台,仰头看着高约两丈,周围百步的观测灵台,灵台上正中央是一架巨大的浑天仪。 浑天仪旁,散落着日晷、圭表、仰仪、浑象、漏刻等等形状各异的器材,大有玄奇之感。 不一会儿,便经过前衙,到了后院,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在下不良帅游天一,冒昧前来拜访阳大人。还望大人海涵!”游天一拱手道。 唐时有身份的人首次拜访,都是提前递拜帖的。像游天一这样直接上门,确实挺冒昧。 “久闻游大帅机关术独步天下,早就盼着能见上一面,讨教一二。没想到大帅就找上门了。幸会幸会。” 阳还真笑呵呵道。命人奉茶。 只见此人五缕长须,面容青瞿,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有需要游某效劳之处,阳大人说声即可。现下,游某倒是有事向阳大人请教。” 阳还真道:“你我虽为朝廷效力,但都是江湖修士。这样罢,我不叫你大帅,你也莫叫我大人。你我平辈相称便是。游兄请讲。” 京师朝野,向来便有十大高手之说。 一师、二玄、三逸、四绝。 阳还真身为二玄之一,地位还在游天一等四绝之上,竟如此谦和,饶是游天一向来端严,也不由得心下一喜。 当下抱拳道:“那游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从怀中掏出那三张符文,递给阳还真。 阳还真接过。一张张看下去,面色大变,“三行尸?” 第四十五章 三行尸 “那是什么东西?”游天一愕然。 “是一种极为邪恶歹毒的群体咒术,被列为禁术已久。游兄,发现这符文之地,是否都发生了人群变异事件?” 游天一将歧州、泾州、豳州三个驿站发生的诡异事件简单说了说。 “那便没错了。残人、僵人、蠹人,三人行,必有吾师也。”阳还真叹息道。 游天一很不适,这么恶毒的邪术诅咒,跟三人行的圣人训能扯上半个铜钱的关系么? 不由得皱眉道:“这三行师,和圣人训有何关系?” 阳还真不答反问,“游兄可知,这三种人,是怎么制出来的?” “魂毒?” 阳还真大奇,“游兄知道魂毒,却不知三行尸?” “魂毒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是用毒高手,却不解这符文何意,只猜的是某种诅咒仪式。” 阳还真道:“这三行尸,是利用某种迷魂术,先从原生者身上剥离神魂,炼成魂毒,然后将魂毒四散流布,制造出残人、僵人、蠹人,搜集莫大的怨念,再制造出一个镜像者。他们称之为三人师,也叫空相人。” 游天一痴迷墨家机关术,对于镜像原理自然懂得。只是不懂他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制造镜像人,忽地想起被冥神教剥夺神智的是皇帝。 当下眸子里寒光一闪,有所醒悟。 冥神教是要造一个假皇帝出来! 阳还真像是没注意到游天一神色变化,呷了口茶,讥讽道:“那些邪教徒狗屁不通,穿凿附会,非要命名三人师。可法界不惯他们的臭毛病,将其斥为三行尸。” 阳还真竖起食指,指了指上方虚空。 “阳兄,真有法界么?”游天一捧着茶杯,神色恍惚。 “比起仙界,我更相信有法界。不然,禁术之说,从何而来?”阳还真笑眯眯道。 故老相传,世间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玛峰上有琉璃仙宫,上有仙人居焉。但游天一和高朝世询问过,琉璃宫里只不过是些天境宗师,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仙人。 几百年来,本朝有八仙的传说,可修行者都知道,这些人也仅仅是些修行高手。真正的仙人,怎会在此方世界? 仙界一说,实属缥缈之谈。 而法界更是连听说过的人都少了。佛家华严宗虽有法界缘起一说,但此法界非彼法界,不能混为一谈。 是以,游天一有此一问。 这时,阳还真问:“游兄可是查到了是什么势力干的?” “冥神教。”游天一冷声道。 “果然是那帮臭虫。”阳还真面露厌恶之色。 “阳兄博览秘典,可知道冥神教总坛所在?” “不知。”阳还真干脆利落回答,仰天思索片刻,手指轻捏耳垂,“不过,镜像者出生的地方,即便不是邪教总坛所在,也应该不远了。” “如何断定镜像者出生之地?”游天一注目道。 “镜像者诞生地,一般是在出现残人、僵人、蠹人的三角地中央。” “歧州、泾州、豳州之间?” “也不一定。”阳还真摇头,“游兄可知,要制成一个镜像者,需要多少残人、僵人、蠹人?” 说着,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 “各三千。” 看到游天一面上露出惊怒之色。阳还真继续道: “三人尸之所以位列天下禁术前三,便是杀虐太过,惨绝无伦。” “游兄你想,虐杀近万人,长安周边又没听得哪个州县发生大规模杀人事件。想来是敌人专挑驿站这种又偏远又有人流的地方下手。” “而屠杀近万人,覆盖的驿站,少说千里。从三百六布点,再浓缩一百二,再四十,再十二,到最后三个。镜像者会在最后的三个驿站中央诞生。” “问题在于,游兄如何判定歧州、泾州、豳州便是最后的三个驿站?” 游天一眉头紧皱,沉吟片刻,抬起头,“阳兄,这原生者是否人人可做?” 阳还真微微摇头,叹息道:“魂毒制炼之难,一是要造无边杀虐,惨绝无伦;二是对原生者要求极高,必须是八字孤阴绝阳之人。这种人亿万人中,也找不出几个。” 游天一闻听,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站起来拱手向阳还真道别,“多谢阳兄解惑,异日若有所需,游某定倾力相助。阳兄若有闲暇,也可随时到我府上,小酌几杯。今日游某有事在身,便告辞了。” “客气客气,一定一定。” 阳还真将游天一送出院落。 游天一出了门,没有回总衙,而是直奔东市。 后日便是除夕,东市人流比之平日更加密集,都是采买年货的。 是啊,快过年了。 游天一混在人群中,往小吃摊来回逛了好久。最终却只买了一份樱桃毕罗,又到漆器肆买了一个精美的食盒。 将樱桃毕罗小心翼翼放了进去。 直逛到近午时分,才缓步向兴庆宫走去。 到了兴庆宫,拿出不良帅腰牌,说要求见高总管。 千牛卫统领不敢怠慢,赶忙回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毕恭毕敬带着游天一往交泰殿。 到了宫殿门口,高朝世已经笑眯眯迎候在那里,变成了原身模样,一副佝偻着腰豁着牙的干瘪太监模样。 游天一微微一愕。 “这才是杂家的真面目。”高朝世笑眯眯道。 不管前些日子,还是十八年前那一面,高朝世一直以高大威猛的老者形象相见。如今肯露出真面目,那便是将游天一当成了自己人。 “高兄,我刚才拿着符文去找过阳还真了。冥神教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奥?”高朝世长眉颤抖,“进宫来说,我向你引荐太后和宗师。唔,这便是为宗师准备的好吃的?”指了指游天一手中的食盒。 “是。” 游天一跟着高朝世进殿。 远远就看到大殿的龙床上有个面目威仪的老太太坐着,她的身边是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女童,正瞪着奇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和自己手里的食盒。 【这个小姑娘,就是宗师?】 正好奇间,却见太后笑眯眯道:“游大帅来啦?快过来坐。” 游天一赶紧放下手中食盒,躬身行礼,“微臣游天一见过太后,见过……宗师。” 躬身九十度。 便是面见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龙武军大将军,游天一也从未弯过腰。 提着食盒,走到龙床前几案旁,站立有点不知所措。 太后莞尔一笑,“自己人不必拘泥,又无外人在,小高也是和我们一起坐地说话的。游大帅,你还没用午食吧,中午一起吃罢!” 见高公公笑着点头,游天一这才坐到几案一侧。 眼观鼻,鼻观口,像个冷峻的军人。 一直看着他的小夷忽道:“你是墨家弟子?” “宗师不愧为天境,果然不凡,游某佩服。”游天一抱拳。 小夷笑嘻嘻指着他道:“我不但知道你是墨家弟子,还知道坎离玄功的命门所在,你那功法有问题。” “宗师有《五行术》?”游天一精神一振。 “莫激动,莫激动,”小夷摆摆手,指了指他身边的食盒,“那是好吃的么?” 游天一点点头,将食盒双手递给了小夷。 小夷接过一打开,登时愣住了。 旁边的太后和高朝世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只见一份樱桃毕罗孤零零地躺在食盒里。 第四十六章 见面礼 樱桃毕罗,大唐流行美食,逛长安东西市必购小吃。 宁真来长安第一天,小乙带他逛东市,就吃过这个。 其做法分三步。 第一步:将面、米粉混合加入热水,再加入白糖和酵母,然后和面发酵,揉搓,醒面。 第二步:再用新鲜樱桃若干,洗净去核,可根据个人口味加入藕粉勾芡,煮成浓稠的樱桃酱。 第三步:将醒好的面团分成若干等份的小圆团,压扁后放入樱桃酱,再捏成类似蒸饺模样,然后用蒸笼蒸熟。 口感甜蜜,入口细腻。 问题是,这玩意太便宜了。 一份有五个,只需一枚钱。 高朝世瞅瞅直眨眼的小夷,再瞅瞅严肃认真的游天一,乐了,“游老弟,你这食盒也比食物贵吧!” “确实。”游天一面目恭敬,点头道。 高朝世似笑非笑看着游天一,有点搞不懂这位老弟到底是咋想的。 杂家明明都告诉你了,宗师喜欢美食,你就带了一个铜钱的樱桃毕罗来了? 你哪怕空着手来呢,也比用一个钱来羞辱人强。 高朝世等着游天一解释,游天一却一语不发。 一直盯着樱桃毕罗的小夷却笑了,“我喜欢这份礼物。” 说着左手拿起油纸上面的樱桃毕罗,右手取出了油纸下面薄薄的一本名册。 名册纸张泛黄,显然有点年头了。 游天一这才垂眸开口,“这是大唐八百州府县所有不良人的花名册,连同长安,除了盂县,共有七万六千五百四十三名不良人。持此腰牌,宗师所到之处,便如不良帅亲临!”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面金色腰牌,双手奉上。 此时的大唐,天下兵马十之六七都在藩镇节度使手中,节度使们割据专权,肯上缴税收的寥寥无几。朝廷仅有的兵力,便是被宦官统领的二十万神策军。 游天一竟一下子送来小半个神策军。 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 原来,这才是游天一送给小夷的见面礼。 惊天豪礼! 便是把天下美食都堆到天境宗师面前,都不及这份礼物的万一。 高朝世抚掌大笑。暗暗佩服游天一的魄力。 这位游大帅能做到不良帅位置,凭借哪是功法修为机关术,而是这份魄力。 未下决心前,思虑周密,多方斡旋。 下定决心后,便敢把全部身家都押上。 小夷喜欢聪明人。想到自己的队伍里又多了个聪明人,喜不自胜,小手胡乱抓着樱桃毕罗,往嘴里塞。 看着眼前的游天一和高朝世,仿佛看着棋盘上的车马炮。 归相善于阳谋,大开大合,像是车。 老高擅长阴谋,剑走偏锋,像匹马。 游帅智深勇沉,谋定而动,像尊炮。 跟聪明人说话没必要弯弯绕,小夷指了指游天一道:“你要的《五行术》我现下没有,但奶奶说了,等大事一成,拿到皇帝那一半钥匙,可以带你去地宫皇家秘库找找。” “谢宗师。”游天一站起来躬身一礼。 《五行术》乃修仙之术,据说是仙人赤松子传于墨翟祖师。墨翟祖师修成后,便遨游于天地间。 此等仙术,若是自己仅凭一份名册便可换到,那也太轻松了。 想到自己毕生所求,终于有了指望, 一旦找到祖师爷的《五行术》,往小了说,能突破困住自己十多年的修行瓶颈。往大了说,恢复墨家也不是不可能。 值此乱世,朝野纷争,邪魔作乱,苍生涂炭,太需要一位墨家巨子现世了。 匡扶李唐,再现贞观盛世。 一直,是他的梦想。 “不过,现下我倒是可以指点你,让你的坎离玄功再增几分威力。”小夷舔着毕罗里的樱桃酱,随意道。 “宗师若真的可以将游某功法突破几分,游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游天一抱拳,沉声道。 十余年来,念兹在兹,无时或忘,便是卡在坎离玄功第五重再难寸进。 《五行术》未见,坎离玄功又无法突破,京城四绝各有绝学,自己只得苦心钻研祖师爷留下的机关术。 但一个修行者,以技巧工匠术闻名天下,也着实尴尬得很。 “坎离玄功只占得水火二气。水多火熄,火多水化,实在是难以平衡,是以只到得中境就再难突破。哎,何止难以突破,你急于突破,还给身子留下偌大隐患。”小夷放下手中吃食,缓缓道。 在谈及修行的时候,小夷便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眼神漠然,声音缥缈。 “我便问你,每日到了亥时、子时,你的心是否隐隐作痛?” 游天一睁大丹凤眼,点头。 “那是因为,亥时、子时五行属水,而心属火。水旺自然克火。” “我再问你,每日到了午时,你的腰痛病是否就犯了?” 游天一惊诧点头。修行人的病痛那是绝对的隐私,游天一跟任何人都没说过,连自己的三个徒弟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每日午时,阳气鼎盛,火气大旺。而肾属水,火旺水化。哎,幸亏遇到了我。不然,像你这样练下去,不死也废。” 寒冬腊月,游天一额头上冷汗涔涔。 良久,涩声道:“请宗师指教。” “最简单的法子便是变相克局为相生局。水火相克,变为水生木,木生火。再练一套木系功法便是。这样,不止可以治疗身体暗伤,还能让你的坎离玄功威力凭空增加三成。” 说着,笑嘻嘻的小手一抓,从虚空里抓出一块两尺见方的树皮,递给游天一。 这块树皮寸许厚,像是从参天古树上整块切下来。形成一个拱面。 问题是,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游天一接过树皮,不解地看着小夷。 这也算功法秘籍? “我琉璃宫的秘典,又不全都是书册文字。”小夷漠然道:“你仔细看上面的树纹,好好看。” 游天一捧着那块树皮,瞪大眼睛盯着上面的纹理。 眼睛酸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不禁抬起头来,看着小夷摇头,“宗师,是我太笨。” 小夷摇摇头,“是你太急。你看上一炷香再说。沉下心,别崩太紧。 继而,轻声吟道: “得其意,忘其形,是谓得意忘形。” “堕肢体,黜聪明,物我两忘,同于大通。是谓坐忘。” “然后,再存其心,忘其意,任由念头搜其中。” 游天一盯着手中的树皮,目色渐渐发亮。 小夷、太后、高朝世都好奇地看着他。 过了两炷香功夫,游天一才依依不舍抬起头,看着小夷,如梦呓般喃喃道:“我看到了。” 脸上,泪流满面。 第四十七章 玄武门下 游天一拜见小夷,送上了七万不良人。 小夷的回礼是一块树皮。 但看游天一的神情,仿佛还占了天大的便宜。 太后很不理解修行者的想法。 高朝世却暗暗替老友高兴,果然赌的大赢的大。如果游大帅只是带一大堆美食过来,小夷最多不过口头指点一下,哪里会送出如此珍贵的秘典? 毕竟,能让小夷一见面就送秘典的,除了老高,也没谁了。 “敢问宗师,此功法,何名?”游天一手捧树皮,恭恭敬敬问道。 “没名字。这是从世界树上剥下的一块树皮,上面蕴藏着木道本源韵律,你自己起一个威武的名字。” 游天一没听说过世界树,但光听名字就够宏伟了,再听上面居然有本源韵律。心知定是法级秘典无疑。 修行界向来将秘典分为法术功三个等级。 法级秘典是源头,传承天地大道,是可以派生出各种功法的。 就如同《五行术》派生出了坎离玄功。自然也可以派生出其它的五行功法秘术,无穷无尽。 游天一将树皮小心翼翼放到几案,跪倒,双手趴地,道:“游天一拜谢宗师传法之恩!尔今尔后,游天一惟宗师马首是瞻。” 小夷却眉头皱起,“我不喜欢别人跪我。” 游天一还是坚持磕了个头,缓缓起身。 “坐下一起吃饭。还有,以后,你和老高、老归他们一样,叫我小夷。” 小夷指了指几案边的位置。 游天一坐下,便说起了去拜访阳还真的经过。 丰盛的午食端了上来,众人听得专注,除了小夷用手乱抓,竟然无人下筷。 “很显然,他们要换皇帝。” 游天一说完,看着小夷。 太后面有忧色,“这些邪教徒胆敢做出此等逆举,背后必有人指使,不是崔贱人,就是鱼天恩。” 高朝世抱起双臂,用拂尘顶端托托眉心,“以鱼天恩的风格,若要扶助六皇子上位,不会如此大费周折。” “若是皇后指使,那她只需让假皇帝在后天的元正朝会上,宣布传位三皇子即可。此局,怎么破?”游天一目光灼灼道。 “好破。”小夷双手扒拉着浑羊殁忽(一种烤羊内裹烧鹅的美食),忽道。 其余三人都好奇地盯着小夷。 小夷却挥挥油腻的手,道:“到时便知。” “小夷啊,后天便是除夕,大后天便是元正朝会了。” 高朝世皱眉道。 满打满算两天半! 这么大的事情,主角还在不良人那里懵着呢,再不部署,可就来不及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高朝世是真有点急了。 “事情有了点小变数,我得去找老归商量下细节。” 说着,小夷便站了起来,随手在小绿裙上擦了擦,对游天一道:“老游,这几天你便和老高去搜集皇后指使冥神教作乱的证据。” “短短两天,如何能搜集到确凿证据?”游天一急了。误了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搜集不到,不会造么?”高朝世瞅了他一眼。 哦,是这个意思。 当下拱手应承,“论制作伪造,游某还有点信心。还请高兄安排。” “好说,好说。”高朝世拂尘一甩,笑道,露出几颗豁牙。 小夷走后,游天一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高朝世,不确定地道:“老归,不会是……” “对,就是归相。”二人憋着笑意齐声道。 堂堂门下省侍中,和崔岫并列的大唐左相,居然成了老归? 游天一哭笑不得。 …… 小夷背着小手出了宫,却不是朝西往归相府上的方向走,而是一路往北,直往大明宫方向。 临近宫门的时候,直接腾空而起,直入云霄,向玄武门方向落下。 玄武门,堪称大唐三百年来第一名门。终大唐一朝曽发生四次兵变: 第一次,太宗皇帝率领众将领在此发动兵变,逼迫高祖退位。 第二次,则天皇帝晚年,宠幸佞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引发朝臣不满。宰相张柬之等人联合禁军将领,率领五百羽林军闯入,诛杀张氏兄弟,逼迫武则天还政李家。 第三次,中宗复位后,太子李重俊不堪韦后迫害,联合禁军将领,率领羽林军三百人杀入,诛杀韦后党羽武三思父子,欲诛杀韦后,因部下倒戈失败。 第四次,韦后毒杀中宗,扶助太子上位,后来的玄宗皇帝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率万骑禁军夜袭,也是从这里进入,诛杀韦后及其党羽。 多少兴衰政变,多少腥风血雨,都在这座古老的城门下上演。 因为这座城门,直接可从皇城外直达皇帝所在的大明宫,位置犹如人之咽喉,可谓宫廷守卫重中之重。 然而,如此紧要之地,守门却只有一个老卒。 老卒实在是太老了。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比之坊市里扫大街的老仆还要颓唐。 此时,正两腿摊开,背靠着城门,拎着一个脏兮兮的瓷瓶喝酒。 忽然,双目暴睁,手中瓷瓶碎裂,整个人气质突变。 如同利剑出鞘。 “天境?” 老卒眼眸竟然是银色的。 浑身剑意四射,竟像是遇到对手般兴奋不已。 “哎哎哎,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小夷摆摆手,“当然,我也不是怕你,你的剑术再通玄,也没到天境,你还是打不过我。” “那试试?”老卒跃跃欲试,也不见如何使劲,便直直站起。 “不用试,我说你打不过我,你就打不过我。我是来找你谈正事的。”小夷一脸严肃。 但这种表情放在一个五六岁小女孩脸上,实在没啥说服力。 老卒却是真正的一脸严肃,如同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拱手,戟指,竟摆出了修行者挑战的起手式。 “你的心癫症又犯了?”小夷尖叫道,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叉着腰,斥责,“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镇压你是要付出点代价,但拼着受一点点伤还是能镇压的。问题是,你我鹬蚌相争,让那老秃驴渔翁得利,你甘心?都活了快两百岁了,怎滴像个小孩子!” 老卒顿时一脸茫然,缓缓放下剑指,又坐回城门门槛。颓废地摇头,“那你也不该打碎我的酒瓶。我现在穷得很,你得赔!” 小夷痛心疾首,“你一个堂堂大修行者,我大唐剑圣,如今怎么沦落成这样?” 眼前的颓废老卒,便是剑圣裴旻。 和诗仙李白,画圣吴道子,并列为大唐三绝。 玄宗朝官拜左金吾卫大将军,正三品。 第四十八章 剑圣裴旻 “你昔年位高权重,天下仰望,想不想重新做回大将军?” 众所周知,裴旻是从军中做起,屡立军功,一步步受到玄宗皇帝赏识,被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小夷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没想到裴旻毫不犹豫,“不想。” 小夷没气馁,又道:“你昔年名动天下,位列大唐三绝,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做点大事?” 所谓京城四绝,只是当朝修行界对游天一他们的赞誉。而大唐三绝,可是大唐三百年来公认。 四绝对三绝,如萤虫对日月。 “没兴趣。” 裴旻懒懒道。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小夷挠了挠腮帮子。 “你赔我酒钱!” “就这?” “就这!” “那简单啊,你跟我去兴庆宫。想喝什么酒,想喝多少,都行。”小夷笑嘻嘻拍手道。 “不去。” 裴旻拒绝得干脆利落,闭着眼睛晒太阳,连表情都欠奉。 小夷看着油盐不进的裴旻,抓耳挠腮。 挡住裴旻晒太阳,他心烦意乱,挥挥手,“行了行了,我也不要你赔了,你快走吧。” 小夷一咬牙,“我若说,你的心癫症,我能够克制,你怎么说?” 裴旻嘿然冷笑,“我知道你来自琉璃宫,但我的心症我自己知道。心病只能心药医,这全天下也没有能治我心症的灵药。琉璃宫没有,索罗圣地也没有。” “我又没说能治好你。我只是说,克制。”小夷悠悠道。 裴旻又是咧嘴嗤笑,“要是克制,我又何必用你来帮?我自己就可以。” 小夷摇摇头,“你那种克制,不过是自囚修为。将剑意封印在脑颅之内,然后再用酒精麻醉脑部,减缓头疼。” “你不是?”裴旻终于有了兴趣,睁开了眼眸。 “当然不是。我琉璃宫有种针法,可以将剑意直接封在心脏,而不伤心脉。这样一来,你的心剑便能发挥出七成威力。哪像现在,顶多三成而已。” 小夷笑吟吟地看着裴旻。 本以为裴旻会像高朝世、游天一那样当即动心,哪料到裴旻依然摇头。 “你不信?”小夷急了。 “我不是不信,只是这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食。你我非亲非故,没有白帮忙的道理。连你这个琉璃宫天境高手都为难的事情,必定是要付出极大代价。我付出的代价够大了,已经付不起了。” 裴旻黯然道。 “假如,假如我只是让你收一个徒弟呢?”小夷眨巴着眼睛道。 “徒弟?你自己为何不教他?”裴旻好奇道。 “你以为我不想啊,但琉璃宫的秘法都偏于阴柔狠毒,修行下去会变得不男不女。而他身份非同一般,绝不可变成那样。”小夷瘪瘪嘴道。 “他是何身份?”裴旻奇道。 “大唐皇子,未来皇帝。”小夷挺起胸膛,傲然道,顿了顿,又讪笑道:“不过,现在流落民间。” 裴旻笑了。 小夷也咧嘴笑了,“你答应了?” “是的。待他将来做了皇帝,让我官复原职即可。” 裴旻笑得更欢。 一百五十年前,自己在玄宗开元年间,从边军戍卒做起,一步步成为统领,又受玄宗皇帝赏识,做了左金吾卫大将军。 其后,因为一场事变,心灰意冷,去往极北苦寒之地,隐居百年。 百年后,再度回长安,人间已无相识之人。 故旧已经不在,出于怀旧心理,裴旻便改名隐姓投入到金吾卫,成了一名守城卒。 金吾卫属于六部统领的南衙十六卫,裴旻走时南衙兴盛,百年后再回来,南衙早已名存实亡。被宦官统领的神策军替代。 是以如此重要的玄武门,金吾卫统领竟然只派了他一个老卒守卫。 裴旻想着命运兜兜转转,百年悠悠岁月过去,自己终究还是回到金吾卫,还是要遇到皇帝。冥冥中自有定数。 要是能再做回金吾卫大将军,就更有意思了。 不由得戏谑起来。 小夷却一脸认真,“你是他师父,等他登了基,自然宰了那秃驴,让你来当国师。怎么老想着守城门?” 金吾卫,职责便是宫廷宿卫和宫门守卫。 正三品的左金吾卫大将军,说白了,就是个宫门守卫头子。 裴旻大笑,扬手道:“明日此时,你带他来见我。” 小夷摇头,“我目前还不能见他,你也不要向他提起我。” “哦,事情更有趣了。” 裴旻眯眼道。又问,“你要我教他什么?” “你是剑圣,当然教他用剑。最好,飞剑术、御剑术、一口罡剑气,当然,教他心剑最好。”小夷仿佛对裴旻的底细了若指掌。 “好,好,好!明日将他带来,我看看这孩子。” 裴旻心情舒畅,抚着胡子笑眯眯道。又问,“他聪明么?” 小夷挠挠头,苦着脸道:“说实话,不太聪明。” “那便好!” 小夷大奇,“怎的不聪明,反而好?” 裴旻斜睨了她一眼,“心剑用心又不是用脑。脑子越聪明,心越糊涂,越领悟不了心剑。” “那他很不聪明。” 小夷笃定道。 “不会是个傻子吧?”裴旻皱眉道。 “那不是,那不是。”小夷双手乱摆。 “那就好,有个三五十年,剑道基础打扎实了,便可以学心剑。悟性好的,有个十年,也就悟出来了。不过,这心剑修行,可危险得紧,想当年……” “等等!”小夷截口道。 “咋啦?哦对,他是皇帝,将来要君临天下治理国家的。太过危险的东西还是别学了。” “不是,我是说,需要多久?”小夷瞪大眼睛。 “三五十年啊!”裴旻一愣,又道:“哦,他要不学心剑,学其它的,那不聪明反倒成了劣势。常人需三十年,他得五十年!” “能不能快点?” “快点?”裴旻想了想,“不练一口罡,可以快二十年。” “能不能再快?” “再快?不练御剑术,还可以减十年。二十年!” 小夷瞪眼问,“最快最快,需要多久?” 裴旻瞪眼答:“最快?就算聪明卓绝之辈,只练飞剑术,也得十年。” “这都太慢了。”小夷叹道,“来不及。” “你想多快?” “一两天那种,最好,一天!”小夷眨巴着大眼睛。 裴旻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半天没合拢嘴。 第四十九章 不良帅的绝杀令 半晌。 裴旻才指着小夷,瞪眼道:“要不是能感受到你身上的天境气息,我就把你这个糊涂蛋小姑娘扔出长安了。” 用手拍着地,吼道:“堂堂天境修行者,你听听你说的什么傻话!” 一口气吃个胖子,连小孩子都不会这么说话。 小夷却一副认真模样,“可是,心剑可以啊。据我所知,这种剑术好像不需要什么基础。你也说过,越不聪明越容易领悟心剑,他就很不聪明。一天……应该、还是可能的?” 裴旻咧着嘴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小夷,这个小姑娘修为如此之高,怎么心性犹如孩童? 耐着性子道:“心剑是重在感悟,对修为基础确实没要求。可感悟这个东西可没个准儿。感悟得快,瞬间就通了。感悟得慢,一百年也白搭。” “再者,心剑修行很容易出岔子,某家不就是前车之鉴么!”裴旻冷笑。“某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要不要让未来皇帝冒偌大风险学这个,你自己考虑清楚。” 小夷对裴旻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低头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若是,我能把你和他都送到一个时间流逝很慢的地方呢?” 裴旻脸上顿时出现警惕神色,“什么地方?” “梦里。” 梦里倒是确实是个时间流逝很慢的地方。 古时候有个书生,在上京赶考途中,投宿到一家客栈,客栈主人为他熬小米粥的过程中他睡着了。 他梦到自己考试高中,受到皇帝接见成了进士,然后当了大官,娶妻生子,仆妾无数,享尽荣华富贵。然后,渐渐贪腐堕落,最终被御史弹劾,被判满门抄斩。 等他吓醒,才看到小米粥还没熟呢。 而他,却在梦里过完了一生。 “你是让某家进入他的梦里?还是他进入某家的梦里。”裴旻皱眉。 前者还好说,后者就有点犯忌讳了。 “自然是你进入他的梦里。” “某家怎么能进入他的梦里?”裴旻又问。 “我琉璃宫有种秘术,名为黄粱一梦。可以让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的梦中。” 裴旻冷声道:“在进入他梦中的期间,某家如何保证自身的安全?” “我自然会为你们护法。” 小夷盯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怎么,不相信我的实力?” “天境宗师的实力,自然信的。” “那是不相信我?” 小夷瞅着裴旻,讥讽道:“人呐,最怕做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我说裴旻啊裴旻,你看看你都混成啥样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不如赌上一把,在他梦中游历一番,说不定解了你的心结呢。” 裴旻心中一动,略一思索,站起,满面萧索,“你说得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叫我小夷。” “小姨?”裴旻一愕,转念一想,道:“蛮夷的夷?” 小夷斜乜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一个字一个字道:“地火明夷的夷。夷为平地的夷。” 裴旻哈哈一笑,“那好,明日此时,带他来这里。” 小夷摇头,掏出琉璃艮宫牌,“施展黄粱一梦,需要僻静安全的环境。你明日上午拿着这个牌子来兴庆宫,去找高公公。他会带你去见你徒弟。” “你不见他,也能隔空施法?”裴旻有点好奇天境高手的手段。 “我也在兴庆宫,离你们又不远。” 说完,也不见使力,小小身影直入云霄,留下一句话:“去了兴庆宫,有喝不完的酒!” …… 不良人总衙。二堂门前。 宁真焦急地来回踱步,忽然堂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中年仆妇出来,转身离开。 看到里面白术在洗手,二统领躺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看来是救治完毕了,宁真赶紧走了进去。 “白大夫,二统领她咋样了!” “受伤太重,气血很虚。” 白术看着铜盆里的清水变成血水,恨声道:“到底遇到了什么敌人,若非二统领功夫底子好,身手敏捷,避开了一些要害,命就留在那里了。哎,你很面生,是新加入的兄弟?可知道当时情况?” 宁真心想,这个大夫校尉其实脾气没那么坏,只是刚才心系二统领的伤,太过急了。 拱手道:“在下宁真,见过白校尉。当时我就在场,是我把二统领带回来的。” 说着,宁真就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怪不得,原来是修行者。妈的,两趟出门,竟折损了这么多兄弟!” 白术气得胸膛起伏。直接爆了粗口。 宁真也暗中咬牙。 自从来到长安后,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小乙,一个是二统领。 以二统领的潜行天赋,要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就算打不过王猛,跑是肯定跑得掉的。 那个王猛,幸亏被自己用冲天炮轰成渣了。 思绪起伏间,忽见外面脚步声传来。 “见过大帅!” 宁真和白术赶紧行礼。 大帅和三统领大步进了二堂。 大帅面色如冰,眸子如火。 嘴唇抿成一条线。 走到阿古依面前,仔细看了看受伤的地方,转头看向白术,“怎么样?” “身上骨头断了二十四处,血液流失近半。我已经给她喂了安神药物,先睡上几个时辰再说。” 大帅挥挥手,带众人出来。对林烨道:“让人守在这里,除了白术,谁也不得进入。通知所有人,即刻到议事厅开会。” “传大帅令,所有不良人到议事厅集合。” “传大帅令,所有不良人到议事厅集合。” “传大帅令,所有不良人到议事厅集合。” …… 不良人疾走相告,声音一浪传一浪。从二堂传到三堂,从厨房传到食舍,从食舍传到宿舍,再传到廊庑、庭院、联署。 不一会儿,议事厅黑压压站满了不良人。 游天一身披大氅,在主位坐着,身侧只站着个林烨,其余人全部围拢着。 “大家也都知道了!” 游天一沉声道:“这些天,我们在歧州驿、泾州驿、豳州驿折损了两批兄弟。第一批三十六人,只余八个残体,其余尽遭荼毒。第二批十八人,只有宁真带着受伤的二统领回来,其余十五名,尽数死在路上。” “对了,他就是宁真,新加入的兄弟。是他用冲天炮轰杀了二统领的敌人。”游天一指了指站在外围的宁真。 众不良人纷纷瞩目。 宁真朝众人咧嘴一笑。 游天一继续道: “不良人成立二百年来,此等奇耻大辱前所未有!” “我们的敌人,是冥神教!。” “他们四处传播瘟疫病毒,制造滔天杀戮,天地共诛之。” 只见游天一缓缓起身,伸出双臂,声音如雷,滚滚落下: “现在,我以不良帅的名义,发布天下绝杀令。” “大唐八百州府,七万六千五百四十三名不良人,从即刻起,以歧州驿、泾州驿、豳州驿三角为中心,四周扩散千里,搜寻一切邪教踪迹。” “碧落黄泉,掘地三尺,都给我把这群蛇鼠挖出来!” “尽数诛杀!” 众不良人激情澎湃,齐齐躬身抱拳,轰然回应: “诺!” 第五十章 月俸 日头已过中天。 游大帅发布完追杀令后便回了自己的府邸。 守了二统领一上午,宁真此时才感到又饿又累,便向食舍走去。昨日跟着大帅从清晨出发到现在,不眠不休,期间只吃过一顿午食,还是昨天的。 让烧饭仆妇做了点面食蒸饼,狼吞虎咽吃完,一抹嘴,回到自己的小院呼呼大睡。美美睡了个午觉,爬起来擦了把脸,走到院落凉亭里,等老师过来传授功法。 自穿越以来,宁真头一次觉得再这样废下去了,二统领的受伤深深刺激到了他。 这里不是盂县,盂县碗大个地方,自己有十三名兄弟罩着,随便横蹚。可是长安很危险呐,连总部的不良人出去都一死一茬。 来到长安已经第六天了。 从初到时闻听被骗的愕然,到跟着小乙逛大唐国都的新奇,再到被安排在总部工作并拥有了自己小院的激动,再到拜高人为师的期待,再到出差遇到的诡异恐怖。 宁真觉得这几天的经历像过山车似的。 还有,自己居然亲手杀了个人。 这在自己以前的那个现代社会,是无论如何不敢想象的。 这个社会居然不是以钱为尊,而是以实力为尊。既然自己的那250大钱靠工资攒攒就还上了,那便不足为虑。 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学点真本事,哪怕自保也行。 然后,看能再搞点啥副业,多赚点钱。毕竟还有傻丫头要养呢。 宁真坐在凉亭石凳石桌上,支着颐,胡思乱想。 一直等到日暮西山,也没见老师过来。 咚咚咚,三声响。 门口的暗格,食舍的仆人又送过来了晚食。 宁真取过食盒,许是快过年的缘故,菜肴十分丰盛,一个人有点吃不完。 不如叫小乙哥过来一起吃? 想到这里,宁真便出了院落去找小乙。 从食舍拉来小乙,回到了院子。 小乙看到宁真的院落,羡慕赞叹,“阿真,啥时候我能也有一套宅院就好了。哎,跟兄弟透个底儿,你是二统领的什么人?” “以前不认识。”宁真摇头。 “三统领?” “不认识。”宁真再摇头。 小乙倒吸一口凉气,“大帅?” “更不认识。” 宁真见小乙不信,扯着他道:“快别瞎猜了。吃饭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拉着小乙进了厅堂,打开食盒,两人开始用晚食。 “那你为啥刚来就能分到一套独院,还是在二统领旁边。” 小乙撕扯着胡饼,沾着拌汤,塞入嘴里。 “因为,我是大唐八百州县里选出来的杰出不良人。”宁真挺起胸膛。 说着,将二统领告诉自己的天下不良人选拔一事告诉了小乙。他哪里知道,这只是游天一安排阿古依的一套说辞。 纯属忽悠。 小乙瞠目,几口咽下胡饼,拱手抱拳,“真哥,失敬失敬。” 两人边吃边谈,宁真把这几天自己出差到那三个驿站的遭遇讲述了一遍。听得小乙面无人色。 听到宁真给二统领报仇的细节,连竖大拇指,称赞他机智。 末了,宁真问:“三统领送回来的那八个兄弟怎样了?” “白统领给看了,没辙儿。一辈子废了。”小乙叹息道。 气氛顿时有点压抑。 顿了顿,小乙忽然兴奋道:“阿真,你知道不,你现在在诗词界可有名了,被誉为一代词宗,连翰林院都知道了。翰林待诏林述还到处寻访你,听说你是个不良人才作罢。哼,不良人咋啦,就做不得词宗了?” “无聊。”宁真摇摇头。 “对了,还有一事。王一夫,你记得不?” “记得呀。” 咋能不记得。人家花那么多钱请自己去醉仙居喝天价酒。这才几天,要是忘了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也来找过你,正好你出差,扑了个空。阿真,等我们发了月俸,回请一下老王好不?我觉得这个人能处。” “好啊,我也觉得王兄人不错。” “阿真,我多嘴一问,你月俸多少?哦,你不想说没关系,毕竟你身份特殊。”小乙笑道。 “这有啥不能说的,一百钱!” 宁真夹了块蒸糕,随意道。 小乙闻听,挠挠头,“不应该啊,你住着别院区,怎么和我的月俸一样呢?” “那也正常啊,我毕竟刚来。”宁真的声音被蒸糕粘得有点囫囵。 小乙却摇摇头,“不太正常。” 接着,告诉了宁真不良人总衙的月俸等级,三六九等制。 三等中,上等是三位统领,都是大帅的亲传弟子。他们的月俸不知道多少。 中等是其余的三十三位天罡校尉,月俸又根据排名分为六等。具体多少,小乙也不清楚。 下等是普通的不良人,根据入职年限、资历、贡献,又分成九等。 像小乙是第八等,仅比马夫、厨娘、门房、杂役、仆人等下人高一等而已。 “可你是八百选一的杰出不良人呀,你原先在盂县月俸多少?”小乙瞪眼道。 “也和这里……差不多。”宁真含糊道。 他在盂县月俸才十个大钱。 小乙看着他,叹气摇头,“呆得久了,你就知道长安米贵。长安居,大不易呐!” 吃完饭,小乙偷偷溜出了别院区。 宁真在院子里去等老师。一直等到子时时分也没等到,小声抱怨了会儿,便回房休息了。 他哪里知道,大朝会临近,高朝世此时正忙着和游天一给皇后制造证据,哪有闲暇教宁真功夫? 翌日上午巳时左右。 兴庆宫外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卒,守宫门的千牛卫小头目正待驱逐,便又看到了上次那个女不良人递给自己的牌子。 “某家要见高公公。” 裴旻递过牌子,淡然道。 小头目不敢怠慢,持着牌子转身入宫。 不一会儿,裴旻便见一个身子佝偻的干瘦太监随着小头目大步迎出,满脸笑意,老远抱拳行礼,“杂家高朝世,见过裴剑圣。” 裴旻双手负在身后,微微点头,赞许道:“十八年前的冬夜,春明门前,能硬捍鱼天恩率领的两万大军。都说太后身边有个高手,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裴剑圣谬赞。这边请!” 高朝世伸出纤细的右掌,指了指前方。 裴旻见高朝世的神情气太隐约像一个故人,便问,“你和高力士什么关系?” “那是杂家的养父。”高朝世微笑如故。 高力士,玄宗皇帝最为宠信的近身宦官,一生对玄宗忠心无比。被誉为千古第一贤宦官。 连玄宗皇帝都称其为兄。 “原来,是故人之子。” 裴旻惆怅地喟叹道。 第五十一章 拜师剑圣 高朝世把裴旻带到了宫城东北部的新射殿。 进到宫内,对裴旻道:“裴剑圣需要沐浴更衣否?” “可。” 高朝世又带着裴旻进了洗浴处,宫女已备好了浴盆,烧好了热水。 裴旻把又脏又破的衣服尽数脱下,跨入浴桶,仰躺着,大剌剌享受着宫女搓澡。 几十年的老污泥随着宫女的纤手漱漱落下。 高朝世转身离开,去膳房吩咐准备午食。 洗了足足一个时辰,裴旻浑身上下洗得白里透红,才依依不舍从浴盆里起来。 擦拭干净身子,穿上侍女们早已准备好的崭新袍服,仿佛换了一个人,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宫女们又侍候裴旻将须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此时的裴旻剑眉入鬓,凤目微眯,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危,浑身散发出王霸之气。 哪里还是落魄老卒的模样。 宫女把裴旻带到了正殿,高朝世早已坐在龙书案一侧等候,案上,摆满了各色精美菜肴和各种美酒。 “听说裴剑圣喜欢饮酒,小夷姑娘让杂家备了些美酒,招待裴剑圣。”高朝世笑眯眯道。 裴旻银色眼眸一亮,笑道:“小夷姑娘和公公有心了。” 也不谦让,坐下来,拿起一瓶花雕,往自己和高朝世杯中倒满。 高朝世连连道:“怎能让裴剑圣为杂家倒酒,该杂家来才是!” “一样。来,干!” 裴旻端起杯,一仰脖而尽。 高朝世也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 酒一下肚,话匣子打开。 裴旻曾经和高朝世的养父高力士同殿为臣,回想起当年玄宗朝旧事,唏嘘不已。 说起当年在宫中夜宴,以烛为柴,红毯十里,宫殿所到之处,酒宴无不遍及,君臣同乐,将帅共醉。 那是一百五十年前,也是在这兴庆宫,玄宗皇帝和杨贵妃的宫殿。兴庆大殿。 也是除夕前后。 高朝世听得颇为感怀,他今年七十余岁。他的养父高力士在晚年才收养了他,那时候距离安史之乱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这些回忆,他也曾听养父说过。 二人边喝边说,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十八年前那个雪夜,高朝世护送太后回宫的那一战。 裴旻道:“那鱼天恩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但以某家观之,你才是大内第一高手。你的气息幽然莫测,想必离捅破那层窗户纸不远了罢?” “都是托了小夷姑娘的福,近日略有感悟。”高朝世谦逊道。 他悟性既高,又得到《玄黄册》,日夜钻研之下,修为自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裴旻想起昨日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姑娘,不由得讶然。 只见高朝世微微一笑,“小夷姑娘还说,裴剑圣虽然还没到天境,但若放开修为,绝对可以硬刚天境。便是打败少净天高手,也并非不可能。” 裴旻摇摇头,端起酒杯,垂眸饮酒,“裴某心脉受损,实力发挥不出全盛时的一半。” “裴剑圣是少主的业师,等将来少主登基,取得皇家秘库的钥匙,那里面总有对症的宝物。” “但愿如此。”裴旻黯然道。 午食接近尾声,两人又说到了十八年前的雪夜,春明门前那一战。 “那鱼天恩如何?” 高朝世眯起眼,缓缓摇头,“不知。” 裴旻诧然,“你们不是交手了么?” “确切地说,是杂家和他的两万军马交了手。杂家毒杀了他七千人马,他们便退了。呵呵,不瞒裴剑圣,杂家颇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高朝世道。 裴旻笑道:“临阵对决,能杀敌便是好手段,分什么上不上台面?不过,这鱼天恩,还真够隐忍的。” “是啊!修行界都道是杂家击败了鱼天恩,杂家才是真正的大内第一。其实内情只有杂家和鱼天恩知道,这大内第一的名头,他不在乎,杂家更不在乎。” “将来总有交手一天,到时高下立判。” 裴旻大笑,虽然修为受损,但好斗之心丝毫无损。 高朝世哈哈一笑,“裴剑圣说的是。到时,裴剑圣是赌鱼天恩胜,还是赌杂家胜?” 裴旻端着酒杯,瞅了他一眼,哂然道:“你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便能突破天境,他鱼天恩再厉害,还能上天不成?” 天境,已经天上。 …… 陪着裴旻用过午食,高朝世便到平康坊找宁真。 宁真这头,又是起了个大早,到庭院里眼巴巴等老师传授功夫。 一直等到晌午过去,才见眼前一闪,师父翩然落到庭院。 宁真一愣,缓了缓神,喜道:“老师?” 此时的高朝世,是宁真跟着阿古依去兴庆宫拜访时所见到的干瘪太监模样。 “最近,呼吸练得怎样了?”高朝世佝偻着背,负着手,走了过来。 “练得……还行。”宁真期期艾艾道:“老师,你能不能教我点厉害功夫。就像那天,咔嚓!嗯,那样的。” “想学咔嚓这样的?”高朝世伸掌如刀,在空中虚划一下。 “嗯嗯嗯,”宁真小鸡啄米般点头,“老师你不知道,二统领被打伤了。当时,我在旁边一点忙都帮不上。” “二统领?就是那天带你到宫里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给自己留的印象挺深的,一度还升起了收徒之念。 “对,就是她,她叫阿古依,是回鹘人。” 还不待高朝世问,宁真便把自己从豳州驿回来时的遭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高朝世默然片刻,道:“你确实该学点真本事了。走,随我回宫,我带你拜见师父。” “我不是有老师你了么?”宁真奇道。 “杂家只能教你一些外门手段,而内家心法才是踏上修行道的正途。”说着,高朝世便施施然往外走。 宁真跟上,“老师,这位师父是谁呀?比你还厉害?” “比我厉害得多。他是剑圣裴旻。”高朝世淡然道,脚下不停。 “啊?!” 宁真脚下一顿,又急忙跟上。 不一会儿,二人便到了兴庆宫新射殿。 宁真跟在老师屁股后面,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这可是裴大剑圣啊,和诗仙李白齐名的传说人物。 后世人一提大唐,想到的除了太宗皇帝,便是这些传说人物。 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想到这样的大人物即将成为自己的师父,宁真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进了宫殿,就见一个体格魁梧的五旬老者独自坐在案边饮酒,听到二人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宁真看到了传说中的裴剑圣。顿时心头一凛,感觉裴剑圣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 “你就是宁真?”裴旻开口道。 觉得十分别扭,大唐皇帝嫡裔姓宁?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咋想的,还叮嘱自己不要戳破。 “弟子宁真见过剑圣大人!”宁真深深鞠躬行礼。 “磕头吧。从今日起,裴某便是你师父。”裴旻挥挥手道。 宁真当即趴倒,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 站了起来,满脸期盼地看着裴旻。 按穿越小说里头的桥段,自己磕头拜完师,师父总得给点秘籍法宝啥的当见面礼。 然而裴旻却什么表示也没有,拿过几案上的巾子擦了擦手,又抹了抹嘴,丢在几案上、 看着高朝世,“现在便开始?” “剑圣请随我来。” 高朝世带着裴旻、宁真到了一处偏殿。 偏殿极其隐蔽,三百平左右,光线昏暗,殿内有两张大床和几张桌子。 宁真心下奇怪,传授剑术不应该在室外空旷之地么?怎地到了寝宫?难道剑圣师父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他又有了想抱膀子的冲动。 裴旻一屁股坐到一张床上,指了指对面的龙床,“坐。” 宁真略一迟疑,还是坐了过去。 裴旻上身身形笔直,神情落寞,缓缓道: “某家修剑道一百八十年,十五岁遇公孙大娘授飞剑术,十年修成。一剑掷出,可伤敌于千丈之外。” “又二十年,修成御剑术,乘剑飞腾,快逾飞鸟。” “再三十年,修成一口成罡剑气。飞剑千里杀人,那是传说中事。但凭一口真气,百里取人首级,还是可以的。” “再五十年,创出自己的剑道,心剑。心随念起,剑气纵横,心到剑到,无物不破。” “现下某家传授你的,是吾毕生剑道之精华,心剑。若学心剑,先问剑,再修心。” “某家先问你,什么是剑?” 第五十二章 距离大朝会,只有两天! 宁真在前世武侠、仙侠小说没少看,此时闻听师父发问,挺起胸膛,大声道:“剑行杀道,能杀人就是好剑!” “下乘!”裴旻沉下脸。 “剑道修行至极处,万物皆可为剑。”这是来自古龙小说的灵感。 “万物皆为剑,就是万物皆不是剑。简直糊涂!” 宁真看到师父有点生气,心里一慌,忽的眼睛一亮,朗声道: “剑者心也,君王剑之所指,天下莫敢不从;匹夫剑之所挥,可血溅五步;君子仗剑,执之以礼,以剑行直道;侠士用剑,斩尽四方不平,心中块垒全消!是故剑者为凶器,但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凶。” 裴旻抚掌大笑,“侠士用剑,斩尽四方不平,心中块垒全消!此言大妙。哈哈哈,虽不中,亦不远矣!” 殊不知,这段话这是宁真在一本武侠小说上看到的。本就印象深刻,此刻情景下,随口道了出来。 “那什么是心?”裴旻又问。 宁真挠挠头,师父老是跟自己打机锋,学杀人术和这些深奥思想有啥关系,自己又不是学哲学。 这问题就复杂了吧。 便试探着道:“无善无恶心之体?” 阳明心学的四句教宁真还是知道的。 裴旻摇摇头。 “万法皆空,唯心所造。”宁真就差合十念阿弥陀佛了。 裴旻皱眉,轻斥道:“我们又不是和尚,莫要说此等不知所谓的屁话。” “那师父,你告诉我什么是心?”宁真苦着脸道。 裴旻仰头想了片刻,脸上一片茫然,缓缓叹道:“其实,为师也不知。听你刚才对剑的感悟颇妙,便想听听你对心的感悟。” 宁真翻了个白眼,心道师父你不知道的东西,你还问我?那你咋教我? “不过,我倒是知道心剑修炼的三重境界。这第一重,是先找到我;这第二重,是找到心;第三重,便是找到剑。哎,我的修行出了点问题,第一重和第三重已经找到,第二重,那心,尚未找到。” 啊? 还有这种功法? 居然能跨越境界修? 宁真瞪大眼睛。 “你要循序渐进,不然会修得神经错乱,痴怔癫狂。”顿了顿,裴旻又道:“除了三重寻找,还有一事不得不明,心剑和肉体强弱、真气功力没关系,其威力大小全看念力。至于念力修行之法,待会儿,我会在梦中传授于你。” 说完,自己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指了指宁真那张床,示意他躺下,“可以开始了!” 怎地在梦中传功? 清醒时就不能传么? 不解地看着老师高朝世。 高朝世笑眯眯指了指床,宁真无奈,躺了上去,闭上眼睛。 两张床中央,有个高约三尺的供桌。 供桌上的香炉内,插着一支尺许长的墨绿色塔香。 上尖下粗,顶部尖处如普通线香,底部粗处有大拇指粗。 高朝世掏出火折子,砰地点着了香。 只见青烟袅袅而上,直冲穹顶,自上而下,如烟雨般垂落。 室内顿时清香一片。 高朝世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静静在门外守候。 这是小夷安排的,十二个时辰内,自己必须亲自镇守这里,让师徒两完成传功。 离此不远的南薰殿内。 太后好奇地看着小夷在抱着一个黄粱枕头把玩。这枕头不是兴庆宫的,兴庆宫没这么寒酸的枕头。 用陈旧的土布缝制,一股子粟米味儿。一看就是农家百姓粗手所制。 “小夷啊,你若喜欢枕头。哀家让少府监送些好的,绣枕、玉枕、木枕、金银枕、陶瓷枕、水晶枕,什么没有,非要抱着个黄粱枕玩么?”太后道。 “那些枕头不行。”小夷头也不抬。 太后哪里知道,小夷是在施展琉璃宫的秘术,黄粱一梦。 太后望着新射宫方向,忍不住又道:“小夷,为啥不能让真儿知道他的身世?哀家一想到孙儿就在那里,不能相认,这心里就揪得慌。” “奶奶你再等等,大朝会后你们自会相认。现在,我怕他一时不能接受,” 小夷依然头也不抬,翻来覆去把玩那个黄粱枕,小心翼翼,像是怕碰坏一样。 “知道自己是皇族,和他亲奶奶相认,这是天大好事,这有什么受不了的?”太后不解。 小夷终于放下了枕头,看着太后,瞳孔里变幻成针,声音漠然: “奶奶,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十八年前,老高把我们丢到一家大户人家门前,我用点小幻术让他们觉得,那孩子就是他们的。” “那户宁姓人家对他很好。可太好了就成了溺爱,他成了个愚钝贪玩的二世祖,所幸还算善良。”小夷哼哼道。 “后来,等我修为稍复,恢复人形,便找了些修行人假扮不良人,把他也丢入不良人队伍,好好磨炼下他那二世祖作风。” 小夷蹙着细眉,叹道:“奶奶,我们现在正谋大事。就算我算无遗策,就算我身边聪明人挺多,就算我们有信心将傻子送上皇位,但傻子要是自作聪明,那就完蛋了。” 顿了顿,又道:“再有两天就是大朝会,各路妖魔鬼怪都会登场,我不想出现任何差池,还是直接将他送上皇位算了。其它的,以后再说。” 其实小夷还有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自从半个多月前,宁真昏迷过一场醒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说机灵吧,也没机灵多少,但挺有灵气倒是真的。 她曾经一度怀疑过他是中了别人的夺舍秘法,用元力反复测验,确定是本人的神魂,这才放心。 但这个疑窦一直在心里,跟任何人都没提起过。 太后听到小夷一口一个傻子,哭笑不得。 心想,都说诸葛亮多智近妖,你比诸葛亮都聪明,若拿你的标准来衡量,天下人怕没几个聪明的。 再有两天便是大朝会,十八年都等了,还等不得两天? …… 新射殿偏殿内。 裴旻和宁真二人已经入梦。 裴旻一睁眼,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自己这徒弟内心里怎么会藏着这么古怪的世界? 只见四处都是方正正正的建筑物,比宫殿还高,上面的窗户一个挨着一个,如同蚁穴。 街上的行人穿着古怪的衣服。人人手里都拿着个巴掌大的物事,上面有会动的画面,还有声音。 这还不算,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大铁壳子在马路上飞快地疾驰。壳子前方红光闪烁,不住地冲自己发出嘟嘟怪吼声。 妖孽! 裴旻大怒,正待发动心剑,却闻得一股异香传来,被一把嫩手拽出马路中央。 “你这个人怎么不躲汽车呢?玩cosplay玩傻啦?” 有个很好听的声音笑道。 裴旻回头。 一个年约三十的都市丽人正捂着嘴笑。齐耳短发,眉若秋月,两眼弯弯,说不出的动人。 裴旻如遭雷击,颤声道:“蚕娘?你、你还活着?” 一百四十年前,他因痴迷剑道修行,进入癫狂状态,误斩爱妻蚕娘。 自此便落下心癫之症。其后心灰意冷,一路西行,而后转北,在极北苦寒之地隐居百年。悟出心剑。 然后返回长安,但斯人已不在。他也变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这是他一生之痛,追悔莫及。念兹在兹,无时或忘。 此时见爱妻近在咫尺,又如何不喜极而泣,颤抖着手,向丽人娇俏的脸庞摸去。 丽人笑咯咯躲开,“大叔,注意安全。” 转身离开。 “等等,”裴旻大喊一声,泪流满面,“蚕娘,我知道你不愿意原谅我,我也不值得原谅。我、我……” 偌大剑圣,此时竟手足无措,只是流泪抽泣,就像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丽人转身怔怔看着他,心中一动,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出口道:“裴郎?” 第五十三章 帮主 宁真在梦中被人摇醒,耳边听到夸张的尖叫声:“帮主,醒醒,要出发啦!” 一睁眼,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顶着一个怪异的地中海发型,瞪大眼睛,抓着他的肩膀直晃悠。 “扁六?” 可不就是在盂县那个自称扁鹊后代却开方子老吃坏人肚子的神医么,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永远挂着贱兮兮的笑容。 此刻却一脸焦急,“是我啊,帮主!快走,再不去二当家就要被西瓜帮当肥料给扬了。” 说着,拉着他就往出走。 “哎,等等,你为什么叫我帮主呢?我是……” 对了,我是谁呢? 宁真此刻才发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看看四周,是个朴素的农家院,自己是从炕上被扁六拖出来的。 出了院子,才看到眼前十几个稀稀拉拉的兄弟,一个个衣衫褴褛,像叫花子一样。 人倒是都是认识,李四、程犊子、刘麻子……除了牛二,都在这里了。 “你们也来京城了?”宁真大奇。 “京城?” 李四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都看向扁六。 扁六叹气,“唉,帮主又失忆了。” 李四也叹气,“在这里的谁不失忆呢,只是帮主的失忆症最严重,连自己的代称都忘了。” 程犊子也叹气,“连他是帮主都忘了。” 扁六挥挥手,尖声道:“没时间说这个了,帮主,你带领大家伙去找西瓜帮那帮王八蛋要人!” 众人拥着他就准备出门。 “额,先等等!”宁真举起双手。 “还等什么?再等,二当家就成肥料啦!”扁六急了。 “你们总得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帮吧?” “斧头帮。”李四道。 斧头砍西瓜,那还不是嘁哩喀嚓。 “走,干他!”宁真挥手。 一群人出了荒凉的小院,除了宁真,个个都拎着斧头,杀气腾腾。 在路上,扁六等人告诉宁真,这一带叫黄沙镇,镇上没多少人家。土地贫瘠,除了西瓜也种不出什么庄稼。但来往客商较多。自然就形成了两派。 一派是老老实实种西瓜的西瓜帮,一派是打劫来往客商的斧头帮。 帮主你呀,是带领我们当马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的领路人。 你喜欢赌钱,虽然经常输得只剩个红裤衩,还欠了二百五十个大钱。但你很有志向,总觉得自己能抓到双天至尊牌,逆风翻盘。 所以给自己起了个诨号,叫至尊宝。 【至尊宝?】 “那我们的马呢?”宁真看了看光脚兄弟们。 扁六吞吞吐吐,讪笑道:“最近没啥买卖。弟兄们喜欢赌钱,可手气太臭。又嘴馋,喜欢喝肉吃酒,所以……” “吃了?”宁真瞪眼。 “也不完全是吃了,也有卖了的。”程犊子笑嘻嘻道。 额。 宁真抚额叹息,“没有马的马贼还是马贼么?” “可我们还有斧头啊!”刘麻子举起手中斧头,恶狠狠道。 “对,我们还有斧头,我们是斧头帮。” “斧头帮还怕他个西瓜帮?” “就是!” …… 其余众人纷纷道。 目的地李家堡到了,就是个圆墩墩的土围子,周边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还有零星的沙田。 斧头帮众人在宁真率领下大踏步进了土围子。 一进土门,宁真就看到光着膀子的牛二被五花大绑,绑在一棵树上。 旁边密密麻麻站着几百号人,个个拿着锄头,凶神恶煞般看着自己。 他们的中央,是个六十左右的干瘦老者,坐在一张方桌后面,冷冷看着自己。 脚下,趴着一只黄毛大狗。 【你妹,你们这帮家伙咋不说对方有这么多人!】 拿的武器还比斧头要长那么多。 敌我实力悬殊,今日不宜冲动。 宁真四处看看,假装眼盲,“哎呀哎呀,二当家不在这里。咱们回吧,冒昧了啊,西瓜兄弟们!” 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被一众兄弟拦住,扁六指着绑在树上的牛二,瞪眼道:“帮主,二当家在那儿被绑着呢!” 被绑着的牛二也拔长脖子,嗷嗷大喊,“帮主,救我!” 眼看装瞎不成,宁真只得转过头,走向老者,坐到他对面。 岔开腿,大马金刀,“我说老伯……” “我是李家堡堡主,李天德。” “好,好,李帮主,是吧!” “是李堡主。西瓜帮是你们这些土匪给我们起的诨号。” 宁真回头看看扁六他们,心想你丫的,你们给我提供的信息一点也不客观,搞得我很被动啊。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关于盂县不良人的记忆一点没也没留下,就记得个脸和名字。】 既然自己是邪恶一方,那就好办了。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古正不压邪。 “好,李堡主。”宁真摆出一副黑帮老大的架势,“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有什么事儿不妨四四六六说清楚。有必要把人绑到树上么? “二当家作为我们斧头帮的……额,二当家,在江湖上那是很有地位的。黄沙镇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这样把他绑树上,很伤面子的,你知道不?当然,他的面子不算啥?关键是伤我至尊宝的面子。” “黄沙镇?”李堡主皱眉道:“我不知道黄沙镇在哪里,我只知道,这一片方圆五百里,一直叫李家堡,三百六十二户人家都姓李。而你们这帮外人,只不过是昨天过来的一群土匪,在官道旁边开了家黑店,专门坑害来往客商。” 宁真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扁六他们。 你们就这么坑你们的帮主么?! 扁六他们讪笑着看着他。 被他们一再误导,宁真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装逼了,叹了口气道:“好吧,李堡主,你说,牛二到底因为什么被你们绑了起来?要是他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我让他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 “他偷了我们的西瓜。”李堡主冷冷道。 “就这?” 宁真瞪眼道。 要知道,在农村瓜田,来往行人要是渴了,摘上一个瓜解渴那都不叫偷,瓜农都不计较的。 当然,要是摘得多,那就是偷了。 “偷了多少?”宁真眨巴着眼睛道。 “一个。”李堡主冷冷道。 “我说李堡主啊,你这也太小气了吧。一个西瓜能值多少?”宁真哂然道。 “可他,哪个西瓜不偷,偏偏偷瓜王?” 李堡主大喝一声,一拍桌子。 脚下的黄毛大狗也汪汪汪叫了起来。 震得宁真耳朵嗡嗡响。宁真和众兄弟捂住耳朵。 妈的,怎么有嗓门这么大的狗。 第五十四章 血腥的西瓜 “什么瓜王?是大西瓜么?” 宁真莫名其妙。 李堡主没回答,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又黑又胖的农妇却恶狠狠道:“瓜王就是瓜王,怎滴你这个斧头帮帮主连常识都没有?” 扁六低下头,附在宁真耳旁道:“瓜王不是最大的瓜,是最大的仔。” 宁真听得更加糊涂。 但无论如何,都得救下牛二。于是便道:“好吧,这个瓜王多少钱,你开个价,我们斧头帮买了!” 大手一挥。 “多少钱?开个价!” 李堡主及其身后几百人齐齐惊诧,声音抬高了八度。面面相觑。 扁六又附在宁真耳旁,“那东西买不来的!” 宁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起身走到绑在树上的牛二面前,用食指戳着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闲着没事干,偷人家西瓜干什么?偷什么西瓜不好,居然还偷了个瓜王。” “帮主,我错了。”牛二垂头丧气道。 “那瓜王呢?” “吃了。” 哎,这一问本来就是多余,偷瓜肯定是为了吃嘛。 宁真也是气糊涂了。 但事关斧头帮的体面,二当家总得捞回去。摊着双手走到李堡主面前,道:“李堡主,到底怎样你才肯放人?” “我只要我的瓜王。”李堡主淡然道。 “好。我斧头帮给你弄一个瓜王出来!”宁真大声道。 “那老朽就和众乡亲在这里等着。这五百里瓜田的瓜,你们可以任意采摘。” “那就这么说定了。再见!” “不送!” 宁真带着斧头帮兄弟大步离开。 在路上,宁真大声责骂扁六等人,说他们故意提供假信息坑自己。 扁六他们叫起了撞天屈。说不是自己等人有意骗帮主,是那帮家伙记忆损伤太厉害了,他们都不记得了。 “帮主,这个古怪的地方不止你失忆,大家都失忆。包括西瓜帮他们。”扁六道。 程犊子道:“这里以前就是黄沙镇,镇上像李家堡这样的村落有五百多个。但这个地方很古怪,会自己变化。” 李四道:“他们以前就是西瓜帮。哪里是什么瓜农?都是和我们一路货,不,比我更恶心。” 宁真大奇,“什么意思?” “帮主你稍等,我去摘颗瓜来。” 李四跑进道旁瓜田,抱了个西瓜出来。 宁真一看,和正常西瓜没两样。不由得一脸愕然。 “帮主,等回了客栈切开你就知道了。”李四神神秘秘道。 宁真不由得又瞅了瞅绿油油的西瓜,忽地想起刚才李堡主的话,道:“李堡主说,我们是昨天搬来的,且不说一天之内能否建起客栈,就算建起来,二当家哪里有空去偷人家瓜王?” 众人愕然地看着宁真,半晌,扁六才摇头道:“帮主,你的失忆症真的无可救药了。你知道这里的一天有多长么?早晨的时候还是黄沙镇,经过漫长的一上午,就只剩了个李家堡。” 漫长的一上午? 听得怪怪的。 宁真抬头看看太阳,刚过中天。好吧,见识一下这里的时间吧。 众人回了客栈,宁真迫不及待让李四切开西瓜,心想天儿这么热正好去去暑,结果切开一看吓了一跳。 是一个小孩子的头颅。 大头娃娃的头颅。 李四嘿嘿一笑,“帮主,你看到了吧。这就是西瓜帮干的好事。他们把小孩子拐走,然后掏出他们的心脏,种到田里,长出西瓜,里面就有一个大头。而瓜王,就是里面能长成完整婴儿的西瓜。” 嗷,懂了。 宁真看着大头娃娃等着死人眼,不由得一阵恶心。 而李四他们却将大头嘁哩喀喳切了十几块,分着吃了起来,嘴角血水淋漓,他们竟然吃得十分香甜。 李四将其中血糊糊的眼球递给宁真。 呕,宁真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你们吃!” 皱着眉,站得远远的,问:“你们谁知道,怎么培育瓜王?” “培育瓜王?” 啃西瓜的众人一愣。 扁六瞪眼道:“那玩意纯属随机。种几万颗也不一定能出一个瓜王。要是想培育就能培育出来,也就不珍贵了。” 众人想了半天,都觉得没招,摇摇头,继续吃瓜。 等众人吃完,宁真才靠近些,皱眉道:“二当家为什么要偷瓜王呢?” 扁六抹抹嘴,“唉,帮主,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二当家偷瓜王,也是为了帮主你啊!” “为了我?”宁真讶然。 “是呀,帮主,你知道吃了瓜王有什么作用?”扁六自问自答,“能恢复记忆。帮主你失忆症太严重了。二当家为了治你的病,就去偷瓜王。结果,被人发现,他一着急就吃了。” “也就是说,二当家现在恢复记忆了?” “应该是。”扁六道。 如此一来,就更要救出二当家了。然后,让他告诉大家都是谁。 啪地一声,宁真右拳击打在左掌上。 …… 再说现实世界。 小夷和太后说完话,抱着黄粱枕观看了一会儿,忽地面色一变,急匆匆起身便向新射殿偏殿走去。 远远就见高朝世手执拂尘守在殿门口。 “小夷,出什么事儿了?”高朝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夷面上露出不安之色。 一直以来,她都像高高在上算计天下的棋手,谋略布局纵横捭阖,一切局势变化都尽在她掌控之中。 众生,如同棋子。 “我的黄粱一梦好像出了点岔子。”小夷皱眉道。 “啊?”高朝世有点傻眼了。 里面一个是未来皇帝,一个是当代剑圣。还有两天就大朝会了,这要出了岔子如何是好? 十八年布局,十八年隐忍,此时若是功亏一篑,谁能甘心? “问题很大么?”高朝世问。 “不知道。” 小夷摇摇头,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走到宁真和裴旻躺着的两个大床中央,看着二人安详的脸庞看了好久,才迟疑道:“他们两个,好像不在一个梦中世界。” 小圆脸上满是困惑。 “那还如何传功?”高朝世大惊,又问:“有没有解决办法?” 小夷摇摇头。 高朝世试探道:“把他们唤醒,然后再度让他们入梦呢?” 小夷皱眉摇头,“黄粱一梦一炷香燃尽需要十二个时辰,但里面的时间却是一百二十年。这期间忌讳打断。若是打断唤醒,两人的神魂会永坠梦渊徘徊。直至肉身损坏,灵魂散逸于太虚。” “那该……怎生是好?”高朝世喃喃道。 “只好等了。” 小夷咬牙道。 第五十五章 红玫瑰与至尊宝 “若是这瓜王能恢复记忆,那李家堡的人为何不自己吃?” 宁真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们哪配?”扁六晒然道:“那是送给沙天王的贡品。” “沙天王是谁?” “这里的主人。” “他在哪里?”宁真又问。 扁六摇头。 “他长啥样?” 扁六又摇头。 看到帮主满脸困惑,扁六道:“我们谁都没见过他,只知道他是这里的主宰。别说我们,西瓜帮的人也没见过。” “那他们怎么知道要进贡瓜王?”宁真诧然。 扁六无语,胡乱挥手,“反正就是知道。就像我们得了失忆症,但偏偏有些东西就烙在脑子里了。” 真是个古怪的世界。 宁真心想。 于是和众人商议起了怎么才能弄出一个瓜王来。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结果。 最后,扁六说要不帮主你去找红玫瑰去吧。她消息灵通,说不定知道怎么弄到瓜王。 “红玫瑰是谁?”宁真问。 众人又是一顿感慨,说帮主你的失忆症太严重了,连老相好都忘了。 “是玫瑰赌坊的老板娘,你还欠着人家二百五十个大钱呢。”李四道。 “那走。” 宁真一挥手,又带着一帮没有马的马贼们出门了。 在众弟兄们的带领下,宁真他们到了玫瑰赌坊。 赌坊其实离他们的客栈不远,就在对面,隔了一条官道。 一进门,就见里面熙熙攘攘,四下里坐满了人,吆五喝六声音不断。 自家的黑店冷冷清清,这家赌坊倒是宾客满座。 有个清脆而张狂的女声盖过了所有宾客,“大家快点下注啊,现在财星高照,各位注定会赢得盆满钵满。” 中央赌桌上,站着个红衣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四周的赌客们喊叫。 红裙该遮掩的地方遮掩得不太够,该露得地方露得倒挺多的。 女子一双狐媚眼水汪汪,琼鼻翘起,红唇如火,波涛胸涌。此时,由于动作夸张,就更胸涌了。 五官单看已经够动人了,组合在一起更是妩媚明艳,让人移不开目光。 看得宁真鼻血差点流下来。 这就是自己的老相好? 就在哈喇子快流出来的时候,女子指着自己破口大骂: “至尊宝,你个王八蛋,欠了老娘二百五十个大钱,就一直躲着老娘。你以为躲起来就不用还啦?” 欠这点钱都斤斤计较,这哪里像是恋人?那帮坑货肯定又在骗自己。 宁真心道,满脸堆笑走上去,“玫瑰姐,赌债稍后再说。我这次来,是有事儿找你商量。” “还钱,不还钱没得商量。”红玫瑰大声道。 四周的赌客们纷纷转过头看热闹。 宁真凑近红玫瑰低声道:“玫瑰姐,给个面子,我再怎么说也是斧头帮帮主。要在道儿上混的。” “吆,斧头帮帮主,好吓人啊!”红玫瑰哼哼着嘲讽道:“帮主啊,你都成老赖了,还要面子?哈,光要面子不要脸?!” 声音娇媚,像只小猫用爪子轻挠宁真心头。到最后一句,脸色突变,用吼的。 “你差不多得了啊!”宁真急了。 “还钱,你这个老赖!” “好!我还,赌债赌还。咱们再赌一把。”宁真大声道。 一众兄弟也跟着道:“对,对,有赌不算输。” “赌?你拿什么赌?”红玫瑰上下瞅着宁真道。 宁真回头朝众兄弟道:“你们谁身上还有钱?” 兄弟们一齐摇头。 这年头,这鬼地方,谁还有钱?都他么一屁股债。 宁真扭回头,堆出诚挚的笑容:“玫瑰,赌本要不先欠着?” “你说呢?”红玫瑰一脸妩媚。 宁真讪笑。 “欠着,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呢……”红玫瑰悠然道。 “但是什么?” “你要赢了,我不但平掉你那二百五的赌债,还帮你解决问题,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要输了呢,你要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高兴了还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红玫瑰坐在赌桌上,抱着双臂道。 这么古怪的条件? 不论输赢对方都帮自己解决问题,那还考虑个毛线。 至于要求,为你精尽人亡我也愿意。 宁真果断道:“我答应!” “那好,就赌你最喜欢的牌九。不论庄闲,一把定输赢。” 周围的赌客纷纷涌了过来。 红玫瑰翘臀一抬,便跳下桌子。命荷官取了一副牌九过来,开始发牌。 咔咔,咔咔。 荷官给两人分别发了两张牌。 宁真扣住两张牌,紧张地捂着。回头看看众兄弟。 身边扁六他们鼓起腮帮子,张牙舞爪吹气,“吹,吹,吹!” 宁真左手挡在前面,右手一点一点地掀起两张牌。 是两张六。对子。 天牌! “呀呼!” 众弟兄们激动得又跳又叫,这几乎是牌九中的顶级王牌。赢定了。 弟兄们耍钱这么久以来,就没抓过这么大的牌。 啪,宁真将两张天牌拍到桌面。肩膀一耸一耸,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容。我得儿意的笑,我得儿意的笑。 周边的赌客哇地惊叫起来。宁真笑得更得意。 但没笑多久,笑容凝固,缓缓掉了下来。 红玫瑰翻出的是一张一点,一张十二点。 【幺鸡+斧头=至尊宝。】 真正的天王至尊,碾压一切。 斧头帮帮主至尊宝输给了红玫瑰手里的至尊宝。 围观众人,除了斧头帮帮众,其余人都欢呼起来。 红玫瑰妩媚地看着宁真,温柔款款道:“至尊宝,你输了。” “对,是你的至尊宝赢了。来吧!”宁真摆出一副任人蹂躏的躺平姿态。 “这里人多,你跟我回房。” 红玫瑰一把揪住宁真的脖领子,拖着上了二楼。 楼下众人又惊又羡。 李四抚摸着自己的脸蛋,叹道:“要论长相,我不比帮主差。” 扁六也摇头,“要论脑子,我也不次于帮主。” 程犊子也道,“论力气,我比帮主强。” 刘麻子啧啧嘴,“论才华,我也有自信。” 然后,齐声道:“为啥就没这命呢!” 宁真被红玫瑰拖着上楼,满脑子放小电影。 一进门,就恢复了元气饱满,挺身抬头,“是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 “那我就不客气啦!” 红玫瑰正弯腰抚平秀榻,眼角余光就见宁真一个饿虎扑食,回身就是一拳,捅在他的鼻子上。 脚下又一勾一拌。 宁真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你干嘛?”宁真捂着鼻子问。 “我还要问你干嘛呢!”红玫瑰指着他瞪眼道。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你说,我要输了,就得答应你的要求,把你伺候高兴了,你就会帮我解决问题。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啦!” 红玫瑰噗嗤一声,气乐了,坐回秀榻,翘起二郎腿,“至尊宝,我估计你是误会了。我红玫瑰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不是你这样的黑帮头子。我说的你来,是说你先把你的问题说出来。” 奥,刚才被红玫瑰铺床的动作给误导了。 宁真爬起来,擦了擦鼻血,把二当家被抓,李堡主要自己弄到瓜王才肯放人的事情说了说。 听完,红玫瑰蹙起细细长眉,“你要救你的兄弟,不一定非得弄出瓜王呀!” 第五十六章 你的后脑勺,挺像我意中人的 宁真和弟兄们商议了好久,始终没绕开搞到瓜王的思路。 现在红玫瑰这么一说,不由得愕然,不给李天德弄出个瓜王来,怎么救二当家? 便问:“那咋弄?” “干掉李天德不就行了?”红玫瑰撇了撇红唇,哂然道。 “对呀!”宁真一拍掌,“想我至尊宝聪明一世,怎么没想到这么个好办法呢?” 红玫瑰哂然道:“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这才是马贼本色,你还是做回马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学人家种什么地呢!” “多谢提醒!” 宁真一拱手,顿了顿,摸着下巴,皱眉道:“不过对方人多,家伙又长,怎么干掉李老头呢?” “你不会找个内应么?” 宁真大手一挥拒绝,“我等江湖儿女,怎能做那等阴谋算计之事!” 见红玫瑰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赶紧讪笑,“我们斧头帮和西瓜帮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说实话,他们帮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内应又不一定非得认识。” 红玫瑰给了他一个漂亮的白眼,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道:“李天德和他弟弟不和。他霸占了他弟弟的媳妇,还把他弟弟关在地牢里。你只要救出李天德他弟,他弟在族里有些声望,就能借着他们内乱,救出你们二当家。” “我要能打进地牢,那直接就把李天德杀了,还用救他弟么?”宁真眨眨眼。 “地牢用打进去么?” “不用么?” “哎,你这人脑子怎么是一根筋啊!我要没有办法,会出没用的主意么?告诉你吧,我这家赌坊地下有条密道,直通李家地牢。” 红玫瑰吐着瓜子皮道。吐得满地都是。 “厉害!”宁真表情夸张地竖起大拇指,“早听说玫瑰姐消息灵通,没想到何止灵通,简直四通八达!” “一般般啦。在这样的荒漠世界,险恶江湖,我一个孤身女子若没点防范意识,怎么能混得下去?黄沙镇大小势力我这里都四通八达,包括你们斧头帮那家黑店。” 红玫瑰不以为然道。 “啊?厉害!” 宁真愕然,再度竖起大拇指。站起来就往外走,“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我们这就到地下密室。” “你给我站住!”红玫瑰沉下俏脸。 “怎么啦?”宁真回头问。 “你的问题我帮你解决了,我的要求你要不要听呢?”红玫瑰瞪起漂亮的狐媚眼。 宁真折返,“啊对对对,玫瑰姐请说。” 他都忘了他是个输家。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带上我,我要去找我的意中人。” 红玫瑰满眼都是小星星。 看得宁真都有点吃醋了。砸吧着嘴道:“你的意中人是谁?” “我的意中人英俊帅气,神通盖世,他的名字叫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没听过。” 宁真的脑子现在像浆糊一样,或许真的到了失忆症晚期。揉了揉眉头,“你为什么觉得,我能离开这里?” “你肯定能离开这里。”红玫瑰指着他,笑嘻嘻道:“因为,你的后脑勺长得很像他。” 这是什么逻辑? 神经啊! 宁真瞪着红玫瑰半天没说话。 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举起双手,“好,我答应你。” “我这就带你去密道。” 红玫瑰丢掉手中的瓜子,带着宁真下了楼。宁真召唤帮众,一起跟着红玫瑰到了后院。 到了墙角一处柴草堆旁,红玫瑰指了指,道:“就这里,你们搬开柴草。” 弟兄们搬开柴草,露出一个狗洞大小的洞口。 宁真皱眉,“这……也太像狗洞了吧!” 红玫瑰白了他一眼,“这里离李家堡那么远,我哪来那么多钱挖那么宽!钻不钻?” “钻钻钻,”宁真连连道,看向众兄弟,最后将目光集中到扁六脸上。 扁六一脸讨好。就差写着求放过三个字了。 “扁六,你带头,其它人跟上,本帮主殿后。”宁真大手一挥。 扁六大惊失色,“帮主,我身子瘦弱功夫差,还是帮主你……” “去你的吧!”话还没说完,就被宁真一脚踹进了狗洞。 “你,你,你,跟上!”宁真连续点人头,命令跟上。 一众兄弟都进洞以后,宁真也准备爬进去,趴下,前半身刚钻进去,又退了出来。仰着头对红玫瑰道:“玫瑰姐,你可一定要守在这里。我怕有人趁我们进去,来个两头堵!” “放心!”红玫瑰抱着膀子道。 “那我去啦!” “恩!” 宁真爬进去半个身子,又撅着屁股退了出来,看着红玫瑰道:“玫瑰姐,你一定不要让人在这里玩火。要知道,柴火要是着了,会把里面的我们熏死的。” “不会,不会。”红玫瑰不耐地挥手道。 宁真这才稍稍放心,再度爬了进去。 刚进去半个身子,又又撅着屁股退了出来,神色郑重,“玫瑰姐,你一定要看好院子里的狗,千万别让它钻进来。要知道,狗的鼻子特别灵,闻到特别味道就会兴奋。我好久没洗澡了,下体味道估计挺大的,万一让狗扯着蛋……” “我去你妈的!” 红玫瑰抓狂了,飞起一脚把宁真踹入了狗洞。 气得大胸脯起伏。 就这样的货也能当帮主?斧头帮那些人真是瞎了眼。 除了后脑勺挺像自己的意中人,浑身上下一无是处。 红玫瑰气哼哼想着,转身就回了赌坊,连狗洞都懒得遮掩。 谁会给你守着,耽搁老娘赚钱呢。 …… 斧头帮一行人匍匐前行。 扁六在前,宁真殿后。 忽然,听得前方传出扁六尖叫。队伍像骨牌一样,前头压后头,不断往后退。 密道太过狭小,坐着都直不起腰,这一退,顿时挤成一团。 宁真前面是程犊子,程犊子的肥屁股结结实实撞在宁真脸上。宁真使劲推开,怒骂:“我草,犊子你多久没洗澡了,臭死了!” 又向前方大声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有蜘蛛!” 扁六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宁真气得骂娘,“你他妈一个大男人怕蜘蛛?要知道,咱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马贼啊!连蜘蛛都怕的话,就别出来跟着我混帮会了!” “好多蜘蛛啊!” “有多少?”宁真扬声问。 第五十七章 有蜘蛛! 扁六还没来得及回答,宁真就见密密麻麻的蜘蛛从前方爬了过来。 宁真大骇,嗷嗷尖叫着往后退,却哪里来得及,手上、身上、脸上爬了好多。 前面的兄弟也是乱作一团,四处滚动挤压间,蜘蛛纷纷成了肉泥,冒出灰绿色的体液。 众人忍不住往站起,只听轰隆一声,地洞塌了,尘沙飞扬。 好在是沙地,沙子从众人的的身旁滑落,谁也没受伤, 宁真等人纷纷爬出地道,扑打着身上的灰尘,瞪眼看着蜘蛛大队伍爬过。 “帮主,这是什么情况?”扁六凑过来问。 “据我研究,这应该是……蜘蛛搬家。” 宁真摸着下巴,眯缝着小眼道。 “蜘蛛搬家?”扁六很疑惑,“只听说过蚂蚁搬家,没听过蜘蛛搬家呀!” “没见识了吧!蜘蛛这种动物,喜阴畏光,这么多蜘蛛搬家,说明红玫瑰的地洞挖得有问题。” “啥问题?”众弟兄齐声问。 “挖得太浅了呗,阳光就透下来啦!咱们一起身,洞就塌啦。” 宁真哂然。心想自己怎么带了这么一帮蠢货。 “还是帮主有学问!” 众人齐齐竖起大拇指,叹服。 地洞的蜘蛛大队渐渐稀少,过了一会儿,再没有蜘蛛爬过。 宁真指着地洞口,“蜘蛛们走了。我们进。扁六胆子太小,这次犊子领头,我殿后!” “啊?帮主,你为啥不领头呢?”程犊子挠挠头。 “危险的地方才需要本帮主把关,要知道,蜘蛛现在在后头!”宁真瞪眼道。 “嗷!” 程犊子恍然大悟,乖乖爬进地洞,在前面带路。 扁六把地中海脑袋靠向宁真,一脸幸福,“还是帮主心疼我!” “滚!” 啪,宁真给了他一个流畅的小比兜,把他的丑脸扇了回去。 恶心坏了! 咚,又一脚把他踹进了地洞。自己也跟着跳入洞中。 众人再度爬进地道,匍匐前进。 爬呀爬,爬呀爬,不知道爬了多久。 忽听前面的程犊子喊了声,“帮主,到了!” “到了就进啊!”宁真喊道。 “有、有蜘蛛啊!”程犊子的声音惊惶。 “你妹的,那么多蜘蛛我们都爬过来了,你怕个嘚儿啊!” “好大的蜘蛛!” “有多大?” “磨盘那么大!” 我……你妹! 只听过有蚁后,没听过有蛛后的。 【红玫瑰你是不是挖了蜘蛛老窝了?!】 现在怎么办? 来都来了,总不能退出去。 宁真一咬牙,喊道:“撞上去!” 程犊子不乐意了,颤声道:”帮主,我不敢啊!” “让你撞就撞,蜘蛛又不吃人!”宁真不耐烦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后面的兄弟个个幸灾乐祸,纷纷催促,“犊子,快撞!” “弟兄们帮犊子一把!”宁真扬声道。 双手搭在扁六屁股上使劲儿推,扁六又把手搭在李四屁股上使劲儿推,李四再把手搭在前面兄弟的屁股上,使劲儿推。 就这样一个推一个,像传功一样,推到了第二名刘麻子身上,刘麻子铆足弟兄们传来的劲儿,狠狠推在程犊子的屁股上。 程犊子啊的一声,撞向大蜘蛛。 咚,抱着蜘蛛落到地牢里。 噗,蜘蛛的大肚子破裂,六条腿抽搐不已。 一身绿液的程犊子触电般爬起,嗒然若丧,一动不动。 弟兄们纷纷爬进地牢。 最后的宁真爬了进来,看到地牢里的人不由得一愣,“李天德?” 这人和李天德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坐在地上,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 “我是他的弟弟,李正德。” 李正德瞥了眼爬进地洞的众人,冷冷道:“你们杀了我的蛛儿,想怎么赔?” 宁真哭笑不得,这人都被关地牢了,还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那大蜘蛛是你养的啊!哎,快点给我兄弟解毒,完了我们好救你出去。” 指了指被染成绿人的程犊子。 “救我?斧头帮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李正德冷哼道,顿了顿,又道:“蛛儿又没毒,只是体型大了点而已,性格很温驯的。你那个兄弟回去洗干净就行了。” “嗷!那跟我们走吧!”宁真道。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救我出去?” 宁真就没见过这么执拗的人,反问道:“救人需要理由么?” “不需要么?”李正德反问,一脸认真。 宁真点点头,一脸认真,“我们斧头帮虽然身在黑道,但是心向光明,闻听李先生被不良兄长欺压,个个都义愤填膺。于是大家伙一商量,就过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个理由你满意不?” 斧头帮的一众兄弟齐齐挺身抬头,满脸正气,频频点头,连变成绿人的程犊子也是如此。 “你骗小孩子呢?”李正德冷笑。 “好吧,那我就说实话。”宁真面不改色道:“我们二当家被李天德给绑了,要救二当家,我们要么弄一个瓜王出来,要么干掉李天德,把人救出来。瓜王我们弄不出来,那只有干掉李天德了。” “你要干掉李天德,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宁真表情夸张惊讶道:“他都搞你老婆了,都把你关在这里了,你这都能忍?” “那是我们的家事。”李正德淡然道。 宁真愕然。表情冻结。 过了半晌,才眨眼道:“李先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不相信你不想报仇。我跟你坦诚,你和我虚伪,有意思么?大家不妨开诚布公,说吧,要怎样,你才肯和我们合作?” 李正德放下了手中的石子,看着宁真,“很简单,干掉李天德以后,我要你们帮我登上堡主之位,再帮我杀一个人。” 宁真笑嘻嘻道:“那是自然,李天德一死,堡主位置自然轮到你。至于杀人,嘿嘿,我们斧头帮是专业的。说吧,杀谁?” “我老婆。”李正德咬牙切齿道。 比起兄长,他更恨的是那个淫妇。 “奸夫淫妇,人人得而诛之!”宁真一脸义愤。 “那好,从现在起,我们便是盟友了。”李正德站了起来,沉声道:“我告诉你,要杀李天德,得先除掉他的狗,旺财。” 宁真想起了那条叫声奇大的黄狗,不由自主地问:“为啥?” “因为,李天德和他的狗寸步不离,就算在干我老婆的时候,那条狗也在旁边看着。而狗叫声,能传遍周围五百里。” 第五十八章 密谋杀人 “那怎么才能干掉旺财呢?”宁真问。 旺财和李天德形影不离,要是能干掉旺财,那就能直接干掉李天德了,何必脱了裤子放屁。 李正德四下看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出去再说。” 说着,转身爬进了地洞。 此前,这个地洞口有个大蜘蛛,大蜘蛛结了一张厚如土墙般的网。从地牢里面看,竟看不出后面是个地道。 此刻蛛网一破,自然露出了洞口。 众人都爬进洞口,顺着地道一直爬,爬到中途塌方的地方,钻了出来。 大摇大摆向客栈走去,沿途还顺手摘了几颗西瓜。 弟兄们爬了两趟狗洞,又渴又累。反正李天德也说过,西瓜随便摘。 客栈里。 李正德和斧头帮众大口吃着娃娃头西瓜,只有宁真强忍恶心坐得远远的。 “你不吃西瓜?”李正德好奇地问宁真。 “额,我这几天闹肚子,不能吃凉的。”宁真干呕几声,道:“你说说怎么杀掉旺财?” “毒死他!” “怎么毒?谁去下毒?” 李天德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旺财谁也不信,除了李天德和我嫂子。我的计划是,让我嫂子毒杀旺财。” “你嫂子愿意干么?” “她肯定愿意。” “你就这么肯定?” “要是你老公偷人,你要不要剁了他?” 宁真伸出手掌,“剁了!连他小弟弟一起剁!” 顿了顿,又问,“可怎么才能联系上大嫂?” “她喜欢赌钱,经常去玫瑰赌坊,在那里就可以找到。不过我不方便公开露面,我给你个信物,你派个机灵点的兄弟给她,她就会过来。”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绣花鞋。 比平常的绣花鞋足足大了一倍。 宁真接过,环视众兄弟,“你们谁见过李天德的老婆?” 众人摇头。 扁六眼睛一亮,道:“是不是长得又黑又胖,脸圆圆的,眼睛小小的,头顶梳了丸子髻?” “对!”李正德点头。 “老六,你认识她?”宁真问。 “帮主啊,你难道没见过他么,就是咱们去李家堡要人的时候,站在李天德身边的黑胖农妇。腰跟水桶一样粗。” 说着,扁六的屁股扭来扭去。 “放尊重点,那是我嫂子!”李正德沉下脸。 宁真大手一挥,把绣花鞋塞给扁六,“你这么机灵,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记住,对大嫂要尊重。现在,她是咱盟友。” 扁六拿着鞋子就跑到了玫瑰赌坊。 不一会儿,便带着胖农妇来到客栈。 一进门,胖农妇就一把抱住李正德,号哭起来,“正德啊,我以为你被那杀才给害了呢!你没事太好了!” 瘦小的李正德裹在嫂子的怀里就像被母猪搂着喂奶的兔子,挣扎着道:“我没事,我没事,嫂子你放开,这里好多人呢。” 众人睁大眼睛看着。 宁真摸着下巴一脸暧昧,心想,这叔嫂关系不一般嘛。 胖农妇略有尴尬地放开李正德,看着众人,大声道:“说吧,只要能干掉那个杀才,能让正德当堡主,要我做啥都愿意。” “嫂子,我的意思是,你去毒死旺财。毕竟,堡里除了李天德和你,谁喂的东西那畜生都不吃。”李正德道。 “毒死旺财?” 胖农妇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没犹豫几秒,就面露狠色,“好,我把砒霜放到肉包子里,毒死它!然后呢?” “对,然后呢?”宁真也问。 “然后,我们把堡里的人都支开,让斧头帮的兄弟们进去动手。” “把堡里的人支开,有李天德在,怎么支开众人?”胖农妇问。 “这就得找个靠得住的人陪我们演一场戏,让此人编个理由,骗李天德出门。然后,嫂子你再把众人都支开到农田去。”李正德道。 “好计谋,好计谋。”宁真鼓掌赞叹。 一帮兄弟也兴高采烈纷纷道好。 李正德面有得色。 胖农妇一脸崇拜,“我就说正德你聪明伶俐,胜过那个杀才一万倍,你才是堡主的不二人选。” “问题在于,嫂子,你觉得谁可靠?” “那当然是三叔公啊!他辈分高,威望大。” “三叔公那人不太搭理人,他行么?”李正德皱眉。 “肯定行,他吃过我的奶!”胖农妇一脸得意。 宁真等斧头帮众齐齐瞪大眼,嘴巴张大,一脸呆滞。 李正德却表情如常,“那嫂子,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行动。我来复盘一下计划。” 说着,开始复盘: “首先,我和斧头帮兄弟再从那个地道爬回地牢。潜伏起来。” “嫂子你呢,回去做准备,和三叔公商量个理由,把李天德骗出去。这里有两点要注意,第一,把握好时机,一定要在李天德带着旺财出门时,喂他吃下毒肉包。第二,把握好方向,把三叔公骗到东面,把家族里的人骗到西面。” “然后,斧头帮的兄弟跟我出地牢,解救二当家。杀掉贱人。” “最后,你们一起赶赴东面,干掉李天德。” “至于我嘛,嘿嘿,到时候自然就成了李天德。” 宁真鼓掌,一脸震惊,“妙啊,如此一来,李代桃僵,天衣无缝。” 众兄弟顿时也连竖大拇指,像群跟屁虫。 李正德矜持地拈须微笑,“我这也是为了你我两家世代交好。要是我以李正德的名义上位,族人们肯定嚷嚷着要我帮哥哥报仇,岂不麻烦!” “厉害!”宁真竖起大拇指,“不过,我有个问题。” 众兄弟纷纷点头,“对对,有个问题。” “帮主请讲。” “你和李天德长得一模一样,弟兄们怎么分辨哪个是你,哪个是李天德?额,我怕混乱中出现误伤。” “这个简单。” 李正德忽然摘掉帽子,一把扯下束发的头绳,一头花白长发顿时垂落在肩。 “要是李天德也像你这样呢?”宁真迟疑道。 李正德哈哈一笑,“你压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们双胞胎兄弟在一起五十多年,我太了解他了。他是那种连睡觉都要把帽子戴得端端正正的人,虚伪得让人恶心。” “嗷!”宁真恍然,“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现在。” 第五十九章 我的瓜呢? 众人出了客栈,胖农妇向李家堡走去,其他人顺着地道塌方的方向走。 到了塌方处,众人又了钻了进去,直达地牢。 大蜘蛛的尸体赫然还在。六条腿还在微微抖动。 李正德用柴草草草掩埋了大蜘蛛,叹息道:“蛛儿啊,下辈子就别做蜘蛛了,哪怕做只老鼠呢,也自由些。” 斧头帮众人靠着墙角蹲下,静静等待。 地牢内空气闷热。 散发着蜘蛛身上传来的难闻气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个个汗流浃背,龇牙咧嘴地用衣袖擦拭脸上、脖子上的汗水。这时,地牢的门开了。 胖农妇兴奋地走了进来,“正德,都搞定了。你们随我来!” 众人一跃而起,跟着胖农妇出了地牢。 到了院内,却见那棵大树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二当家的身影? “二当家呢?”宁真问胖农妇。 “我、我不知道,我出去耍钱的时候,他还被绑在这里,从你们客栈回来,他就不见啦!” 胖农妇支支吾吾道。 宁真又看向李正德,满脸不悦。 一众兄弟也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大家约定的是我们帮你上位杀人,你放我们的人,现在人不见了,你咋交代? 李正德皱着眉头,“这么大个人不会凭空消失,咱们都各屋里找找。” 说着,带众人一间间屋子找了起来。 李家堡是一处巨大的围屋,里头有几百间房。 众人找了大半也没找到二当家,倒是在李天德房里找到了李天德的媳妇,和李天德通奸的淫妇。 四十多岁,风韵犹存,但在宁真看来姿色平平。 和红玫瑰比起来,一个如同天上的月亮,一个如同沟里的老鼠。 李正德看了看宁真。 “杀了!” 宁真挥了挥手。 淫妇尖声叫道:“正德,我错了!你放过我。嫂子,你劝劝正德,你让他放过我,我把他让给你!” “我还要你让?” 弟兄们还没动手,胖农妇扑上去,掐着她的脖子,不断摇晃,咬牙切齿,“你个不要逼脸的狐狸精,现在,看看那个杀才还能护着你不?” 淫妇脸色通红,被掐得连番白眼,双手试图掰开胖农妇的手,但以她的力气又怎能掰扯得开状如母牛的胖农妇? 很快,舌头吐出,不动了。 胖农妇还在使劲儿掐。 宁真看不下去了,“呃,她已经死了。” 胖农妇这才依依不舍放手,在对方脸上吐了口唾沫,带众人继续巡房。 搜遍了所有的房屋,连鸡圈、猪圈、马棚都转了,也没找到二当家。 “人呢?人呢?二当家呢?” 宁真忍不住对李正德和胖农妇大声喝问。 “帮主,你先别急。等李天德回来,他肯定知道二当家在哪里?” 李正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忽然听得吱呀推门声。 转头一看,脸上一喜,指着对方道:“这不,他回来了!” 来者正是李家堡堡主,李天德。 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和蓬头的李正德形成鲜明反差。 身边没别人,只拎着一把带血的锄头。满面阴沉,咬牙道: “好哇!我的好兄弟,李正德!你居然勾结斧头帮来祸害咱们李家堡,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还有你,你个贱货,居然狠心毒死了旺财,它可是你从小养大的呀,你这个毒妇!” 李正德嗤笑,“就凭你,也敢说我?论才论德我哪一样不比你强,可你就凭着比我早出生了一会儿,老爹就把堡主的位子传给你。你将李家堡弄得乱七八糟也就罢了,你还勾引我老婆,搞得我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放屁,是你先勾引毒妇的!”李天德大怒。 “是你老是欺负嫂子,我不过是替你安慰安慰罢了!”李天德拔长脖子喊道。 胖农妇面皮涨红,像打了鸡血,指着李天德破口大骂,“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个老杀才还有脸说我们?每次和那贱人通奸的时候,还要在自己屁眼里塞块猪肉,让旺财舔。我告诉你,你那姘头已经被我掐死了!” 【宁真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这李家堡都是些什么龌龊货?兄弟换妻,叔公爬灰。指不定还有多少埋汰事儿呢。跟这些人比起来,斧头帮就是群纯洁的小可爱。】 “什么?你杀了小红?” 李天德大怒,红着眼睛挥起锄头大步走过来。 斧头帮的兄弟拎着斧头冲了上去,围住了他,宁真指着他鼻子,“我问你,我们二当家在哪里?” 李天德冷哼一声,不说话。 “不说是吧!弟兄们,卸他一条膀子!”宁真恶狠狠道。 程犊子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锄头,李四和刘麻子一左一右摁住,扁六高高挥起斧头。 就在这时,天空上乌云密集。 起风了。 “要下雨了?”宁真抬头道。 乌云里一个轰隆隆的声音砸了下来,“我的瓜呢?” 然后里面伸出一张巨大的判官脸。 “沙天王?” 李天德骇然道。 如果宁真没有失去记忆,此时也会惊呼出声——王猛! 沙天王的身影变小,变成普通人大小,踏入院落中。 这就是沙天王? 除了肩膀宽得吓人,也没长三头六臂。 沙天王用暴凸的双目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儿,看看被押着的李天德,又看看站立着的李正德,瞪着李正德道:“我的,瓜呢?” 李正德吓得一缩脖子,指了指李天德,“他、他才是堡主。” 沙天王又看向李正德。 李四等人赶紧放手,躲到了宁真背后。 李天德直起姚,看也不敢看沙天王,低声道:“瓜王,本来是有的。可是,被人偷吃了。” “什么?吃了?” 沙天王暴怒,随着他一声大喝,院落里刮起了大风。 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 过了好一会儿,风小了些。沙天王又沉声问道:“被谁吃了?” “吃掉瓜王的,是斧头帮的二当家。这个人,便是斧头帮帮主。” 李天德恶狠狠地指着宁真大喊。 宁真骇了一跳,连连道:“哎哎哎,你别乱说话啊你。大家熟归熟,你这样乱说话,我还是要告你诽谤的。” 心中打定主意,反正当事人不在,自己就来个死不认账。 转过头,讪笑着对沙天王解释,“天王,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肚子不太好,一直都不吃瓜的。我这群兄弟,也不爱吃瓜。” “是是是。” 斧头帮众小鸡啄米般点头不已。 “就是他们二当家偷吃的。”李天德一口咬定。 沙天王面目阴沉,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他在哪里?” “在瓜窖。天王你随我来。” 说着,带着沙天王走到了院落的西北角,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圆形木地板,“天王,我把他带出来。” “不用。”沙天王语声如雷。 举起沙包大的拳头,虚空砸向地面。 轰隆,瓜窖上空陷落,露出下面一大堆西瓜,以及西瓜堆上被绑着的二当家。 沙天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是你吃了我的瓜?” “呃,不是我!不是我!”二当家连连否认。 “既然吃了我的瓜,那接受我的天罚。你们都去死吧!” 沙天王双掌往下一按,周围的所有人都觉得脚下一僵,听到身上传来碎裂的声音。 低头一看,脚部、腿部像碎裂的瓷器般沙化。 二当家在下面大喊:“宁真,你快醒醒!你是大唐不良人,不是斧头帮帮主!” 宁真的记忆如潮水般回来了。 第六十章 only you 从小和父母、小夷相依为命,后来因为赌钱负债成了不良人。 再后来被校尉老秦骗去京城,调到总部,结识第一个朋友小乙,拜了高公公做老师。 后来跟着二统领去了西域,经历了恐怖的变异杀人事件。在和二统领回来途中遇袭,自己轰杀了先友后敌的王猛,把受伤的二统领带了回来。 再后来,被老师带着拜了剑圣为师父。然后开始入梦,学习心剑。 这是在梦中啊! 宁真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沙天王,摇头叹息,“王猛啊,你已经死了,被我轰成了渣子!” 哗! 眼前一切景象突变,变成了一个村落林立的小镇。村落与村落之间隔着几里到十几里不等,一眼望去,竟是无穷无尽。 抬头一看,头顶上方的门楼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黄沙镇。 原来扁六他们没撒谎,这里就叫黄沙镇。有五百个像李家堡那样的村落。 【师父在哪儿呢?】 自己得赶紧和他学心剑啊。 宁真走到镇门口,双手放到嘴边,围拢成喇叭形状,“师~父,师~父,师……父!” 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悟空,你在叫我?” 宁真回头,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老秦?” 此时的老秦,披着袈裟,剃了个光头。酒糟鼻,眯缝眼。 说不出的滑稽。 “悟空,你又做梦了。我不是老秦,我是你师父,唐三藏。” 老秦双手一边合着十,一边道。 “老秦,你别闹了。我有正事儿。”宁真挥挥手,准备走。 被老秦一把抓住,一本正经道:“悟空,取经才是正事儿。” “老秦啊,不是随便剃个光头就能当唐僧的。你打盆水照一照,哪有你这样的唐僧。唐僧要长你这样,就算到了西天,佛祖也会把你踢出去。” “悟空你错了,佛祖是不会着相的。《金刚经》云,若人以声求我,以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 “靠!”宁真无语。 “悟空,你又暴粗口了。恶口乃四口业之一,须戒之,慎之。” 宁真翻着白眼道:“还用你取经?早在太宗贞观年间,人家玄奘法师已经把经给取回来啦。没你啥事儿了,老秦。你醒醒吧,你是盂县不良人校尉,是我的上司。呃,那是以前,现在我调到总衙了,和你平级。” “经书已经取回来了?”老秦疑惑道。 “已经取回来两百多年了。” 老秦一阵恍惚,忽地眼睛一睁,“不不不,他取回来的经,是假的。” 又是这桥段。坊间说书人的老套故事。 宁真呻吟道:“对,他刚开始取到的经书是无字天书,后来,又返回找佛祖,佛祖说你们没给钱,唐僧无奈,把钵盂行礼都送上,然后佛祖才给了真经。” “悟空,你不懂。”老秦叹息道,“玄奘法师后来拿到的经书也是假的。因为,他见到的佛祖就是假的!” “咹?”宁真眉毛抬起,嘴巴一张,又立刻合上,“等等,你不是说你是唐三藏么?” 老秦叹息道:“唐三藏是个称号,又不是名号。三藏者,经律论三藏也。唐三藏,就是来自大唐精通三藏经书的大法师。现在我是唐三藏,将来你也是唐三藏。” “嗷,了解!” 宁真恍然大悟,又道:“你怎么知道他取的经是假的?” “我且问你,他们到哪里取的经?” “西天啊,天竺。” “西天和天竺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可把宁真给问住了。 老秦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一直摇头,“真经在上界,而天竺在下界。论文化之兴盛,天竺尚不及我大唐。从那里取来的经,又怎会是真经?” “嗷,多谢告知。” 宁真抱拳,转身,挥手,“告辞!” 又被老秦一把拉住,“悟空,你要去干嘛?” “我不是悟空,我是宁真,我要去找我师父……”宁真快抓狂了。 “我就是你师父。” “你不是,你是老秦,我的师父是剑圣裴旻。” “你又在做梦了!”老秦叹息。 “是你在做梦……好吧,是我在做梦。呃不,是你在我的梦中。” 宁真一句话说得颠来倒去,把自己都绕糊涂了。 “悟空,苍生需要你去拯救;大唐,需要你来挽救;你没看到,朝廷岌岌可危,百姓即将涂炭么?原人一旦觉醒,整个世界就会崩坏。没时间了!”老秦苦口婆心。 “那他妈,跟我有什么关系?”宁真瞪眼道。 “因为,只有你。”老秦郑重道。 “什么,什么只有我?” “只有你,就是only you。” 老秦忽然唱了起来: “Only you,能伴我去西经 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 Only you,能保护我 叫螃蟹和蚌精无法吃我 你本领最大 就是 Only you。” 宁真嘴一咧,“老秦你还懂番邦语言?” 老秦继续唱道: “Only you别怪师傅嘀咕 戴上金箍儿 别怕死别颤抖 背黑锅我来 送死你去 拼全力为众生 牺牲也值得。” “小词整得还不错。”宁真苦笑道:“老秦,我真的没时间陪你玩,我要……” 宁真还没说完,老秦又唱了起来: “Only you能伴我去西经 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 Only you能保护我 叫螃蟹和蚌精无法吃我 你本领最大 就是 Only you。” “行了,行了,你别唱了!你听我说。”宁真摆手道。 老秦还是不管不顾地唱着: “Only you别怪师傅嘀咕 戴上金箍儿 别怕死别颤抖 背黑锅我来 送死你去 拼全力为众生 牺牲也值得 Only you能伴我去西经 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 咚! 宁真一拳把老秦打到在地。 揉着跳动的太阳穴,向前方走去,“欧,欧,欧你妈的头!唱得跟鸭子叫一样,还啰里吧嗦的,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 师父喜欢喝酒,不妨先到酒肆看看。 “悟空,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和我一起唱only you的。” 宁真身后,鼻青脸肿的老秦爬起来,深情地看着宁真的背影,喃喃道。 宁真大步走进前方村落,看到一家酒肆,黄布招牌上写着“玫瑰酒家”四个大字,迎风飘扬。 一推开门,就听到清脆而又张狂的女子声音:“五魁首呀,六六六呀,四季财啊,八匹马呀,三星照呀,哈,你输了,你喝!” 和他划拳的汉子,抱起酒瓶,咚咚灌了下去。 “再来一瓶!”挥手道。 “小翠,再取一瓶酒来。”红衣女子转向柜台喊道。 宁真一看,这不是红玫瑰么,怎么改行开酒店了? 侍女送过来一瓶酒,两人又开始划: “一点点啊,三星照啊,七巧儿啊,八匹马啊,四季财啊,哈,你又输了,再喝。” 汉子抱起酒瓶咕咚咚喝光。 红玫瑰斜眼瞅着对面汉子,“还要不要划了?” “要啊!”汉子垂涎欲滴地看着红玫瑰前面的波涛汹涌。 “那就先结一下前面的帐,一共……一百个大钱!”红玫瑰哼哼道。 汉子惊愕道:“啊?不对吧,玫瑰姐。这喝了七瓶酒,一瓶五个钱,拢共三十五钱才对。” “你连输七把,每把再算五个钱赌资,不过分吧?” “你没说要赌啊!”汉子委屈道。 “你也没问呀!”红玫瑰理所当然道。 “可那也才七十个大钱啊。” “让貌美如花的本老板娘陪你划拳,不付点小费,你好意思么?诸位,你们说应该不应该给小费?” 红玫瑰转向四周的客人,大声道。 “应该!” “应该!” “一百钱收得有点少了。” …… 在场客人纷纷起混。 “结账!”红玫瑰一拍桌子。 汉子无奈,面皮通红地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逃了出去。 这一幕看得宁真直瞪眼。 我以为你改行了,原来是业务拓展,赌坊+酒家+黑店,整一块儿了。 “各位,还有没有人想和我划拳的。” 红玫瑰收了银子,笑吟吟地环视着众人。 鬼才愿意呢。划拳没输过,酒又那么贵,还要加赌资,还他么要小费! 没人吭气,都看着着红玫瑰的胸流口水。 红玫瑰看到宁真的时候眼睛一亮,“至尊宝?” “呃呃,玫瑰姐,你认错人了,我叫宁真!”宁真双手连摆。 “还给我装!” 红玫瑰大步过来揪住宁真耳朵,就往楼上客房拉,一边拉,一边嚷嚷,“你还欠我二百五十个大钱呢?” “啊,我不记得了,啥时候的事儿?”宁真哇哇大叫。 “四十年后。” 啊? 这里的时间是倒流的么,怎么她记得将来的事儿? 宁真抓狂了。 第六十一章 红玫瑰的爱情 把宁真揪到自己的闺房,还是玫瑰赌坊那间,连满地的瓜子皮都安静躺在原位。 红玫瑰坐到秀榻上,指指地面,“坐!” 宁真瞅瞅空荡荡的地面,一把椅子也没有。迟疑着指了指一地瓜子皮,疑惑地看向红玫瑰。 红玫瑰点点头。 宁真一屁股坐到地上,盘腿,仰起头,看着红玫瑰。 红玫瑰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吟吟看着他,“我的眼光果然不错,你果然能把我带回黄沙镇。” “这里是四十年前?”宁真疑惑地问。 “对啊!噗!” 红玫瑰吐出一粒瓜子皮,无巧不巧飞到宁真眼皮上。 宁真扒拉下来,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红玫瑰却不以为意,边嗑边问,“你斧头帮那些兄弟们哪儿去了?额,差点忘了,他们还没叛变呢!” “不知道啊。我没看见他们,我已经退帮了。我想清楚了,我要好好学习心剑,天天变得更厉害。不能整天混黑社会了,古惑仔没前途。” 宁真的表情有点落寞。 红玫瑰向他投去赞许的眼光,纠正道:“你不是退帮,是你现在还没有建立斧头帮。” 顿了顿,睁大眼睛道:“至尊宝,我的意中人找得咋样了?” “你是说齐天大圣?” “嗯嗯嗯。”红玫瑰连点漂亮的小脑袋,满眼小星星。 【连宁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只觉醒了在大唐的记忆,穿越前的现代记忆还被封印着。只留了些现代名词从心底深处零星地蹦到脑海,从口中不自禁地流出。】 “他,到底长啥样?”拧着摸着下巴问。 “我也不知道。”红玫瑰摇摇头。 “啊?你的意中人你没见过?”宁真诧然。 “我只是在梦里见过他。腾云驾雾的,我只见过他的后脑勺。哎,你转过身,让我再看看你的后脑勺。你这张无赖脸,我看着就忍不住想往上面吐瓜子皮。” 好嘛,梦中梦。还他妹的在我的梦里,做你的梦。 宁真无奈,背对着她,托着腮帮子,幽幽道:“你这纯属单相思,那齐天大圣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大人物。到时候,人家看不上你咋办?” “看不上就看不上呗。我爱不爱他是我的事,他爱不爱我是他的事。我自己知道自己喜欢他就够了,我就喜欢这样喜欢着他的自己。” 宁真被饶晕了,扭头看着一脸花痴的红玫瑰。噗,又被一粒瓜子皮吐到脸上。 “爱情,只是一种甜蜜的付出。懂不?”红玫瑰眯缝着眼笑道,又补了一句,“可我总有一种感觉,老天爷注定要我们在一起。” “神经!” 宁真拨拉掉脸上的瓜子皮,站起来,往外走。 “你出去干嘛?” “替你找意中人!” “你还欠我二百五十个大钱呢!”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宁真挥挥手,下了楼,出了酒肆。 走出村落,站在一个土丘上,看着四周星罗棋布的村落,感觉置身于迷宫之中。 “师父,师父,剑圣师父,你在哪里?” 宁真又将双手拢在嘴前,大声喊了起来。一边喊一边警惕地四下梭巡,防止老秦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 喊了半天,除了漫天风沙呼呼地刮,鬼影子都没有。 宁真怏怏地走进了另一个村落。看着来往行人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饿得咕咕叫,便起身向一家饼肆走去。 想买张胡饼充充饥,一摸身上,连一个铜钱都没有。 不过这是自己的梦,自己的梦里自己就是老天爷,肯定能变出来。 伸出手掌,“二百五大钱,出来!” 没有! “二百五,变出来!” 还是没有。 “给我……出来!” 仍然没有。 宁真傻眼了,不会饿死在梦里吧。 关键是,梦里头怎么还会有饥饿感呢! 自己在进兴庆宫之前,午食吃得很饱的。 想来想去,觉得还得去找红玫瑰。在黄沙镇,自己也只认识她。 宁真又回到了玫瑰酒家,一进门,就见红玫瑰站在大堂中央赶人,“诸位,诸位,今天我有事,要关门了,诸位的饭菜酒钱就不必给了,就当我红玫瑰请客了。对不住了,各位。” 众人闻听,嘻嘻哈哈将饭菜打包,陆续走出酒家。 【怎么我一来,店就要打烊?】 宁真走到红玫瑰面前,“玫瑰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红玫瑰漂亮的狐媚眼一亮,“咦,至尊宝,你来得正好!” 转头吩咐,“老安,给他也准备一套。” “好嘞,玫瑰姐。”叫老安的厨子转身进了厨房。 “准备什么?”宁真好奇道。 “准备家伙,帮我干仗!”红玫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外。 “和谁打?” “白骨帮!” “为什么要和他们打?” “因为,他们是我们玫瑰帮的死对头!”红玫瑰恶狠狠道。顿了顿,拍了拍宁真的肩膀问:“哎,对了,刚才你说要请我帮忙,说吧,什么忙?” “玫瑰姐,我想……找你借点钱。”宁真有点不好意思。 一个大男人找女人借钱,确实挺难开口的。 “啊?” 红玫瑰的眼睛瞪大眼眸,指着宁真,“你这家伙脸皮咋这么厚?你都欠了我二百五十个大钱了。还来借?” “那是四十年以后的事情。” 宁真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感到郁闷。 “四十年后的事情就不叫事情啦?注定了的事情,那就是事情。就像我和我的意中人一样,那是注定会在一起的。” 红玫瑰先是瞪眼喝骂,然后一脸甜蜜。变脸之快,令人防不胜防。 接着又杏目圆睁,围着宁真转圈,上下打量,像珠落玉盘般数落起宁真来: “我不管多少年前还是多少年后,反正旧债不还,新债是不可能再借的。” “哼哼,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游手好闲。放着马贼那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不干,你到底想干啥?额,是了,你做马贼也是四十年以后的事儿。” 嫩若葱白的手拍了下光洁的额头。 “哎,我想到一个办法。”红玫瑰眼睛一亮,“要不你现在就组建斧头帮,和我们玫瑰帮联手,做掉白骨帮。经费我来出!” 宁真回头看着十几个丫鬟、厨子、杂役拎着菜刀、鸡毛掸、擀面杖,一脸杀气腾腾,很是无语,就你们这架势,还玫瑰帮? 你们当混帮会是玩呢? 转过头叹道:“玫瑰姐,我不当老大很久了。” “也没说让你当老大!”红玫瑰白了他一眼,“你成立斧头帮,并入我们玫瑰帮,就叫玫瑰斧头帮,你做二当家!” 咹?! 宁真想起牛二被绑在树上的那副德行,不由得瞠目结舌。 第六十二章 黄沙镇的诅咒 “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和他们打嘛,打架总要有个理由吧!因为死对头三个字就和他们干,那也太二了。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宁真手一摊。 红玫瑰指了指面前座位,“好,你坐下,我跟你好好说一说。” 转头又吩咐道:“老安,你去做几个菜。小翠,拿壶酒来。” 不一会儿,酒菜齐上。 “白骨帮帮主,白晶晶,是我妹妹。” 红玫瑰开口便很炸裂。 看到宁真诧异的目光,红玫瑰摆摆手,叹气道:“我知道,你想说,既然是姐妹,那应该很亲密才对。哎,小时候是很亲密,可后来……就不行啦。” “那也不至于,打打杀杀吧!”宁真狼吞虎咽。 红玫瑰拎着酒壶,喝了一口,唇如烈焰,“若仅仅只是不和,那不来往便是,不至于弄个你死我活。可是现下形势,逼得我们不得不干上一场。” “为啥?” “因为唐僧要经过黄沙镇,十二妖王齐齐出动,都为了那口唐僧肉,包括我妹妹。” 咹? 正低头猛吃的宁真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米粒,“那你呢?你也想吃唐僧肉?” 想起老秦那一脸油腻的猥琐样,一阵反胃,食欲大减。 “我对唐僧肉倒不感兴趣。但是,你知道他的大徒弟是谁?” 宁真瞪着眼,缓缓摇头。 坊间说书人早把玄奘法师取经的事儿编成了《西游记》,传遍大唐。 在《西游记》中,他的大徒弟是个胆大包天猴子成精,曾经率领天下妖王大闹天宫,逼得天庭封他齐天大圣。 他的名字,叫孙悟空。 看着眼前明艳娇媚的红玫瑰,想着老秦一口一个“悟空”叫着自己,宁真心中五味杂陈。 搞了半天,对方的意中人就是自己啊! 要不是自己得赶紧找到剑圣师父学心剑,和这么泼辣动人的美女在梦中谈恋爱,倒也不错。 但是,还是找师父学心剑要紧。梦中人,一场空,这种事勿沉迷。 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孙悟空。 宁真低头扒饭。 “你就一点不好奇?”红玫瑰大奇。 “好奇,好奇!”宁真低头扒饭如故,忽地抬头,失声道:“啊,我想到了,难道是……齐天大圣?” 表情浮夸。 十分做作。 用力过猛。 一句话,宁真不懂演戏。 “对啦!” 红玫瑰拍手娇笑。 忽地,左手支颐看着他,右手轻轻拍着酒壶,一脸迷醉地看着宁真。 看得宁真心头直发毛,连夹菜都小心翼翼起来。 【她不会是认出我了吧?】 “至尊宝!” “在!”宁真惊得一个激灵,差点拿不住筷子。 “你转过头,让我看看你的后脑勺。” “有正脸不看,看啥后脑勺呢!”宁真暗暗鄙夷眼前的傻姑娘。 “你正脸长得丑,不如后脑勺好看。转过去!” “不转,转过去我咋吃饭?” “你转不转?”红玫瑰瞪眼。 “转。” 宁真斜着身子,转过后脑勺给他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子,继续吃饭。 但红玫瑰已是一脸满足,“总有一天,我的意中人会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 你做梦去吧! 你要是现实里头的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老子绝对会亲自抬着八抬大轿来娶你! 现在嘛,呵呵,算了。 宁真一直对漂亮女子持理性态度,比如,对翠云楼的芸儿姑娘。 但对红玫瑰的这种明媚艳丽中夹杂着野性攻击的漂亮,完全没有抵抗力。可惜了,是个梦中人。 “大家为什么这么想吃唐僧肉呢?” 宁真明知故问道。 “因为吃了唐僧肉,才能对抗时间乱流啊。你不知道?”红玫瑰诧然。 “啥是时间乱流?” 宁真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红玫瑰看着宁真就像看到了外星人,啧啧摇头,“早就听说你得了失忆症,看来病得不轻。你觉得这里的时间正常么?” 宁真摇头。 自己四十年以后欠的赌债都被记账上了,这他妈的要是正常,那什么叫不正常? “这里的时间乱七八糟,有时候正着流,有时候倒着流。有时候快,有时候慢。这就是时间乱流,而造成这种时间乱流的,就是黄沙镇的诅咒。” “黄沙镇的诅咒?” “我们大家都被困在黄沙镇不知道多久了,一直在时间乱流里打转,永远走不出去。有人说这里是某个大能的梦境。我们这些可怜的灵魂在他的三重梦境里不断轮回,直至消磨殆尽,化为虚无。” 红玫瑰伤感起来。 宁真也在心里叹息,自己要是大能,就把你们都放出来了。 嗯,至少把你放出来,做我老婆。 “但是,我们走不出黄沙镇,有人却能走进来。”红玫瑰眼睛一亮。 “什么人能进来?”宁真好奇。 他是真的好奇,剑圣师父用梦中传功之法传授自己心剑,按理说,剑圣师父应该在这里才对。但是经历了两重梦境,愣是没找到。 反倒多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 “大能之人和大德之人。前者,比如我的意中人齐天大圣;后者,比如他的师父,唐僧。” 红玫瑰一脸骄傲,“唐僧是我意中人的师父,你说我怎么好意思下口?” 听红玫瑰说自己是大能之人,这还能接受。但说到老秦是大德之人,宁真差点骂娘。 就他那点德行? 使劲绷住心情,又问:“吃唐僧肉,和时间乱流有什么关系?” 红玫瑰瞥了他一眼,“傻呀你,吃了唐僧肉能长生,那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对抗时间乱流。有足够的时间,就能等到《剑圣秘录》出世。有了《剑圣秘录》,还怕离不开这个鬼地方?” “《剑圣秘录》?”宁真站了起来,大声道。 红玫瑰被他吓了一跳,胸脯抖动,瞪眼道:“你干什么?” 宁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坐回椅子上,“剑圣,是哪两个字?” “就那两个字。剑圣的剑,剑圣的圣。” “了解。多谢!”宁真抱拳。 “不客气。” “这本秘录在哪里?”宁真搓着手,讪笑。 “不知道。” “啊?”宁真瞠目。 “啊什么啊,我要是知道,就直接拿了,还等到你去取么?”红玫瑰哂然道,又给自己灌了口酒。 额,也是。 “剑圣叫什么名字?”宁真又问。 “不知道,据说姓赔,赔钱的赔。”红玫瑰咂着小舌头,吐着酒气,性感又可爱。 “不是赔钱的赔,是裴旻的裴。你掉钱眼里了。”宁真没好气道。 “你知道?”红玫瑰大奇。 “他是我师父。”宁真道。 红玫瑰瞠目,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抬起手,用嫩白的手指指着他,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波涛汹涌,“至尊宝,我早知道你这人没自知之明。但是,你这样老是说梦话,别人会笑话你的。” 红玫瑰身后的玫瑰帮主也齐齐失笑。都觉得这人得了失心疯。 也不知道是谁老说梦话! “你爱信不信。”宁真撇撇嘴,疑惑道:“剑圣,他以前来过黄沙镇?” 红玫瑰笑得差不多了,道:“他是大能之人,五百年前就来过,留下他的修行心得就走了。离开前他说过,这个小世界的人,若能感悟他的心得,便能离开黄沙镇。” “他是剑圣,他的心得,大家便称为《剑圣秘录》。他是黄沙镇有史以来,第一个来去自如的人。” “唐僧嘛,能进来。但能不能出去,还难说得很。嗯,应该也能,因为有我的意中人护着。” 说着,又用戏谑的口吻嘲笑宁真,“你这个剑圣弟子,还需要《剑圣秘录》?” “我和师父走散了,还没来得及学艺呢!”宁真一脸认真。 “噗,哈哈哈哈,就喜欢你这种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样子。”红玫瑰又是一通爆笑,笑得一塌糊涂,“至尊宝,你这人没脸没皮,吹牛吹得自己都信了,笑死姐姐我了。” “哈哈哈哈。”玫瑰帮帮众也笑成一团,互相搀扶拍打。 “我说的是真话。” 宁真越是一本正经,红玫瑰他们就笑得越厉害。 搞得宁真挺尴尬,只得扯起嘴角陪笑,“那《剑圣秘录》什么时候出世?” “下一个……哈哈,日月同天……呵呵,之时。” 红玫瑰捂住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挥挥手,“你把头……扭过去,用、用后脑勺对着我,我看着……呵呵,你这张脸,嘻嘻……就想笑。” 第六十三章 日月同天 红玫瑰笑个没完,太影响交流,宁真索性背对着他,只给她个后脑勺。 然后问,日月同天是什么时候? 红玫瑰说,在黄沙镇,每个月的月中十五那天,晨昏交替日夜更迭之际,天上会同时出现太阳和月亮。大家把那天称为日月同天。 “剑圣大人曾经说过,他离开后第五百个日月同天,便是他的秘录出世之时。” 红玫瑰托着腮,痴迷地看着宁真的后脑勺,道。 “那哪个月是第五百个日月同天?” “这个月。” “啊?那哪一天是月中那一天?” “今天。” “啊?!” 宁真转过身,急道:“那快点啊!” “快点什么?”红玫瑰莫名其妙。 “《秘录》出世,大家都抄家伙,准备抢啊!”宁真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道。 红玫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指了指拎着家伙的厨子、丫鬟、杂役们,瞪眼道:“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干嘛?” 在场的人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我以为,你在和你妹怄气呢!”宁真讪笑着坐下。 “这黄沙镇呢,有五百村落,大小势力不少。”红玫瑰呷了口酒,悠然道:“可能打的,也就是我的玫瑰帮和我妹的白骨帮。” 宁真狐疑地看看杀气腾腾的厨子丫鬟们,郑重地点点头,“我相信。” 看着四周简陋的布置,叹道:“要守住这么大的产业,没实力可不行。” 红玫瑰兴奋道:“现在你来了,要是组建起斧头帮,两帮合并,那我们的实力就更上一层楼。你说对不对?” “对倒是对,就是时间上来不及了。”宁真踌躇道,忽然眼睛一亮,“不过,我可以加入你们,凭我丰富的帮派管理经验,我们一定能打胜仗。可是先说好啊,我可不做二当家。” “那你是……想篡权?”红玫瑰斜乜着宁真,挑了挑漂亮的长眉,一脸警惕。 “我没那心思。”宁真连连摆手,“我就想当个狗头军师。” 红玫瑰满意地点点头,大声道:“那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玫瑰帮的军师了。大家过来给军师行礼。” 厨子、丫鬟们纷纷过来行礼,喊军师。 “老安,军师的家伙准备好了么?”红玫瑰问。 “准备好了!我这就去取,” 老安转身到了厨房。心里暗暗叹息,帮主太轻信人,让这么愚蠢的人当军师,这场大战凶多吉少啊。 拎着一把菜刀,递给了宁真。 宁真低头一看,皱着眉头道:“我还是喜欢用斧头,看上去比较专业些。” “老安,去换把斧头来!”红玫瑰吩咐道。 老安又去后院,取了一把劈柴的斧头,出来递给宁真。 宁真接过,掂了掂,很衬手,满意地点点头。 看向红玫瑰,“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红玫瑰指着外面,“傍晚,太阳快落山,月亮升起来,日月同天之时。” …… 现实的大唐世界。 兴庆宫新射殿。 小夷和高朝世在偏殿内看着昏睡的宁真和裴旻二人发愁。 高朝世看了看燃烧了一半的墨绿塔香,忍不住道:“现在是腊月二十九亥时,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年三十,后天便是正月初一大朝会。”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距离大朝会,满打满算,只有一天。 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是出现任何变数,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小夷揉着眉心,竟也有了疲惫之色,“这东风,就得赌一把,看老天爷了。” “小夷,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把少主学艺的日子往后拖一拖,哪怕拖到大朝会以后,等他登基了再说。如此冒着风险修行,是否妥当?” 高朝世皱眉道。 “我一开始也是这般想法,但是得知冥神教的动作,便改了计划。必须保证阿真在大朝会上绝对安全,最起码,他得有自保之力。” 小夷的瞳孔又缩成了两根针。 “难道我们这些人还不够么?我的修为确实比不上那个秃驴,但不是还有你么?再加上游天一,还怕区区冥神教?他们背后不就是有皇后和秃驴么?” 小夷摇摇头,“你修为不够,眼界便不够。看得不够深,不够远。他们的背后,有让琉璃宫都忌惮的东西。” 高朝世愕然,“那是什么?” 小夷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没说话。 高朝世秒懂。骇然。 此时,平康坊内。不良帅府邸。 游天一正在挑灯夜读秘典,捧着世界树的皮,双眸低垂,仿佛入定一般。 忽然,侍童阿泽跑到门口,恭恭敬敬敲了敲门,游天一这才抬起头来。 “大帅,有客来访。” “哦,来人客通名报姓?” 此刻已近子时,宵禁已过了好几个钟头了,哪有人半夜来访的? “他说他是司天台阳还真。” “哦?”游天一将世界树皮放入秘阁,站起来,“快快有请!” 跟着阿泽走了出去。 府门一开,便见阳还真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穿着常服。 “游兄那日说,欢迎阳某随时到府上拜访,阳某夤夜前来,游兄不怪罪吧?”阳还真神色调皮地眨眨眼。 游天一哈哈一笑,“在下说随时,阳兄便真的随时,那是真正的不见外。游某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抱怨。阳兄快请,快请进。” 说着便带着阳还真进了厅堂。 又吩咐阿泽,“阿泽,准备些精美小菜,取两瓶佳酿来。” 阿泽应声而去。 游天一也戏谑道:“游某那天告别时也说过,随时请阳兄来府上小酌几杯,这贵客临门,也得听从主人的话,是不是这个理儿?” “客随主便,理当如此。” 二人拊掌大笑。虽素无来往,但有心心相印之感。 有道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不外如此。 不一会儿,阿泽端上了酒菜。 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 阳还真问:“冥神教的事儿,游兄查得怎样了?” “游某已下了天下追杀令。”游天一夹了颗花生米,细嚼慢咽,淡然道。 “好魄力!” 阳还真竖起大拇指。不良人的天下追杀令,号称天罗地网。此令一出,那些见不得光的邪教徒势必要清除干净了。 二人谈谈说说,从冥神教又说到江湖秘闻,又从江湖秘闻说到机关制造,从机关制造说到天道感悟。 阳还真就是不提来意,游天一便也不问。 一直吃喝到一个时辰,阳还真才悠悠道:“游兄对这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咱只是个不良人头子。上面让怎么干,咱就怎么干,天下大势那是皇帝和朝廷大员该考虑的事。” “若是,皇帝换了呢?”阳还真突然道。目光灼灼。 饶是游天一素来镇定,也不由得筷子一抖,一粒花生米掉落下来,滴溜溜从桌上滚落到地上。 “阳兄慎言,此等话怎生说得!”游天一低喝道。 “后天大朝会,皇帝会出现在朝臣面前。但那时的皇帝,已经不是皇帝本人了。” 阳还真语不惊人死不休。 “阳兄此言何意?”游天一放下了筷子,沉声道。 “游兄啊游兄,我拿你当兄弟,你现在还不肯对我敞开心扉么。实话实话,我夤夜前来,确实有求于游兄。” 阳还真叹息道,也放下了筷子。 第六十四章 智珠投诚 “阳兄请讲,游某能力之内,定不拒绝。”游天一抱拳道。一脸诚挚。 “我是来投诚的。”阳还真笑眯眯道。 “投诚?” 游天一笑了,边笑边摇头,“堂堂司天台监正,名动天下的大唐智珠,二玄之一的阳还真阳大人,投诚?向我?阳兄是要做一个不良人么?” 阳还真怫然道:“我都将窗户纸捅破了,游兄还在和我演戏!什么监正、智珠、二玄,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唐换日,大厦将倾,我阳还真又算得什么?死倒不至于,但我也不愿流落江湖啊。你我心知肚明,我说的投诚,是选边站队,站到你们这一方势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游兄若还不肯敞开心扉,那算阳某白来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游天一赶紧拉住,“阳兄且慢,阳兄你误会了。我给阳兄赔个不是。” 将阳还真拉回座位,郑重鞠躬,“非是游某不信阳兄,实在是兹事体大,不得不谨慎啊。阳兄你先讲讲,你为何判定我背后有势力?又为何要加入我这方的势力?” 阳还真冷着脸,哂然道: “天下绝杀令,自太宗皇帝龙驭宾天后,两百多年来,就没有人敢发动。” “休要说不良帅,便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他们都不敢,便是皇帝陛下,都不敢轻易发动。” “那可是近十万人啊,这些人长期在天下州府的底层为吏,关系盘根错节,一个人能挑动一百人。他们要一齐挑动,便能带动八百州府亿万百姓。说夸张些,改朝换代也并非不能。” “历代不良帅不敢做的,你游天一就敢,你就做了。” “你我同在京城多年,虽素未谋面,但阳谋对于你游大帅的性格还是略知一二的。你是那种周璇各方务求稳健的人。此番敢发动绝杀令,定是手中握有极大的底牌。” 游天一暗暗佩服这位大唐智珠的洞察力,但面上丝毫不显露,“若我说,我的靠山是皇后,阳兄信不信?” “不信。”阳还真断然道。 “为何?” “皇后的靠山是国师,在朝中又傍着国舅崔相把持朝政,意图替换李唐效仿则天旧事,谋逆之心昭然若揭。以你的性格,必然不会效忠那等人。” 游天一点点头,又道:“那神策军鱼天恩呢?” 阳还真冷笑,“你游天一要是能看上宦官,我阳还真就不来了。” 游天一哈哈一笑,“阳兄再猜猜,我的这方势力是哪方势力?” “冥神教只是国师的影子,而国师又支持皇后。这朝中,有资格和皇后掰手腕的,除了鱼天恩的神策军,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方势力。莫非,是兴庆宫沈太后?” 游天一心脏突地一跳,心想这大唐智珠也太厉害了,仅凭推测就推出真相。 微笑着又问:“阳兄怎么把沈太后当成势力呢?她失势已久,如同被废。她身边只有一个姓高的太监修为不错。再说,她流落民间十年,朝中很多人都说她是民妇假扮的。她自顾尚且不暇,又怎能和皇后、神策军掰手腕?阳兄是怎么推测的?” 阳还真叹道:“沈太后这方,我不是用推的,是用看的。前几日,我夜观天象,发现五星连珠异象,卜得天地否卦。天地不交,万物不通。此乃改天换地之像。其后,又见兴庆宫有青气直通苍穹,便知那里来了高人。你的靠山,应该是他。我投诚的,也是他。现下,游兄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了吧?” “不愧为大唐智珠,智通北斗。你猜得全都对,但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游天一赞叹道。 阳还真面现失望之色。 游天一又道:“可我能将你投诚之意告诉她,至于她愿意不愿意见你,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以游兄看,他愿意不愿意见我?”阳还真有点急切。 “我觉得,很愿意。”游天一满面微笑,“因为,她喜欢聪明人。” …… 黄沙镇。 某个不知名的村落。一处马棚旁边。 老秦版唐僧席地而坐,闭着眼睛念诵经文,对于身边的马粪、马尿犹如未闻。 这时,一个地中海发型的瘦削汉子端着碗水跑了过来,蹲下来,递给唐僧,“师父,你喝水。” 竟然是扁六。 唐僧接过碗,徐徐而饮,竟真的有一丝高僧风范。 “师父,你找到大师兄了没?”扁六问。 “找到了。” “那师父你为啥不把他带回来?” “他没有觉醒,还不能跟我们走。”唐僧平静道。 扁六啧啧嘴,道:“对哦,大师兄是神通盖世的齐天大圣,他没觉醒的话,我们就算带上他,也只是带了个普通人上路,白白多个累赘。师父,你说大师兄啥时候才能觉醒?” “等他遇到那个给他三颗痣的人。” “那个人在哪里?” “就在这黄沙镇。” 这时,日已西斜,月亮东升,天上同时出现了太阳和月亮。 日月同天。 “出发!” 玫瑰酒肆内,红玫瑰意气风发地带领众人出了门。 宁真等人跟在后面。 “玫瑰姐,你的家伙呢?”宁真看到玫瑰两手空空。 “动手的时候你就看到了。” “想不到玫瑰姐你还是个高手哇,已经到了藏刃于无形的高境界了。”宁真溜须拍马。 红玫瑰斜乜了他一眼。 玫瑰众人也齐齐鄙视他。心里均想,此人智商既低,人品又差,吹牛拍马,令人望而生厌,真不知道帮主看上了他哪一点。 黄沙镇牌坊到了。 对方也乌央乌央来了一大群人,看到中央带头的,居然是五六岁的小姑娘,不由得瞪眼道:“小夷?” 红玫瑰挥起一拳,捶到他鼻子上,喝道:“他要是你小姨,我不就成你妈了?” 哎呀! 宁真痛得弯腰。 小夷和她身后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大汉们齐齐大笑,小夷指着宁真,笑嘻嘻道:“姐姐,这是你新收的成员,很识时务嘛!上来就懂得向长辈问好。” 红玫瑰气得满面通红,瞪着宁真。 玫瑰帮帮众也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心想带着这么个丢人货,跟着丢脸。 “不是,不是那个姨。是蛮夷的夷。她是我妈以前给我买的贴身小丫头。” 宁真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小夷,向红玫瑰解释。 “原来如此啊!吼吼吼!想不到堂堂妖王白晶晶,原来只是人家的一个贴身丫头。”红玫瑰转怒为喜,叉着腰,夸张地笑着,大波浪一抖一抖。 “吼吼吼!” 玫瑰帮的帮众也跟着夸张大笑。 小夷顿时气得小脸绷起,大眼睛像是要喷火一样,指着宁真大声喝骂:“你个臭东西,我都不认识你,你敢污蔑我?不砸扁你,我就不叫白晶晶。” 说着,大步朝宁真走了过来。 对于自家小侍女的威胁,宁真自动忽略,反倒是看到她身后的白骨帮众人,乐了,喜道:“牛二,李四,犊子,麻子……你们都在啊!太好了!” 可不就是这个世界的斧头帮,那个世界的盂县不良人兄弟嘛。 正待过去相认,却见小夷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两把巨锤,狠狠朝他砸了过来。 那锤子实在太大了,每一把都比小夷大。 “哎吆,我滴妈呀!”吓得宁真扭头就跑。 “我的人是你说打就打的?” 红玫瑰一声娇喝,凌空跳起,手里已经多了一条丈许长的鞭子,手一抖,鞭形如蛇,却裹着龙影,啪地击在巨锤上。 轰。 尘土飞扬,地面塌陷。 宁真骇然。乖乖,看不出来红玫瑰竟有如此战力。 怪不得她说,黄沙镇大大小小的势力,就她和她妹最能打。 以为她说的能打,顶多和自己当斧头帮帮主的时候一样,属于局限在口头上的能打,没想到你妹的是真能打啊! 对了,你说你妹是妖王,现在你和她斗个旗鼓相当,那你是什么? 第六十五章 啦啦战! 战斗越来越激烈。 只见场中一大一小,一红一绿两个身影交错飞舞,越来越快,漫天都是鞭和锤的撞击火花,声音如同雷鸣电闪。 哗~ 嚓嚓~ 咔咔咔~ 宁真收住逃跑的脚步,又走回帮众队伍,但大家都躲着他,就差把鄙夷两个字刻到脸上了。 但宁真哪里会在乎自己梦中人物的态度,大大咧咧搂着老安的肩膀,“老安,难道我们就在这儿观战?” 老安厌嫌地挣脱了两下,无奈放弃,抱着膀子翻白眼,“要不你上?” “呃,不不,我作为军师,咋好意思抢功?” “切,这种妖王级的战斗,不是咱们普通人能参与的。”老安哂然。 “咱帮主也是妖王?” “不然呢?”老安白了他一眼,傲然道:“咱帮主,是黄沙镇十二妖王里公认的最强妖王……之一。” “帮主和帮主打,帮众也可以和帮众打呀!”宁真道。 老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啧啧道:“大家混帮会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挣那点工钱,犯得着拼命么?再说了,万一将来跳槽到那边,日后相处多尴尬?” “忠诚度这么低?”宁真瞠目,“我喜欢。” 老安哼哼着没说话,继续观战。 宁真看着场中打得虎虎生风的小夷,心想你个小东西,在我的梦里这么嚣张,当了什么狗屁妖王反天了? 不但敢骂我,还拿那么大的锤子砸我!你等着,等我醒来回了府衙,一定让老秦把你送过来,天天打屁股。 砸吧嘴,踌躇道,“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能在这里干站着,得做点什么!” “要不你上去帮忙?”老安再度讥讽。 “你这人死脑筋,谁说帮忙一定得用手?”宁真白了他一眼。 “那用什么?”老安疑惑地道。 只见宁真举起斧头,大声喊道:“帮主,加油!帮主,加油!帮主,加油!” 看到众人都像看傻子似的眼神,宁真急了,“别杵着啊,都跟着我一块喊,就算当个啦啦队,也总能给帮主鼓气!” 啦啦队众人听不懂,鼓气还是懂的。 众人纷纷举起菜刀、擀面杖、鸡毛掸,大喊: “帮主,加油!” “帮主,加油!” “帮主,加油!” …… 或许是有气势加成,红玫瑰果然越打越勇,大占上风。 “咋样?” 宁真回头,洋洋得意地看看众人。 “还是军师高明!” “帮主有眼光!” “军师厉害,哎,大家快点喊加油。” 众人纷纷赞叹。 激战中的小夷憋屈无比,回头向牛二等人喊道:“你们是哑巴么?” 白骨帮众人顿时也纷纷喊起了“帮主,加油!” 这些人都是些壮汉,声音自然比玫瑰帮大得多,小夷气势大盛,又把红玫瑰压了下去。 这么一来,场中的战斗重心竟转成了啦啦队的比拼。 玫瑰帮众人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宁真,意思是,军师,现在咋办? “你们都别喊了,让我一个人来。” 宁真大手一挥,踏步上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小夷就是一顿痛斥: “你说说你,我才离开盂县几天,你就能得上天了!学人家混黑社会不说,你还当上了妖王?啊?我从小对你的教育你都当耳旁风了?”【此时,小夷跳到天空和红玫瑰打。】 “你从小就没了爹娘,是我爹娘把你买回来,让你伺候我。结果嘛,你连拿筷子都不会,吃饭只会用手抓,还得我来伺候你。” “你忘了?你小时候,额,现在也不大,总不爱睡觉,还得我给你唱摇篮曲哄着你睡。哦,对了,那时候你总尿床,还得我给你洗尿布,切,尿布上的尿骚味儿就别提了,但我哪次嫌弃过……现在,你个小东西居然拿着锤子砸我!你的良心让狗吃了?”【这一段就是宁真胡编了,到底谁看着谁长大他还没搞清楚呢。】 “听话,把锤子放下,立刻跟你姐道歉。然后,白骨帮并入玫瑰帮,就叫玫瑰白骨帮。我可以帮你跟你姐说说,让你姐封你做二当家。” …… 宁真在下面胡说八道滔滔不绝,白骨帮的帮众一脸八卦,连加油都忘喊了。老安说得没错,这里的江湖兄弟情就像纸糊的,毫无忠诚度可言! 正在天空打架的小夷肺都气炸了! 阵脚大乱,被红玫瑰压着打。 玫瑰帮众人都看傻了,冲宁真齐齐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不愧为军师!” 看到他们前倨后恭的态度,宁真洋洋自得,继续指着天空上的小夷胡编乱扯。 小夷实在听不下去了,尖叫一声,撇下红玫瑰,转身挥起两柄大锤,砸向宁真,大喊:“我砸扁你个胡说八道的王八蛋!” 犹如两颗巨大流星落下,拖着个绿色小尾巴。 宁真大骇,心道这梦也太真实了,隔着这么远,锤子没砸下来,锤子上的气劲儿已经砸到脸上,刮得脸生疼。 在这里死了,不会真的挂掉吧! “我滴妈呀,玫瑰快救驾!” 大喊一声,扭头就跑。 红玫瑰挥舞鞭子,抽向小夷,“你的对手是我,不要欺负弱小!” 啪,竟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到小夷身上。大出红玫瑰意料之外。 小夷痛哼一声,不管不顾,依然直直追击宁真。拼着硬挨一鞭,也要砸死宁真,这得多大恨意? 生命危殆,宁真哇哇大叫,脚下如同风轮,在黄沙镇五百村堡间乱窜。 前面宁真逃跑,后面小夷追击,最后红玫瑰追尾。 三人就像三匹脱缰野马,身后带起漫天尘沙,村民们瞠目观看,脑袋齐刷刷从南转到北,从北转到南。 宁真心中暗暗叫苦。心想,你俩是妖王,体力远超常人,我他妈这么跑下去会累死的。 就在不知道绕了黄沙镇几十圈之后,宁真眼角忽然瞅见不远的马棚处,坐着个光头和尚。 老秦? “停,有唐僧!” 宁真一个急刹车,举起双手大喊。 喊完这句话,一屁股坐地上,双手撑地。气还来不及喘,就见巨锤已砸了下来。 吓得张开嘴,亡魂直冒。 大锤距离他的面门只有0.0001寸时,停住! 锤后传来小夷冰冷稚嫩的声音,“在哪里?你要骗我,我就砸死你!” “你敢砸死他,我就勒死你!”红玫瑰冷冷道。 她的鞭子已经缠住了小夷的脖子。 “那边!” 宁真颤抖着手指了指老秦版唐僧。 小夷收起锤子,一把扯掉缠绕脖子的鞭鞘,大步走向唐僧。 唐僧笑眯眯看着来人,对扁六道:“你看,给他三颗痣的人来了。” 第六十六章 给你三颗痣的人 “你就是唐僧?” 小夷拎着双锤,瞪着眼问唐僧。 唐僧面色平静,双手合十,“正是。阿弥陀佛。” 小夷哈哈大笑,转头看向姐姐红玫瑰,恶狠狠道:“你要和我抢么?” “没兴趣,我只想问他一句话。” 红玫瑰摇摇头,对唐僧道:“你的大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在哪里?” 唐僧抬手指了指瘫在那里喘得跟条狗似的宁真。 宁真赶紧爬起来,嚷嚷着走了过来,指着老秦,“哎哎哎,你别胡乱指啊你。老秦,我告诉你,咱俩熟归熟,但你要这么造谣,我还是要到官府告你诽谤的!” 红玫瑰困惑、迷茫、呆滞地看着宁真,鲜艳的红唇微微张着,神情复杂。 小夷指着宁真,咧嘴嗤笑道:“就他,齐天大圣?别逗了。” “就是嘛,我要是齐天大圣,怎么会被晶晶姑娘追得满地跑?明显就是这老和尚胡说八道嘛!玫瑰姐你别相信他!”宁真大声道。 一旁的扁六看不下去了,“大师兄,你醒醒,西天取经要紧。” 宁真一看扁六,乐了,“扁六,这次你扮演的是哪位?” “大师兄,我是小白龙。” 扁六一脸诚挚道。可惜配上他的地中海发型和一张丑脸,只给人一种滑稽感。 “白龙马?” 宁真捂着嘴噗嗤噗嗤乱笑,老秦扮唐僧就够恶心了,再加个扁六扮白龙马,恶心上加恶心! 还让我扮猴子?我去你们的,谁有空陪你们玩! 戏谑道:“那八戒和沙僧呢?” “二师兄回高老庄做梦娶媳妇去了,三师兄……走丢了。这个地方很古怪。”扁六眼里有惊惶之色,“我们一走进这里,时间就开始乱了。大师兄你突然发癫,说要去找师父,可师父明明就在这里呀。” 切,连队伍都组不齐。宁真竖了个中指。 扁六恳切地哀求起来,“大师兄,现在师父身边只有你和我,你快点觉醒,我们好上路。此地不宜久留哇!” “觉醒?我为什么要觉醒?”宁真没好气道。 一直没开口的唐僧忽道:“因为你只有觉醒,才能变成齐天大圣孙悟空。” “我为什么要变成齐天大圣,当你徒弟对我有什么好处?”宁真瞪眼道。 “因为,你只有变成齐天大圣,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唐僧淡然道。 想得到的东西?《剑圣秘录》? 宁真立马换了一副脸孔,“秦师父,请问,我怎么才能变成齐天大圣呢?” “找到那个给你三颗痣的人。” “那他在哪里呢?” 唐僧指了指小夷版的白晶晶。 小夷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 宁真也瞪眼,瞪得像鹌鹑蛋那么大。(这已是他的生理极限) 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宁真忽然撸起袖子,一脸热切,“晶晶姑娘,请你给我三颗痣吧!” “好啊!” 小夷收起双锤,跳了起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了宁真一个耳光。 留下一个清晰的小巴掌印。 宁真偏着脑袋,一脸呆滞。 “三颗痣算什么,我给你五指山。”小夷拍着小手,哼哼道。一脸愉悦。 宁真摸着肿起的脸庞,抽着冷气,跟众人,尤其是还在迷茫中的红玫瑰,指着唐僧道:“你们看,我就说他是骗子嘛,他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大家不要相信。” 小夷瞪眼,“什么?你说他是假唐僧?” “不不不,唐僧是真的,但唐僧爱撒谎也是真的。”宁真赶紧解释。 小夷面色稍霁。 唐僧双眸低垂,“阿弥陀佛,贫僧不打妄语。世间万法,无非因缘,一切皆逃不过因果。” 指了指小夷,“到了因缘际会之时,这位女施主自然会给你三颗印记。那时候你再戴上为师给你准备的金箍,自然会变成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 “啊,说到金箍,”说着,从怀里掏出金箍,抚摸着叹息,“列位看,这是贫僧在秦家村托秦匠人精心打制而成。虽然贫僧太穷只舍得镀金。但是秦匠人的手艺真是没得说,你们看看,这纹理,细腻得如同少女的肌肤;这手感,拿在手里就像有了万担黄金;这造型,戴在头上,如同戴上皇冠,威武霸气。” 宁真和扁六好奇地凑上去。 扁六伸手摸摸,一脸震惊,“果然哎,师父。入手那叫一个丝滑。” 宁真伸手,“我戴上试试。” 心里想着,戴上金箍,变身齐天大圣,到时候想扁谁就扁谁。嗯,先扁小夷,再扁老秦。 唐僧递给了他,叮嘱道:“你毛手毛脚,切记轻点,别磕掉上面的镀金漆。” 宁真戴上,眨巴眨巴眼,突然瞪得溜圆,“啊,这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大脑里充满了智慧。以前我连十减六等于四都不知道,现在却一下子想到了正确答案!” 心想,老秦你个王八蛋,又忽悠我,半天也没变成齐天大圣。 “等于几?”扁六配合地探过脑袋。 “等于四!”宁真郑重道。 扁六翘起大拇指。 小夷好奇地伸过小手,“让我戴戴!” 宁真恋恋不舍地脱下,递给小夷,小夷忙不迭套在小脑袋上。 “是不是有种智慧上头的感觉?”宁真满脸期待。 小夷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沉。” 她脑袋那么小,戴那么大个金箍,肯定沉。 “那是智慧的重量!我问你,十减六等于几?”宁真大声道。 “等于四。”小夷毫不犹豫道。 “你们看,聪明了哇!”宁真拍着大腿道。 小夷咧着小嘴直傻笑。 这时,白骨帮和玫瑰帮的帮众终于赶上了自家帮主,纷纷围了过来。 唐僧微笑着看向众人,推销金箍,“我这金箍戴上以后,不但头脑清醒,还冬暖夏凉,还能预防蚊子在脑袋上叮包。实在是童叟无欺价格公道的旅游必备佳品,各位如果有意入手,可以到秦家村村西口的铁匠铺找秦铁匠,他是我本家二叔,报我的名号还能打八折,我的俗家名字叫秦苍……” 话还没说完,就被扁六拉着跑,“师父,你别啰嗦了,快跑!” 说话功夫,变成一匹白马,驮起唐僧就跑。 小夷和白骨帮众人大呼小叫去追。 宁真也要跟着去追,却觉得脖子一紧,被鞭子勒住,拉到了红玫瑰面前。 “快追啊!”宁真大急,指了指前方。 “追去干嘛?你也想吃唐僧肉?”红玫瑰似笑非笑看着他。 “我,我去救他!” “现在?你拿什么救?” 红玫瑰哂然道,转身,挥手对玫瑰帮众道:“带军师回酒店。” 玫瑰帮众人立刻将宁真围了个水泄不通,尤其是老安和小翠,一左一右架着宁真就往玫瑰酒店走去。 再说唐僧那一路。 白龙马不愧是神驹,变身之后疾如闪电,几个箭步便奔出十几里远。 但是,小夷更快。因为她是用飞的。 小腿一蹬地,飞入高空,成了一个小黑点, 落下来时,已经变成两颗大得夸张流星锤。 咚! 一锤砸在白龙马面前,砸出一个直径里许地的天坑。 白龙马大惊,抬起前蹄,律律长鸣,顿时变回人形。 和唐僧二人跌倒在地。 小夷收了双锤,一手一个,拎着二人又跳入高空,落到白骨帮帮众面前,砰砰丢到地上。 指着他俩对帮众道:“把他们绑了,回堡。” 第六十七章 娶了齐天大圣 玫瑰酒肆内。 红玫瑰屏退众人,将宁真拎回了闺房。 “坐。” 宁真正准备一屁股坐地上,红玫瑰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椅子,指了指道:“这里。” 然后自己坐秀榻上,托着腮,看着坐卧不安的宁真发呆。 宁真期期艾艾道,“玫瑰姐,我只是后脑勺长得像你的意中人,但肯定不是你的意中人。” “我知道。”红玫瑰淡然道。 “你知道?”宁真诧然。 “你现在是至尊宝嘛。一个胆小如鼠的黑帮头子,肯定不是我的意中人。” “哦,不。玫瑰姐你不了解我,当斧头帮帮主那只是我职业生涯的一段过度,我其实是个有大抱负的人。不过你能想通我不是你的意中人,也算是一种认知上的提升。” “我知道。” “你又知道?” “你现在不是他,不代表将来不会变成他。就像四十年后,你注定会欠我二百五十个大钱。在将来,你注定会变成齐天大圣,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红玫瑰笑眯眯道。 “可是,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呢?”宁真摊手,瞪眼道。 “怎么不会呢?”红玫瑰也瞪着漂亮的大眼,“连恶心的毛毛虫都能变成美丽的蝴蝶,何况我男人?” 红玫瑰站起来围着他前前后后打量,最后停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啧啧道:“啊,我早应该猜到,老天爷如果想让一个人变得很威风,一定先让他很猥琐,这是天道规律。至尊宝你这么猥琐,就是为了以后变齐天大圣做准备。” 宁真傻眼了。 靠!这是神马脑回路? 还以为她想通了。 没想到,还是个花痴。 宁真转过身,叹道:“什么三颗痣,什么齐天大圣,那都是唐僧骗你们的。哎,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他也不是唐僧,他姓秦,叫秦苍,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糙汉。我这样跟你说吧,其实,我们大家,除了我在外,所有人都在一个人的梦里。” “我知道,都在你的梦里。”红玫瑰笑嘻嘻道。 “这你都知道?” 宁真心里一惊,这可是他的核心机密。 红玫瑰撇撇嘴,“至尊宝,你吹牛的老毛病又犯了。你还说你是剑圣的弟子呢。行啦,乖乖在这里等着。等白晶晶把唐僧吃了,我就带你找她,让她给你打三颗痣。然后,你变成齐天大圣来娶我。额,你不用发愁钱,婚礼布置宴请宾客的花销我全包了。” 说着,就往门外走。 宁真急了,站起来就跟着往出走,“你放我走,我还要出去找师父呢!” “你师父马上就要被白晶晶吃了,到时候化为粪便,你到茅坑去找。” “我说的是剑圣师父!” “哎,毛毛虫的妄念。”红玫瑰哼哼着关上了房门,“我的小蝴蝶什么时候出来呀?” 哎呀! 宁真被门撞到鼻子了。 “你放我出去!” 宁真敲打着门喊。 砰的一声,门开了。 红玫瑰折返回来,看着宁真,神色郑重道:“我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有……多重要?”宁真被她凝重的神情唬住了。 “很重要!你想想,一件东西在他不值钱的时候入手好呢?还是在他涨价的时候入手好?”红玫瑰神神秘秘道。 “那当然是在它不值钱的时候入手好啊!低买高卖嘛。嗷,我懂了,你想买下老秦的金箍?我觉得你这个决定是对的,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自己变孙悟空好像还需要那个金箍呢。 “我说的是你!”红玫瑰哂然道。 “我?我又不是东西。额不,我是说,你应该找你妹买下那个金箍。将来黄沙镇旅游业发展起来,那东西很有纪念价值,会卖个好价钱的。”宁真认真道。 红玫瑰盯着他,一本正经道:“现在,你只是个投靠我的小无赖。将来,你可是万众瞩目的齐天大圣。我在想,与其等你将来万众瞩目了,我去向你求婚,不如现在就将你纳入我名下,先定个名分。这样才保险,你说对不?” “你想干嘛?”宁真抱住膀子往后撤。 “结婚啊!” “啊?我不同意。我还没想好呢!” “你同不同意不重要,和我结婚的是齐天大圣,又不是小无赖至尊宝。我已经想好了。好啦,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砰,红玫瑰又关上了门。 “我抗议!”宁真嗷了一嗓子。 “抗议无效!” 红玫瑰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走到楼下大堂,对着干活的厨子、丫鬟、杂役道:“大家先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我宣布一个好消息,今晚我要结婚了!” “啊?!” 众人愕然。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布置呀!”红玫瑰道。 小翠忍不住道:“帮主,你要和谁结婚?” “你们的军师。” “呃。” 众人面面相觑。 老安迟疑道:“会不会太仓促?要不,先择个吉日……” “日月同天,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么?”红玫瑰反问。 众人一想也是,便欢喜地布置起来。 把店里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挂上红灯笼,贴上大喜字,四周都挂满了红布。门窗上都倒贴上福字,地上都贴上红毯,红毯直接铺到天地桌前。 布置了一个多时辰,整个大堂喜气洋洋。 红玫瑰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想起自己还没换衣服,“小翠,你就做我的伴娘,来,陪我换喜服。” 又吩咐老安,“老安,你带上两个兄弟,到我卧房帮新郎换喜服。” 说完,拉着小翠走入后院。 老安挑了套大红喜服,带了两个身形粗壮的杂役,上到红玫瑰的闺房,开了门锁,一脸狞笑着走向宁真,挥挥手,“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 “你们要干嘛?”宁真紧张地问。 两个杂役上去就摁住宁真开始脱衣服,脱了个精光,然后又给他穿上大红喜服,将他带到了楼下大堂。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宁真,半天功夫,这人从普通食客变成军师,又从军师变成了帮主丈夫。 也就是油嘴滑舌一些。以帮主的相貌、实力、家底,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新娘到!” 小翠拥着身穿大红喜服的红玫瑰走了出来。 以红玫瑰的性格,哪肯戴什么盖头,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出来。 只见她一脸喜气笑魇如花,平日里便艳光四射,此时更是犹如玫瑰绽放,美得夺人心魄。 宁真心里再度感慨,这他么要是真的该多好! 红玫瑰挠了挠光洁的额头,“你们谁懂结婚仪式?” 老安举手,“我以前参加过别人的婚礼,略懂一些。” “那你做主婚人。” 红玫瑰指了指天地桌后面,将宁真拉到天地桌前。 “一拜天地!”老安走到天地桌后,拉长声调喊道。 红玫瑰喜气洋洋地朝上下拜了拜。 宁真站着不拜,被两个粗壮杂役摁着脑袋拜了拜。 “二拜……额,天地!” 红玫瑰再度拜了拜,宁真再度被摁着脑袋拜了拜。 “夫妻对拜!” 红玫瑰大大方方朝宁真拜了拜,宁真又被摁着脑袋拜了一次。 “礼……等等,我记得好像还有两个步骤。”老安挠挠头,忽然眼睛一亮,“想起来了,是这两步。红玫瑰,你可愿意娶至尊宝为夫?” “不愿意!” 红玫瑰脸一拉,不满道:“老安你说错名字了,是齐天大圣!” “额对对,红玫瑰,你可愿意娶齐天大圣为夫?” “我愿意!”红玫瑰一脸甜蜜。 老安又问宁真,“齐天大圣,你可愿意嫁给红玫瑰为夫?” 什么乱七八糟,连嫁娶都分不清。 宁真果断道:“我……额……愿意。” 被红玫瑰一把捏住喉咙,愣生生把那个“不”字捏回了嗓子眼。 不愿意,变成了愿意。 红玫瑰一脸娇笑,松开了手。 宁真抚着喉咙,咳嗽着苦笑,“咳咳,这样也成?” 老安拉长声调宣布:“礼……成!” 第六十八章 五百里黄沙镇,一沙都曾是一人 红玫瑰笑眯眯看向众人,“你们自己多做些菜,自己取酒喝,吃喝多少,今晚都随意!我要带我男人洞房了。” 说完,拽着宁真上了二楼闺房。 把宁真拖回房间,红玫瑰往床上一坐,双手撑着上半身,更衬出窈窕动人的曲线,波涛汹涌,笑眯眯看着宁真,“你来,还是我来?” “我不来!” 宁真被摁着拜了堂,正满腹怨气呢。眼前人再漂亮,自己也没那么贱。 “那就我来!” 红玫瑰跃起来,一把拉过宁真,身形旋转推倒在床,直直压了上去。 宁真觉得胸口两团柔软压上来,一张俏丽无比的脸庞凑了过来,幽香袭来,只觉唇间一凉,红玫瑰已经咬住了他。 天啊,这女的长得这么妖娆,性子这么狂野,居然没谈过恋爱? 是用咬的。 红玫瑰用生疏的手去解宁真的衣服,半天没解开,把宁真撩拨得欲火焚身。 宁真实在是忍不住,一个翻身,把红玫瑰压在身下,变被动为主动。 这时。窗外。 东边的月亮瑟瑟发抖,西边的太阳大放光芒。 黄沙镇的人见此异象都仰头观看。 一夜终于过去。 宁真看着身边酣睡的红玫瑰,发髻蓬松,半露的香肩肌肤如雪,不由得一阵心动。 回想起昨夜激情,心想,这要是真的,自己都愿意留下来陪着她守着这个店终老,管他什么取经,管他什么心剑。 可惜,这一切都是幻梦,自己还得去找师父学心剑。 不能再拖了,拖下去夜长梦多,现实世界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做呢。 老秦说过,自己得让小夷打上三颗痣,然后戴上金箍,才能变身孙悟空,然后才能得到《剑圣秘录》。 到时候,就能找到师父了。 就算找不到,《剑圣秘录》上应该也有心剑的修行法门。 本来老秦的话可信度几乎为零,但宁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加上老秦披着个唐僧人设,又拿出一副神棍预言家的姿态。 让宁真又升起了一丝侥幸心理。 想到这里,宁真蹑手蹑脚下了床,轻手轻脚穿上衣服,提着鞋子出了门。 像做贼一样,溜出了玫瑰酒家。 玫瑰酒家二楼。 宁真刚走,红玫瑰就起了床,怔怔看着窗外一会儿,淡然自若地穿上衣服,喊小翠上来帮自己梳头。 小翠应声上了红玫瑰的洞闺房。帮着红玫瑰梳洗。 帮主的头发丝滑如瀑,帮主的皮肤嫩若婴儿,帮主的美貌天下无双,那个蠢货怎么舍得丢下跑了呢? 小翠一边梳,一边替帮主鸣不平,忍不住道:“帮主,他刚得了你的身子就跑了,你甘心?” “你错了,是我娶了他,我会对他负责的。” 红玫瑰吃着苹果,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丝迷惘划过心头,这就算成婚了?顿了顿,撇撇嘴道:“再说了,他要不出去,怎么能变成齐天大圣?哼,那才是我的真男人!” 原来,宁真自以为隐匿得好,实际上,玫瑰帮所有人都知道他跑了出去。大家只是听从帮主意愿,不搭理他而已。 …… 宁真出了玫瑰酒店,穿上鞋,撒丫子就跑。 待跑出村落,才放慢脚步,向路人打听白骨帮和白晶晶的住处。 “白晶晶?你说的是黄沙镇最凶的那对姐妹花?白骨大王白晶晶?白晶晶创立的白骨帮?” “是啊。我说这位大哥,你说话不要一惊一乍好不好,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挂在车轮子上转似的。”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对姐妹在黄沙镇凶名显赫。那个姐姐还好,顶多凭借貌美,吸引好酒好赌好色之人过去,骗他们的钱。妹妹可就不一样了。” 路人浑身哆嗦,直摇头。 “有啥不一样?” “姐姐只是要钱,妹妹可是要命啊!听说她每天要吃五百人,吃完以后,用他们的骨头垒城堡。白骨堡就是这么来的。” 宁真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世界的小夷这么凶残? “每天五百人,黄沙镇的人够她吃么?大哥你说话别这么夸张!” “哎,小兄弟你是不是没醒啊!这五百里黄沙镇,每一粒沙子都曾经是一个人。在这里,每个人死了以后都会变白骨,五百年后化为一粒沙。然后去第三重梦境轮回,再回到黄沙镇做人。你自己数数,有多少沙子?” 宁真无语。 自然不会无聊到去数沙子。 路人却弯腰拈起一粒沙,递给宁真。 宁真不知他何意,但还是小心翼翼接过。 路人指了指太阳,“你对着太阳好好看,沙子里面有什么?” 宁真拈起那粒沙,对准了太阳。瞳孔慢慢变大,脸上出现震惊之色。 微黄透明的晶体里真有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从婴儿长成小孩,从小孩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晚年的人影。 人影面目模糊,但隐约能看出是个男人。 不断在成长中变化。 宁真弯腰抓了一把沙子,一粒粒拈起,放到太阳底下看。 果然,里面都是人,一个个有男有女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在沙子里演绎着一生。 宁真骇然。 便是明知是梦境,也被这种神奇的造化惊呆了。任由沙子在指尖漏尽。 “小兄弟,你还要去白骨堡么?”路人问。 “我要去,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宁真叹息道。 就算在梦里,也得把这个疯狂吃人的小傻子叫醒。哪怕不是为了那三颗痣。 “那好,你一直往东,走到尽头,看到用白骨堆成的城堡,就是白骨堡了。那个凶神,就在那里。” “多谢。”宁真抱拳。 路人却像看死人一样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 宁真一路往东,走了大半天也走不到边,实在太累了,中途搭了辆便车。 一辆拉满猪草的马车。 马夫见他一身大红喜袍,笑呵呵回头问:“你这新郎官坐俺的马车,不怕弄脏衣服,让新娘子嫌弃?” “已经洞过房啦,嫌弃也晚啦!”宁真枕着双手,躺在猪草上,悠悠道。看着天空的白云悠悠飘过。 马车走到离白骨堡不远的时候,宁真跳下马车,向马夫道别。 马夫看他走向白骨堡,大惊失色,“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找小夷。”宁真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道。 “小姨子好,有婆娘的都知道,还是小姨子好。你这刚洞完房,就去找小姨子,好福气!”马夫一脸羡慕,竖起大拇指,接着又困惑地自言自语,“找小姨子怎么往白骨堡跑呢?” 宁真脚下一个趔趄。 第六十九章 其实,你是认识我的 宁真看着眼前用森森白骨垒成的城堡,心里直冒寒气。 同样是妖王,你姐那间破酒店温馨热闹,你住的地方却如此阴森恐怖。 路人说你每天吃五百个大活人,刚才还不信,现在信了。 你也不怕撑死! 堡垒大门敞开(其实就没有大门,两边都是白骨墙,中间敞开着),宁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格局布置挺像占山为王的土匪窝。 这才有点黑帮风范嘛,像玫瑰帮,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 “有人吗?有人在家吗?晶晶姑娘在不在?” 宁真站在院落中央喊着,心想白骨帮的人守卫也太松弛了,一点警惕性都么有。 这时,一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走了出来。牛二。 “牛二哥?” 宁真大喜道。 “叫哥也没用!”牛二上来就掐住宁真双臂,架着他就往里走。 “哎哎哎,你放手,我是宁真。二当家,我是你的帮主至尊宝啊!我靠,你是不是又失忆了?你记得不,在上一层梦境,还是你把我唤醒的!” 牛二绷着脸,一言不发,把宁真架进了中央的议事堂。 议事堂不议事的时候,其实就是个食堂。 比如现在。 小夷坐在上面阔大的太师椅上,抱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猪肘子乱啃,头上还套着那个金箍。下方两排长桌上,李四、刘麻子、程犊子等人一个个也吃得油光嘴滑。 怪不得没人看大门。都在这里吃肉呢。 还好,不是人肉。 小夷看到牛二把宁真架进来,张着油乎乎的小嘴,瞪眼道:“你来干嘛?” “额,是这样的。”宁真抽出双臂,走上前。 “哎,你就站那里说话,别过来。”小夷把自己的大猪肘拿到身后。 “我不跟你抢肉。”宁真摆摆手,退后两步,“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你姐结婚了。” “和谁?” 小夷啃着肘子问。 【和谁?】 宁真一愣,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喜服。心想,这孩子的脑袋该不会是个空壳吧? 以前在大唐就傻乎乎的连十减六等于几都算不清,现在自己都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杵在她面前了,她还要问和谁结婚了。 宁真左手揪起大红喜服,右手指了指自己。连连眨眼。 “和你?” 小夷噗嗤一声,嘴里的肉喷了出来。 指着宁真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啥人有啥眼光。王八配绿豆,看对眼儿了。” 笑得很夸张,抱着肚子在太师椅上打滚儿。 搞得宁真很尴尬,慢声细语地劝说,“你和你姐是亲姐妹,她要是王八,那你是啥?再说,我也没那么差吧?四十年后,我会当上斧头帮帮主,你的这些兄弟都会跟着我。” 小夷爬起来,指着宁真,咧着嘴向众人嗤笑,“他说他以后会当帮主,你们会当他手下。哈哈哈哈~” 众人也轰然大笑。都懒得反驳。 笑得宁真脸上实在挂不住了,沉下脸,呵斥道:“小夷,你醒醒!” “你叫我什么?”小夷瞪眼,“你和那个老女人结婚我不管,但别以为娶了老女人,我就是你小姨子。更别想让我叫你姐夫!哼哼,咱俩,屁关系没有!” “好好好,晶晶姑娘,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小夷咧起嘴角,上下打量着宁真,冷笑道:“贵姓?” “姓宁。” “大名?” “宁真。” “不认识!”小夷断然道。 “其实……你是认识我的。”宁真一脸便秘般的惆怅神色,“还是非常认识的那种。不只是你……” 转过身,看着牛二李四他们,“还有你们,也都认识我,梦里梦外都认识。我在黄沙镇还有个名字,叫至尊宝,是你们的帮主。” 众人嘻嘻哈哈看着他,照样喝酒吃肉。 小夷啃着猪肘,哼哼道:“你怎么不说你还有个更有名的名字呢,齐天大圣孙悟空。” “哎,不管这些,反正大家都是熟人。晶晶姑娘,不管你认不认你姐,你姐终究也是你亲姐,咱们也都是亲戚。你得帮我个忙。” 小夷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啃了口肘子肉,含混不清道:“你说!” “给我三颗痣!” 小夷眼睛一亮,“好哇!” 放下肘子,跳下太师椅。张开右手,走下台阶,追着宁真打耳光,“大家伙都听到了,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哎哎,我不要五指山。”宁真抱头鼠窜,哇哇大叫。 小夷噼里啪啦没头没脸打了宁真一通,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太师椅。 宁真站起来,拍打着喜服,一脸幽怨地看着小夷。叹息道:“你到底怎样才肯给我三颗痣?” “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喽!”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吃唐僧肉。” “我……” 宁真张口结舌。昨天唐僧骑着白龙马跑了,宁真被红玫瑰带回去成亲,他还不知道唐僧已经在小夷的手中。 “你愿意把师父献给我?”小夷问。 “当然愿意,可问题是,白龙马跑得挺快的,我不一定能追上。” 出卖老秦,宁真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何况还只是在梦里。 再说了,能给自己三颗痣的人是小夷,金箍现在也在小夷头上,老秦版唐僧已经毫无价值。 “哈哈,我就是试试你。告诉你,唐僧已经被我抓住啦。这几天吃多了,等我消消食,把他洗剥干净,就煮了吃了。” 小夷得意洋洋,又啃起了猪肘。 “恭喜晶晶姑娘。”宁真拱手道。眨巴着眼想词。 小夷笑得两眼弯弯,看到宁真还站那里,“我今天心情好,就不吃你了。你走吧,和那个老女人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 她一生所愿,就是吃唐僧肉。现在肉已到嘴前,觉得恩怨都能放下,连对姐姐的恨意也淡了许多。 否则,送上门的仇敌丈夫,早下锅了。 宁真却摇头,“你打算怎么吃唐僧肉?” 小夷闻听,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跳桌子上,指着宁真大喊:“咹,你别过分啊!你还想跟我分块唐僧肉?我告诉你,没门!惹我不高兴了,连你也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照你那种吃法,毫无效果!吃唐僧肉,得做人丹!” 宁真连忙摆手解释,神神秘秘道。 第七十章 论唐僧肉的正确吃法 “人丹?那是什么东西?” 小夷疑惑道。 “你下来,我跟你说。”宁真招招手,貌似喃喃自语,“这好不容易才逮住了唐僧,要是像啃猪蹄一样啃了,白白浪费食材不说,主要是没有长生效果哇。” 小夷一听紧张了,跳下来,“你快说人丹咋做?” “这人丹呢,要经历三道程序。” “哪三道?” “先粪洗。再清洗。再药煮。” 小夷指了指宁真,对帮众道:“给他一块肉。” 牛二给宁真抛过来一大块牛肉,宁真接过。 “说具体点。”小夷道。 “第一道,粪洗。把唐僧扒光了,用牛粪或马粪,从头脸到屁股擦一遍,然后泡淤泥里泡上三天。然后,进入第二道程序……” 小夷蹙眉道:“怎么用粪便洗,那不是越洗越脏么?” “你以为人肉很干净么?吃猪羊肉,直接清洗就行了。但是吃人肉,先得粪洗一遍,把人体的脏东西全部吸附出来,然后再清洗。” 宁真耐心解释,念念不忘改掉小夷吃人的坏毛病(哪怕这是梦里的小夷)。顺道报复一下老秦。 “可是我以前吃人,都是洗洗就直接吃了呀!” “所以你长不高嘛!” “啊?”小夷挠了挠头,低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脚,嘀咕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呀。” “人身上有人毒。俗话说得好,人肉吃得早,个子长不高,人肉吃得多,会得僵尸病。” 宁真想起在泾州驿的僵人。便两眼翻白,双手直直向前,摇晃着,向小夷展示。 “吃完唐僧,我就不吃人了。”小夷皱眉道。 “这就对了。”宁真一拍大腿,继续道:“清洗就简单了,把裹着干泥的唐僧放到池水里仔仔细细洗三天,记住,期间只让他排泄,只让他喝清水,不给他吃东西。” 小夷脑袋像小鸡啄米般点着,大眼睛熠熠发光,“然后呢?” “然后,就是药煮。三天后,开始喝人参、灵芝、枸杞、当归、何首乌熬制的汤药,喝上三天。”宁真把能记得的中药都数了一遍,“再三天后,嘿嘿,就能上蒸笼了。这就是唐僧的正确吃法,人丹,至尊无敌王牌长生药。” 小夷咧嘴笑着,问:“你咋懂这么多?” “你忘了我是他徒弟么!”宁真眉飞色舞道。 “嗷!”小夷指着他,捂嘴窃笑,“你这么没良心,坏得流脓,很适合加入我们!” “帮主在上,请受小的一拜!”宁真打蛇随棍上,当即攥着牛肉躬身行礼。瞬间就背叛了玫瑰帮。 “平身,平身,”小夷大剌剌挥挥手,“把唐僧做成人丹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到时候,我分你一块唐僧肉。” “额,不不不。”宁真连忙摆手,“前两道程序还是让弟兄们去做吧。我负责最为沉重的第三道程序,这药方配置极其繁杂,出不得半点岔子。” 不管往老秦身上涂牛粪,还是替他搓澡,这些埋汰事儿宁真才不干呢。 “也好。你需要什么药材,都记下来,让白骨丁他们去抓。” “白骨丁?”宁真很困惑。 小夷指了指牛二。 看着牛二一身壮硕黝黑的腱子肉,宁真心想,好减肥的名字。 “好啦,那个……宁真是吧,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肉喝酒。吃完饭,白骨丁你就带人去粪洗唐僧。” 宁真被众弟兄拉到长桌旁,喝酒吃肉。 应付式的吃喝了一些,宁真拔长脖子问小夷:“帮主,我的那三颗痣?” “要什么三颗痣呢,”小夷啃着肘子哼哼道,忽地眼睛一亮,“要不我给你刺个大青龙?我刺得可好啦。我给白骨丁脚上刺过一只白虎,可威风啦。白骨丁,脱了鞋让宁真瞧瞧。” 白骨丁立刻脱了右脚上的鞋子,把脚丫子伸到宁真眼前。 臭气熏天。 宁真捂着鼻子,看到上面有只涂鸦般的小猫,还是三只脚。也是眼睛一亮。 虽然技术差,但总算会刺青。看来老秦的预言靠谱,能给自己三颗痣的人就是小夷。 扭头对小夷嚷嚷,“帮主,我不要青龙,你给我刺三颗痣就行。不过,别刺脚底板,我怕痒。再说,臭烘烘的对帮主你也不好。” “等我吃了唐僧再说。” “为啥现在不能刺?”宁真瞪眼。 “现在要是刺了,你真变成齐天大圣怎么办?那时候你的心意说不定就变啦,带着唐僧咻地一个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你当我傻?” 小夷眼睛瞪得更大。 宁真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那我们还愣着干啥,快点去炮制人丹啊!” 众人愕然,看看小夷。 “快去呀,还没吃饱?”小夷呵斥。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向地牢走去。 宁真也跟着往出走,却被小夷叫住了,“你干嘛去?” “我去看着他们粪洗唐僧啊!” “这些粗活让他们去做就行了,你留在这里。” “你不信任我?”宁真不高兴了。 “你是坏人。我怎么信任你?”小夷认真道。 “有道理,有道理。”宁真瞪眼,点头。 没办法,在这个梦中世界一睁眼,自己就披了个坏蛋人设。 宁真大马金刀地坐到台阶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红玫瑰。 “你和你姐,是怎么闹掰的?”宁真问。 小夷停下啃肘子,仰着小脑袋想了半天,皱眉道:“她这人脑子有问题。” “咹?” “人人都想逃离黄沙镇。可人人都逃不开沙天王的魔爪,但即便这样,大家还是很努力地想办法,在一次次轮回中寻找契机,哪怕是先去争取更漫长的时间。可是她呢,不想着离开,总是做梦……” “等等,你知道沙天王?”宁真截口道。 “谁不知道沙天王!”小夷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就像有人问“你知道老天爷”一样? “那你见过他么?对了,你是妖王,他是天王,你们谁厉害?” 小夷的眼神更奇怪了,瞪着他,吃吃道:“他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据说,这黄沙镇就是他做的一个梦,我们都是他梦里的幻影。你能看见造物主么?还问谁厉害,天王妖王你听名字就知道谁厉害。” “这个世界是他做的一个梦?” 宁真问。心道,那我算什么? “嗯啊。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你姐她不想离开。” “对,她不想着怎么离开这里,反倒是天天做梦,总幻想齐天大圣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她。哎,对了,你们成婚的时候,你有没有踩七色云彩?” 小夷说着,捂着小嘴噗嗤噗嗤笑了起来。 宁真尴尬地陪笑。 第七十一章 人丹 “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啊!”宁真道。 “本来也不至于,可是后来嘛,就至于了。”小夷挠了挠头,哼哼着又拿起肘子啃了起来。 “后来发生啥事儿了?” 小夷不吭气。 “后来到底咋啦?”宁真又问。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八卦?”小夷忽然变脸,凶巴巴吼道,“想知道为什么,去问你老婆啊!” “呃呃呃,帮主不要生气,小的知错了。” “哼!”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阵子,宁真忍不住道:“帮主,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唐僧洗得怎么样了?” “也好。” 小夷丢下猪肘,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宁真随即跟上。 到了马厩,远远就看见唐僧和白龙被扒得精光,摁在地上从头到脚涂马粪。 白骨帮众还怕涂抹得不够,里三层外三层涂抹,就差往鼻孔和耳朵眼塞了。 唐僧和白龙嚎叫着像杀猪一样,浑身灰绿色儿。 宁真抱着膀子看着,肩膀一抖一抖,幸灾乐祸地笑着。 老秦啊老秦,你也有今天? “悟空,快来救我!”唐僧眼角瞅见前方站着的宁真。 “大师兄,你忍心看着我们被人欺负?”白龙喊道。 切,欺负你们的都是自家兄弟。 “忍心!”宁真大声道。 “靠,没义气!”扁六版白龙很愤怒。 宁真无视,心想,你在斧头帮的时候,没义气的事儿做得还少么。 转头对小夷道:“帮主,涂得差不多了。把他俩绑起来丢到淤泥里,滚个几滚,晒上三天就可以清洗了。” “把他俩绑起来,丢淤泥里。”小夷大声道。 “好勒!” 白骨帮帮众齐声应道,又找了根绳子绑住二人,向水塘方向走去。 “帮主,现在我们干啥?” “不知道啊!”小夷挠挠腮。 平时她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跑出外头抓人,回来洗了再吃,然后再睡。 现在听宁真说人肉有毒,吃了不长个子,自然不吃了。可不去抓人吃人,又能干嘛? “要不,回去吃肉?”小夷道。 “也……好!”宁真道。 两人又返回议事堂,继续吃肉。 不一会儿,帮里兄弟们回来,报告小夷说,已经将唐僧二人绑在枯木桩上暴晒。 “好好好,继续吃肉,喝酒。” 小夷招呼众人坐下,继续吃喝。 这一顿肉从中午吃到下午,从下午吃到傍晚才散,一直吃到月亮升起才散。 小夷让宁真和众兄弟睡通铺,自己打着哈欠,去大王洞睡去了。 宁真在听着兄弟们的鼾声辗转难眠。 第二天,宁真醒来,跟着白骨帮又是一顿吃喝,然后又是睡觉。 生活那叫一个单调。 第三天,也是如此。 经过三天的吃喝,宁真和帮众都混熟了,连小夷也对他放松了警惕。 第四天,宁真告诉小夷,说可以清洗了。 小夷让宁真去指导白骨丁他们怎么清洗。 “你不去么?”宁真问。 “我又不喜欢看男人的身体。” 哦。 宁真和白骨丁等人去了水塘沼泽地。 唐僧和白龙被晒得外部皲裂,满脸幽怨。只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把他们放进水塘,使劲搓!” 宁真大手一挥。 十几个壮汉把二人解绑,丢到水塘里,纷纷跳下去,一顿猛搓。 唐僧和白龙被搓得欲仙欲死,鬼哭狼嚎。 “哎哎哎,你们下手轻点,都搓破皮啦!搓伤了,人丹就坏啦!” 宁真大喊,示意众人闪开,自己去给老秦搓。 下手更狠! 唐僧哎呀哎吆叫着,却声如蚊蚋般低声道:“想不想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儿?” “想。”宁真嘴唇几乎不动,低声说道。 又朝众人大声道,“你们把那个家伙好好搓干净,唐僧我要亲自搓洗干净,给帮主入药。” 白骨丁等人十几个开始伺候白龙。 “你知道我要什么?”宁真边搓边低声道,下手轻柔了许多,像个真正的搓澡工。 “剑圣留下来的东西。” “在哪里?” 唐僧微笑着不说话了。 “你快说……在哪里?”宁真面上微笑,手上使劲,拧住老秦的瘦肋骨,切齿道。 唐僧痛哼一声,喘息道:“你带我们离开这里,我就告诉你。” 白骨丁等人看到唐僧叫床般的神态,纷纷模仿宁真的手法,搞得白龙更加欲仙欲死。 “好啦,今天就洗到这里。水塘的水不够干净。”宁真大声道:“明天,把他们转移到房间,用浴盆洗。” 白骨帮众人又把唐僧二人带到一个大房间。 宁真想了想,对白骨丁道:“白大哥,你说是把他俩绑一个房间好呢?还是分开两个房间好?” “那肯定是绑一个房间啊!到时候洗起来方便。”牛二版白骨丁瞪眼道。 “不不不,你想,要是把他们俩绑一个房间,万一,他们商量出逃脱的办法,岂不糟糕?” “对对对。”白骨丁连连点头,吩咐众人,“把他俩分开关押。” 被拖走的白龙怒骂,“大师兄你个王八蛋,坏得流油,佛祖会惩罚你个欺师灭祖的家伙……” 唐僧却一脸平静,合十,“阿弥陀佛。” 嘴角,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宁真返身和众人到了议事堂继续吃肉喝酒,看着坐在上面疯狂炫肉的小夷,面上嬉笑自若,心里却纠结不已。 小夷非要吃完唐僧肉才肯给自己三颗痣,唐僧却要自己救他出去才肯告诉自己《剑圣秘录》在哪儿。 而得到《剑圣秘录》,又必须变身齐天大圣才行。 而变身齐天大圣,又需要三颗痣。 这转着圈儿的两难困境怎么破? 吃喝完毕,大家都回屋休息。 第二天,宁真又跟着众人搓洗唐僧和白龙。 宁真照例去搓唐僧,其他人伺候白龙。 白骨帮全帮上下也没个机灵人,居然就这么放心让自己单独给唐僧搓澡。不像玫瑰帮,最起码老安和小翠都挺有脑子的, 一帮蠢货。 宁真一边搓,一边道:“师父,我听到你被白骨妖王抓了以后,那叫一个心急如焚。连新媳妇都不要了,连夜从洞房跑出来了,赶到白骨堡来救你。” 手法轻柔。 唐僧斜乜着眼瞅着他,不说话。 “师父,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你想想,我如果不用做人丹的鬼话骗妖王,来拖延时间,你现在早化成一泡屎啦!是不是?” “是啊。”唐僧喟叹,“只是,你那瞎话也编得太扯淡了些,用得着让他们拿马粪涂往我身上涂么?” “这个我下次注意。师父,我现在很纠结啊。” 说着,宁真把两难困境说了出来,问:“师父,你说我们现在该咋办?” 第七十二章 妖王主场 “不知道。” 唐僧默然半晌,道。 “不知道?”宁真瞪眼,“你不是号称智慧第一的大唐高僧三藏法师么?你不是说她会给我三颗痣,我会变成齐天大圣孙悟空,然后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么?你不会是又忽悠我吧?” “为什么要说一个又字?”唐僧歪着脑袋问。 “因为你以前老是忽悠我。” “有么?”唐僧疑惑道。 “没有么?”宁真瞪眼。 “真的有么?” “难道没有么?”宁真大声道,挥挥手,“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说的这些预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是注定的结局,自然是真的。” “那我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 宁真生气了,站了起来,“你不是说注定的么?你一句不知道就这么完了?有你这么当师父的么?这个时候我们要是不做点什么,拖不了几天,你注定会被煮成人丹,被妖王吃了,然后变成一坨粑粑。” “那做点什么呢?”唐僧歪着脑袋又问。 “是我在问你啊!”宁真抓狂了。 “可我是真不知道啊。我还没成佛,只能看到结局,却看不到过程。”唐僧道。 宁真一脸无奈。 哎,老秦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看来,还得自己想办法。 有气无力搓洗完毕,宁真出了房,向议事堂走去。 一进议事堂,却见小夷一脸怒气瞪着自己,小胸脯一起一伏,连肉也不吃了。 白骨丁等人也都抱着膀子,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气氛不妙哇。 宁真堆起满脸笑容,向小夷和众兄弟点头哈腰,“帮主,弟兄们,那唐僧再搓洗一天,便可以喂药了。” “要不,再多搓几天?”小夷冷冷道。 “多搓几天……倒是也行。”宁真讪笑。 “多搓几天,好让你再拖延几天时间?”小夷冷哼一声,突然翻脸,抬起小手,宁真不由自主飞过来,被小夷抓着胸前衣领,摁在桌上。 小夷眼睛瞪得跟个灯泡似的,两只瞳孔竖成针形,咬牙切齿,“你个王八蛋,胆敢骗我!” 宁真大骇,连忙辩解,“帮主,我对你忠心耿耿,你别听信谗言啊。肯定是白骨丁他们妒忌我英俊潇洒,短时间内就讨得帮主你的欢心,向你说我的坏话。” 白骨丁等人面面相觑,然后齐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宁真。 小夷气乐了,直摇头,“你和我那个姐姐还真是一对。一个傻得无怨无悔,一个蠢得无可救药。你不会连妖王主场都不懂吧?红玫瑰没告诉你?哈,连这个都不跟你说,就敢把你放出来到处乱跑!” 啊? 啥是妖王主场? 难道自己刚才和唐僧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看着眼前气势如山的小夷,宁真才醒悟过来,她是白骨妖王,可不是大唐那个傻丫头。 心中念头急转,口中像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帮主,我这样做是有苦衷的。我真不是骗你。你想,像我这样的坏人,怎么可能和唐僧联合起来骗帮主你呢?那样做,对我有啥好处?” 小夷一愣,转头看看众人。 白骨丁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一副狗头军师模样,“帮主,此人卑鄙无耻,出卖人比卖西瓜都利索,不像是对师父忠诚的人。” 小夷一想也有道理,不由得手一松。 宁真爬起来,“就是嘛,还是白大哥了解我。再说,我还得求帮主给我三颗痣呢。怎么会放走唐僧惹帮主生气?” “那你有啥苦衷?”小夷皱眉问。 “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 白骨丁冷冷道:“帮主,此人擅长撒谎骗人,你别信他。” 宁真瞪眼,指着他道:“咹?刚才还夸你有眼识,没想到也就一句,下一句就不行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转过头,对小夷郑重道:“帮主,我跟你讲,我和唐僧那样说,是故意骗他的。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小夷冷冷看着他。 “因为做人丹呢,到了第三阶段药煮的时候,需得本人心平气和。你不妨用你智慧的大脑想想,要是这个人心里充满了怨气,就算被煮了,也会全身渗透人毒。是不是这个理儿?我跟唐僧那样说,就是为了给他个假希望,让他心甘情愿接受喂药。” 小夷盯着他,冷冷道,“假希望?你跟他说,你要从我这里拿到三颗痣,然后变成孙悟空,然后去取《剑圣秘录》,这也是假希望?” 宁真一头冷汗,再度确认了眼前的是妖王白晶晶,可不是那个好糊弄的大唐小夷。 编瞎话圆不回去,那就撒泼打滚。 一把扯开喜服,露出胸膛,大声道:“总之,我对帮主一片忠心,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不用!我自己挖!” 小夷伸出小手,抓向宁真心口,指甲入皮。 鲜血流淌。 “啊!” 宁真痛得惨呼,目中有哀求之色。 妹的,就这么挂了? 我还要找剑圣师父呢! 小夷冰冷的大眼眸看到宁真眼中的哀求,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也是一痛,松了手。 感到一丝迷惘。 在这白骨堡无数年来,杀人、吃人早已是家常便饭,何曾有过半点心软?怎么今日杀个骗子都有点下不了手。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 转过身,挥挥手,“把他给我关进地牢,等药材煮好,和唐僧一块儿煮了。哼,还想骗我!” 白骨丁等人上前,架着宁真就往地牢走。 “疼疼,心口疼,轻点。”宁真一路嚷嚷。 咚! 被丢入了地牢。 “哎呀!” 宁真捂着心口,费力地爬了起来。 赤条条的唐僧和白龙齐齐看着他。捂着下体,姿势尴尬。 唐僧一脸困惑。 白龙一脸愤怒地扑了过来,“大师兄你个王八蛋!” “哎哎哎,你轻点,我受伤了。”宁真右手捂胸,左手抱头,大喊,“你露光了。” 白龙打了他几下,又踹了他一脚,这才坐回原位。 “悟空,你怎么也被丢进来了?”唐僧问。 “还不是因为你嘛!” 宁真龇牙咧嘴坐起来,“师父,你知不知道啥是妖王主场?” 唐僧双掌合十,“为师只是一介凡僧,妖魔鬼怪这些事,悟空你才是行家。额,忘了,你现在还没觉醒。” “师父你说话就说话,别动不动合十,现在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你的手。”宁真瞟了一眼唐僧下体。 小丁丁。 “额,阿弥陀佛。”唐僧又不自觉地合十。 “师父你又合十!” “额,习惯了。哎,对了,悟空,你身上衣服挺多的,给为师和小白龙分一些!” “不给。” “白龙,上!” 第七十三章 这他么就是三颗痣? 白龙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听到师父号令,哪还会客气,扑上来对宁真就是一顿胖揍。 宁真心口疼,哪是白龙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按地上扒了个精光。 唐僧穿了宁真的中衣,白龙穿了宁真的内衣。 他俩把大红喜袍丢给宁真。 宁真无奈地套上,揉着熊猫眼,抱怨白龙,“脱衣服就脱衣服,用得着打人么。哎,白龙,你也是妖,你知道妖王主场么?” 白龙骄傲地昂起地中海脑袋,“我还是龙的时候就是妖王,自然知道。” “说说。” “妖王在自己的栖息地感知力特别强,能看到和听到所有动静。战斗力也有加成效果。”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咋不告诉我?” 宁真瞪起眼,埋怨。连红玫瑰也一起打包,在心里埋怨。 “白龙,你应该早点说的。”唐僧也埋怨起来。 “你们也没问我啊!额,你俩不会是……在搓澡的时候商量逃跑计划吧?”白龙咧嘴道。 唐僧和宁真点头。 “哎!”白龙看着他俩不住摇头。 “那我老婆红玫瑰的主场在哪里?不会是那个玫瑰酒家吧?” “是啊!”白龙点头道,然后突然一瞪眼,尖叫道:“你老婆?” “是啊!”宁真指指身上的大红喜袍,一脸坦然,“我们都洞过房了。” 心想这对师徒也太迟钝了。 白龙竖起了大拇指,一脸崇拜。心想,大师兄永远都是大师兄,不管是觉醒还是没觉醒,都是一如既往的猛。 唐僧合十,叹息,“有情皆孽,有求皆苦。何苦来,何苦来!” 宁真皱眉道:“玫瑰酒家那么小,这个城堡这么大,她俩实力差不多,怎么主场和主场差距这么大?” “主场越小,感知力越强。你在你老婆的酒家里,就算躲在没人的角落眨个眼,她都能感知到。而在这里,只要我们说话声音别太大,白骨妖王是听不见的。”白龙解释道。 “嗷,原来如此。” 宁真想起刚才和唐僧讨论有没有忽悠过自己的时候,情绪激动,两人顶嘴了。 又想到,自己偷偷从洞房跑出来,红玫瑰全都知道。 她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留下自己呢。 想了一会也想不明白。 抬头望着长满苔藓的天花板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师父,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去取经?” 唐僧双手再度合十,身上散发出慈悲庄严的佛光,看得宁真眼睛都直了: “因为,上次玄奘法师取回的经是假的。假经荼毒众生,流传两百年,竟有末法乱世之象。原人觉醒,上界下垂,法界上升,地水火风四大天劫就要来了。” “什么原人,什么上界下界?什么四大天劫?”宁真不解。 “这些,等你觉醒,就都知道了。” 唐僧垂眸,不再说话,竟像是入定了一般。 “白龙你知道么?”宁真扭头问白龙。 白龙摇头。 “哼,神神秘秘。”宁真嘀咕了一句,又皱眉道:“我们得赶紧想个法子逃出去,白晶晶估计把水都烧开了。” 白龙挠挠头,半天憋出一句,“以前,都是大师兄你来救我们的。” “我现在没变成孙悟空,连你都打不过,自身都难保,还救个屁啊!”宁真急躁起来,“唉,要是那个死丫头肯给我三颗痣就好了。” 这时,唐僧睁开眼,开口道:“她会给你三颗痣的。” “啥时候?等把咱们煮熟以后?还是等你成了一坨粑粑以后?”宁真讽刺道。 唐僧目光直勾勾盯着前方,仿佛穿越了时间,神情肃穆,梦呓般道:“我看到,那三颗痣就在你的心口。你的心口还是生肉,没被煮熟,也没变成粑粑。” 宁真闻言,撩开衣服,低头一看,看到小夷抓出的伤痕。 因为她手小,只在宁真心口抓出拇指、食指、中指三个血洞。此时虽已不再流血,但还隐隐生疼。 【这他么就是三颗痣?】 宁真呆住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红玫瑰的大喊,“白晶晶,把我男人交出来!” 随后,又传来鞭子抽空声音。响亮如电般。 “我老婆来救我啦!” 宁真大喜。 唐僧和白龙也相视咧嘴。 …… 地牢外,白骨堡内。 红玫瑰一身喜服,手执长鞭,腾空跳了进来。 大喊一声,拾阶而上,气势如虹。 小夷版白晶晶从议事堂施施然走了出来,一边揉着小肚子,一边剔牙,笑道:“你来晚啦,你男人和唐僧都被我吃了!还剩些肉汤,你要不要喝?” 宁真跑出来好几天了。以白晶晶的性格,确实不会留人过夜的。 红玫瑰闻听,又急又怒,挥鞭就抽了过去。 小夷也抽出双锤,跳起来迎战。 两人又是一通恶战,锤如惊雷,鞭如闪电。 鞭锤过处,霹雳啪啦,把堡里的森森白骨打了个粉碎。 红玫瑰动了真怒,拼了性命,这一战比那天黄沙镇牌坊下激烈了不知多少倍。 但这是小夷的主场,红玫瑰就算拼命,也堪堪只打了个平手。 两人一边打,一边骂。 她骂她矮冬瓜,她骂她老女人。 她嫌她吃饭用手抓,没家教;她嫌她衣服穿得少,不知羞。 打得越来越狠,骂得却越来越无聊。连小时候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用来互相攻击。 下面观战的白骨帮帮众大眼瞪小眼。 骂着骂着,两人就扯到了让她们彻底翻脸的事儿。动作缓了下来。 红玫瑰拎着鞭子,喘气,“咱俩从小吵到大,我也没跟你翻过脸。可是,可是……你骂我什么都可以,就不可以说他!” 小夷也杵着锤子,喘气,“可他就是个猴子精啊!他以前还当过弼马温呢!” “你再给我说一句!”红玫瑰大吼道。 “说一万句都行,他就是个猴子精,弼马温!猴子精,弼马温!”小夷伸着小脑袋一边碎碎念,一边做鬼脸,故意气红玫瑰。 就在这时。 天空乌云密集,轰隆隆如雷般声音砸了下来,“弼马温?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到了么?” 随即,一个巨大的脸庞探了出来。 “沙天王?” 小夷仰头道。没有多少惧色,反倒有点兴奋。 沙天王如山岳般的身形走出乌云,到了白骨堡。 俯身看向小夷,“孙悟空既然到了,那唐僧想必也已到了。” 说着,四处嗅了嗅,眯起巨眼,道:“我闻到了唐僧的味道,把他交出来!” 红玫瑰一听唐僧还活着,那至尊宝想必也活着,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第七十四章 宁大圣 “不交!” 小夷拎起双锤,仰起头,断然拒绝。 只是她太小了,在如山岳般的沙天王面前,如同大象前的蚂蚁。 沙天王一愣,然后轰然大笑,白骨帮众人齐齐痛苦地捂住耳朵。 “想不到,在我的世界里,还有蝼蚁胆敢反抗!” 说着,伸出大手抓向小夷。 小夷呀地一声跳起,抡起锤子就砸向大手。 轰,沙天王的大手被砸得微微一顿。 红玫瑰和白骨帮众眼睛一亮。 只见小夷拎着双锤在大手间来回弹跳,竟抵抗得有声有色。 红玫瑰向白骨丁招招手,白骨丁走了过来,用手指了指自己,一脸问号。 “帮我搬把椅子过来!”红玫瑰像使唤自家帮众一样使唤道。 “啊?” “啊什么啊,快去!” “哦。” 白骨丁屁颠屁颠去搬过来一把椅子,红玫瑰施施然坐了上去,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神情专注地观战。 “那个,红帮主,你去帮帮我们帮主啊,她、她毕竟是你妹妹。”白骨丁摸着后脑勺,期期艾艾道。 红玫瑰翻了个白眼,“她有拿我当过姐姐么?” 继续看戏。 小夷的抵抗也只坚持了几秒功夫,就被沙天王一指弹出,弹到白骨墙上,瘫了下来。 沙天王的指头直直摁向小夷。 “切,我还以为多能耐呢,在主场还这么菜!” 红玫瑰丢掉瓜子,站了起来,用鞭子指着沙天王,喊道:“哎哎哎,沙天王,你差不多得了。唐僧给你,你放过她,她毕竟是我妹,死在我新婚头七可不吉利。恩,我男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你也听说过。” 巨大的手指一停。 沙天王回过头,巨大的眼眸满是戏谑嘲讽,“齐天大圣?那只猴子?弼马温?” “我毙你妈个头!” 红玫瑰大怒,跳起来,挥动长鞭,向沙天王抽了过去。 那边,小夷也站了起来,抹抹唇边鲜血,挥舞双锤也砸向沙天王。 黄沙镇最强两大妖王对战沙天王。 姐妹二人合击,一个刚,一个柔,攻击力提升十倍不止。 逼得沙天王双手齐动。 但双方力量对比还是太悬殊了。 仅仅打了几十个回合,姐妹俩就被一掌一个拍倒在地。 看着大手铺天盖地压下,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 这一眼,满是迷惘、愧疚、伤心。 就在姐妹俩绝望待死之时,风云再起。 地牢方向嘭的炸裂,一道身影翻着跟头扶摇直上九重天,四方云涌自动汇聚到他脚下,成七色。 “我男人来救我了。”红玫瑰喜道。 小夷傻愣愣看着依稀和宁真有七分像的猴子脸。呆住了。 …… 地牢内。 从红玫瑰和白晶晶战斗,到沙天王出现,到小夷拒绝交出唐僧,然后被打飞,师徒三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沙天王来了,大伙都得完。 宁真急得直跳脚,“哎,可惜金箍还在白晶晶头上。这死丫头真是误事啊,什么不好玩,玩金箍。” “谁说金箍在她头上?”唐僧诧异道。 “师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别逗……” 说着,宁真哑然,只见唐僧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金灿灿的头箍,比小夷戴那个品相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哎,我想着我这一路走来,历尽苦难,将来肯定也会像玄奘法师那样名垂千古,被人写进游记里。所以就提前打造一批纪念品,沿途售卖。毕竟风餐露宿的日子太辛苦,老靠化缘要饭也不是个事儿……” 唐僧还在絮絮叨叨,宁真就一把抢过金箍,要往头上戴。 “等等!” 唐僧伸手阻拦。 “怎么啦?”宁真扭头问。 “你可想好了。这金箍戴上以后,你就再不是个凡人,会变成神通盖世的齐天大圣。但是,人世间的情欲,你也不能再沾染半点。”唐僧郑重道。 “沾染了呢?”宁真犹疑地问。 “会痛。会……很痛。” “靠!” 都啥时候了,还怕疼? 宁真再度准备戴金箍。 “等等!”唐僧再度阻拦。 “师父你有什么屁话以后再说,现在火烧屁股了。”宁真恼火道。 唐僧讪讪然缩回手,道:“我是说,戴上金箍之前,你就没有什么心里感言要发表么?” 心里感言? 好像还真有。脑海闪过红玫瑰的俏脸。 宁真端着金箍,惆怅道: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肯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说完,把金箍套到了自己头上。 【哇呀!】 宁真仰天大叫。身形一变,金光四射。 腾空而起,冲破地牢。扶摇直上九万里。 白龙仰着头,傻愣愣看着高空中变成小黑点的大师兄,喃喃道:“大师兄回来了!” “我知道,他会回来。因为,这是注定的。”唐僧微笑道。 宁真在翻转着飞舞九天的过程中,已经变成了身披金甲,脚踏云履,手执金箍棒的齐天大圣。 然后,反转直下。 咚! 像是定海神针般蹲立在地,扛着金箍棒,摆pose摆了足足一分多钟,才撩了撩脑门上的黄毛,扭头,龇牙,“啪!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帅不?” 【红玫瑰眼睛里的小星星都快溢出来了,双手绞在胸前,“帅死了!”】 “孙悟空?” 沙天王瞪着大眼,警惕地抽出了三股叉。 “你哪位?”宁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根香蕉,咬掉皮,啃了一口,随意道。 “我是沙天王。” “切,没听过。俺老宁只听过托塔李天王。” “孙悟空,你可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把唐僧交出来。” “叫我齐天大圣宁真。额,对了,温馨提示下,这里不是你的地盘,是我的世界。还想吃唐僧肉?讨打!” 宁真丢了香蕉,单手拎着金箍棒,一棒甩了出去。 棒子无限伸长,这头还是个细细的能攥在手里的棍子,那头已经变成了粗达万丈的天柱。 直直向沙天王砸了下来。 如泰山压顶。 沙天王双手举起三股叉抵挡。 轰隆! 天崩地裂。 沙天王身子一沉,脊柱微弯,双腿插入地里。地面向蛛网般裂开。 巨大的脸上呈现痛苦之色。 “这第一棍,是惩罚你叫错了爷爷的大名。” 宁真又挥起一棍,“这第二棍,是惩罚你居然敢向爷爷我要唐僧。须知,虽然我也不喜欢他,可他还是我名义上的师父啊!” 轰隆。 沙天王被砸得浑身沙子簌簌掉落,身形小了一半多,双脚插入地下,直至没膝。 “这第三棍,是惩罚你个王八蛋这么大个子,居然欺负两个小姑娘。须知,她二人对我们师徒很好的,好吃好喝好招待!” 轰隆隆。 沙天王惨叫出声,身形暴缩,成了常人大小,三股叉也跟着缩小。 已经被砸得半截身子入土。 “这第四棍……” “别砸了,别砸了,我认输。孙大圣……”沙天王丢掉三股叉,抱着头脸道。 “是宁大圣!” “宁大圣,唐僧我不要了,我也给两位姑娘赔礼道歉。大圣你饶了我吧,想当年,我还和你吃过酒呢。” “你和我吃酒?啥时候?” 宁真斜乜了他一眼,用金箍棒把三股叉挑了过来,拿在手中把玩。 “你大闹天宫的时候,和七大妖王结为兄弟。就那时候。” “我那七个兄弟也没你啊!” “嘿嘿,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妖,大圣估计没印象。”沙天王满脸堆笑,讨好道。 切,哪儿来的阿猫阿狗都来和老子攀关系。 宁真看也不看他,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一只鸡翅,插在三股叉上。又生出一堆火来,在上面烤起来,边烤边用公鸭嗓子唱,“烤个鸡翅膀~那个~我最爱吃!” 不远处。 红玫瑰支着上半身,指着宁真,一脸骄傲地对妹妹道:“我男人,齐天大圣,厉害不?” 小夷早已一脸呆滞,半天才点头,“厉害!” 自己和姐姐两人联手,在沙天王手下都坚持不了几个回合。 齐天大圣一出来就把他砸扁了,打入地里不住求饶,还缴了械。 这样的大能,自己居然敢说他是猴子精,弼马温? 第七十五章 我爱你和对不起 “齐天大圣!” 穿着大红喜袍的红玫瑰跑了过来,面色惨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痕,但仍笑魇如花。 宁真一回头,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赶紧低头,“哪位?” 红玫瑰一愣,笑道:“是我啊,红玫瑰,你的娘子。” “嗷,久仰!” 宁真抱拳,行了一礼,头却扭向一边,不敢看她。 红玫瑰双手握在胸前,喜孜孜道:“至尊宝,我想通了。不管你是齐天大圣,还是至尊宝,我爱着的其实是同一个人,过去的你是你,将来的你还是你。我们回去过日子好不,以后你来当家,店里赚的钱都归你管。我就负责给你生猴子。” 生猴子? 噗,宁真差点笑出来,一扭头,心口如中巨锤。 【我日,好痛!】 唐僧说的痛,自己也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么痛,痛和很痛还是很有区别的! 捂着心口,低下头,龇牙咧嘴。 “至尊宝,你怎么啦?”红玫瑰关切地伸手去摸宁真的心口。 被宁真一把甩开,凶巴巴道:“你离我远点,我叫宁真。不是你认识的至尊宝,也不是你梦里的齐天大圣。” 红玫瑰一脸失落,幽怨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柔声道,“至尊宝,你不要这样嘛。你这样,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都结婚了,也洞过房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昔日野性霸气的女土匪,现在竟是那么的柔弱无助。 宁真的心再度一紧,就像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我日,再跟这个女人纠缠下去,我真会痛死的!】 “你滚开!”宁真一把推开红玫瑰,踉踉跄跄站起来,头也不回道:“别跟我说话,别让我看见你。我有正事要办,没空理你。” 说着,就向地牢走去。 还要问问唐僧《剑圣秘录》在哪里呢? 红玫瑰却绕过来,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你要干嘛啊,大姐?”宁真痛苦道。 “宁真是吧,”红玫瑰脸上流下两道清泪,“你是不是怪我逼你结婚?你在生我的气。” 女人真麻烦。 关键时候拎不清。 “是!你满意了吧!”宁真大声道。 红玫瑰抬手擦擦眼泪,却笑了,看着他道:“你果然还是爱我的,你要不爱我,就不会生我的气。” 这一笑,梨花带雨,再加上她有伤在身,整个人现在散发出一种弱态美,和她以前强势狂野的性子一映衬,此时美得更加让人心疼。 宁真的心又痛了起来,脑袋上的金箍也开始收紧。 【痛死我了。】 宁真一手捂着心,一手摁着头。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我扯什么情情爱爱? “宁真,你不要生气了,我们回家好不好?”红玫瑰拉着他的右臂央求。 【你这个傻女人真要搞死我吗?】 宁真心痛如狂,连意识都模糊起来。扔掉了金箍棒。 这时,那边的小夷却尖叫起来,“小心!” 红玫瑰眼睛大睁,神色惊恐,一把推开痛苦不堪的宁真。 沙天王的叉子已经捅了过来! 噗! 直直捅入红玫瑰的胸口。 “我砸死你!”小夷跳起来,用大锤砸向沙天王。 噗! 沙天王一叉挥出,小夷闷哼一声,双锤脱手,口中鲜血狂喷。 重重跌了出去。生死不知。 宁真疼痛稍缓,转头看到这一切,立马疯狂。 向地下一抓,金箍棒到手,自后而前,划过整个虚空,棍头大如天球,狠狠朝沙天王砸下,狂吼,“我草你妈!” 如星辰落地。 一棍砸得三股叉弯曲如弓。 又一棍砸得沙天王不成人形。 再一棍直接将沙天王砸成碎沙。 抛掉棍子,俯身抱起奄奄一息的红玫瑰,颤声道:“玫瑰,玫瑰。” 【心痛如刀绞。】 “你……不生我的气啦?”红玫瑰颤抖着伸手,摸向宁真毛茸茸的猴脸。 “我没有,生你的气,从来没有!”宁真忍受如巨锤利刃般的头痛和心痛,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心痛欲裂,一咬牙,仰天大吼,“去你妈的老天爷,疼死我也要说。” 低下头,又道:“玫瑰,我被下了禁咒,不能和你表明心意。现在,我说,你听。” 红玫瑰笑着点头,眼泪划过洁白的脸庞。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肯给我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你说……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宁真字字带血,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原来,心痛到极处,便碎了。】 红玫瑰闭上双眼,泪如决堤,喃喃道:“我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至尊宝,你后悔过和我结婚么?” 红玫瑰声音哀切。 “我从来不后悔和你结婚。红玫瑰,我告诉你,和你结婚,我他妈的愿意!” 金箍缩紧。 宁真痛得闭着眼抱着头大喊。 红玫瑰笑了。 身形渐渐化为虚无。 只剩一件大红喜袍,在宁真怀里。 宁真嗒然若丧,跪在地上良久,才默然起身,收了喜袍向小夷走去。 小夷靠在井沿上,捂着身上的伤口喘息。身边,围着白骨帮众人。 “你怎么样?”宁真问。 “好像,活不成啦!”小夷嘴一咧,笑道。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你不必难过。醒来以后,你会和我在一个名叫大唐的国度里一起生活。” 宁真木然道。 小夷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难道,我真是你的侍女丫头?” 宁真点点头。 “那个世界是怎样的?”小夷有些好奇。 “很……真实的世界。” “那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这里只是我的梦。” “难怪你能打爆沙天王。”小夷拍手笑道,牵动身上伤势,又咳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问:“咳咳,我姐姐,也在那个世界吗?” “我……不知道。”宁真迟疑道。 “要是在就好啦。”小夷低着头,嘟哝道:“我和她斗了一辈子,咳咳,不想再斗了。姐姐也不想斗了。要是能重来一次,我想向她道个歉,说声对不起。嗯,也向你道个歉。” “道歉?” “嗯,我不该说你是猴子精弼马温,惹得姐姐生气。” “可我就是猴子精弼马温啊!”宁真莞尔。 “你才不是!”小夷大声道,小脸上满是仰慕,捂着胸脯咳嗽道:“你是、你是齐天大圣,神通盖世无法无天的大英雄,齐天大圣。我姐夫!” 顿了顿,喘息着,“果然说出来,舒服多了。哎,可惜姐姐听不到啦。我要走了,姐夫。你要是醒来,就告诉那个世界的我,这里发生的事儿。不过,不要说我在这里吃人。哎,要是早知道吃人不长个儿,我就不吃了。” “我会跟她说,五百里黄沙镇,最厉害的妖王叫白晶晶。她聪明又善良,就是不会用筷子。” 宁真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小夷,想着大唐的小夷。轻声道。 眼眶湿润。 小夷听得咯咯直笑,喘息着指了指白骨丁他们,“以后,他们就托付给姐夫你啦!你不是要成立斧头帮么。” 说完,身影渐渐透明,直至消失。 “帮主!” 白骨丁等白骨帮帮众失声痛哭。 白晶晶待他们向来宽厚,他们整天几乎什么事也不用干,天天跟着她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此时见她消亡,个个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不由得悲从中来,哭得痛彻心肺。 宁真怅然。 身后脚步声传来,宁真回头,只见白龙搀扶着唐僧走了过来。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剑圣秘录》在哪里了?” 宁真盯着唐僧,道。 唐僧指了指沙天王所化的那堆沙子。 一阵风吹过,露出一本书册。 宁真走过去,俯身拾起。 书册封面没有名字,翻开,里面也没有字。 【无字天书?】 宁真怔怔而立,若有所悟。 唐僧走了过来,“悟空,我们要去取西经了。” 宁真微笑摇头,“我想,我已经取到了。” 哗,眼前景色一变,到处都是高楼大厦。 宁真连穿越前的记忆也想了起来。 第七十六章 催债 我这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又从大唐穿越回了21世纪? 还是,穿越到大唐当不良人本来就是一场梦? 宁真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不由得一阵恍惚。 低头一看,一身廉价西装。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穿越前的一周。 用手掐一下自己,挺疼的。 现在,应该是回到现实了。 那自己穿越到大唐是不是真的? 小夷、老秦、二统领、老师、师父……他们是不是真的? 明明记得,老师把自己带进兴庆宫,拜剑圣为师学心剑,然后,就进入梦境。 剑圣师父在哪儿呢? 现在还用学心剑么?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站了一会儿,决定先回出租屋,洗个澡,睡一觉再说。 转身走向车站,坐上了11路公交车。 看着公交车上抱着孩子的女人、倚老卖老的老人、带着耳机听歌的小伙子,吊着扶手的宁真感受到了生活的气息。 【这个世界应该是真的吧?】 “各位乘客,下一站是泽西村,有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携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车辆进站,请您注意安全。” 公交车的报站声打断了宁真的胡思乱想。 到站后,宁真下车。 “好日子,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手机铃声响起。 宁真接起,听筒里传来冷静的女声:“是宁真先生么。” “是。” “您欠的两万五千元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等我发财以后。”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发财?” “五星连珠之时。” “宁先生,我是认真的,您如果还拿这种态度敷衍,我们会依法提起诉讼。到时候,您的某信、某宝和银行卡账户都会被冻结。” “我也是认真的呀,你没看天气预报么,下周五晚上天空会出现金木水火土五星连珠的天象奇观。我在某音上头刷到一个视频,说五星连珠那晚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偷偷告诉你,我许了发财的愿望。” 宁真满嘴胡柴,张口就来。感受到现代气氛,业务员灵魂也满分回归。 “是我误会宁先生了,那我这里给您备注一下,七天以后处理欠款。祝您生活愉快。” “啊?不是……” 嘟嘟嘟。对方挂了电话。 靠! 这都算承诺。 工作嘛,混口饭吃,有必要这么认真么。 摇摇头,把手机塞入怀中,宁真进了泽西村。 路过百货店的时候买了包烟,钻进了幽深的小巷。 七拐八拐,找到记忆中的单元门。掏出电子钥匙,滴的一声开门上楼。 306房间。统一的包皮铁门。 把钥匙插进锁孔,往右一扭,咔,门开了。 屋子很逼仄,也就是十几个平方,光线还差。 但没办法,这就是一线城市,寸土寸金的东海市。就五环城中村这么个出租屋,房租都得一千五。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套电脑桌,一个衣柜,还有台洗衣机委屈地躲在小阳台角落。 屋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像是好久没住过人了。桌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宁真觉得自己像是从大唐旅游了一圈,做了个长长的梦,现在回来了。 打开电脑,放开音乐,开始搞卫生。 用拖把里里外外拖完地,又用抹布把家具墙壁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搞完卫生,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了。 …… 东海市核心地段。 一处天价豪宅区内。 某栋独栋别墅里。 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俏丽女子在大厅的阳台厨房烹饪早餐,大厅中央的褐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个银发老者在看电视。财经频道。 “爸,这是您的豆浆和煎蛋。” 女子端过来餐盘,放到老者面前。 “道琼斯指数持续下跌,今年的经济形势不容乐观啊。顾蚕,东林湖和天颐庄园那两笔投资先缓一缓。” “嗯。”女子吃着小笼包。 老者接过餐盘,看到自己爱吃的油条换成了小笼包,皱眉道:“油条呢?” “爸,你血脂那么高,就别吃太油的东西了。从今天起,你吃小笼包。” 老者无奈地接过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了起来。 接着,父女俩又说起来投资上的事儿。 老者便是东海市首富,国内十大首富之一的顾云波。拥有三十多家集团公司,产业遍及房地产、旅游业、传媒业、物流、餐饮等等诸多领域。 身价已达千亿。 丧偶多年,膝下无子,只有一个33岁了还没有嫁出去的老闺女。25岁从国外留学回来,就给自己做助理,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对于恋爱结婚竟是丝毫不感兴趣。 女儿在外国留学多年,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 顾云波还曾经找私家侦探跟踪过女儿一段日子,确定不是拉拉这才放了心。 应该是女儿眼光太高,或者是没人来追。 女儿长相气质不差,怎么除了杨家那小子没人追呢?难道是因为有个富豪老子,吓得不敢追? “顾蚕啊,你别怪老爸啰嗦,我给你的那家公司,只是为了让你练手的。别太当回事儿。该考虑人生大事的时候,也考虑一下。” “考虑啦,明天我把杨天心带回来给你看看。” “那小子就算啦。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标准的纨绔子弟。”顾云波喝了口豆浆,“老杨有这么个纨绔儿子,迟早败家。” “那就换一个。他叫裴旻,我明天带他过来让你看看。”顾蚕咬着煎蛋道。 “他是干什么的?”顾云波眼睛一亮。 “跟你一样,是董事长。” “我是董事局主席,是跟你一样。”顾云波笑了,“这么年轻就当董事长?” “爸,他可不年轻喽。” “他多大?四十左右?那也是可以的嘛。年龄大的人会疼人,又事业有成,还是配得上你的。哎,说说,你俩是咋认识的?” 顾云波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我们是在大街上认识的。”顾蚕笑眯眯道,眼睛弯弯如月,“那天,我刚停好车,准备去餐厅吃饭,看见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站在街道中央,穿着古装,连车也不懂得躲。就把他拉了出来。老爸,你说好笑不好笑。” 顾云波瞥了女儿一眼,有点不悦,“你不愿意找对象,我也不会强迫你。何必说假话逗我呢?” “老爸,我说的是真的。从小到大,我撒过谎么?”顾蚕认真道。 顾云波一想也是,自己女儿家教极好,对自己这个父亲也尊重有加,便诧异道:“你,看上了他哪一点?” “感觉啊!当时看到他,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就像和他做过前世夫妻一样。” “他为什么穿古装,还站马路中央?哪家公司的董事长这么不懂事?” “佳佳集团。” “啊?你把我送你的公司送给他了?” 第七十七章 剑圣见岳父 宁真在出租屋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去了公司。 公司还是那个鸟样,上班除了吹牛便是摸鱼,尤其是自己所在的业务部。 不过,今天的吹牛新增了八卦内容——公司董事长换了。 从以前的顾总换成了个男的,裴总,听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而顾总居然自降一级,成了总经理。 这要是在别的大公司,肯定是大老板的空降兵下来了。 但大老板是顾总的父亲啊,那么这个裴总的身份就很值得玩味了。 “裴总?叫啥名字?” 宁真向一个刘姓同事问。 “裴旻。嘿嘿,和剑圣同名。我最近在玩一款大唐题材的手游,还在培养这个角色呢。” 靠! 原来这里还是梦啊! 穿越到大唐才是真的。 宁真心里狂喊。心中大石头落了地。 自从回到现实(梦中的现实世界)以来,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惆怅。尤其那间逼仄的出租屋,和长安的小院相比,简直就像牢房。 原来,自己还是喜欢大唐的生活。 以及,那里的人。 既然是在梦里,那就早点和剑圣师父相见,学心剑。 想到这里,走出了办公室,直奔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坐上电梯到了顶楼,前台小姐却把他喊住了,“你是哪个部门的?” “业务部,宁真。” “你找谁?” 十三层顶层,只有董事长办公室和总经理办公室,以及两个副总办(现在变成三个了,原先的总经理直接被压成了副总。) “我找裴董。” “裴董不在。”前台小姐扶了扶眼镜,有些诧异。 公司的中层以上领导干部自己全认识,眼前这个小伙子没见过,应该是个普通员工。他找新上任的董事长干嘛? “奥。”宁真挠挠头。 【这么不巧?】 “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记录一下。” “你就说他的徒弟宁真来找过他。” 说完,转身下楼。 “徒弟?” 前台小姐愣住了。 …… 顾府。 顾云波看着女儿一脸甜蜜地挽着个五十多岁老头的手臂,眼角直抽抽。 此时的裴旻,一身西装,须发剔得干干净净,端坐在那里身形笔直。本来九十多岁的样貌,此时看着像五十多岁。 裴云波心里那叫一个别扭。 我说年龄大点好,没让你找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啊,你从小也不缺父爱啊。 “我说,裴先生,您今年贵庚?” “某乃高宗仪凤三年生人,今年一百九十五岁。” 顾云波眼睛一瞪,咧起嘴角,对顾蚕道:“你、你自己看看,你找了个什么疯子回来!” 气得浑身哆嗦。 他是身价千亿的大佬,普通人想要见他一面都千难万难,更别说有人敢在他面前说疯话了。 “裴先生,您这么大岁数的古人,都够辈分做我祖宗了。您觉得和小女婚配合适么?” “合适。”裴旻淡然道。 “你……”顾云波指着裴旻气结。 顾蚕抱着裴旻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爸,我就愿意和他在一起,在他身边,我特有安全感。我愿意嫁给他。” “你在我身边就没有安全感?”顾云波觉得受到了侮辱,大声道。 “爸,你别激动。老爸和老公能一样么?”顾蚕大声道。 顾云波摆摆手,对裴旻正色道:“裴先生,我跟你讲,你们的亲事我不同意。这样,那个佳佳集团我就送给你,请你离开我女儿。” “爸,佳佳集团是我的,我已经送给裴郎了。” “裴郎?” 顾云波眼睛一瞪,心想女儿是不是被这个老货灌了迷魂药了? 怒道:“是我给你的!给你也不是让你养小白脸的。” 又转向裴旻讽刺道:“额,你要是个小白脸也算,可惜你还是个老牛吃嫩草的老黑脸。” “爸,你说话别这么难听。”顾蚕生气了。 裴旻沉声道:“裴某敬你是蚕娘的父亲,这次便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裴某便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不客气又能怎样?打我?”顾云波气笑了。 自己纵横商海四十年,还从来没受过威胁。自从登上富豪榜前十以来,身边光保镖就养了上百个。 裴旻身形不动,剑目一睁,只见嚓的一声,顾云波面前咖啡杯整齐切开。 大半杯咖啡竟像冻结了一般,也被一切为二,一滴都没有流出来。 裴旻伸手拿起半杯,举起,“请!” 徐徐饮下。 顾云波一惊,好奇地端起另半杯,细细端详被剑气裹着的咖啡,喝了一口。 抬起头,“魔术?” 裴旻缓缓道:“这个世界总有些东西,常人难以理解。我知道你有些银钱,但还不足以保护蚕娘。” 又转头对顾蚕道:“岳父我已拜见过,他好像不喜欢我。蚕娘,我们走吧。” 说完,挽着顾蚕的手站了起来。 “爸,我说过,他很厉害的。”顾蚕笑嘻嘻地丢下一句话,跟着裴旻出去了。 顾云波看着眼前的半杯咖啡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到电话机旁,拨通了管家的电话,“阿忠,你安排一下车,我要到东海大学。” 那半杯咖啡依然滴水不漏,就那么诡异地杵着,像包了一层透明塑料膜。 …… 顾蚕开车载着裴旻往佳佳大厦方向驶去。 裴旻好奇打量着车内,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已经坐过好多次这种名叫汽车的怪物,却一直没弄明白它是怎么跑起来的?还跑得这么快? 嗯,坐这个比马舒服,比轿子也舒服。又快又稳。 “裴郎,你别怪我爸。他那人老脑筋,可也是为我好。”顾蚕道。 “某家从不和凡人一般见识。” 顾蚕一乐,“你这说话拽拽的,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唐朝剑圣,也觉得你是个神经病。查资料以前,我只知道李白杜甫,可不知道裴郎你哎。哎,对了,你认识李白不?” “认识。” “哈,你俩关系好不?能不能帮我跟他要首诗?” “应该可以。某家教过他剑术。”裴旻淡然道。 心想,那家伙懒散邋遢,怎么蚕娘很崇拜他的样子?以前他和自己学剑的时候,蚕娘挺不待见他的。 不好,要是这老小子和自己抢老婆怎么办? 虽然沧桑百年过去,那老小子多半化灰,但万一他以诗酒入道,还活着怎么办? 皱眉道:“他那人,诗写得还可以。但其它方面都不行,长得也丑。” 顾蚕噗嗤一笑,“你不是吃醋了?” “有点。” 第七十八章 师娘 ? 佳佳大厦到了。 顾蚕停好车,下来,又去帮裴旻开车门。这位剑圣坐了十几趟车也没学会开车门。 一连毁了三辆豪车。 裴旻出来,仰头看着大厦,皱眉道:“蚕娘,我不想上班。我啥也不会,每天来这里干嘛?和那么多不认识的人也没什么话好说。” “那你就板着个脸,不理他们。但班还是要上的。”顾蚕替裴旻整了整衣领。 “为什么?” 顾蚕挽着裴旻就往大厦里面走,边走边低声道:“这个时代和你那个时代不一样,钱就是一切。当然,你也不用考虑钱的事儿。可是,男人要在社会上立足呢,一定得有个身份。” “顾总好!” “顾总好!” “顾总好!” 员工们纷纷向顾蚕问好。 顾蚕微笑回应。 进了电梯,顾蚕笑道:“你也不用发愁,以后你啥事儿也不用干,所有事情都交给我。你就在你办公室修仙。” “是修炼。” “对,修炼。你的办公室只有我能进,需要你亮相的时候,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就行。”顾蚕笑咯咯道。 裴旻一想,这个倒是简单。 电梯直上十三楼,顶层。 前台小姑娘看到顾总挽着裴董的手臂上来,赶紧起身,鞠躬,“裴董好,顾总好。” 顾蚕微笑点头,问:“今天有客人来访么?” “上午九点,冯行长来过。十一点,李总来过。” “哦。” 顾蚕和裴旻往里走。 “额,裴董,早上业务部有个叫宁真的员工来找您,他说他是您徒弟。”前台小姑娘期期艾艾。 “找他?”顾蚕乐了,指了指裴旻,“是找他还是找我?” 裴旻却神色一动,“宁真?你让他上来。马上!” 拉着顾蚕进了董事长办公室,笑道:“这下好了,我的徒弟终于找到我了。” 顾蚕眼睛一亮,“他也来自大唐?我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但都是现代人穿到古代。古代人穿到现代就够少见了,还是两个人都穿到现代。” 不一会儿,前台小姑娘带着宁真走进董事长办公室。 顾蚕眼睛瞪大,“宁真?” 她记性特别好,集团总部三百多号员工,包括清洁工阿姨、保安大爷,她都能叫得上名字。 这个宁真她有印象,公司年会上表演过单口相声,把自己和父亲都逗乐了。 “顾总好!” 宁真笑嘻嘻给老板鞠躬,然后,一脸憋屈对裴旻道:“师父啊,我可找到你了。” 心里却困惑,怎么师父和顾总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裴旻有点尴尬,指了指顾蚕,“这是你师娘。” “师娘?” 宁真瞪起小眼睛,嘴巴像了只鸭蛋。 心想,我在黄沙镇结婚,你跑到现代都市结婚。合着咱师徒俩都来梦里娶媳妇了? 还能不能再狗血点? 师父啊师父,想不到你还是把妹高手啊。 这么短的时间,就泡到了全集团的梦中女神。 现代人穿越过去泡古代美女还有个认知差的优势,古代人穿越过来泡现代美女,你是咋做到的啊,师父? 还有顾总,你是咋想滴捏? 我记得你是在国外名校留过学的,有知识有文化有能力,关键还这么有钱。师父又穷又丑,额,丑也不算丑,反正挺粗糙。你图他啥呢? 宁真的眼神让顾蚕都有点不自在。 “咳咳,”裴旻清了清嗓子,“事不宜迟,现在我就教你念力修行之法。蚕娘,你先出去。” “我不。”顾蚕不悦道:“有什么事儿是我不能听得?怎么你有了徒弟,就不要老婆了?” “这些事,跟女人没关系。”裴旻黑着脸道。 “你看不起女人?”顾蚕睁大杏眼。 宁真急忙劝架,“师父,师娘要想听,就听吧。这毕竟是在梦里。再说,师娘也不懂修行,就当听个热闹。” “梦里?”顾蚕冷哼,“宁真,我是你老板也是在做梦?” “不是,顾总,额不,师娘,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一两句说不清。” 宁真急忙解释。 穿越前,自己所在的公司就是佳佳集团,一家制造和售卖儿童系列产品的大公司。公司老板就是顾蚕。 现在做梦做到如此真实的地步,一两句还真解释不清。 “那就多说几句。我给你放一天假,你慢慢说,我慢慢听。就当跟我汇报工作了。”顾蚕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抱着膀子似笑非笑看着宁真。 宁真无奈地瞅瞅裴旻。 “蚕娘,你要听也行,但别老打岔好不?时间不多了。”裴旻唉声叹气。 堂堂剑圣,若不是对爱妻愧疚已久,又岂肯让步? “那好呀,我倒想听听你们两个神经病说什么?”顾蚕笑咪咪道。 裴旻问宁真,“你找到心了么?” “找到了。”宁真一脸苦涩。 想起在白骨堡时的心痛,至今心有余悸。 “是怎么找到的?” “痛了,碎了,醒了。”宁真怅然。 裴旻默然半晌,吐出两个字,“懂了。” 顾蚕听得莫名奇妙。这两人说话怎么像老和尚打机锋。裴郎倒还罢了,毕竟是唐朝古人,这个宁真咋也变得神神叨叨? 裴旻又道:“找到了心,心剑便好练了。只需要,找到剑就成。有了剑,再以念驭剑。念到处,便是剑到处。比之飞剑、罡剑要快得多,威力也大得多。” “念力修行,先收纳感知,凝聚出念力。以后,尽量做到少睡、少吃、少欲,你的五感六觉才会敏锐。” “师父,要多久才能凝聚出念力?” “这个没有固定时长。有天赋的,可能朝夕之间,没天赋的,便是百年也不成。” “可有行功之法?” “有。” 裴旻掏出一本泛黄书册,“这是我在极北苦寒之地潜修百年所悟的《剑意谱》,等你凝聚出念力,好好看看上面的线条,会有所悟。” 宁真接过书册,翻开一看,都是些线条和符号。 线条歪歪扭扭,有的页面只有一条,有的页面却密密麻麻交叠。那些符号也怪异无比,像是小孩子涂鸦。 咹? 这就是秘籍? 又是本无字天书? 师父你不会是晃点我吧? 顾蚕也站起来,好奇地探头看,看到一页页涂鸦,实在绷不住,捂着嘴噗嗤笑了。 宁真苦着脸,“师父,我看不懂啊?有没有有字的秘籍?” “真经不落文字,没有。”顿了顿,又道:“等你修出念力自然能看懂。现在,你在闲暇之余好好记住这些线条,感悟其中的意蕴便可。” “那我怎么才能修出念力呢?” “我不是说了嘛!少睡、少吃、少欲。” “就这?”宁真瞠目。 “就这。须知,你要修的是心剑,本来便是一条前无古人的路。每个人的心不一样,剑也不一样。太具体的东西便不可遵循。” 宁真眨眨眼,问:“师父,你有没有去过黄沙镇?” “去过。” “啊?还真有黄沙镇?” “那是西域的一个很小的镇子,只有五里方圆。” 裴旻看了看一脸懵的顾蚕,回忆道,“当年,我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然后心癫发狂,便一路西行,到了黄沙镇,停留下来,陪瓜农种西瓜。夜观星斗,悟出一口罡剑气。” “你在那里也留了本秘籍?” “那倒没有,我只是把我的感悟告诉了教我种瓜的瓜农。不过,估计他也听不懂。” “那瓜农叫啥名字?” “不知道,我只记得他姓沙。” 靠! 原来沙天王那个王八蛋是师父教出来的。师父你哪怕教教红玫瑰也行啊,干嘛闲着没事教沙天王呢。 第七十九章 意外 “师父,心剑是什么样子?” “心怎么样,剑便怎么样!” 宁真一脸呆滞。 念力秘诀就是少睡、少吃、少欲。给了本秘籍,还是鬼画符。 师父你不是在耍我吧! 自己的拜师路咋就这么坎坷捏,老师教自己呼吸就很离谱了,师父教自己的东西更没用。 我是要变强的,不是来变菜的。 “师父,你不能……这样传功,你……总得展示一下吧!”宁真一脸便秘道。 裴旻缓缓伸手。 掌心上空忽然出现一把寸许长的银色小剑,小剑没有鞘,也没有剑柄,两头尖中间宽。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梭子,或者,针。 小剑缓缓旋转。 “哇,这便是心剑?”宁真凑近观看。 “站远点,小心被剑气伤了眼。”裴旻轻叱道。 小剑越转越大,转到丈许长,眼看快戳到天花板了才堪堪停住,熠熠生辉。 丈许长大剑在旋转中又变成了一个圆盘。 圆盘在翻转中碎裂,又变成了七柄长短不一的剑。 七剑飞舞。互相追逐。 然后,哗啦一声,又碎裂成星星点点。 灿若繁星。 星星点点又互相聚拢,成一个点。 这个点被裴旻抓在手心,化为虚无。 看得宁真和顾蚕目眩神驰。 “你若想看的是心剑的相,这便是。然而,切记不可着相。”裴旻沉声道。 指了指办公室的另一张办公桌,“以后,你就坐那里,我给你讲解心、念、意、剑的感悟。” “我,我拿什么身份上来?”宁真眨巴眨巴眼,自己现在还是个业务员呢。 “我徒弟呀。”裴旻理所当然道。 董事长徒弟?有这职位? 宁真瞪大眼看向顾蚕。 “不是,”顾蚕噗嗤一笑,“你是董事长秘书。” 说完,转身出门,吩咐前台,“打印通知,分发给各部门。业务部宁真调到董办,任董事长秘书。副总级别。” …… 大唐。 新射宫偏殿内。 深绿色的塔香已经燃到底部。 抱着黄粱枕的小夷看着躺床的师徒二人,大眼睛里的困惑越来越浓,喃喃道:“莫非,是进入了第三重梦境?” “什么是第三重梦境?”高朝世问。 “黄粱一梦可以让人进入三重梦境,一重比一重诡异莫测。进入到第三重,就有醒不来的可能。” “啊?那怎么办?”高朝世大惊。 “等香燃尽,他还不醒,我们就强行弄醒他!”小夷眼眸又变成了竖针。 高朝世默然。半晌,才道:“只好如此。” 过了一会儿,又问:“阳还真,你要不要见他?” 小夷嘴角弯起,眼眸恢复正常,“当然要见呀!听说他挺聪明的。主动投靠我们,也说明他够聪明。” “就怕聪明过头啊!”高朝世叹道,“那人号称大唐智囊,智通北斗。若是不真心投靠,就坏事了。” “游天一都交了投名状,他那么聪明,又怎会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 小夷笑眯眯道。 就像看到小鱼儿游到了嘴边。 …… 大明宫。 皇后刚从太后寝宫问安回来。 此太后非沈太后,而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卢太后,出身五姓七望之一的范阳卢家。 乘着鸾辂肩舆行走在花园小径,刚到太极殿门口,就见总管李纯儿站在门口笑眯眯等候。 李纯儿搀扶着皇后下了轿,低声道:“娘娘,国师请您去一趟。” 皇后一听,心中一凛。 国师潜藏在深宫,从来不主动召唤自己,这次相召,想必是有极重要的事情。 不敢怠慢,便带着李纯儿向紫宸殿走去。 到了门口,让李纯儿在外面候着,独自走了进去。 深宫内,须弥法师静静站立,身边站着穿着黄色龙袍的皇帝,床上竟也躺着一个皇帝。 穿着白色中衣,闭着双目。也不知道有没有呼吸。 “国师,明日便是大朝会,都准备好了么?”皇后问。 皇帝嬉笑着去拉皇后的手,“哎,这不是朕的皇后么?” 皇后厌恶地甩开,指着他呵斥,“别碰我,你个腌臜货。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记住,你只是个傀儡。过了明日大朝会,你和床上躺着的那个废物,在我面前消失。” “知道啦,我就是个传声筒嘛。”皇帝懒洋洋笑道。 一副吊儿郎当样。 “好啦,大事要紧,你们别吵了。过了明日,空相你回总坛去做副教主。”国师沉声道,“冥神教出事了。” 皇后和空相齐齐看向国师。 “罗玄发来消息,游天一发布天下绝杀令,八百州县七万六千不良人都向长安汇聚。所过之处,冥神教三十六路分坛全被捣毁,五万教徒全部斩首,上百万教众家产全数没收。” 教徒是冥神教的正式成员,教众是被他们洗脑的追随者。 “他怎么敢?”皇后尖叫。 空相倒是一脸无所谓,讥笑道:“有何不敢,我们害了他那么多部下,他发疯也不难理解。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哎,捅了不良人老窝了。太上长老,你说他们会不会查到你和皇后头上?” 皇后说得敢,空相没听懂。 国师淡然道:“过了明日,乾坤已定。便以游天一擅发绝杀令为名,将他革职。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议。” 只要将冥神教洗白,游天一就是擅发绝杀令。而洗白,也只是新皇一句话的事。 说着,三人就秘议起了大朝会的具体安排。 商议完毕,皇后神色严肃地回了蓬莱殿。 无心抄经,唤过宫女,“去把庭儿带过来。” 不一会儿,宫女带着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面容清秀,神情恭敬,小步快走,进来便双膝跪地,“儿臣恭请皇后殿下圣安。” 皇后满意地看着自己收养的三皇子,“庭儿,平身,你已经成年,不必行全跪礼。尤其明日之后,行躬身礼即可。” 三皇子面上古井无波,微笑,“全听母后安排。” 像是戴了个面具。 皇后却心情愉悦,端详着三皇子,像是在看自己的得意之作,越看越满意。 …… 大明宫东北侧演武场。 神策军总衙。 护军中尉鱼天恩一身白色朝服,正安排着众将领准备明日大朝会逼宫。 他的皮肤嫩如婴儿,永远一副笑眯眯的神色,“弟兄们,皇后想靠着崔岫那帮朝臣跟咱家斗,那咱家就跟他们斗到底。让他们知道,兵力,才是真正的实力。是不是呀,我的六皇子?额,过了明天,应该称皇上。” 六皇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是个眯着眼睛的胖子,左手一只鸡腿,右手半个苹果,又啃又咬。 此时一听,咧嘴大笑,“干爹你说啥就是啥,我听你的。” “那等你登基以后,封干爹做什么官呀?”鱼天恩继续逗六皇子。 “封你做大将军。”六皇子挥舞鸡腿,大声道。 鱼天恩大笑。 早期,神策军是有大将军的,那是禁军职官系统。虽然只是虚衔,但却是实打实的正二品。 现在鱼天恩的护军中尉属于宦官职官系统,虽然品级低,手里却攥着实打实的军权。 这时,却见勾覆官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中尉大人,据探子报,有大量不良人向雍州聚集。” 雍州,距离长安不足十里。 鱼天恩知道游天一发布了天下绝杀令,但七万多不良人聚集起来味道可就变了。他们一起堵在长安城东,就像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腰上。 “游天一疯了?问问他想干嘛?” 鱼天恩吼道。 第八十章 都穿越了谁还谈恋爱! 业务部小员工一步登天当了董事长秘书,副总级别,坐火箭也没有这么升的。 顿时全公司炸锅了。 宁真下来收拾东西的时候,被一路指指点点,“快看,那个就是宁真!” “长得这么帅,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还特别有才华,很幽默的一个人。” 同事们投来的羡慕赞叹,让宁真有点飘飘然。走起路来挺胸抬头。 那叫一个自信。 回到业务部收拾东西的时候,宁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哥,牛啊!想不到你是小媳妇进洞房,上面有人啊!” “啊呸,什么破比喻,会不会说人话?”宁真笑骂。 “真哥发达了,日后一定别忘了穷弟兄,我还和你吃过烤串儿呢!”告诉宁真董事长姓名的小刘道。 “忘不了,忘不了,是我掏的钱。哎,你贵姓?” “真哥,忘了他也别忘了我呀。我是小张,你记得不,我还送过你一包烟呢。”部门经理张大屁股笑嘻嘻道。 “张大屁股你还有脸说,那是包假烟!你自己抽了根抽出来了也不告诉我,就扔给了我。我抽完咳嗽了三天三夜。嗷,我明白了,你是妒忌我,怕我业绩超过你,要毒死我。” “真哥你真的误会我了……”张大屁股语无伦次地解释。 …… 宁真一边和同事们调笑,一边收拾东西,准备抱着箱子出门的时候,却见前台小姐进来,一脸笑容地接过箱子,“宁总,我帮您搬上去。” 宁真转身,笑着向众人挥手,“撒由那拉!” 说完,大摇大摆离开。 业务部众人看着张大屁股直摇头,叹息:“张经理呀,人家宁真现在是宁总了。哎,你以前要是对他好点,就好喽。” 张大屁股其实除了扣门点,性子挺随和的,是以众同事敢开他的玩笑。 “难道不好么?我俩那是同抽一包烟的交情。”张大屁股瞪眼。 “假烟!”众人齐声道。 “假烟也是真情义!”张大屁股嗷嗷叫道。 …… 运营部。 一个有七八分姿色的年轻女子盯着微信群里的通告愣住了,心里翻江倒海:宁真,那个穷小子咸鱼大翻身了? 她叫钱翠翠,宁真穿越前的女友。 宁真曾经为了给她买高仿皮包,借贷两万五,结果不久还是被分手了。 留下天天被催收折磨的宁真,去当二百五。 爱慕虚荣的钱翠翠经过一个闺蜜的介绍,和闺蜜一道,做了富豪阔少杨天心的情妇。 本以为能从杨天心身上捞点好处,结果被白玩了好几个月,除了跟着吃喝玩乐,连个假包包都没收到。 眼看被白嫖了,钱翠翠便有了回到宁真身边的想法。 很强烈,极其强烈! 自己年龄也不小了,该考虑找个老实人嫁了。 现在宁真成了副总,配自己绰绰有余。 钱翠翠对自己的相貌身材很有信心,况且,自己的第一次还是被宁真骗走的。 想到这里,钱翠翠拿了个文件,就往电梯走去,装出一副送文件的样子。 到了顶楼,被前台小姐拦住,“请问找谁?” “我找宁真,宁总。” “你是谁?有什么事?” 被人用冷冰冰的眼神上下打量的感觉很不好,但钱翠翠忍了,等自己成了宁太太再好好收拾你个势力眼。 满脸堆笑道:“我是宁总的女朋友钱翠翠,找他有点私事儿。” “女朋友?” 前台小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也没多漂亮,宁总怎么会看上她?但毕竟是宁总的女友,面色柔和道:“你稍等,我去通知他。” 不一会儿,冷若冰霜走出来,“钱翠翠是吧,你走吧,宁总不见你。还有,以后你别上来了。” 说着,就低下头做笔录。仿佛眼前就没有钱翠翠这个人似的。 钱翠翠像被扇了记耳光,顿时呆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不过还是不敢发作,转身进了电梯,直直下楼,回了运营部。 坐回工位上,一脸阴沉地看着电脑屏幕发呆。心里却像被踹的母狗一样疯狂乱叫: 你个穷逼以前追求我的时候,跟条哈巴狗儿一样,让你往东你往,让你往西你往西。 老娘说想去黄浦江看游轮,你放下手里的工作也会骑着电动车带我去看; 老娘喜欢吃城西的一家米粉店里的螺丝粉,你记住了那口味,学了半个月才给我学会; 老娘晚上肚子疼,半夜两点让你去买药,结果你绕了十里地也没买到; 老娘看上条两千块的裙子,你只给老娘买两百块的糊弄; 老娘不就是要88万彩礼,你拿不出来,跟你分了手嘛; 要彩礼过分吗? 宁真你个王八蛋,你算个什么东西? 凭老娘的相貌身材,什么样的人找不到? 现在老娘回心转意,主动去找你,你倒拽起来了! 大不了老娘彩礼不要那么多,只要八万八意思一下行了。 钱翠翠生了好一阵子气,最后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走宁真。以那个傻缺的性格,自己只要扮可怜装温柔,他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现代男女,哪一对恋人不是分分合合的。 想到这里,钱翠翠掏出小镜子,补起了妆。 补完妆,向经理请了半天假,走到公司门口,便开始等。 心想,你个王八蛋在顶楼我上不去,但就不信你不会下班出来。 十三层顶楼,裴旻不厌其烦地讲述心念意剑之间的关联,宁真听得一头雾水,裴旻叹息道:“若你想学飞剑术,那练气便可以。那个倒是有章法有文字的。” “那师父你教我飞剑术。” 裴旻哭笑不得,“飞剑术练的是气机筋脉,你肉体还在外头,在梦里练啥呢。” 到了六点,顾蚕进来,挽着裴旻回自己的别墅。宁真也收拾了下东西下了楼。 一出公司门,便看到钱翠翠正笑盈盈看着他。见他走出来,扑上来就抱,“阿真?” 又是这个钱翠翠。 这女人不要脸皮么? 都告诉前台,别让她找自己了。她还来? 宁真举起双手将钱翠翠推开,“你哪位?” “我……哪位?”钱翠翠指着自己声音高了八度,“我是翠翠,你的前女友钱翠翠。” “嗷嗷嗷,时间太久,我都忘了你了。” 宁真在梦里的时间还真的挺久的。再加上和红玫瑰的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对眼前的钱翠翠连记恨都懒得记恨。 心想,自己以前怎会对这种女人动心呢? 真是个二百五。 “阿真,别开玩笑。我想通了,我们和好吧,我愿意嫁给你,彩礼只要八万,额……不要彩礼也行。” “呃呃呃,钱女士,我已经结婚了。” “什么?我不信。”钱翠翠尖叫。 “你爱信不信。” “她叫什么名字?” “红玫瑰。” 这就是个绰号。钱翠翠冷笑,“你做梦呢?糊弄鬼呢?” “对,就是在梦里。”宁真一本正经道。 “阿真,我是认真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钱翠翠撒娇道。 【妈的,红玫瑰的台词也是你配说的?】 宁真觉得恶心。 指着钱翠翠,一个字一个字道:“钱女士,请自重。我现在很忙的,没空搭理你。我警告你,你要再来纠缠我,我就让董事长开除你。” 说着,转头离开,喃喃自语道:“都穿越了谁还谈恋爱!” 心里又嘀咕一句,“谈恋爱也不找你啊!” 钱翠翠一脸呆滞,看着宁真的背影,牙关紧咬,满眼都是怨毒。 在风中凌乱。 第八十一章 王八蛋们,来长安过年! 东海大学研究所。检验室内。 顾云波带来的那半杯咖啡静静伫立在仪器盘上。咖啡仍然一点没溢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看着检验报告,一脸震惊。对身边的顾云波道:“这是真空态的量子场啊,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用肉眼看见量子场。顾主席,你是用什么工具切割出来的?” “不是工具切的,是一个人弄出来的。” “啊?他用什么工具切的?” “他就没有用工具。”顾云波皱眉道。 老教授更惊讶了,用手比划着,“难道,就用手这么一切?不对呀,切口这么平整,手掌怎么能切出来?” “他连手也没用。就坐那里,眼睛一瞪,一杯咖啡就分成了两半。” “世界上竟有、竟有如此神奇之人?”老教授瞠目,“他是什么人?” “好像……要马上成为我女婿了。”顾云波心里五味杂陈。 “恭喜顾主席。他是做什么的?” 顾云波摇头,“他叫裴旻,说自己活了两百岁,我女儿大概中了他的妖术,把公司送给他了。杨教授,你对物理、玄学、道术都有研究,你觉得这裴旻用的是什么法术?” “不知道。像气功又不是气功,像道术又不是道术。顾主席,这半杯咖啡先放在我这里,我再研究研究。” “好。杨教授,那我这便告辞了。” “我送送顾主席。” 杨教授送走顾云波后,回来用一个纸箱子将半杯咖啡装好,然后下楼,开车向城东的别墅区驶去。 开到一栋豪宅前,下了车。保安热情招呼,“杨教授好。我这便通知内宅。” 杨教授和蔼点头,直直向豪宅走去。 人刚到门前,门就开了。 管家吴妈躬身,“杨教授好,我这便通知老爷。” 杨教授走到水晶会议桌旁的沙发,坐下。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睡袍,叼着雪茄的中年男人从步梯上走了下来。 看到杨教授,夸张地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笑道:“哥?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杨教授的亲弟弟,东海市十大富豪之一的杨仲。 杨教授无奈地被抱了一下,“我是来给你看样东西的。” 将手中的纸箱子递了过去。 杨仲疑惑地打开,看到半杯咖啡,眼睛瞪得溜圆。 伸出手指要往上沾,被杨教授喝止,“别碰!” 杨仲抬头看着哥哥。 “这东西会伤人。”杨教授一脸凝重。他拿勺子触碰过,结果连勺子都被切断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杨仲一脸问号。 “是顾云波的女婿,一个叫裴旻的人弄出来的。我来就是告诉你,以后让天心不要去骚扰顾云波的女儿。” 杨仲一摊手,“我还想着杨顾两家联姻,强强联手。现在,没戏了。哎哥,你说他是咋做到的?” “不知道。”杨教授缓缓道。 …… 宁真在外面吃了晚饭,回了出租屋。 看着逼仄的环境心想,明天要不要找房呢,堂堂宁副总睡这种地方,也太磕碜了。 不过反正是做梦,有必要折腾么? 自己的家,在大唐平康坊不良人总衙别院区。 妥妥的京城核心地段。 升职加薪是场梦,但升职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昔日的同事捧着自己,抛弃过自己的女人被自己狠狠羞辱。 爽! 自己的心剑是什么样的呢? 宁真很期待。 …… 大唐,兴庆宫。 小夷满怀期待地迎来了阳还真,号称大唐最聪明的人。 阳还真也满怀期待见到了小夷。不由得一愣,怎么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但天境宗师不可凭外貌揣测,恭恭敬敬行了个叉手礼,“阳还真见过宗师。” “听说你很聪明?”小夷笑眯眯道。 “那是世人谬赞。” “今天过大年,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呀?” “有。”阳还真微笑。 高朝世和游天一相视愕然,阳还真手里空空如也。 “那你准备啥时候拿出来呢?”小夷调皮地眨眼。 “明日,大朝会,祭拜天地之时。” 今天是除夕,阳还真首次拜见,居然说明天初一才奉上礼物、 小夷指着阳还真大笑,“哈哈,你果然很聪明,我喜欢。我请你吃烤羊肉。” 阳还真微笑。 接着,四人边吃烤羊肉,边商议大朝会计划。 【事关重大,为防泄密,老六就不向各位透露了。】 吃过午食,打发走阳还真和游天一,小夷走出宫,看着天上的太阳怔怔发呆。 今天是除夕,过了子时就是明日,大朝会。 十八年来的布局,就要落下最后一子! 又在脑中复盘了一下计划,直到把每一个细节完善后,便去找归叔夜。 临出宫前,想到盂县老秦他们还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里厮混,便对着盂县方向大喝一声,千里传音,让他们来长安过年。 盂县。 不良人府衙内,老秦等十三人围坐在公案旁喝酒吹牛。下酒菜挺丰富,可是餐具太粗糙,也就几张油纸而已。 小夷不在,糙汉们放得很开。 各种荤段子接连不断,满屋子酒气,笑得放浪形骸。 其中,扁六最嘚瑟。抓着个肘子,模仿各人婆娘的叫床声。 被众人抓起花生米扔! 这时,小夷的声音当空砸了下来,“你们这些王八蛋,快滚来长安,到兴庆宫过年!” 众人登时一个机灵。 纷纷站起来,面面相觑。 “去长安过年?好哎!”扁六喊道。 牛二伸手啪地拍了下他的地中海脑袋,“好啥好,你这种老光棍倒是自在,我们这种有婆娘的咋办?” 又转头对秦苍道:“头儿,从这里到长安一千多里,就算骑快马,今晚子时之前也赶不到啊!再加上婆娘们,那就更慢了。咋整?” 老秦瞥了他一眼,摸了摸酒糟鼻,“少宫主的命令你敢违背?让你们的婆娘一起聚餐过年,我们十三个去长安。” “可这时间上也赶不及啊!”牛二挠挠后脑勺道。 号称鲁班术传人的程犊子忽道:“我倒是做了些飞毛腿,绑在腿上,两个时辰就能跑到长安。就是……” “就是什么?”老秦问。 “就是颇耗真气。” “嗐,大家都是修行人,还怕损耗真气么!”老秦大手一挥,“你们回去安置一下,然后到这里集合,我们就出发。” 一众不良人回去安置婆娘,收拾东西。 老秦回了后院屋内,有些伤感地看着眼前物件,在这里住了十八年,住得连自己都快把自己当成不良人了。 他有个预感,这次进京以后,怕是不会再回盂县了。 简单备了几件衣服塞入包袱,带了一壶酒,走了出来。 不一会儿,众人也都挎着个小包袱回到府衙,还都拎着一副护膝。 黑色,上面画着符文。 【这就是飞毛腿?】 程犊子也给老秦一副。 拿在手里还挺沉的。老秦了摸摸,不知道用什么皮毛制成。就往腿上套,被程犊子拦住了,“到了驿道再穿。这玩意穿上以后,劲儿特别大,就想着疯跑。要停下来,都得提前一里地放慢速度。” 一行人走出村口,站到驿道中央,老秦大声道:“出发!” 众人套上飞毛腿,精神振奋,犹如十三个田径运动员,急速奔跑,快逾奔马。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劲儿果然够大! 第八十二章 杨天心 东海市。夜。 东海市内的富人社区,一处大平层内。 钱翠翠和闺蜜刘盈盈在一起服侍杨天心。 一番肉搏后,杨天心一左一右搂着两女,躺在大床上喘息。 “杨少,我今天被公司的小流氓欺负了。杨少你可一定要给我出口气。”钱翠翠贴着杨天心撒娇。 “谁敢欺负我们家翠翠?”杨天心捏着钱翠翠的胸调笑道。 “一个叫宁真的小流氓,以前是业务部的普通员工。今天不知道走了狗屎运了还是怎么着,直接当了董事长秘书,成了副总。” “区区一个副总就敢欺负我杨天心的女人?找死!” “就是,敢欺负我姐妹,弄死他!”刘盈盈也哼哼道。 “他不止欺负我,他以前还强奸过我。我的初夜就是被他夺走的。”钱翠翠扭动身躯,添油加醋。 杨仲只告诉杨天心,不要再去骚扰顾蚕,也没说为什么,是以他还不知道佳佳集团换董事长的事情。 他还以为是顾蚕的男秘书,心中更舔莫名醋意。 顾蚕身边用的一直是女秘书,现在换了个男秘,不用问,十有八九是男友。 老子追不到的女人,你也敢上手? 而且你小子还把老子现在的女人也玩过了。 想到这里,觉得身边的钱翠翠有点脏,抬起脚,就把钱翠翠踹下了床。 钱翠翠啊地一声,赤条条坐地板上,诧异尖叫,“杨少,你干嘛?” “那个宁真我会找人弄死他,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杨天心的自尊。现在,你可以滚了,以后别再来了。”杨天心居高临下指着她道。 啪,甩过去三沓钞票,砸在钱翠翠脸上。 钱翠翠呆住了。 一天之内,被两个男人甩? …… 宁真当副总的第二天,依然是在听师父讲经般的浆糊状态中度过。 傍晚下班,溜达着走到公交站,坐上了11路车,到了泽西村口。 刚进村口,就看到那里停着一辆面包车,上面下来五六个人,拎着西瓜刀、绳子就向他走来。 我靠,什么情况? 宁真转身就跑。 带头的光头大汉,回头吩咐:“阿广,德西,你俩去追,别弄死了,杨少要活的。其他人跟我上车。” 阿广和德西人瘦腿长,拎着西瓜刀和网球棍就追上了上去。光头带着其余人进了面包车追在后面。 泽西村地处偏远,跑着跑着就跑到了大路上。 黄包车加快了速度,追着跑的那两人给车让路。 人哪能跑过车呢,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 既然跑不了,就不跑了。 宁真返身,坦然地看着黄包车。一副我就看你敢不敢撞的架势。 吱~~~,黄包车停下。 阿广和德西追了上来,一左一右,驾起来宁真就丢入了黄包车。开上就走。 “哎哎哎,你们是哪路神仙?是不是绑错人了?” 宁真挣扎着大声道。 “宁真是吧?佳佳集团的董事长秘书?” “你们知道,还敢绑我?我们董事长很凶的。快点把我放了,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光头大汉嘴一咧,“我们连董事长都绑了不少。兄弟,你别挣扎了,白白受苦。我们把你带到他面前,就完活了。你省事儿,我们也省事儿。” “是谁要绑我?” 宁真很困惑,自己也没得罪过人啊。虽然刚升了副总,可连第一个月的副总工资都没拿到手哦! “去了就知道了。” 车子开进了一家废弃厂房。 杨天心歪着身子坐在一张木椅子上,拿着奶瓶状的儿童饮料吸着吸管,身边左右各四个穿着中山装的保镖。离他最近的那个,一身红色西装。 穿了衣服的杨天心长相俊美,人模人样的,就像韩国男星金秀贤。 黄包车停住,光头吩咐小弟,“你们都留在这儿。” 然后独自下车。 走到杨天心面前,似笑非笑道:“杨少,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那拖下来啊!”杨天心笑眯眯道。 光头大汉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搓捏着。 “德行,都合作这么多次了,还不信我。才三十万而已。”杨天心笑骂了一句,转头对身边红色西装男道:“转给他。” 红色西装男子掏出手机,给光头大汉转账。 光头大汉向黄包车挥了挥手。 反绑着手的宁真被带下了车。 宁真终于看到绑架自己的真凶,有点诧异,这男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长这么好看咋是个坏蛋捏? 关键是,我也不认识你啊。 【杨天心的表情更加耐人寻味。】 他的脸上一片迷茫。 光头冲杨天心道:“杨少,货我已经给你带到了。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动手?断胳膊断腿五十万一条,一条命两百万。” 杨天心缓缓摇头。 “那走了,杨少,下次有买卖叫我。”光头带人上了面包车,扬长而去。 杨天心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笑得越来越诡异,“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都是可怜虫。” 摇摇头,站起来,对保镖们道,“走!” “那他呢?”红色西装男指了指宁真。 “等我做完一件事,再来捏死他。”杨天心头也不回地从宁真身边走过。 “那我们把先把他绑在这里。” “不用,他又跑不了。”杨天心淡然道。 在保镖们的簇拥下,上了加长版轿车。车头一转,疾驰而去。 天空轰隆一声,乌云密布。云层低得像是要掉下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 “要下雨了?”宁真疑惑地抬头。 这个神经病到底要干嘛? 把自己绑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花三十万就是为了绑自己过来,看一眼? 有钱人真无聊。 宁真走出废弃厂房,看到一间小卖铺,走了进去。反绑着手。 对坐在柜台后的老头道:“老板,来包华子。” 老头神色怪异地看着他,迟疑着,道:“75。” 宁真翻过身,用绑着的双手对着他。 老头没反应过来。 “帮忙解开啊,不然咋付钱?”宁真叹气道。 “奥。”老头边解边问,“怎么把自己绑起来了?” “玩打结游戏,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绑起来了。”宁真一脸认真地胡说八道。 “牛!”老头竖了个大拇指,给他松完绑,取出一包华子放在柜台上。 宁真掏出手机结了账,拿上华子就走。 泽西村不安全,看来得找房了。 今晚,就先住宾馆吧。 宁真撕开包装,砰,点了一支烟,吐着烟圈儿想。 要下雨了,宁真三两口抽完烟,坐上计程车到公司附近,找了宾馆住下。 第八十三章 永远在一起 加长版跑车开进豪宅区,杨天心下了车,走进家门,上了二楼。 “爹地,妈咪,我回来了。”杨天心一脸微笑。 一个雍容华贵的胖贵妇跑了过来,抱着杨天心又亲又吻,“我的帅儿子回来了,天心,今天是你28岁生日,看看妈咪给你准备了什么?” 杨天心看着眼前满汉全席般的晚宴,表情夸张,“哇,这么多好吃的啊!妈咪,我爱死你了。” 反手抱住贵妇,亲了一口。 杨仲指了指中央的小山一样大的大蛋糕,“这个蛋糕,是爹地给你订的。” 夫妻俩拉着儿子坐了主位,杨母道:“儿子,先许个愿。” “嗯,让我想想。”杨天心揉搓了下手心,“我的愿望就是,我们一家三人永远在一起。” “好哎,好哎,”杨母拍手笑道。 杨仲笑道:“别说小孩子说,将来你总要结婚生子,我们总要先走的。” 杨天心一脸谜之微笑,问母亲,“妈咪,爹地不信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儿子你说的话,我都信。” “那就好!”杨天心的声音突然变得粗壮。仿佛身体钻进一条巨蟒。 【只见他的胸膛从中间裂开,像食人花一样,两边都是利齿,里面伸出两条巨大的触手,把还在笑着的母亲拖了进去。】 杨仲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一脸骇然。 杨天心的胸口慢慢合拢。 杨天心站起来,走向父亲,一脸微笑,声音粗豪,“现在,妈咪就在我的身体里。爹地,你也进来,我们一家三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杨仲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举着右臂,挡在脸前,直摇头。 杨天心的胸口再度裂开,母亲的脑袋伸了出来,疯癫笑着,召唤丈夫,“老公你快来啊,你进来,我们一家三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不,不不!”杨仲这才颤抖着说出几个字。 “让你来你就来!”杨母突然变脸,咬牙切齿,满脸怨毒,脖子伸得老长,一口咬住杨仲的右手。 直直拖着就进了杨天心的胸口。 胸口再度合上。 杨天心好像吃饱了一般,对满桌的珍馐美味看也不看,只取了蛋糕顶端的红果,咬了一口,便转身出门。 门口,管家吴妈不安地问,“少爷,我刚才听到老爷和夫人的叫喊声。” “有么?”杨天心微笑道。 “估计是……我听错了。”吴妈瑟瑟发抖。觉得此时的少爷像换了个人。 杨天心站在别墅门口台阶上,仰头看着夜幕中的乌云,抬起脚拾阶而上,虚空中像有一道看不见的楼梯。 很快,他的身影没入乌云之中。 天空大放光芒,整个夜幕被一扫而光。 东江市变成一片银白。 只有天上乌云,是黑的。 街上的人纷纷抬头观看,室内的人也都看往窗外。齐齐被这异常天象惊呆了。 此时。 在某栋别墅内,正在陪着顾蚕用餐的裴旻突然银眸暴睁,厅堂内闪过一丝寒意。 顾蚕打了个哆嗦,“怎么啦?裴郎!” 裴旻眸子缩回正常,缓缓道:“他,找到他的剑了。” 这时,正在宾馆内休息的宁真也注意到了异常天象。扔掉电视遥控器,从床上爬了起来。 走到阳台观看。 忽然,乌云凝聚成一个巨大的人脸,直直向宾馆阳台方向探了过来。 轰隆隆开口,“李真,你还没醒么?” 这不是那个绑架自己的杨少么? 怎么第三层梦境是个噩梦? 宁真吓得想后退,却发现身体动不了了。大声道:“你是谁?” “羊生。” “我跟你无仇无怨,你为什么要绑架我,还要杀我?额,估计你认错人了,我叫宁真,不叫李真。” 宁真现在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嘴皮子,索性豁出去了,反正这是个梦,你也弄不死我。 “上界下垂,法界上升,天地交汇,原人觉醒。羊生子和猫抱子是天生对头,就看谁先觉醒?现在,我好像先你一步醒了!” 云层中又伸出一只大手,向宁真缓缓抓来。 这些类似谶语的话宁真听唐僧讲过。但什么意思,唐僧却没说。 “哎哎哎,我警告你啊,这里是我的梦,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羊生嗤笑,“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还是,大家都是原人的一个梦?” “哎,我跟你说啊,我师父是剑圣裴旻,惹了他,不管你是沙天王还是羊天王,一样照斩。” “凡夫,也配称圣?”羊生更加不屑,大手继续压下。 铺天盖地的压力碾压下来。 光气机就要碾碎他。 宁真大骇,这辈子都没有离死亡距离这么近。 眼看手指合拢,自己要被捏住之时,一股剑意从内心深处爆发,如小宇宙爆发一般,哗啦一声,周身藩篱碎裂。 一抬手,一道冰锥一样的剑激射出去。 噗,穿破了大手。 心剑终于成了。 宁真大喜,戟指再出剑。却光见动作,没有剑出来。 念力不够! 宁真傻眼了,被羊生一把抓住,冷笑,“我还以为有多大本领。” 突然,一道磅礴剑气自西边斩来,划破长空,如匹练般向羊生斩落。 噗,阳生巨大的头颅被斩下。 咚,宁真落在阳台上。 “裴某的弟子,也是你能触碰的?” 只见裴旻站在一柄长剑上,背着一只手悬空而立,与没头的羊生遥遥相对。 “师父,我学会心剑了。”宁真高兴地大喊,但立马脸上拉胯,“可惜只能出一剑。” “能出第一剑,以后便能出千万剑,莫着急。”裴旻道。眼神看向羊生头颅落地的方向,微微皱眉。 头颅消失不见,连大手也缩了回去。 突然,云层中又伸出三个头颅,中间是羊生,左边是杨仲,右边是杨母。 三个头颅结在一起,癫狂笑着向裴旻咬了过来。 裴旻冷笑,挥手间,三剑齐出,再度把三颗头颅斩下。 三颗头颅很快便又消失,比上次还快。 裴旻冷冷盯着漆黑的云层,很快,云层里又伸出一个巨大的食人花,两排巨齿不断开合,向裴旻咬了过来。 裴旻双掌交合,轻叱一声,一道剑刃如扇形般展开,哗地一声把食人花劈开。 里面传来一阵阵鬼哭声。 “师父,他们是云组成的,杀不完的。”宁真喊道。 裴旻御剑飞了过来,站在阳台上,“你找到了剑,心剑初成,可以回去了。” “师父,我们一起回去。” 裴旻摇头,“我找了蚕娘,便找到了心,但还未补全。等我为蚕娘安置好这个世界便回去。记住,别让人触碰我的肉身。” 说着,一把把宁真从阳台丢了出去。 自己转身乘剑,直冲入云,暴喝,“七星点灯!” 乌云中顿时亮起七星,照出其中魑魅魍魉。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大唐剑圣动了真怒。不惜以身入局。 第八十四章 回长安,到长安 宁真被从十七层扔了下去。 “哎哎哎~~~” 看着离自己脸庞越来越近的地面,心揪了起来。哇哇大叫,心里不住抱怨。 师父你别这么粗暴好不?还以为你有什么办法回到现实,哪知道居然是杀了我! 咚! 宁真听到了自己砸到地面的声音。 不疼! 兴庆宫新射殿偏殿。 塔香燃尽。 宁真睁开眼,终于醒了。 高朝世笑了。 “阿真,你学到心剑没有?” “学到了。” 宁真惆怅苦笑,“好长的一个梦。” “你师父他怎么还没醒?”高朝世看着仍在沉睡的裴旻问。 “他在梦里斩妖怪呢。他说,不要让人碰他的身体。” 宁真爬起来。 高朝世又笑眯眯道:“心剑到底什么样子,让杂家见识一下。” 宁真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柄无鞘无柄的七尺长剑凭空生出,缓缓转动。 和裴旻给他展示的一样。七尺长已是他念力所能撑出来的极限。 “不愧为裴剑圣!”高朝世赞叹。 没过几秒,哗,心剑消失。 他只能出这一剑。 “今儿是除夕,你拿着这贯钱到东市买些东西,好好过个年。”高朝世从袖中拿出一贯钱,递给宁真。 宁真连忙拒绝,“老师我还没孝敬您呢,怎么能拿您的钱,我有钱。” “你的月俸还没发呢,哪来的钱?拿着吧!”高朝世把钱塞到他手中。 宁真接过,躬身,“谢谢老师。” 又说了些拜年话,出了兴庆宫。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把一贯钱塞入怀里,鼓鼓囊囊。 迈着欢快的小步,吹着风骚的口哨,朝不良人府衙走去。 一贯钱啊! 自己负债才250钱,这可是1000钱,得赶紧寄回盂县还钱,再也不当二百五了。 此时已过正午,过年的氛围笼罩着长安。 到处张灯结彩,街上行人们相互作揖问候,祝福新年。少年们在街边玩着投壶游戏。 宁真心情愉悦地回了府衙。 到二堂去看二统领的时候,大门敞开,跟人一打听,才知道二统领已经醒来了,被送回独院休养。 先回了自家小院,把钱塞到枕头底下。打算吃过午食以后,买些年货,去看看二统领。 …… 长安城外,官道上跑来一群奇形怪状的人,个个喘得不成人样。 正是盂县十三猛。 程犊子说得没错,穿上飞毛腿,真能变成飞毛腿,两个时辰就跑到了长安。 扁六喘得像头驴似的,解下飞毛腿,抱怨,“犊子,你这飞毛腿也太耗真气了。” 程犊子喘得跟头猪似的,撇撇嘴,“那是你不行,你看头儿,跟没事人儿一样。” 秦苍挺挺腰杆,故意叹气,“哎,老啦!比不上你们这群年轻人喽。” “切!” 众人齐齐向他竖中指。 大家年龄相仿,谁还不是个老货! 守城的金吾卫眼色怪异地接过他们的不良人腰牌看了看,放他们进城。 沿着繁华热闹的街市,众人一路打听兴庆宫的方向,一路走,都被眼前的盛景吸引住了。 就像乡下人进城。 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丝毫不顾及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 很快到了兴庆宫宫门口。 看守宫门的千牛卫小头目(还是上次那个,出场好几次,连名字都没)看了看他们的腰牌,“不良人?是游大帅让你们来的?” 他经常接待游天一,知道游天一和高总管的关系。 老秦摸摸酒糟鼻,“是……小夷姑娘让我们来的。” “小夷姑娘?”小头目眼睛一瞪,挥挥手,“没这个人。宫廷重地,不得擅入。你们走吧。”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小夷就是太后身边的那个女童。 却见高朝世走了出来,长声道:“且慢。” 小夷在宫里已经“看”到了老秦他们到了兴庆宫,便让高朝世出来迎接。 “高公公,他们说要找小夷姑娘。”小头目躬身抱拳。 高朝世笑眯眯看着众人,挨个儿巡视,“诸位可是盂县不良人?” 老秦抱拳,“正是。” “诸位随我来。” 转身带着老秦向南薰殿走去。心里却暗暗惊奇。 早听说小夷收罗了一批江湖异人,没想到这些人修为还都不低,尤其是眼前这个校尉,居然连自己都看不透。 一进南薰殿,就见小夷在龙床上独自坐着,剥着莲子,一颗一颗往嘴里塞。 盂县十三猛都欢天喜地走向小夷,嘻嘻哈哈,马屁汹涌而上: “大姐头啊,我可见到你啦。你不在的日子,我们就像没了主心骨的蚂蚁一样。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老秦一脸悲怆。见有高公公在,没喊少宫主。 琉璃宫的传说,仅在修行界流传。 “应该是热锅上的蚂蚁。头儿,你不会说话,让我来。”扁六上前一步,“大姐头,你不在的日子,我们就像失去父母的孩子。天天想念着你,连吃肉喝酒的时候都在想,这只鸡腿,应该留给大姐头。” 程犊子推开扁六,“你不行,让我来。大姐头,扁六在胡说八道。你不在的日子,我们哪有心思吃肉喝酒,都在天天苦练,提升修为,想着能为大姐头你效力!” “对对对!” 其余众人纷纷点头,冲程犊子偷偷竖大拇指。没想你个夯货也有机灵的时候。 高朝世哭笑不得,这些人修为都不低,怎么说话行事如此怪异。 小夷却听得挺开心,指着他们笑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嫌我没指点你们功夫,瞪眼说瞎话,拐着弯儿提点我。” 众人讪笑。 “好啦,等过了明天,我就正式指点你们。老高,把他们安排到义安殿,好酒好菜安顿好。晚上好好过个年。”小夷小手一挥。 众人咧嘴笑得像傻子一样。 “大姐头,宁真呢?”老秦问。 “他这两天忙,过了明天,你们再相见。” “大姐头,需要我们做什么?”老秦又问。 “先吃饱喝好,到时候再说。” …… 不良人总衙。 大堂内。 游天一大马金刀坐在主座,身后是林烨等天罡校尉。怒目圆睁。 在游天一对面坐着的是鱼天恩,他的身后也带着三十多名虞候。面带杀气。 只见游天一端着茶杯轻轻啜饮一口,“鱼公公是质问我,为什么发布天下追杀令?” 转头对林烨道:“把残废的弟兄们带过来。” 林烨出去吩咐带人。 不一会儿,四肢被截耳目被废的不良人被抬了上来,足足八人。 鱼天恩看了看,怒色稍霁,“你发布绝杀令追杀邪教便也罢了,为何要让七万不良人集结在雍州?” “因为,邪教老巢就在那里呀。”游天一轻描淡写道。 鱼天恩气结。 雍州离长安不足十里,你集结了一支军队在那里,清剿老巢用得着七万人?打仗呢? “你怎么不说邪教老巢在长安呢?”鱼天恩啪地一拍桌子,狞声道:“游天一,你是不是想造反?” “好大一顶帽子啊!”游天一冷笑,放下茶杯,面上露出恍然神色,“多谢鱼公公提醒,说不准真在长安呢!” “你……”鱼天恩指着游天一,森然道:“你想和我神策军开战不成?” “我不良人只是为同僚报仇,为百姓除害。若有人想用军队吓唬我这个不良帅,”游天一站了起来,低头看向鱼天恩,面色转冷,声音漠然,“天下受苦受难受委屈的不良人,可不止七万!” 神策军兵力二十万。不良人七万六千多。 而天下亿万受尽苦难的老百姓,大半已从良人被逼成了不良人。 鱼天恩和游天一都位列京城四绝,但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来都没有打过交道。鱼天恩本以为能借军力震慑住游天一,结果对方态度竟是如此强硬,这哪里还是被龙武军压着的不良帅? 此人不但敢发布天下绝杀令,还敢硬刚自己,手中定有底牌。 想到这里,鱼天恩也站了起来,盯着游天一,缓缓道:“游大帅?” “鱼公公!” “咱家只提醒你一句,外面的事,你们想怎么搞,我不管。但长安的事,你们不良人莫要插手。莫忘了你们的职责。” “多谢公公提醒。自太宗皇帝陛下成立不良人以来,不良人就是皇家的暗卫。游某也提醒公公,皇家的事,自有皇家安排。外人,莫要插手。” 游天一微笑。 见游天一油盐不进,鱼天恩面色阴沉,瞪着游天一,一个字一个字道:“可咱家,是内人,走!” 转身,拂袖而起,带人离开。 “不送。”游天一收了微笑。蹦出冰冷两个字。 第八十五章 除夕夜,过大年! 宁真吃完午食,就去找小乙。两人相约到东市买年货。 此时已是申时。 不良人总衙很热闹,同僚们进进出出,清理卫生的清理卫生,张贴年画的张贴年画,准备年夜饭的准备年夜饭。 宁真和小乙走出总衙,坊内也到处张灯结彩,街坊邻居们相互拜年,喜气洋洋。 到了街上,宁真看到有一支队伍带着各种狰狞面具,手执桃弧、茅鞭,跳着怪异的舞姿走过,旁边两列有人敲着鼓,有人吹着笛。 锣鼓喧天。 街边的少年们也戴着鬼面具追逐嬉闹。 “这是什么?”宁真指着队伍问小乙。 “驱傩啊。你在盂县的时候没见过?” “我在那里的生活,挺枯燥的。” 宁真脑中又浮现了傻丫头的气鼓鼓的大眼睛,仿佛在说,过年了你也不回来? 额,来长安才七天,就过年了。 这几天太忙,连接孩子都没空。 她在盂县有牛二李四他们照看着,应该也挺好吧。 “额,对了,这几天我拜了个很厉害的师父,学了套很厉害的剑法。”宁真嘚瑟道。 “你不是有师父么?额,不对,什么这几天,昨天我才去你的小院吃的饭,你不是睡迷糊了,做梦呢?” 小乙嗤笑道。 额,宁真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从梦里的时间缓过来。 真是好长的一个梦啊! “还真是梦里学的。”宁真砸巴着嘴道。 “切!” 两人走入东市。 除夕的东市更加热闹,沿路挤满了人,旁边的摊位上摆满了桃符、门神画像、烟花爆竹、新衣饰品等各色年货。 宁真挑挑拣拣展开大采购。 买了一大包抗在肩上。 小乙吃惊看着他,“真哥你发财了?” 宁真看着小乙拎着寥寥几件年货,掏出一把钱塞给他,“你再去多买点,过年了别抠抠搜搜。” 小乙是宁真来长安的第一个朋友,对他挺照顾的,对待真心朋友宁真一向大方的很。 “你的月俸和我一样,我不能要你的钱。”小乙拒绝。 “我今天真发财了。” 小乙笑着摇头。表示不信。 这种朋友值得交。宁真对小乙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把钱硬塞给他,没好气道:“没发财谁送钱给人啊?毕竟,我的月俸和你一样。” “额,那谢谢你了,阿真。等月俸发下来,我会还你的。”小乙为人仗义,朋友多,开销大,年底了手头还真有点紧。 “你要是还,我就不认你这个朋友。” 两人又买了一些东西,直到黄昏,这才往回返。 到了总衙,各回各的窝。 宁真扛着大包回了别院,从里面又挑出一些来,包起来,提上出了门。 走到二统领的门前。咚咚咚。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看样子是个仆妇。 看到宁真,迟疑道:“你是……” “我是隔壁宁真,二统领怎么样了?” “哦,你进来吧。” 仆妇带着宁真进了小院,这是宁真头一次进二统领的院落。 小院大小和宁真的院落差不多,但布置得就别致多了。 进门是道彩绘影壁,影壁后有株梅花树,此时梅花绽放,艳丽非凡。 梅花树旁是古井,古井旁是精致的小亭。小亭用洁白的鹅卵石铺成小径直通厅堂。 上房三间,下房两间,砖雕斗拱典雅古朴。 宁真站在门口等候。 仆妇走了进去,不一会儿推着坐轮椅的二统领到了厅堂。 “进来呀,站外头干嘛?” 此刻的阿古依膝前盖着毛毯,身上绑带未解。 面色惨白,声音虚弱,笑盈盈招手。 宁真提着包袱走了进来,“二统领你怎么样了?” “好多了。咳咳。” “二统领,我给你买了些年货。你看看喜欢不?” 说着,从里面拿出年画、对联、烟花爆竹等等年货,还有许多零食。 阿古依心里一暖,笑道:“这些府衙都有发放。你的月俸还没有发,何必破费。以后咳咳,别乱花钱。” 宁真摸摸后脑勺,笑呵呵道:“二统领,我去把年画和对子贴上。” “嗯。”二统领点头。 宁真拿着年画和对子出了门,仆妇跟了出来,和他一起贴。 年画上的门神秦琼和尉迟恭。和自己在21世纪的门神一样。 宁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位就是本朝人物,距今不过两百年,如今却被当作门神。 遥想太宗当年,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仍在,那该是何等风采? 这时,夜空飘下了雪花。 回了屋,宁真和仆妇又准备庭燎。一种装在火盆里的烧炭。 火焰燃烧起来,屋里暖了起来。 阿古依道:“何姐,你去让厨房准备年夜饭。宁真,你和我一起过年吧。” “哎。”宁真有点手足无措。 仆妇出门去安排年夜饭。 这时,夜空里烟花爆开,爆竹声由远至近此起彼伏传来。 离子时越来越近了。 “宁真,你推我到门口。”阿古依低声道。 宁真扶着轮椅扶手将阿古依推到门口,这轮椅是用木头做成,整体都是榫卯结构,推起来很省力,想必是出自精通机关术的游大帅之手。 阿古依仰望着夜空的烟花和雪花,轻声问,“以前,你在盂县的时候,是怎么过年的?” 宁真穿越过来才不过半个月,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也继承得十分模糊,哪有以前? 想了想,“就是和小夷一起吃个年夜饭。奥,小夷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小丫头。傻乎乎的,连十减六等于四都得屈着手指头数半天!” 阿古依噗嗤一笑,牵动伤口,“咳咳,她、她多大?” “也就是五六岁。” “那还得你照顾她。过了年,把她接过来。”阿古依微微喘息,摇头笑道。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宁真叹道。 不一伙儿,仆妇带着人把一盘盘饭菜端了进来。 仆妇显然是个心细的人,阿古依有伤在身,油腻的菜不多,但仍十分丰盛。 宁真推着阿古依到了饭桌旁。 阿古依吩咐仆妇,“何姐,你也回去和家人吃年夜饭吧,我这里有宁真陪着就好。” “我明天一早过来。”仆妇说完,走了出去。 “我没有胃口,你想吃啥,自己夹着吃。想喝酒,自己倒。” “哎。” 宁真还不至于真的去倒酒。 拘谨地夹着吃,吃得很斯文。见气氛有点冷,便没话找话,“二统领,你以前是咋过年的?” “和大师兄、三师弟一起,跟师父一起过。额,大帅就是我们三个的师父,他是个老光棍,我们三个也都是孤儿。” 这是宁真第二次听到大统领,不由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大统领充满了好奇。 天上雪花下得越来越大,纷纷扬扬。很快,长安被裹得一片银白。 夜空里,烟花密集绽放,亮如白昼,爆竹声更急。 …… 兴庆宫,南薰殿。此刻高朋满座。 太后和归叔夜的母亲在龙床上坐着,握手谈心,于龙书案上的珍馐美味不置一顾。 小夷和聪明的伙伴们围着一个圆桌吃年夜饭,高朝世、游天一、归叔夜、阳还真四人,或是宰相,或是高手。都是名动天下的杰出之士,此刻齐聚,都是惺惺相惜,举杯忽道久仰。 只有小夷用手乱抓,胡吃海塞。 新加入的阳还真心中莞尔,竟也和其余三人一般,不但没有嫌弃,连溺爱的表情都不敢露出,仿佛本当如此。 反应之敏捷,不愧为大唐智囊。 几人寒暄完毕,便商量起明日大朝会的计划。 …… 南薰殿这边气氛和乐融融。 义安殿这边就不一样了,满桌满地都是杯盘狼藉,盂县十三猛把这里糟蹋成了土匪窝。 端着餐盘远远站着的宫女们都苦着脸,直皱眉头。 老秦醉眼惺忪,大着舌头指着众人呵斥,“哎哎,你们都……都、注意一下,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宫里头的人啦!有……头脸有身份,你们……呃,这样,会让大姐头……很没……面子的!” 扁六嘲笑道:“切,头儿,你先管管你自己吧,你都喝了十八壶酒了。你看看,地上都是你吐的。就跟没喝过好酒似的,丢人!” “就是,丢人!”众人纷纷鄙视。 “有……这么多么?”老秦困惑地翻了翻眼白,头一歪,醉倒在地。 角落里站着的宫女们都快哭了。 此时,外面的晨钟暮鼓响起,子时到了。 正月初一踩着款款的步子,终于来了。 除夕解除宵禁,长安街上还有不少人在看烟花。 烟花齐放,爆竹齐响。 新的一年徐徐展开。 第八十六章 风云起 凌晨寅时。太极宫。 一处偏僻破败的院落内,正屋炕上。 有个三旬左右的宫装妇人,拥着被褥,望着窗外微微泛白的天空怔怔发呆。 正是三皇子李庭的生母,淑妃娘娘。 十年前,皇后将三皇子从淑妃身边夺走,认自己为母,而将淑妃打入冷宫。 让他们母子终生不得相见。 “已经,第十个年头了。庭儿过得还好么?”脸颊瘦得脱形的淑妃喃喃道。 传递饭菜的小窗口前,有一个碗。破碗内,是啃了一半的黑黢黢馒头。 除夕夜,淑妃居然吃这个? 这时,门外响起看守老妪几声质问,随即不说话了。把门打开。 高朝世带着李庭走了进来。 平日里端庄得体的李庭冲进了屋子,看到淑妃,就哭着扑了上去,“娘!” 十年来,他每天都要去给皇后请安,口中喊着皇后娘娘,脸上装出欢喜顺从。 这是他十年来头一次脱下伪装,发自肺腑的喊了一声娘。 亲娘。 淑妃摸着李庭的脸,笑着,泪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李庭瞅了瞅窗口的黑馒头,怒道,“他们就给你吃这个?” 又看看地上连个火盆都没有,除夕夜连普通人家都有庭燎,堂堂淑妃居然没有。 淑妃却道:“庭儿,阿娘挺好的。” 面上欢喜。 李庭转身,对着高朝世噗通跪下,“高公公,只要您能让我和阿娘在一起,李庭愿意做任何事。” “三皇子快快请起。”扶起李庭,高朝世笑眯眯道:“任何事?包括放弃皇位?” “包括。”李庭重重点头,“那种傀儡皇帝不做也罢。” “包括让皇后死?” “包括。”李庭咬牙切齿,“毒妇折磨我母十年,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那好,明日你便这般做。杂家保证,以后你便能和你娘生活在一起。” 高朝世让李庭凑近点,低声说出计划。 …… 卯时。 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正安排人马。 对左中护军道:“刘亮,你带领五万骑兵镇守玄武门,和金吾卫做交接。” 对右中护军道:“古山岳,你分派七万步兵,监视大明宫千牛卫,见到我的响令,你便集结军队,冲入含元殿。” 安排完,鱼天恩面色阴沉盯着皇宫沙盘模型。 心想,陛下若是再不醒来,皇后肯定会指使崔岫推她那个养子上位。但是别忘了,自玄宗朝后,皇位废立,可不是你们这些朝臣说了算,而是咱中官的事儿。 当今陛下是咱家拥立的,下一个皇帝,也是! 这时,又有虞侯来报,气喘吁吁,“中尉大人,不良人已在东城门口集结驻扎,黑压压一大片,数量难以统计。” 鱼天恩眸子一冷,攥紧拳头,捏得指甲发白。 默然半晌,“暂停全部安排,刘亮、古山岳,你们通知野战军,让所有骑兵、步卒、弓箭手,到西郊集合。” …… 永兴坊内,金吾卫总衙。 胖胖的金吾卫大将军昨晚除夕喝多了,宿醉未醒,正坐那里打盹儿。 忽见参军来报,“大将军,不好了,东城外聚集了大量不良人。” “不良人?有多少?”胖将军酒醒了。 “黑压压一片,估计上十万了。” “额,这游天一到底想干嘛?”胖将军挠挠头,“他们进城没?” “没进城就别管。”胖将军挥挥手。 “啊,那要是进城呢?”参军诧异道。 “进城……咱们也管不了啊。全长安金吾卫加起来都不到一万。到时候别硬磕。先说服,说服不了,就假装抵抗几下,放他们进来。” “啊,大将军,今天可是大朝会,咱们这样、这样做……”参军看着渎职上司,都说不下去了。 “不然咋样?拼命?打仗那是兵部的事儿,咱们就是巡视和守门的。”胖将军一瞪眼。 …… 皇城内,千牛卫总衙。 千牛卫的大将军巩德是个身形瘦削的中年,正安排着卫队准备郊祭。 忽然,属官来报,“禀报将军,有近十万不良人在东城集结,二十万神策军在西城外集结。” “什么?” 巩德大吃一惊,眼睛瞪得牛大,再有一个时辰便出发郊祭。这两帮人是要造反么? 怎么办? 转身进入大明宫,向紫宸殿走去。 宫里已颁下圣旨,一会儿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便要去南郊祭天。看来陛下醒来了。 二十多天以来,自己作为陛下亲卫,都被皇后堵在门外,见也没见到过。 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见到陛下,告诉他这个消息。 不一会儿,就到了紫宸殿。 走进宫门,便向内殿走去,被宫女拦住,“寝宫隐地,巩将军止步。” “我有急事要禀报陛下。” “巩将军请讲,我带话进去禀报。” “此刻,有近十万不良人在东城集结,二十万神策军在西城集结。” “巩将军稍等。”宫女小跑着进了寝宫。 寝宫内。 皇帝和皇后已经备好盛装,国师在一旁默默看着。 却见宫女跑过来,神色惊恐,行了个蹲安礼,“陛下,娘娘,千牛卫巩将军说,有近十万不良人在东城集结,二十万神策军在西城集结。” 皇帝一愣,皇后又惊又怒,看向国师,“鱼天恩和游天一想造反么?” 国师眸子里寒光一闪,瞑目,低头,抬头,“游天一,归顺了沈太后。” “本宫早就知道,那老东西不会闲着。她让游天一把不良人聚集到城外,真想造反不成?”皇后恨声道。 “造反,他们还不敢。”国师沉声道。 沈太后造反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和三十年前的朱泚之乱有何区别? “那他们在干嘛?难道是鱼天恩和游天一起了冲突?” “这二人都是位列京城四绝的高手,也都是城府深沉之辈,岂会做那等无聊事。鱼天恩要推六皇子上位,肯定又想玩老把戏。但此次有贫僧在,他若敢逼宫,就是不想要命了。” 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听着的皇帝说话了,咧着嘴,“这样看来,不良人是在阻拦六皇子。嘿嘿,和我们一伙儿的。” “空相,你若再说此等戏谑言语,贫僧连你也一道抹去。便是不用你,你以为贫僧不能把三皇子送上皇位?” 国师森然道。 皇帝一个寒战,一本正经道:“我只想到一个可能,沈太后也有要拥立的人。” 皇后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个老东西已经绝后,李漼只有两个儿子,她拥立谁?找个野男人生也来不及了。” 又转头问国师,“国师,现下怎么办?郊祭还要继续么?” “继续。”国师漠然道。 第八十七章 军神,李沉舟! 寝宫外的巩德急得直踱步,却见宫女出来,面无表情道:“陛下说,郊祭继续,辰时出发。请巩将军准备。” 啊? 巩德以为自己听错了。形势都这样了,陛下居然视若无睹?呆住了。 但他只是一个千牛卫大将军,连陛下的面都见不上,又如何能劝说?心事重重出了宫,去安排依仗和护卫去了。 长安,永乐坊内。 卫国公府。 一个虎背熊腰的老人负手挺胸,在厅堂里走来走去,愠怒道:“鱼天恩和游天一到底要干嘛?大朝会上干一仗?” 他的身前是两个年轻人,面容一样的俊美,是对双胞胎兄弟。站着不敢吱声。 老人就是被誉为大唐军神的卫国公李沉舟,双胞胎兄弟是他的孙子。 李沉舟一生戎马,于军阵中悟得奇门遁甲秘法,进入修行境。走的是兵圣体修的路子。刚猛霸气,于战阵中更见威力。 他虽然战功显赫,但处处受宦官监军制约,做了三十年兵部尚书,手中兵马连神策军十分之一都不到。便是连不良人都不如。 如今致仕养老在家,就更没了兵权。听到双方在东西城对峙,不由得慨叹大唐国运衰微。竟是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 沉思一会儿,李沉舟走到书房,刷刷写了两份亲笔信。寥寥数个字。 出来,交给两个孙子。 “义新,义安,你俩带着我的亲笔信,分别到神策军和不良人总衙,递给鱼天恩和游天一,请他们来府一见。” “诺!” 兄弟俩接过信,便出了府。骑上快马,一路往北。 很快,平康坊到了,弟弟义安持着信到了不良人总衙。哥哥则向皇城神策军总衙进发。 在总衙大堂坐镇的游天一听到卫国公的孙子前来送信,略一思索,“带他进来。” 义安进来后,将信双手奉上,“祖父请大帅到府里一叙。” 游天一接过信,打开,只见上头只写了四个字,“坐下谈谈。” 字迹狂放。 跟鱼天恩没啥好谈的,但卫国公一生忠正耿直,是自己所仰慕的人,面子不可不给。 再说,谈的话,还能拖延一下时间,对己方有利。 便点点头,骑上马,和义安出了门,向卫国公府跑去。 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接到李沉舟的书信,看到书信上的四个字,也是一愣。 李沉舟和自己一向不对付,怎么邀请自己过去谈?有啥好谈的,难道让咱家退兵? 退兵?哼哼,你当兵部尚书的时候,杂家一直是监军,你掌过一天实权么? 要退兵,你让不良人退去! 正待冷脸拒绝,转念一想,他是不是想做个和事老?问义新,“只邀请了我?” “还有不良帅。” 鱼天恩眯起眼睛。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去,最后,还是打算去一趟。 毕竟,他想弄明白游天一的动机。 想到这里,站起来,吩咐备马,跟着义新直奔卫国公府。 平康坊离得比较近,游天一先行抵达。 下了马,进了府,李沉舟远远就迎了出来,热情地将游天一带进厅堂。 “久闻游大帅机关术天下无双,一直仰慕,憾未得见,今日得偿所愿。” “游某只是个不良人头子,对国公爷那才是真的仰慕。” 李沉舟笑着摇头,“你这个不良人头子,比我可厉害多了,我做兵部尚书的时候,都没有你的兵力。” 游天一默然。 李沉舟给游天一倒了杯茶,貌似轻松道:“说说,为什么和那个阉货争了起来?” 游天一开口,却是反问:“自安史之乱以后,有多少皇帝经由阉党拥立,废杀有如儿戏,皇室和朝臣,齐齐束手。国公爷,您觉得,这合乎礼法?” “不合!”李沉舟涩声道。 但现实形势如此,自己一个没有兵权的退养老将,再激愤又能如何? “鱼天恩又要效仿当年旧事,想再拥立一个皇帝,还挑了个白痴六皇子。控制傀儡之意,昭然若揭。国公爷,您觉得,能容忍?” 李沉舟摇了摇头。看着游天一,满是激赏之色,“只听说游天一精通机关术,没想到还有如此胸怀,李某佩服!” 说着,抱拳。已是江湖礼仪。 游天一也抱拳。 “今日大朝会,长安战乱一起,不知要死多少人。”李沉舟叹息着,又道。 游天一缓缓开口,“只要,他不逼宫,不良人就不会进城。” “那便,让他不敢逼宫。”李沉舟眯起眼,道。 不一会儿,义新带着鱼天恩也走了进来。 李沉舟似笑非笑指了指圆桌旁的一个空椅,“鱼公公,坐。” 转头对义新和义安道:“你们下去。” 两兄弟退下,厅堂里只剩三个人。 京城四绝里的三绝。 鱼天恩双手撑在膝上,冷冷地看着游天一。 游天一抱着膀子也看着他。 像一对斗鸡似的。 李沉舟给鱼天恩倒了杯茶,“两位,坐下谈谈?” 鱼天恩脸上挂着傲慢的微笑,“游大帅,你的兵在城门集结,打算何时进城?” “鱼公公的神策军进城之时。”游天一坦然道。 鱼天恩盯着游天一看了好一会儿,微笑消失,叹息道:“咱家以前得罪过你?” “那倒没有,鱼公公手握重兵,权势熏天,又怎会看上我这等人!” “那你跟咱家对着干,意欲何为?”鱼天恩一副讶然的样子。 他面皮粉嫩,现在这副表情,不知道他狠辣为人的,还会觉得有几分可爱。 “游某说过,皇位继承是李唐王室的事情,皇帝可以传位,宰相可以廷议,但唯独太监,不可拥立。”游天一神色肃穆,道。 鱼天恩脸上的讶然突然收起,嘿嘿笑着,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张狂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缓了口气,盯着游天一,轻声道:“可咱家就拥立了。而且,还要再拥立。” “那你试试看。神策军敢进城,不良人便进城。”游天一副鱼死网破的决然。 鱼天恩看了眼李沉舟。 李沉舟低头呷着茶,一言不发。 鱼天恩抬起手,指着游天一,认真道:“游天一,你打不过我!”连咱家的自称都改了。 “是么?”游天一斜睨着,嗤笑。 “是的。说准确点,是你的不良人,打不过我的神策军。”鱼天恩补充了一句。 “是么?” 这次问的却是李沉舟,放下茶杯,也是一脸认真,“要是加上我呢?” 鱼天恩垂下手指,看看李,又看看游,不说话了。 他做了李沉舟的监军多年,自然知道军神的修为别出一格。 不但周身刀枪不入,武力盖世,更离奇的是,只要他一入军阵,军队战斗力暴涨十倍,是以经常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假如军神加入不良人队伍,那战斗就没悬念了。 神策军人数是不良人的三倍,不是十倍。 更关键的是,自己对上李沉舟和游天一任何一个,都没有把握。要是他二人联手,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难说。 鱼天恩一脸便秘表情,指了指李游二人,委屈道,“你们欺负我,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是的。” 李沉舟和游天一齐声道。 “好,我答应你们,只要不良人不进城。神策野战军便不进城。”鱼天恩道。 野战军是神策军主力,占到总兵数的八成左右。 “只要神策野战军不进城,八百州县的不良人便不进城。”游天一也道。 鱼天恩起身,负着手,离去。不发一言,没有表情。 游天一看着他的背影,问李沉舟,“国公爷,这鱼天恩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李沉舟神色复杂,叹息,“我和他共事多年,到现在也看不透此人。性格看不透,因他明明城府极深,却偏偏扮出一副诡诈暴躁的样子;修为看不透,作为京城四绝的大内第一高手,我从来没见他出过手。便是和高朝世春明雪战那一晚,他也只是隐藏在军队之后指挥。” 顿了顿,又道:“你猜猜他年龄有多大?” 游天一迟疑道:“此人面貌粉嫩,想是练了某种驻颜奇功,应该有六十了吧?” “六十?”李沉舟嗤笑,“他成名比高朝世早得多,光做我的监军已经有三十年。我估计他年龄比我还大。我今年虚七十四岁。” 原来是个老妖怪。 游天一眸子一凝。 第八十八章 上大朝会见世面 初一卯时,宁真就起来了。 洗了把脸,穿上二统领给的金丝服,又套上不良人制服,走出了院落。 开始修炼吐纳,连带心剑念力一起练。 脚下不丁不八一站,心念一动,掌中就出现了一柄尺许长的小剑。 随着宁真戟指挥动,无鞘无柄的小剑绕指飞舞两圈,消失。 “哎,怎么能像师父那样变得又长又大又持久?” 宁真叹息道。 忽听上空响起高朝世的声音,“你这心剑还欠点火候,要不,去见见世面?” 一个身穿白袍的高大老人轻飘飘落入院中,正是高朝世的第二副面孔。 “你师父还没醒,杂家对这心剑也不懂。可杂家观这心剑,应该和心胸眼界有关。正好今日大朝会,你便入朝看看吧!”高朝世捻须道。 “大朝会?”宁真眨巴着眼,问,“朝廷的大朝会,我咋进去?” “杂家正好有个朋友,是朝庭重臣,让他带你进去。” 宁真有点困惑。 老师是太监,太监不是一向和朝臣看不对眼么?再说了,据自己了解,兴庆宫沈太后并非皇帝生母,受皇室冷遇已久,而作为兴庆宫总管的老师能认识什么重臣? “老师,这位重臣是谁?” “大唐左相,门下省侍中,归叔夜,归相。”高朝世笑眯眯道。 想不到老师居然有这样的朋友。 “可是,归相会带我入朝么?我只是一个不良人哦。”宁真道。 “不良人怎么啦?你的词宗之名,早已传遍长安,归相很赏识你。” 以高朝世的耳目消息之灵通,又怎会不知道,誉满长安的词宗便是自己的学生。 “啊?老师连这也知道?我那是瞎写的。” “瞎写都写得那么好,你要认真写,还有李白什么事!” 高朝世哼哼道。 据说有一次玄宗皇帝和杨贵妃赏花,乘兴召当时还是翰林的李白赋诗。李白醉酒,让高力士给他磨墨,挥笔写下《清平调》三首。玄宗看了大悦,赐酒。 高力士不满,随口道了句,“放屁也没有这么快的。” 李白借着酒意,让高力士给他脱靴,并加以奚落。 力士脱靴的美谈在本朝广为流传,但那是李白的美谈,对于高朝世的养父高力士来说,却是耻辱。 “脱了不良人制服,换身常服,和我去归相府上。”高朝世嘱咐道。 宁真换完衣服,到马厩牵出两匹快马,骑马直奔归相府。 到了门口,高朝世向门房禀报。 不一会儿,门房出来,满脸热情把二人带了进去。 这可是宁真这辈子和上辈子两辈子加起来见到的最大的官,有点紧张,目不斜视,双手贴着大腿,装得人模狗样。 归相今日一身礼服,正准备出门的样子。大朝会要开始了,很多事情等着他这位左相呢。 见到高朝世,归相异常热情,握着手请进厅堂。 然后,高朝世指了指宁真,“这是我的学生宁真,《青玉案·初夕》就是他写的。还请归相带他上朝见识一下。” “见过相爷!”宁真恭敬地行了个叉手礼。鞠躬鞠得很深。 归叔夜连忙扶起,“莫叫相爷,称归相即可。” 过了今日,眼前这位就是君,自己是他的臣子,谁敢给这位当爷? 满意地上下打量,赞叹,“大唐词宗,果然少年英才,英俊不凡。大朝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这便上马车。” 宁真受宠若惊。饶是脸皮铁厚,也有点发烫。心里感谢三百年后的辛弃疾。 跟着归相、老师上了马车,归相亲切问起宁真的情况。 能说的也不多,寥寥数语就说完了。就说起老家的事儿。说自己在老家有个小丫鬟,还有一帮不怎么靠谱的不良人兄弟。 说到小丫头连筷子也不会拿,算术也不懂,归相和高朝世脸上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心想,敢说小夷是傻丫头的,全天下也就你一个。 马车很快到了皇城。 三人下车,高朝世向归相拱手道别。 归相带着宁真进了皇城,直奔大社。 大社里已经集齐了一大群官员,见归相进来,纷纷行礼,“见过侍中!” 归相点点头,在大殿里巡视了一圈儿,带着宁真就往翰林院官员群体走去。 “林待诏,这是我的一个学生。他叫宁真,《青玉案》那首词便是他做的。一会儿,你带他上大朝会。” “侍中大人放心,交给林某安排。” 林待诏年约三旬,相貌清雅,恭敬对归相欠身后,转头看向宁真,笑道:“今日,终于见到我大唐词宗了。” “见过林大人。”宁真行礼。 “莫叫大人,你我兄弟相称,叫我林兄。来来来,我为你介绍几位深谙诗词的同僚。他们对你也是仰慕久矣。” 宁真额头直冒冷汗。妹的,以后再不装逼了。 归相见他们一见如故,放下心来,转身出了大社,直奔门下外省。 门下外省府衙,一派忙碌景象,都在南郊祭天出行做准备。 祭天的队伍由皇帝皇后为核心,人员包括中省、门下省长官,以及宰相群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司天监和太常寺官员。以及其它皇室宗亲。礼仪和服务人员。依仗和护卫人员。 全体队伍大约三千人左右。 门下省负责审核礼仪细节。 归相接过给事中的中书省草拟的礼仪流程文书,“和刘侍郎都审定过了么?” “已经审过两遍。核定无误。” 归相又细细审了一遍,掏出印章,盖了上去,递给给(ji)侍中,“交给中书省。” 文书又发还到了中书省,中书省下发太常寺,辗转流经各个部门。 辰时的鼓声响起,各部门长官率领核心要员朝朱雀门集合。 大年初一,积雪未化,晨风颇冷。 官员们在风中抱着膀子等皇帝和皇后。 心里都在猜想,皇帝近一个月不上朝,到底在干吗呢? 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翘首以待。 不一会儿,皇帝和皇后乘坐的两台玉辂在千牛卫的护卫下,缓缓而来。 归叔夜看向轿帘紧闭的玉辂,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向祭祀队伍里的阳还真看去,阳还真此时也向他看来。 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八十九章 祭天的意外 祭天队伍出了朱雀门,直直向南,一直出了外郭城明德门,到了祭祀点圜丘。 圜丘是个圆形夯土祭坛,有上中下三层。每层高约两米,直径分别为二十一丈、十五丈、九丈,象征天有九重。每层设十二阶,对应十二时辰,周围环绕燎坛。 祭坛上层中央摆放着一块红木,高约三尺,上书“昊天上帝”四个大字,周边覆以青缎。周围设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诸神位,象征天统万物。 皇帝的玉辂在圜丘前停下,侍从撩开厚厚轿帘,身穿黑色大裘冕的皇帝从轿子里走了出来,百官终于看到了皇帝。 近一个月来,首次。 仪仗队鼓乐齐鸣,奏《豫和》乐章。 舞队手持羽龠,表演文舞。 皇帝神色肃穆,率领宰相和众官员,依次排列,面向神位。 遥遥跪拜。 然后,在太常寺礼官引领下一步步登上坛顶。 司天台监正阳还真和太长卿鲁延左右陪伴。 皇帝亲手向神位祭桌献上苍壁。 礼官将礼器抬到祭坛上层,献上太牢(牛、羊、猪),向昊天上帝进献食物。 皇帝再度跪拜。 然后,鲁延从袖中掏出祝文,长声朗读:“维,大唐咸通十四年正月初一,皇帝臣李漼,敢昭告于昊天上帝……” 声音苍茫缥缈,像是直入云霄。 皇帝三次跪拜。伏地不起。 【祝文才念至一半,突然,昊天神位喀拉一声,裂成两半。】 皇帝抬起头来,神色茫然。 鲁延大惊失色,拿着祝文颤抖着不知如何是好,看向号称大唐智囊的阳真。 百官相顾失色。本朝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此等事情,难道是昊天上帝发怒了? 皇帝看向阳还真,轻声问道:“阳还真,这是怎么回事?” “待臣袖占一课。” 头扎黑色抹额,身穿八卦道袍的阳还真微微欠身,一手执拂尘,一手探入袖中。 瞑目不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 一会儿,阳还真睁开眼,看向群臣,漠然道:“天地交汇,阴阳颠倒。以假乱真,偷天换日。”如同神祇。 又转过头,俯视仍在跪着的皇帝,面无表情道:“陛下,祭天还要继续么?” 旁边的鲁延大惊,心想阳还真你疯了,怎敢以这样的口气和陛下说话。 皇帝却没有动怒,从地上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阳还真一眼,转身朝下方群臣道:“大家说,这祭天还要继续么?” 祭天分为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燎祭九步。这才到了第三步便出了事儿,怎么办? 下方宰相之一的路岩朝阳还真嚷嚷道,“阳还真,这谶语什么意思?” “意思不是很明白了么。”阳还真不阴不阳回了一句。 路岩看了看中书令裴岫。 狭长凤目的裴岫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满面喜色拍手道,“我想起来啦,想起来了,陛下,这是大好事啊!” “何解?”皇帝问道。 群臣一脸问号,归叔夜一脸冷笑,阳还真似笑非笑。 “我曾经在一本名叫《齐谐》的古籍上看到过,上面记载着,商王武丁在祭天时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是感召上苍的表现,其后武丁王果然大兴商朝。史称武丁中兴。表明陛下的心意已经受到上苍感应,我大唐即将迎来中兴之主。” 路岩、韦保衡等和崔岫一党的官员纷纷点头,赞叹崔相学识渊博。 归叔夜冷笑摇头,心想,崔岫你个吹牛逼货,你当百官都是文盲么!那《齐谐》一书,书名见于《庄子》,早已失传,你说你看过?编故事呢? 崔岫看了归叔夜一眼,“归侍中是不是不信崔某的话?” “岂敢岂敢,”这种形势下,归叔夜怎能公然唱反调,拱拱手,嘲讽道:“啥时候令公也把《齐谐》借给归某瞧瞧。” 崔岫冷哼着瞥了他一眼,瞧不上的样子。 “继续。”皇帝下令道。 鼓乐队开始演奏《顺和》,将第三步进俎礼仪补齐。 第四步,初献。 曲调一换,奏乐换成了《永和》。皇帝作为主祭,端着酒爵,向昊天上帝神位敬酒,只是神位裂开,看着又怪异又尴尬。 敬酒完皇帝本应再次跪拜的。 【突然,天空阴沉下来,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将祭坛上层劈开。】 皇帝一个闪身,站到左半边。阳还真眼疾手快,把差点跌进裂缝的鲁延拉到右半边。 与皇帝相对。 皇帝面无表情道:“阳还真,这是何意?” “天道有感应,感应到了以假乱真,偷天换日。陛下,祭天还要继续么?”阳还真微笑着,缓缓道。 皇帝看向群臣,群臣看向崔岫,呆若木鸡。 崔岫皱着眉头不说话。 皇帝下了祭坛,心里忐忑不安,面上丝毫没有表露,沉声道:“继续!” 初献完毕是亚献,由三公之一的太尉担任,也是向昊天上帝敬酒。 但上层祭台已经裂开,百官不得已将祭桌搬到二层祭台。 太尉战战兢兢端着酒,对着祭桌念起了祝文。 【结果喀拉又是一道闪电,二层祭台再度被劈裂。】 太尉大叫一声,跌跌撞撞跑下祭台。 阳还真带着鲁延也下了祭台,刚才两层祭台接连被劈开,他吓坏了。 群臣都看着皇帝。归叔夜一脸讥讽地看着崔岫,崔岫看也不看他,一脸铁青。 皇帝望着被劈了三次的祭台,沉默了好久,道:“送神。” 鲁延还没反应过来,做了多年太长卿,为人刻板,死守礼法,急道:“陛下,还没有终献呢?” “要不,你这个太长卿去终献?”皇帝冷声道。 亚献由三公来主祭,终献却是由九卿主祭。让太长卿去,再符合礼法不过。 “呃呃,今日不宜祭天,还是……送神好,送神好。”鲁延磕磕巴巴道。 乐队仓皇地奏着《雍和》,礼官们收拾完祭品,就算完成了撤馔。 送神就更简单了。就是皇帝率百官再次向神位行再拜礼,然后奏乐,舞蹈,表示欢送。 但皇帝却冷冷看着神位,傲立着没有再跪。 只有乐队奏着《寿和》,舞队表演武舞。 送神后,礼官将玉帛、祝文、部分祭品移送至“燎坛”(圜丘旁的圆形土坛),点火焚烧。 这么一场类似闹剧的残缺祭天礼仪就结束了。 这一切当然是阳还真的手笔,弄点幻术劈开祭坛,对二玄之一的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目的,就是为了给百官心头埋下阴影。 这就是阳还真送给小夷的投名状。也是昨日的见面礼。 皇帝没有进自己的玉辂,而是进了皇后那辆,一进轿子,就对欲要发怒的皇后道:“告诉国师,阳还真有问题,他好像看穿了我们的计划。” 第九十章 备诗 祭天队伍仓皇回了皇城。 皇帝皇后的玉辂直向紫宸殿寝宫走去。留下百官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府衙,准备大朝会。 归叔夜和阳还真有意无意等人稀疏了,才凑得很近。 “少主来了没?”阳还真低声问。 “已在大社,和翰林们在一起。”归叔夜看向前方,低声道:“你好像暴露了。” “那又如何?他们,没招。”阳还真笑得很调皮。 “我的阳玄师啊,你还是小心点,那对奸人去找国师了。”归叔夜叹道。 “我是打不过他,但他也杀不了我。这种时候,只有蠢货才会对我下手。”崔岫神色洒脱,“哎,崔岫过来了,你自己注意。” 低声说完,阳还真洒然向前方走去。 归叔夜向崔岫看了一眼,崔岫也正冷冷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隔空一撞,仿佛两柄剑撞在一起。 然后,冰冷如渣地转开。 归叔夜扭头而走。 崔岫也扭头而走。 擦肩而过。 大唐左右两相,竟是势同水火。 崔岫走的方向和阳还真一致,相遇时,崔岫冷冷问道:“阳还真!” “噢,原来是崔相,眼拙眼拙,下官适才走神了。”阳还真表情夸张地作揖行礼。 “你说的那句谶语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阳还真说完,大步而去。看也没看他。 “你……”崔岫气结,但拿他没辙,拂袖离开。 …… 紫宸殿内。 国师听完假皇帝的叙述,默然半晌,冷哼道:“以前,贫僧还和他论过道。没想到,他也是只坏菜的老鼠。” “国师,马上就是大朝会了,我们现在怎么办?”皇后急道。 假皇帝道:“要不,太上长老您亲自出手,先灭了他。” 国师眼眸阴冷,低喝道:“打草惊蛇,有何好处?” “他要是太后的同伙怎么办?”皇后道。 国师面色阴沉,缓缓抬头,“管他有什么同伙,继续计划,空相去宣传位诏。到时候若有异变,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他们那头,也有个天境宗师。还有高朝世,游天一,如今又加了哥阳还真,怎么打?” “天境之下,皆为蝼蚁。”国师狞声道,“决胜负的,只在天境之间。” “国师,你可有信心?” 国师身上顿时放出强大气场,矮小的身形仿佛变大,“贫僧已得知,对方是琉璃宫的少宫主。嘿嘿,若是大宫主,贫僧还忌惮几分。她,还不行!” 声音透露出强大的自信。 …… 太极宫承天门。 皇帝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玄衣纁裳,接受百官朝贺,四夷进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在宰相们和六部尚书的带领下,站在红毯两旁齐齐行礼。 翰林院的待诏们品阶为中下,没有资格列在红毯旁,带着宁真站在外围远远观看,宁真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只见官员们五品以上带冕,五品以下戴冠,衣服或朱或紫,依次排列,竟有一种汹涌澎湃之感,看得宁真自豪之情充满胸臆。 百官朝贺之后是接受藩属国进贡,各国使臣纷纷献上贡品,行跪拜礼。 宁真叹道:“这才是我大唐,万邦来朝的大唐。” 旁边站着的林述噗嗤乐了,“宁兄弟,你刚从乡下来,根本不知道番邦情况。” 宁真被归相带到翰林院队伍后,只一个时辰功夫,就和林述混熟了。林述知道宁真来长安不过七天。 林述把双手戳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像太宗、玄宗那时候,我大唐才真正称得上是万邦来朝。现在嘛,只有回鹘、渤海国、新罗、室韦、黑水靺鞨等寥寥数国。大唐现在内有庞勋兵变,外有吐蕃、南诏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现在呀,是风雨飘摇,不是万邦来朝!” …… 太极宫内一处偏殿。 皇后正向恭敬站立的三皇子李庭训示,“庭儿,一会儿便是赏诗词环节,虽说本宫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你直接继位便好。但你若是在诗词场上出彩,也能给群臣留下几分好感,上位后治理朝政也更顺利些。这是本宫替你从翰林院待诏那里求的诗。你背熟到时候念出来即可。” 李庭接过,“谢母后。” “从明天起,本宫,便是太后了。”皇后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略有些惆怅。 皇后又训示,“登基做新君以后,庭儿你打算怎么治理天下?” 李庭微笑道:“都听母后安排。” 皇后一蹙眉,“事事听本宫安排,要你皇上作甚?” 李庭想了想,“任用贤臣,清除内弊。从宦官手里夺过军权,交给兵部,然后征讨叛乱的藩镇。” 皇后很满意,“希望你能做到。” 看着自己雕琢成的作品,皇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成就感,“庭儿,十年前本宫将你从淑妃身边带走,不让你们母子相见,你可怨恨过本宫?” 李庭微笑,“那是庭儿的荣幸,若没有母后,庭儿如何能登得大位?与大位相比,生母又算得什么?” 微笑,又是微笑,还是微笑。 雕刻成面具的微笑。 皇后笑了,“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记住,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 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看着胖胖的六皇子一脸歉疚,叹息道:“干儿子,干爹对不住你啊。” “咋啦?” 抓着年糕的六皇子问,瞪大眯缝眼。 “干爹答应过,让你当皇帝。现在看来,不行啦!” “啊?” 六皇子急了,“干爹,你带兵打他们呀!谁不让我当皇帝,干爹你就打他。” “干爹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打不过怎么办?”鱼天恩幽幽道。 “啊?干爹,长安还有比你厉害的人么?” 鱼天恩摸着六皇子的脑袋,“哎,你还小,也太蠢,哪里懂得这些。” 六皇子眨巴着小眼睛,“干爹你不就是喜欢我蠢么?” “是啊,我就喜欢你这个小蠢货。”鱼天恩笑眯眯地捏了捏六皇子的胖脸蛋。 六皇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干爹,我会一直蠢下去的。” 眼睛眯成缝儿像是会传染似的,从六皇子传染到了鱼天恩,只见他轻声道:“虽然咱们败局已定。但总要挣扎一下,说不定还能咸鱼翻身呢。” 说着,鱼天恩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塞给六皇子,“待会便是诗词助兴环节,咱家给干儿子请人写了一首诗,考虑到你的愚蠢,咱家尽量让他写简单点。当然,简单的你也记不住,拿着直接上去念就行。” 鱼天恩当然不指望让他去给百官留啥好印象,只是让他上去亮个相就行。 朝臣都知道自己扶持六皇子,自己这些年也拉拢了不少官员,他们识相的话应该会站在自己这边。 尤其是皇后和游天一那边的势力起了冲突,自己这方不就有了渔翁得利的机会了么? 机会虽渺茫,但万一呢? 第九十一章 诗词评论 藩属国进贡完毕。文武百官连带各国使臣被引进大殿赐宴。 轻缓的歌舞声中,群臣被安排到宫廷的各个角落就食。官爵显赫的位置靠前,独立几案。其次的靠后,数人一桌。 宁真和翰林待诏们在一起。他们的品级较低,位置很靠后。 翰林待诏分为诗词、书、画、棋、医五类,他和诗词待诏们厮混在一起,连林述在内共计六人,挤在一个狭小的几案上就食。 几案狭小,菜肴也不太丰盛。 自从林述把他带到同僚堆里,他们得知眼前这个面目可亲的年轻人便是最近享誉长安的一代词宗,纷纷上前行礼,表达仰慕之情,对《青玉案除夕》推崇备至。 接着便是七嘴八舌向宁真讨教诗词心得。 怕啥来啥! 宁真哪懂什么诗词,他前世读三本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没错,但是上大学光顾泡妞了,拢共也没记几首诗。别说写了。 何况对平仄格调极为讲究的古诗词。 “宁公子,以你之见,作诗词是言志为重,还是抒情为重?”提问者是个年逾五旬的老者,拈须问。 “额,都重要。”宁真硬着头皮道。 老者摆摆头,“不不,宁公子没听懂我的意思。二者当然皆是精髓,问题是二者相较,哪个更重要?” 更重要? 我哪知道哪个更重要? 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就更重要呗! 被逼问得直眨眼,突然脑中划过中学历史课本上那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话,便胡乱说道,“言志为体,抒情为用。” 老者闻听浑身一震,喃喃道:“言志为体,抒情为用。言志为体,抒情为用。言志为体,抒情为用……” 向宁真珍重一礼,“我顾子兴十三岁以诗成名,写诗四十年,写到后来竟是越来越糊涂。今日闻听宁词宗一言,茅塞顿开。请受子兴一拜!” 说着,站起来躬身,作叉手礼。 可把宁真吓了一跳,这是晚辈见到长辈,下属拜见上官的礼仪。 赶紧回拜,姿态摆得更低。 心想,这下越描越黑了。一会儿,千万别有什么赛诗环节。不然,这些待诏们肯定要让自己品评一二。到时候就露馅了。 这时,林述又拿出自己的生平得意之作,让宁真品评。 冷汗涔涔。 心里抱怨老师,早知道被安排的翰林院这里,自己宁可不来见世面,躺在别院睡大觉也好。 这还有没有个完哦。 这样下去,迟早穿帮。 自己穿帮倒无所谓,反正是个不良人,大不了以后不和这些文人墨客打交道。可归相的脸面呢?老师的脸面呢? “请宁兄指点一二。”林述满脸期冀地再次督促。 我指点…… 好,我指点…… 我指点……什么呢?上面的生字和生词都占了一半。 你们这些唐代诗人是以识字多寡来衡量作诗水平么? 【宁真心里在便秘,脸上却一脸赞叹之色。】 被催促了几番,实在不能沉默以对了,宁真决定豁出去,使劲白活儿,“林兄这首诗真是旷世之作,居然同时运用了象征主义、现代主义、魔幻主义、浪漫主义、意识流等五大流派的手法,相互交融,美不胜收。” “啊?”林述愕然,“主意?怎么作诗还要拿主意?” “额,不是那个主意。是主义,这是诗词界专有名词。” “专有名词?” 六名翰林们面面相觑。越发觉得眼前这位少年词宗高深莫测。都没听过! 自己等人浸淫诗词数十年,能进翰林院的都是名闻天下的饱学之士。如今在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面前,竟显得如此寡陋。 这少年,莫非李杜转世不成? 于是纷纷请教起来。一个个谦卑如学生。 这些主义都是大学中文系必考内容,再加上林述他们听都没听过,宁真顿时轻松起来,口沫四溅胡说八道。 【拿现代文学理论欺负唐代诗人,也真是没谁了。】 歌舞完毕,礼部官员上殿前长声宣告,“为弘扬我大唐文化兴盛,现敕令太学、国子学,四门学、弘文馆、崇文馆的学子,以元旦为题,现场赋诗助兴。” 在场官员、学子闻言,精神一振,大朝会前几个环节都是些繁文缛节,唯独宴饮歌舞和诗词助兴,娱乐味儿十足。 第一个上场的是弘文馆的一位年轻学子,他头戴进贤冠,姿态优雅地上到殿前,朗声吟诵: “一元复始贺新篇, 火树银花不夜天。 万户桃符新气象, 千门笑语庆团圆。” 这首诗中规中矩,并无新意。但贵在清新自然,朗朗上口。 弘文馆的学子们大声叫好,为同窗加油。席上有些官员也颔首道好。 其后,各学馆学子纷纷登台,依次到殿前献诗歌。 但众学子都知道,献诗都只是陪太子读书,走个过场而已。 不像宁真刚来长安那天在翠云楼赛诗,众选手都是认真的。 三皇子是崇文馆学生,六皇子是弘文馆学生。他们,便是太子。 三皇子坐在崔岫身边,六皇子坐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韦宝衡身边。而韦保衡,便是鱼天恩在朝中勾结的外臣。 阉党,从来可不是只有宦官。 崔岫和韦保衡虎视眈眈,而三皇子和六皇子却并无敌意。三皇子垂眸安坐,六皇子却抓着羊肉猛吃。 吃相和小夷有的一拼。 赋诗现场,学子们纷纷上前诵读应景诗词。下面鼓掌声稀稀拉拉,都是自己学馆的成员。 一旁朝臣交头接耳点评。 在边远的翰林院诗词待诏这一桌,遇到自己的主场却只被安排的犄角旮旯,本来就有气,看到学子们做的诗都平庸不堪,大感无味。 林述道:“宁兄弟,你觉得适才他们的诗,哪个还能过眼?” “林兄写的如明月,他们写的如地沟老鼠。”宁真撇嘴道。 他不懂诗,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还是懂的。 “哪里,哪里,刚才太学和弘文馆的学子里有几个还是不错的。”嘴上谦逊,面上的傲然气却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三皇子和六皇子这边。 胖胖的六皇子大声道:“三哥,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六弟,你先来。”温润如玉的三皇子微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 六皇子费力地挪动屁股,在韦保衡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从怀里取出干爹给他的诗,边走上殿便看。 四下众人都瞠目摇头,心想你鱼天恩再猖狂,总得做做样子嘛,起码也背熟了再上来。 上面是首五绝。 鱼天恩说考虑到他的智商,尽量请人做简单些,确实够简单: 元日换新裳, 东风送暖长。 桃符添户上, 万象启新章。 只见六皇子拿着纸张念了起来: “元日,换新……衣。” 【众人大瞪眼,连念都念不顺畅?】 “东风送……那个长。” 【众人哄堂大笑,韦保衡狠狠瞪视众人!】 “桃……什么,什么……户上。” 【众人无视韦保衡,笑得直打跌。】 “万、那个,对万象,什么,新什么。” 众人笑做一团。 六皇子见大家这么开心,自己也挺开心,笑眯眯问:“我念得好不好哇?” “好!” “好!” “念得好!” 六皇子志得意满地回到韦保衡身边,韦保衡哭笑不得,摇头不已。这孩子虽然愚笨,但是心思单纯,真要上位,未必比那个虚伪深沉的三皇子差。 第九十二章 七十步成词 轮到三皇子了。 只见他长身而起,甩甩袍袖,风度翩翩,不开口便已高下立判。 他站立庭前,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曼声吟道: “爆竹声中岁又新, 孤窗独坐念慈亲。 寒梅不解离人绪, 犹自盈香映旧痕。” 刚刚吟诵完,崔岫那边便响起雷鸣般叫好声,连带五个学馆的学子都纷纷叫好。 在学子们看来,三皇子的诗倒未必有多好,但是和一脸蠢相的六皇子比,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 翰林院这边。 顾子兴的眼色怪异。 【这不是自己递给皇后的那首啊。】 没错,顾子兴便是皇后所请为三皇子写诗的代笔人。 只见三皇子彬彬有礼向四方行礼,然后走下殿,又坐到崔岫身边。崔岫满意地看着身边的干外甥,笑着点点头,“不错。” 他还不知道,三皇子吟诵的诗,根本不是皇后给的那首。 两个皇子都已献诗完毕,其余学子再上已意义不大,过了半晌也没人上台。 礼官正要宣布大朝会进入下一个环节,忽见大殿偏远角落的翰林院那一桌,有个老者站了起来,拱手大声道:“且慢,我翰林院今日请来了大唐词宗宁真先生,不妨让他来献词一首!” 正是顾子兴。 顾子兴一生醉心诗词,号称顾诗痴,诗名隐隐为六名翰林诗词待诏之冠。五十多岁了仍不通世故。在他看来,大朝会赋诗环节不请自己等人上场就够离谱的了,要是连坐在翰林院这边的词宗都没露面的机会,那就是翰林院的耻辱了。 他都没看出来,赋诗压根就是两位皇子的展示场。 坐在左首的归叔夜扭头看了看翰林院那桌的宁真,神色怪异。 昨晚除夕夜,小夷等人吃年夜饭的时候,推敲计划细节,归叔夜也曾想过,让宁真这个词宗在诗词助兴环节大放异彩。 但被小夷立马否决。 别人不知道宁真的底细,但小夷守了宁真十八年,又岂会不知道? 他懂个屁的诗词,那首《青玉案》,也不知道从哪儿抄的。 现在,翰林院那帮人把宁真推出来,怎么办? 但归叔夜此刻不好出面阻止,只得静观其变。 宁真瞪着顾子兴,心里头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老顾啊老顾,我他么得罪过你么? 你给我来个肘击! 上次翠云楼,最起码还有点缓冲时间。现在你直接把我放到火炉上,不是,是直接把我扔到窗外面。 十七楼的窗外。 宁真在万众瞩目中站起,面沉似水,颇有一代宗师风范。 其实,心乱如麻,脑中一坨浆糊。 问候老顾祖宗十八代,没怨没仇,我还指点了你的诗词来着。你就这么报答我? 但现在已经被架起来了,不上场也不行了。 从翰林院席位到殿前约有七十多步距离,拼了。曹植七步作诗,我宁真七十步作词。 为了拖延时间,宁真故意踱着方步, 在朝廷上踱方步,连宰相都不敢,故而此刻的宁真看上去颇为傲慢。 但越是这样,群臣越觉得宁真高深莫测。李白还敢在皇帝面前醉酒脱靴呢。难道第二个李白出现了? 宁真的方步如同电影放慢了一百倍,群臣张着嘴巴,脑袋跟着他的身影缓缓转动。 归叔夜哭笑不得,自家主子、未来皇帝没有一点君王之相,给臣子们留下这么怪异的形象,将来怎么办? 坐在皇位上的空相似笑非笑,心道,宁老弟啊,你还真是特立独行,你怎么钻进大朝会了?你现在还能认出你王老哥么? 宁真再拖延时间,七十步也有走完的时候。 走到殿前,也没想出辙,脑海里记住的词就两首,一首老辛的,另一首就是老苏的。 老辛的用了。没办法,就用老苏的吧。 虽然肯定跑题,但跑就跑呗。《青玉案·元夕》又不是没跑过。 只见宁真负手而立,仰首向天,曼声吟诵《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刚吟诵两句,顾子兴等人便大声叫好。 五学馆学子们也纷纷叫好。 归叔夜虽然是实干派官员,对诗词不上心。但也是状元郎出身,自然晓得这首词开局便不凡。大声叫了一声“好”! 等到叫好声稍歇,宁真又吟诵道: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上半阙念完,不但翰林院,全体朝臣除了崔岫一派和阉党,全部轰然叫好。 叫得最欢的,除了顾子兴林述他们,便是归叔夜。 归叔夜心道,小夷姑娘是不是弄错了,此等才华,也叫不懂诗词? 连三皇子也情不自禁鼓掌叫好,被崔岫低声呵斥,这才作罢。 六皇子那边却毫无禁忌,见大家这么高兴,也高兴地拍着小胖手叫好。旁边的韦保衡也不管,笑眯眯看着冷着脸的崔岫。 宁真接着吟诵下半阙,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好!” 顾子兴已迫不及待大喊,“此处转得好。缠绵悱恻,意境之动人,盖尽前人。” 既有翰林院专家点评,众人又是一顿疯狂叫好。 宁真不悦地朝众人扫了一圈,埋怨他们乱了自己的朗诵节奏,众人这才齐齐噤声,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老顾又要大喊,被林述捂住了嘴。 其他人都低声呃呃啊啊喊着好。拼命压抑。 只有六皇子大声叫好。 宁真继续吟诵: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时不待翰林院专家带领,五大学馆子弟疯狂叫好。 归叔夜连连摇头,赞美之意溢于言表,这首词不输李杜,足以光耀千古。 不由得对宁真和小夷这对主仆的彼此认知感到荒唐。一个说对方傻,不懂算术;一个笃定对方不懂诗词。 很怀疑,你俩到底认识不? 宁真在众人仰慕的目光中,趾高气扬往翰林院桌位走。被归相叫住,“宁真,来,坐我身边。” 宁真乖乖坐过去。 “你的诗词从师于哪位先生?”归叔夜问。 “额,一位姓苏的老先生。” “苏?大名呢?” “苏轼。” 归叔夜回忆了半天,能教出这么高水平的弟子,应该在词坛很有名气才对。可是想了半天,当代出名的诗人词人里也没有苏轼这个人。 “额,他就是个乡野老人。留着大胡子,喜欢喝酒吃肉。”宁真又开始编故事。 归叔夜叹息,“高人多隐逸于乡野,可惜我公务繁忙,无缘拜见。异日,你带他来见我。” 额,带苏轼穿越过来? 宁真眨巴着眼睛。果然,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以后可咋弄哦。 坐在归叔夜对面的崔岫冷冷盯着宁真。 崔岫见面前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常服,却坐在宿敌旁边和自己侃侃而谈,心里诧异,一个没有官身的人是怎么混进大朝会的? 扭头向身后的官员打听词宗身份。官员又向身边的人打听。 不一会儿,官员向崔岫附耳汇报。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首词的意境中时,对面的崔岫冷冰冰问道:“这位词宗,请问你这首词,题目叫什么?” “《水调歌头元旦》。” 改题目,老宁有经验。 崔岫嗤笑着又问,“请问,这首词和元旦有关系么?” 除了归叔夜,宁真不认识朝堂上别的重臣,见崔岫坐在对面,料想也是一位宰相。不敢胡说八道,迟疑着看向归叔夜。 第九十三章 词宗配不配参加大朝会? 归叔夜轻笑着对宁真道:“你是词宗,在词的领域,你便和诗仙李太白一般,大胆地说。” 百官和学子也都注视着宁真,想要看这位词宗有何高见。 有了归相撑腰,宁真顿时放下心来,拱手一抱拳,“这位大人,刚才翰林院顾待诏问我一个问题,作诗词,言志和抒情哪个更重要?我当时说,言志为体,抒情为用。但一时兴起,吟出《水调歌头》之后,感悟又深了一层。” 归叔夜适时接话,“有何感悟?” 顾子兴礼仪闻听宁真有了新感悟,不顾礼仪,离开坐席,走到了他俩不远的地方,竖起耳朵听。 宁真却向崔岫提问,“这位大人,您认为我那八个字的点评妥当否?” 崔岫心里算计已定,面上却不露声色,缓缓道:“也算有几分道理。” 能点醒顾子兴的迷津,怎么可能没几分道理。崔岫作为清流领袖,精通诗词,自然也懂。但之所以承认他的点评,更重要的是因为宁真的话自相矛盾。 开口问道:“你觉得,主题是体,还有用?” 这句话其实是在问,主题属于言志范畴,还是抒情范畴。 “主题属于言志,当然是……体。”宁真面不改色道。 崔岫呵呵冷笑,“那你还是跑题了嘛。” 体用体用,体大于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没说不跑题呀!”宁真双手一摊。 周边群臣一愣。 归叔夜似笑非笑看着他,想看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宁真继续道:“这位大人,平心而论,若是不定主题。我的这首词,比起场中所作,如何?” 如何? 这还用问么! 群臣都纷纷低声议论,“自然是这首《水调歌头》好,比起这首词,其余那些诗提鞋都不配。” 崔岫默然,过了半晌,才道:“可你,还是跑题了。这里乃是大朝会,你跑题了还大放厥词,不尊朝堂礼仪,该当何罪?” 他就死抓住跑题不放。就像命题作文一般,你文采再好,跑题了也是零分。 后面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森然要治罪。 宁真扭头,看看归叔夜。 归叔夜冷哼道,“只是吟了首词,便扣上不尊朝堂礼仪的大帽子。照你这般说,当年李太白在玄宗皇帝面前醉酒放浪,让宠臣高力士脱靴,那便该当处死了。” 崔岫面色铁青。 归叔夜理也不理他,对宁真道:“说说你的感悟。” 宁真又开始戏精附体,胡说八道: “诗词乃感怀而发。若是诗兴大发,不可遏止,那么不妨把言志、主题这些先抛开,先倾泻而出。流传千古的诗篇,都是这么来的。李白斗酒诗百篇,也都是随性而发。” “本来我也酝酿了几首符合主题的词,结果一上殿,一激动,脑海里就浮现了一轮明月。《水调歌头》自然流淌而出。” “命题作文思维要不得,会扼杀创意的。多少才智杰出之辈都因此陷入藩篱,多少杰出诗篇都被扼杀于脑海。”【这句,只有端坐于上方的假皇帝能听懂,假皇帝面露微笑。】 “这位大人,这样说吧。若今天是殿试策论,那我输了。但今天是诗词助兴,单以诗词质量而论,我,不认为我输。” 宁真微笑拱手。 “说得好!”顾诗痴大声叫好。被礼部的官员给拉回了坐席。 真是顾痴,这是两位相爷在较劲儿,也是你这种闲杂官员能掺和的? 宁真看看归相,归相点头微笑。 在宁真看来,又不是比赛,赢了也没啥奖品。跑题就跑题呗,认输就是,反正也没露馅。又不丢人。 在归相看来,宁真的表现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实实在在获得了群臣的赞叹,己方已经赢了。 崔岫冷哼一声,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去较真输赢,太跌份。上下打量着宁真,“听说词宗是一名不良人。说说,你一个不良人是咋混进大朝会的?你有何资格进大朝会?” 啪地一拍桌子。 宁真看向归相。 归相坦然道:“是我带他进来的。” “他凭何身份进入大朝会?”崔岫厉声道。 “就凭,他是一代词宗。”归叔夜缓缓道。 崔岫站起来,朝皇帝叉手一礼,然后指着宁真,“此人只是一名不良人,擅闯大朝会,应该拿下治罪!”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向归叔夜。等待他的答复。 崔岫心中诧异,感觉自从皇帝昏迷了一个月,今晨醒来,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每日都去皇宫问询皇帝的情况,都被妹妹挡了回来。皇后只说陛下得了怪病,昏迷不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实际上,皇帝昏迷的前面几天,太医还能见到他,给他给把脉开方。(只是熬制的药汤都被皇后扔了)但到了后面几天,太医压根就见不到皇帝。 大唐中书令,首相,国舅爷——崔岫,到现在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妹妹的计划。 皇后深知兄长的性情,他虽然虚伪空谈,结党营私,但弑杀皇帝的事,还是超出他的容忍底线。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皇后干脆不让哥哥参与计划。 再说归叔夜这头。 在归叔夜的计划中,本来就没打算让宁真在赋诗助兴环节上场。 他带着宁真进入金吾卫守卫的皇城,让心腹林述带着他扎堆在品级较低的诗词待诏群中。千牛卫是皇帝亲卫,防的是刺客和近臣,对于低等官员群体压根不会查巡。 是以,宁真在被自己宣告身份之前,安全无虞。 等到计划推进到宣告他九皇子身份的时候,再宣告他就是词宗,稳稳加分。 本来计划有条不紊推进,哪料到宁真这个词宗被顾子兴这个二杆子提前推到台前。打乱了节奏。 现在,词宗成了归叔夜唯一的借口。归叔夜只能急中生智,赌一把。 赌群臣和学子们还沉浸在《水调歌头》的优美意境中,人心所向,想必赞同自己的占大多数。 “大家说,若诗仙李白在,他一介白身,能不能进入大朝会?” 归叔夜环视群臣,大声道。 李白一生仕途短暂,只任过两年翰林,其后就因得罪高力士,被进谗言革了职。但诗仙之名传遍天下,连玄宗都感佩不已,是以经常召唤入宫,赐酒作诗。 李白若在,休说区区大朝会,除了宰相廷议,什么场合去不得? 官员们纷纷议论,先是翰林院待诏们,然后是五大学馆的学子们,都低声说能。 大臣们看到皇帝仍然毫无反应,便纷纷加入进来,也道,“能,当然能!” 归叔夜又大声问道:“凭宁真《青玉案》和《水调歌头》两首,能否担得大唐词宗名号?” “能!”这次加入的人数更多,声音更大,更整齐。 “那么,他有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归叔夜又问。 “有!”众人齐齐大喊。 连六皇子和韦保衡他们也跟着起混,一起喊。韦保衡一边喊,一边挑衅地看着保持沉默的崔岫一党。 归叔夜向皇帝行了个叉手礼。 皇帝慵懒一笑,“既然能,那就给宁词宗赐酒!” 心想,宁兄弟,你虽然把老哥轰成了渣子,可老哥我一点都不恨你呀。 第九十四章 诡异的传位 连皇帝都给宁真赐酒,崔岫自然无话可说。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崔党纷纷凑过来向崔岫敬酒闲聊。 化解尴尬。挽救尊严。 宁真这边可不一样了,翰林院待诏们和群臣都纷纷过来向他敬酒。到后来,连胆大的学子也上来敬酒。 这么多人敬酒,便是低度甜酒,宁真也不能都一一回应。这便靠身边的归相提点了。 归相开口介绍的,他便一口干掉,给足对方面子。 归相没开口的,便浅尝辄止。 这时,六皇子也摇摇晃晃端着酒杯走过来,笑嘻嘻向他敬酒,“词宗,我也敬你一杯。他们都说你好厉害,我也觉得你好厉害。” 说着,一口喝掉。 归叔夜笑眯眯道,“这位是六皇子。” “宁真敬六皇子。” 宁真也一口干掉,他还挺喜欢这个憨乎乎的小胖子。 六皇子开心地回了坐席。 这时,三皇子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一脸温煦微笑,双手捧杯,“李庭敬词宗。” 归叔夜一愕,还是向宁真介绍,“这位是三皇子。” 宁真连忙站起,也双手捧杯,“宁真敬三皇子。” 两人齐齐一口饮下。 三皇子微一欠身,转身回到崔岫身边,崔岫狠狠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 三皇子眼睛平视,微笑如故。 举行大朝会的宫殿为太极殿,太极殿前面是大殿,后面就是寝宫和偏殿。皇后此时就在寝宫中听候消息。 这时,宫女把三皇子吟的诗送到了皇后手中。 皇后凤目一睁,这不是自己让顾子兴代写的诗! 庭儿他在干嘛? 他想干嘛? 十年来,他一直温驯得像头绵羊。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居然不听自己的安排。 再看看诗文中“孤窗独坐念慈亲”这一句,心中犹疑不定,吩咐亲信宫女,“去看看淑妃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宫女回来报,“禀报娘娘,淑妃、淑妃不见了?” “不见了?”皇后怒喝。“守门宦官呢?” “宦官说,他没见淑妃出过门。” 皇后惊疑不定,过了片刻,咬牙切齿,“高~朝~世。” 在京城,能将一个大活人从冷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带走的,除了高朝世,还有谁? 十年来,若不是怕给养子心里留下仇恨种子,自己早下手毒杀淑妃了。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接下来空相马上要宣诏传位,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哪怕传诏后,立刻将其软禁控制起来,自己垂帘听政。再慢慢收拾这对母子。 【忘恩负义的白眼畜生!真够隐忍啊。十年,就算喂条狗,也喂熟了。】 皇后怒发如狂,急匆匆从寝宫走到太极殿后门旁听,离皇帝坐的龙椅,只有几步远。 中间,只隔了一道木槅墙。 …… 兴庆宫,南薰殿。 太后和小夷站在殿外高台上,凭栏远眺太极宫方向。 她们身边,是高朝世和游天一。 她们身后,是老秦等十三人,一个个神情严肃,哪里还是平日的嘻哈模样。 太后满眼担心,喃喃道:“不知道真儿在那边怎么样了?” 游天一躬身道:“阳还真传来消息,说阿真的词宗身份提前暴露,但好在归相机灵,给圆过去了,没影响计划推进。” 制作联络通讯的器械,对于精通机关术的游天一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归相果然不凡,堪任我大唐首相。”太后赞道。 小夷眸子幽冷地看了一眼紫宸殿方向,“待会儿,假皇帝被揭穿,秃驴定会发难。老高和我进宫,秦苍你们几个随后,摆下劫相十三阵助我。” “诺!” 老秦等十三人齐齐拱手,大喊一声,气势排山倒海。 高朝世微微颔首,这些人在宫里放浪形骸,遇到正事像变了个人,小夷御下有术。 “游某现在便带人出发?”游天一问小夷。 按照他们昨日商量的计划,游天一会带领天罡校尉,准备些有杀伤力的武器,守在宫城门口。等国师一发难,便一拥而入,剿灭敌对势力里虾兵蟹将。 这个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 人和武器,游天一早就安排好了,只剩一声令下。 “对,现在出发!”小夷道。 游天一即刻转身,纵身跃下高台,奔赴不良人总衙。 …… 太极殿大朝会上。 诗词助兴之后是皇帝训示环节。 撤了酒宴,重臣列于两旁,等级中低的比如翰林院待诏,站在角落。 皇帝接过由中书省草拟由门下省审核的诏书,看了看写了密密麻麻那么多文绉绉的词儿,嘴角一歪便丢在一旁,都是些陈词滥调。 不就是当个传声筒,传个位么。一两句话的事儿,何必脱裤子放屁说那么多屁话。 皇帝懒洋洋开口道:“今早祭天,大家都看到了,神位、祭台相继碎裂。这是朕在位不德,惹怒上天之故。朕若再恋栈皇位,必将累及江山社稷。朕思之再三,决定传位于三皇子李庭,朕做太上皇。” “啊?” 群臣大哗。 按照礼法,皇帝若传位,必先立太子。而且得有充足的理由。 比如高祖皇帝传位太宗,那是玄武门太宗率兵逼宫,杀了兄长和弟弟,逼得高祖不得不传位给他。(实在是因为太宗是千古明君,德政感佩后人,近三百年来,唐人都心照不宣而已。) 再比如,玄宗皇帝传位肃宗,那是因为安史之乱中,玄宗和当时还是太子的肃宗分两路离开京都。途中,太子被朔方军拥立为帝。玄宗听说后,便传位给太子。 大唐近三百年来,也只有高祖和玄宗这两位,皇帝还活着,便传位给太子。 前者是逼宫,后者是战乱。都是事出有因。 如今,皇帝活得好好的,既没有重大事变,也没有重大过错,这传位就太诡异了。 何况,三皇子还没被立为太子。 【在角落里和翰林院待诏们在一起的宁真闻言,摸着下巴,眨巴着小眼睛,开场就是重头戏?】 崔岫大步走出班列,“陛下,万万不可。三皇子年幼,陛下春秋正盛,江山正值多事之秋,此刻传位,人心不稳,若再动荡,我大唐危殆矣。” 崔党纷纷站出来附和。 这个说,“现在庞勋叛乱还未平定,不宜变换天子。” 那个说,“陛下在位三十年来,勤政爱民,圣德昭昭,善用贤能。这突然传位,会伤了忠良的心啊!” 还有的说,“陛下若要一心传位,那先立三皇子为太子,考察个三五载,再传位不迟。” …… 群臣越说越激愤。 只有归叔夜和韦保衡等人一言不发。 崔岫越说越激动,转头对文臣班列末尾道:“祭天只是意外而已,岂可凭此传位?阳还真,你出来,和陛下解释一下。” 阳还真官拜司天台监正,正五品,勉强够有资格站在文臣班列,虽然只是吊尾巴。 闻听,便站了出来。 小夷身边的聪明伙伴里,高朝世深沉老练,游天一智深勇沉,归叔夜端严睿智。而阳还真这个大唐智囊,气质就复杂多了。 此人相貌清俊,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洒脱的俏皮劲儿,有时候还挺混不吝的,隐约和宁真有点儿像。 不同的是,他严肃的时候深沉肃穆,不苟言笑,让人看不透。 此刻,阳还真就很严肃。 第九十五章 你有什么资格传位于我? 在众人瞩目中,阳还真微微欠身,“祭天乃人王向天帝祈福,谶语乃上苍向人间昭示。天地交汇,阴阳颠倒。以假乱真,偷天换日。谶语就是谶语,如何能够解释?如崔令公那般解释,会犯天忌的。” 崔岫惊怒。阳玄真大剌剌地站在那里。看也不看他。 阳还真这个神棍居然敢跟陛下和自己如此说话,简直是大不敬。这不是他的性格!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想想那四句谶语,崔岫陷入呆滞。 在场的百官也都察觉到了不详的气氛。 个个不再做声。 【宁真在角落暗竖大拇指,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修士阳还真啊,牛逼!英雄,请受我一拜!】 皇帝懒洋洋微笑,“好啦,既然连阳玄师都这么说,庭儿,你上前来,接旨。” 李庭走到殿前,叉手一礼。 本来这种隆重场合,李庭是要跪下的,但皇帝急着要传位,连这等重要的细节都假装没看见,直接让太监传旨。 生怕夜长梦多。 阳玄真都公然挑衅了。 太监拉长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即日起,皇位传于三皇子李庭。” 皇帝急,太监也急,也没有纠结三皇子跪没跪的细节,递过来简陋成一句话的圣旨。 李庭微微一笑,没接。 “接旨呀,三皇子,额不,陛下!”太监躬身弯腰,笑嘻嘻道。 “谁不想当皇帝?”李庭摇头,冷笑,“可是,你有什么资格传位于我?” 啊? 群臣傻眼了。 都感觉今天过得太魔幻了。 祭天时被天雷劈,阳玄师说下扑朔迷离的谶语,还公然对抗皇上,皇上昏迷一个月后突然要传位。 这已经够离奇了。 更离奇的是,三皇子居然不接皇位,还公然辱骂皇帝? 【宁真也傻眼,还有人不想当皇帝?】 “你说什么?”后门旁听的皇后尖叫一声,跑了出来。 指着李庭大骂,“李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赶紧给本宫跪下接旨。” 李庭冷冷斜视着她,“我要不接呢?” “你、你若不接,本宫便把你打入冷宫,和你那个畜生娘关在一起,把你们关猪圈,让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皇后咬牙切齿威胁道。 群臣都看呆了。 躲在殿后面偷听已经有失身份,突然跑出来破口大骂就如同乡下泼妇了。 李庭眼眸中露出恨意,指着皇后,对一众群臣道:“大家看看,这就是我大唐皇后,贤良贞淑的皇后娘娘。” “十年前,就是这个毒妇把我从我娘亲淑妃娘娘身边抢走,硬逼我认她为母。然后,这个毒妇把我娘打入冷宫。” “这十年来,我娘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除夕夜也只给个冷馒头,连庭燎都没有。毒妇,为什么不干脆毒死她,让她活活受折磨?” 李庭大吼,握紧双拳,浑身哆嗦,泪流满面。 群臣充满同情看着李庭,然后厌恶地看了看皇后。 连崔岫一党也羞愧低头。 角落里李真抱着膀子摇头,对林述低声道:“这皇后真不是个东西,那个三皇子不错。将来应该是个好皇帝。” 林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我跟你讲啊,根据我学习历史的经验,越是不想当皇帝的,当了皇帝反而是个好皇帝。越是想当皇帝的,上位以后准是个昏君。”宁真啧啧道。 林述的眼神越发古怪。 皇后面色铁青,但十年的计划不能功亏一篑,如果李庭不当皇帝,现下都没有人选,自己总不能效仿武则天。 盯着李庭冷声道:“你不认我没关系,但今天这个皇位你必须接。等你登基以后,谁还能阻挡你和你亲娘在一起?你说是不是?”说到最后,语气竟软了下来。 心里的打算却是,先过了今天,便将他软禁起来,做成傀儡。 早知道三皇子是个白眼狼,哪怕让空相直接来个偷天换日呢,反正自己要的只是权力,那个空相对权力也不甚热衷。 他要享乐,给他美女财富,要多少给他多少。反正别碰自己就行。 哎,自己还是太自信了。觉得能完全控制李庭。 也太任性了。对空相的厌恶已经到了骨子里。 导致现在如此被动,进退两难。 “我不!” 李庭大声道,指着皇帝对群臣一个字一个字道:“他,是假皇帝!” 群臣喧哗! 朝臣这才明白了谶语中“偷天换日”的真义。 【宁真眼睛瞪得溜圆! 哇,什么叫惊天大瓜,这就是!】 皇帝微微一笑,“朕平时忙于政务,确实对庭儿你关心不够,但你也不必污蔑朕呀?你毕竟是朕亲子,你今日头脑昏乱,朕也不治你罪了。” “莫要假惺惺,你就是个假皇帝。”李庭厌恶地道,“我的生父,当今皇上,于一个月前立春那晚,已经被你和毒妇害了。” “放肆!” “闭嘴!”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发出。说放肆的是皇帝,说闭嘴的是皇后。 皇帝终于拉下脸,喝道:“左右侍卫,把李庭拿下。” 千牛卫看了看大将军巩德,巩德却冷着脸没反应。 皇后对着巩德吼道:“叫你拿下李庭,你耳朵聋了?” 巩德迟疑了一下,依然没动。 角落里。 宁真啧啧道:“急眼了,急眼了。” 又对林述低声道:“你接近过皇帝,你觉得这皇帝是不是真的?” “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声音也一样。”林述沉吟道。 “我觉得他百分百是假的。” “为什么?”林述奇道。 “那位阳还真阳玄师,我在盂县就听说过,是个高人。他不是说过么,偷天换日。这不明摆着呢。” “我觉得也是,阳玄师很神奇的。他的谶语很灵验。”林述点头。 皇帝这头。 见千牛卫也不听自己的指挥,皇帝知道大势已去,试图最后挽回一局,转头向崔岫道:“崔相,你觉得朕是真的还是假的?” 皇后使劲向哥哥打眼色,眼神里满是哀求。 如今,这满朝文武,只有哥哥是救命稻草了。 “我……” 崔岫不敢看妹妹,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叹了口气,“你是甲辰年七月中的进士,名列三甲,朕当时还没有与皇后成亲。你上殿那天,朕送你一支宣笔,笔上刻有五个字,谦以修身心。对否?” 崔岫闻声一振。皇上赐他此笔后,他一直珍藏,除了夫人,从不示人,上面的小字一般人更是注意不到。 皇帝又道:“后来,朕任命你为中书令,朕记得那年是丙子年春二月初三。朕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本来要提前几日封敕,但皇后非要挑个吉日,便挑了二月初三。对不对?” 这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连崔岫自己都快忘了。闻言,打消了最后一丝犹豫,当即跪倒,磕头不已,泣不成声,“皇上!” 清流一党,有不少官员也跪下磕头。 其余官员也动摇了。 须弥国师费了那么大功夫做出的空相人,若只是个皮囊,那和高朝世的易容术有什么区别? 角落里的宁真捏着下巴,眨巴着小眼睛。 咹? 剧情咋又反转了。 难道是皇帝夫妇和崔岫联合演戏? 这时,皇帝又问阳玄真,“阳玄师,你认为,朕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阳玄真毫不犹豫。 半信半疑的官员们又开始动摇。 第九十六章 惊天大瓜! 皇帝不以为忤,微笑,“阳玄师,朕当年让你掌管司天台,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么?” “你讲,我在听。”阳还真连皇上陛下都不叫了。 “朕说,大唐有阳还真,犹如汉有张衡,南朝有祖冲之。当时,归侍中也在。对否?” 说着,皇帝瞅瞅一直漠然的归叔夜。 归叔夜摇头,“此等言语年代久远,我记不得了。” 皇帝又问阳还真,“事情不涉及归侍中,他记不得也正常。但阳玄师,你也不记得?” 以阳还真的骄傲,哪里肯瞪眼说瞎话,点点头,“当时,陛下确实跟我这样说。可是,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群臣莫名奇妙。 皇帝摇头,“阳还真,朕一直礼让于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胡言乱语。” 啪地一拍龙书案,大喝:“你到底意欲何为?” 龙颜大怒。众人虽然惊疑不定,但余威犹在。好多人腿软得又跪了下去。 皇帝又是一声大喝,“朕若是假的,容貌声音可以伪装,如此细微的记忆,如何伪装?” 阳玄真捏了捏耳垂,叹息,“我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是,现下我不敢说呀!” “为何不敢?”皇帝冷冰冰问。 “因为,我打不过国师呀!”阳还真苦笑。 这时,殿外传来低沉洪亮的声音,“你还知道打不过贫僧?” 一个身披黄袍裸坦右肩的黑瘦僧人坐在空中飘了进来,如鬼魅一般。一直飘到皇帝近前,群臣包括阳还真纷纷退后。 国师放下双腿,站立当地。双手合十,眸子如电般扫过众人。 众人心头打过冷战,个个垂首不语。 唯独阳还真,嬉笑自若地看着国师。 国师叹息,“阳还真啊阳还真,贫僧曾与你论道三次,觉得你对天道理解已入幽微,博学多才更是天下罕见,不负大唐智囊之名。说实话,在这长安,你阳还真是贫僧唯一能入眼的人物。” “国师错爱。我不及司马,国师你去找他吧。”阳还真一脸受宠若惊。 司马,就是和阳还真并列二玄的司马承帧。和阳还真一个修仙一个求道。 国师自忖一举拿不下他,还有要事没处理,一时无计策,便冷哼道:“没想到像你这般人物,也如此没见识。选的路如此离谱。” 阳还真叹道:“久居长安司天台,只看头上天,不看脚下路,国师批评的是。在下应多自我反省。” 【角落里的宁真噗嗤一笑,对林述道:“我喜欢这位阳玄师。” 他觉得阳玄师身上某些气质,和自己挺像的。】 “那你现下准备怎么做?”国师冷冷道。 “国师都来了,阳某自当闭嘴。”阳还真笑嘻嘻道。 国师冷哼一声不理他,直接问李庭,“这个皇位你不接?” 看着国师如厉鬼般的眼神,李庭虽然害怕,但还是坚定摇头。 “你不接,那便……传位于别人吧。” 别人? 皇后愕然。 皇子们除了李庭和那个愚蠢的六皇子,还有什么别人? 那个六皇子,是鱼天恩的干儿子! 国师指了指胖墩墩的六皇子,“你,过来!” 六皇子指了指自己的塌鼻梁,疑惑地回头看看韦保衡。 韦保衡点点头,“国师让你过去,你就过去。” 心里头狂喜。天上掉馅饼啦,鱼公公。你让六皇子来是对的。 六皇子走到国师面前。 国师和蔼地摸了摸六皇子的脑袋,“想不想当皇帝?” “想。” 六皇子大声道。 “国师!”皇后大惊,被国师回眸的冷厉眼神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那便认她做母亲。” 国师指了指皇后。 皇后面色稍霁,原来国师是这个意思。假皇帝的身份已暴露,眼下除了这个办法也确实别无他法。 六皇子虽然蠢了些,而且还是鱼天恩的干儿子。但也未必不是和神策军联手的一个契机。 沈太后一党已经猖獗到如此地步,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强大外援。 “干娘!” 六皇子毫不犹豫地喊。 群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六皇子干爹是个太监,现在认皇后做干娘。 “不,你要叫母后。”国师循循善诱。 “母后!”六皇子欢快地叫到。 “乖,过来跪下接旨。” 皇后勉强一笑,指了指皇帝脚下。 六皇子走过去正要跪下。 却听得后门处又传来一个声音,“慢!” 【角落里的宁真一愣,“老师?”】 高朝世从后门走了出来。 “高朝世?”国师面色阴沉,低吼道。 早听说过此人是潜行暗杀一道的大宗师,果然厉害,在自己眼皮底下,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现在的高朝世恢复了原身,干瘪豁牙的老太监模样。 不过他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正模样,只有天知道。 “你一个兴庆宫的老太监,来大朝会作甚?”国师眼睛一睁。 “你一个躲在皇帝寝宫的老和尚都能来,咱家怎么来不得?”高朝世斜乜了他一样。 针尖对麦芒,竟丝毫不软。 阳还真冲他偷偷竖大拇指。 归叔夜抱起膀子冷眼旁观,微微一笑。 国师面色阴晴不定,因为他感受到,琉璃宫少宫主此刻就站在庑殿顶上。他的头顶。 而且,还不止一人。 “你要干什么?”国师一个字一个字道。 “这个假皇帝有何资格传位?你联合毒后杀害真皇帝,制作出这个怪物来,你真以为大唐朝廷是你家后院的臭泥塘,随便你捏?” 高朝世终于说出了真相。 【角落里,宁真再一次震惊。 老师怎么知道国师的计划? 老师到底要干什么?】 阳还真不敢说,是因为小夷没来。敢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保命的自信。 高朝世敢说,是因为小夷来了,也因为有逃命的自信。 这时,阳还真瞅着群臣,捏了捏耳垂,冷嘲热讽,“上天都昭告你们了,你们这些肉眼凡胎还不觉悟。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国师用三行尸秘术制作出的这个假货,叫镜像人。能保留原主的记忆。真正的陛下,原生者,已经被他们抽魂了。” 谜底终于揭开。 群臣大惊,大致听出镜像者和原生者的意思,纷纷远离皇帝和国师。 【角落里的宁真又一次低呼出声, 哇,这才是惊天大瓜! 今天真长见识啊。】 国师仰头,怔怔看着穹顶,感到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庑殿顶上。 小夷负手居中而立,老秦等十三人围着她不丁不八站着,姿势各异。 他们的脚下,有巨大的符箓时隐时现,变幻无方。 劫相十三阵。 十八年来,小夷到处网罗江湖异人,都是根据他们的异能精挑细选,以组成琉璃宫秘传的一种合击阵法。 每一步都是布局深远。岂是随便落子? 第九十七章 来吧,展示! 国师的目光从穹顶滑落到对面的高朝世和阳还真,狞声道:“你说,他是假的便是假的?” 一双眸子如幽幽鬼火。气场一开,僧袍鼓荡,大殿中登时如起了风一般,群臣被刮得东倒西歪。 忽然,上方一股气压压下,直奔国师。 国师微微一笑,气场一涨,顶住,大殿中群臣这才好受了些。 上方的气压和国师的气场持续角力,国师头顶虚空已经摩擦出闪电。 噼里啪啦,火花四溅。 国师神色轻松,面向高朝世,冷笑着又问:“你们说贫僧做出假皇帝,证据呢?贫僧还说你阳玄师假借谶语术法惑乱人心呢?你们到底居心何在?” 国师这两句虽然轻声慢语,但如轰然巨雷,炸了群臣一个机灵,顿时引发朝臣议论。 对呀,自始至终都是阳玄师借着谶语搅混水,以阳玄师之能,暗中用术法劈裂神位和祭台,不是难事。 反倒是皇帝,能记得这么多事,不像是假的。 但阳玄师说的话也有几分可能。国师比阳玄师还厉害,真要抽了皇帝的魂,做出一个假皇帝,也非难事。 群臣陷入了困惑。 国师头顶的隔空对峙仍在继续,对撞的火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缓慢上升。 以一对十四。仍谈笑自若。 “证据么?自然有!” 高朝世取出一个拳头大的球形装置,拿到嘴边,“游大帅,上证据,中途若有人阻拦,全部格杀!” 千牛卫大将军巩德一听,赶紧吩咐守卫传话千牛卫和金吾卫,遇到不良人一律放行。 开玩笑,今天这种场合,不长眼睛会死的,不长脑子会死无葬身之地。 【角落里的宁真眼睛一瞪,对讲机?今天真是开眼了,大唐居然如此现代化。】 这装置自然是游天一的机关术作品,加上阳还真雕刻的秘阵,十里方圆,传声清晰。 名叫姊妹传声球。 这传声球也没有对讲机的多人通话的功能,只能一对一锁定对象,形同姊妹。 这样的传声球,小夷、高朝世、阳还真等人身上各一个,游天一身上却有一堆,因为他负责居中联络。 小夷到兴庆宫第一天,便和高朝世说过,游天一露出的实力顶多三成。 游天一展示的第一重实力,便是七万六千名不良人,将神策军牢牢牵制。 游天一展示的第二重实力,便是出神入化的机关术,令高朝世叹为观止,便是墨子重生也不过如此。 若没有他居中联络,小夷也会千里传音,但小夷要面对国师这等天境高手,哪能分心去施展这等耗损真气的秘法? 游天一展示的第三重实力,便是装备齐全的天罡校尉们。即将登场。 是以,在小夷的计划中,第一步落子便是游天一。她将宁真送到了游天一面前,试探他的态度。 所幸,游大帅在高朝世的游说下,果断加盟。 众人都瞅着宫门外的方向,翘首以待。 游大帅出现了。身后是27名天罡校尉。 除了游大帅一身玄衣,身披大红披风,手里拎着一个褐色小箱子。 其余天罡校尉竟是一反常态,穿着一身白色劲装,如雪一般白。额头绑着白布。 孝服。 他们背后背着冲天炮,手里拿着的唐刀,腰上挎着劲弩。 近可斩,远可射,大面积的可轰杀。 武装到了牙齿。 游大帅身边是三统领林烨,也和天罡校尉一般装束。林烨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名四肢被截去的不良人。 一众白衣中,裹着一点红。远远看去,如梅花绽放。 一行人从皇城正门朱雀门大踏步而来,动作整齐,神色肃穆。 不到三十人,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金吾卫大开城门,千牛卫站在宫街两列,行注目礼。 这还是昔日见不得光的不良人么? 宁真溜到殿门口,看见自家大帅和统领们如此威风,胸中激荡不已。心想,要是二统领在里头就好了。 再看三统领,他脸上的温煦笑容早已不见,额头白布条下,是一双仇恨之眼。 走得近了,宁真看得清楚。大帅手里提着的小箱子还上上次出外差的那个。里面那只巴掌大的银色小弩,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 单凭这三十人,已足以镇压皇城中的所有千牛卫和金吾卫。 游大帅进了大殿,一扭头,远远看到了宁真,朝他微一点头,便直直走上前。 【宁真心里激动,大帅朝我点头啦!】 若不是这是朝堂之上,自己便过去拜见了。 嗯,总有一天,我也要当上统领。威风凛凛地跟在大帅身后。 到时候,老秦肯定又会舔着脸过来,“宁哥儿啊,你可别忘了我对你的提携之恩呀!” 提携? 啊呸! 意淫中的宁真得意地笑了。 他哪里知道,此刻,老秦正在大殿顶上,一脸凝重地和伙伴们聚力劫相十三阵,协助小夷向大殿内的国师施压。 国师头顶的火花层还在持续上升。 高朝世和阳还真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虑。这秃驴的修为竟如此强悍。 朝臣们看到这异象,还以为国师在展示神通。 进来的游天一却一眼看出了凶险。 此时,火花层距离国师的光头已经一丈,距离穹顶已不足三丈。 等到火花层冲破大殿穹顶,便是两大天境宗师正面对决之时! 时间不多了。 游天一带着天罡统领走到国师面前。看着国师沉声道:“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 说罢,指了指轮椅上那个被截去四肢的不良人人棍,对群臣道:“这是我不良人统领独孤城,数日前,在歧州驿被冥神教所害。四肢被截,双目戳瞎,双耳刺聋,舌头截掉,遭受这样折磨的,还有七名同僚。” 群臣看着独孤城的惨状,骇然。 宁真攥紧了双拳,这些都是自己的同僚啊。 国师轻笑,“那是冥神教做的事,与贫僧,与皇后,又有何相干?” 游天一冷笑,“和你们没有干系?你们做下此等人神共愤之事,真觉得能瞒天过海?你以为令他们说不得话,听不到声,写不得字,便无法与人沟通? 脸上满是讥诮之色,“你忘了游某略懂机关术么?你以为,机关术只能做些器械?独孤城,张开嘴来,让他们看看。” 独孤城张开嘴,露出一截用无数猩红圆珠相连而成的铜舌。 宁真看得清楚,独孤城的耳后,插着两根寸许长的铜针,铜针之间用密密麻麻的细丝连接。 精细程度,竟不输自己在现代世界所见过的任何精密器械。 不由得心下叹服,大帅的机关术竟到了如此地步。 虽不懂医学,但凭借物理手段,便能让一个废人听得见,能说话。 “独孤城,现在,你告诉大家,那晚,你们看到了什么?” 游天一缓缓道。 第九十八章 站在皇城顶上吹牛! 独孤城开口了,声音像铁器摩擦,沙哑怪异,但群臣还是听得很清楚: “那晚,我们一进歧州驿,便看到有很多猫,当时就觉得气氛诡异。破虏大哥还让弟兄们小心防备,没想到还是晚了。对方出来一大群人,为首的那个,他们喊他王圣使。” “这个王圣使是个修行者,修为还不低。只几个照面,就用邪术控制了我们三十六个。然后把我们八个留下,其余的送到附近驿站。” “当时,我们神智清醒,但浑身动弹不得。王圣使和一个驿长装束的人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王圣使说,把我们八个留下做残人,再把十三个送到泾州驿做僵人,其余的送到豳州驿做蠹人。” “当时,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个驿长问王圣使,为什么要做三行尸?王圣使呵斥说,这是国师和皇后的计划,也是你能问的?” “驿长不服气。说我们扮演马戏团去皇宫把皇帝迷晕,又在长安附近害了那么多人,总不能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吧? “王圣使犹豫了下,大概觉得不能让下属心生不满,这才说,是为了做出一个镜像者。镜像者能继承皇帝的全部记忆。到时候,皇帝便是我们冥神教的皇帝。我们冥神教,便是国教。” “我们八人这才知道冥神教胆大包天,他们要李代桃僵,篡夺大唐皇位。可惜我们被牢牢控制,连话也说不出来。后来,我们八个都被他们弄成了这般模样。” “我们残人是这个样子,想必发往其它两个驿站被做成僵人和蠹人的兄弟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后来我们八个被大帅救回来后,被大帅用机关术造出口耳。这才得知,所谓僵人,便是嗜血僵尸;所谓蠹人,就是只知道啃食木头的蟑螂般的怪物。” “我们残人尚能保持神智。而僵人和蠹人已变成怪物,无药可治。放出去还会残害百姓。大帅,只得忍痛全部消灭。” 说罢,独孤城大吼一声,“苍天在上,后土在下,独孤城在此向上苍起誓,若有半句虚言,让我不得好死!” 黑洞洞的眼眶中,两行血泪汩汩流下。 群臣骇然退后,离皇帝皇后和国师远远的。 独孤城的这些话半真半假,他的确听教众称呼领头的叫王圣使。 但王圣使说的那些话,却是游天一教他说的。这就是高朝世和游天一联手造出来的证据。让孤独城开口说话,高朝世也出了不少力。 以王猛的深沉心计,断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说出机密之事,何况,他也不知道。 在王猛变成空相之前,以他区区一个圣使身份,哪有资格知晓国师和皇后的偷天换日计划。 王猛只是在执行教主罗玄下达的三行尸秘法仪式而已。此等秘法需要血祭的人本就海量,他在驿站能搜罗的商贾旅人数量远远不够,恰巧三十六名不良人闯了进来。 以王猛的狂妄,岂会把不良人放在眼里,便顺手也把他们做成三行尸。 做完以后,为了防止不良帅报复,王猛还控制其中一个回去报信,以示警告。 结果弄巧成拙,不良帅下达天下绝杀令,将冥神教屠戮一空。 至于独孤城最后的毒誓,却不是游天一教的。是他自己加的,反正现在生不如死,还不如不得好死。 假皇帝空相似笑非笑看着独孤城和游天一,他继承了皇帝的全部记忆,也保留了王猛的全部记忆,自己有没有说那等话,自己知道。 但偏偏无法辩解。总不能跳出来说,我就是王圣使,我当时可没那么说。 游天一看着不断后撤的群臣,心知此刻所有人都相信了阳还真的谶语。 以假乱真,偷天换日。 假皇帝。 计划已经完成大半,便向归叔夜使了个眼色。 归叔夜向群臣大喊,“大家都出去,到外面广场空旷处。” 喊罢,带着群臣纷纷往外跑。 宁真拉着林述也一起跑。 连千牛卫也跑了出去。 独孤城也被一个校尉推了出去。 皇帝和皇后也想从后门溜出去,却被游天一带着的天罡校尉堵住了。 别人能跑,你们这些元凶要是跑了,不良人就成笑话了。 高朝世看着国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国师摇头,“没啥说的。只有想问的。” “请。”高朝世伸出右手。 “如此庞大缜密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阳还真?不愧为大唐智囊!” 国师一脸赞叹。 阳还真连连摆摆手,“国师你误会了。我是最后入伙的那一个,就是个锦上添花的。说实话,即便我不加入,计划还是照样推进,你还是必败!” 国师一脸不信,“除了你,普天之下,整个大唐,还有何人能有如此智计?归叔夜?他是有布局之能,但却不了解修行界的势力。” “国师,咱们也算打过交道。你觉得我是那种虚伪过谦的小人?”阳还真苦笑。 国师一想,阳还真此人你说他神棍也好,说他狡猾也罢,但真就不是那背着牛头不认账的人。 不由的困惑道,“那到底是谁?” 忽听得大殿顶上传来一个女童的夸张笑声,“嘎嘎,秃驴你别猜了,除了我,天底下谁还能这么聪明?” 国师仰头,合十,微笑,“琉璃宫的少宫主竟如此智能天纵,贫僧拜服!” 高朝世、游天一、阳还真相顾,又惊又喜,早知道小夷是琉璃宫的人,没想到她还是少宫主! 好粗的大腿! 此刻,跑出大殿的宁真眼睛瞪到前所未有的圆。 他听到了小夷狂妄无知的吹牛逼。 看到了小夷站在大殿顶上笑得很嘚瑟。 还看到了在大殿顶上老秦他们在摆pose。 顿时呆滞。 心里狂喊: 【你们啥时候来的长安?】 【还有,你们在干嘛啊!跑到宫殿顶上,皇帝侍卫会抓你们砍头的!】 【还有,小夷你个小傻子在说什么疯话!你这样站在皇城顶上吹牛会被天下人笑话!】 【还有,这里是皇城,老秦你们怎么敢带她到大殿上去胡闹!她不懂事,你们也不懂?老秦,牛二,李四,扁六、犊子……你们这些家伙脑子喂狗了?】 “小夷,你给我下来!那里危险!” 宁真在广场上挥手大喊。 老秦回头,一喜,“是真哥儿。” 扁六他们也是一喜,准备向宁真挥手打招呼。 却被小夷呵斥,“专心结阵,别搭理他。” 大殿内,双方剑拔弩张。 高朝世、游天一、阳还真三人站在一起,国师站对面,皇帝皇后躲在国师身后。 不良人天罡校尉们堵住大殿前后门。 国师头顶的火花层距离穹顶已不足一丈。 “国师还有什么问题么?”高朝世笑着问。 “有。” “请讲。” “你们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当然,不想说便不说,千万别用那些虚伪话来恶心贫僧。毕竟,作为对手,贫僧挺尊重诸位的。” 国师看上去很轻松,双手负后,轻描淡写地问。 头顶的火花层还在继续攀升。 高朝世微笑,“那便,不说。” “那便,打吧。”国师叹道。 阳还真微笑,一甩拂尘,“说了半天,还不是得打?” 游天一冷笑,打开小箱子,取出银色小弩,“既然要打,废那么多话干嘛!” 他展示证据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打了。 国师收起双腿,临空而坐,闭上双眼,法相庄严,双掌结了个怪异的姿势,周身气场爆炸般涌出。 也不见唇动,轰隆隆的声音自瘦削身躯传出,“须弥法相,临!” 砰! 头上一股气浪直冲云霄,冲破了穹顶。 小夷等十四人四射飞开。 下方广场上,宁真急得哇哇大叫,“你看,我说那上头很危险哇!你还站那儿吹牛逼!” 赶紧跑了过去。自己的心剑虽然只能出一剑,但也顾不得了。 第九十九章 围殴国师 没跑出几步,只听得身后归叔夜大喊,“宁真,回来!” 宁真回头,归叔夜跑过来把他拉住,“他们这种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我们凡人插不上手!” “修行者?就他们?” 宁真指着大殿上空,回头一看,愣住了。 只见被炸开的小夷等十四人,凭空围拢,组成一个怪异的阵型。 小夷居中而立,老秦等十三人在她脚下姿势各异地摆着pose,他们的脚下,巨大的符文闪烁。 【妹的,你们真是修行者啊!靠,你们骗得我好苦哇!】 宁真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众人,心里无限委屈。 砰砰砰,高朝世等三人也穿破穹顶,跳了上来,浮空围拢着小夷等十四人。 高朝世双手不知何时套了一双黑黝黝的爪子。 阳还真左手拿着一面镜子,右手执拂尘,仙风道骨。 游天一右手拿着巴掌大的银色小弩,右臂上绑着十二支小箭,小箱子早不知扔哪里去了。 国师周身毫光大放,仿佛如来现世,一脸慈悲,法相庄严。 游天一冷哼一声,“这样的佛门子弟,真是有辱佛陀,怪不得武宗皇帝会灭佛。” 阳还真摇头,“他不是佛门弟子,游兄你见他念过一句佛号么!他是婆罗门妖僧。” 小夷摇头,神色凝重,“不,他来自索罗圣地。” 索罗圣地? 那个和琉璃宫齐名的神秘之地? 阳还真三人心中一凛。 国师睁开眼,仍然不见唇启,声音却传了过来,“少宫主,你的谋略贫僧甘拜下风。但若论修为,你还是差了些。若你姐姐大宫主在此,贫僧还忌惮几分。但现在,虽同为天级,你是少净天,贫僧却是大罗天。” 【小夷的姐姐是琉璃宫大宫主?】 也是,有少宫主,肯定就有大宫主。原来大宫主是她姐姐! 那琉璃宫就是她们姐俩的! 传说中,坐落于宇内第一峰珠穆朗玛峰上面的琉璃仙宫。 天柱一样的大腿! 高朝世看看游天一,游天一看看阳还真。 【可惜宁真在下面离得太远,当观众还是个外围观众,国师的话他压根听不见。】 阳还真微笑,心想,幸亏我老阳提前站队。 高公公和少宫主有旧情谊。游大帅前期出力颇多。 自己入伙太晚,待会打架可得卖力表现。 瞅瞅小夷脚下的劫相十三阵,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阳还真作为大唐司天台监正,就是以前的钦天监。对于天文地理,五行八卦,三教九流,阵法秘术,知识之博,之广,研究之深,之精,天下无出其右。 是以被称为大唐智囊。智通北斗。 小夷不屑地瞅了瞅国师,“打架,又不一定修为高的就赢!” “就是!” 高朝世、游天一、阳还真齐声道。 “那贫僧便让诸位见识一下,什么叫一重境界,一重天。” 小夷动了,大喝一声,“八荒六合琉璃法界!” 忽然,四周虚空,如同凝结一般,四周千丈之内,肉眼可见出现了晶体。 国师双掌合十,声音从体内鼓荡出来,“须弥法相,不动如山,破!” 一座须弥山的巨大幻影从国师体内撑出,由内而外,越撑越大。 小夷的琉璃法界被寸寸撑裂。 小夷在老秦等人组成的劫相十三阵加持下,和国师又拼起了真气。 又陷入了胶着状态。 这时,游天一三人也动了。琉璃法界是小夷的领域,己方人行动自然不受影响。 游天一率先冲国师额头射了一箭。小箭急速旋转,破空声嗤嗤不绝。 阳还真口中念念有词,将掌中八卦镜对准了国师,大喝,“借阳!” 一道烈焰从太阳上直直直射到八卦镜上,又折射向国师。 高朝世一展双爪,“幽冥鬼爪!” 身形如鬼魅般闪现虚空各处,身后带着一股黑烟,围着国师急转,嘁哩喀啦间已经攻出了无数爪。 围殴! 游天一的银箭率先撞上了山壁幻影,寸寸湮灭。就像火柴棍戳到了铁板上。 高朝世的爪子划在山壁幻影上划出一溜火花。 众人的攻击居然都破不了国师的防御。 除了阳还真。 他的八卦镜仿佛真能从太阳那里借到真火,像激光一样对准国师面前的影子山壁,凝聚烧灼。真火渊源不断,被对准的碗大一块影壁渐渐虚化。 国师皱眉。面前这堆人里,最麻烦的,居然是这个嬉皮笑脸的阳还真。 国师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这就好比他正和小夷掰手腕,阳还真却在挠他的胳肢窝。 他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神念来修复面前影壁的烧灼部分,破开琉璃法界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高朝世的身形越来越急,几乎成了一股黑烟。 游天一的小箭几乎对国师造不成任何伤害,射出的十支箭连挠痒痒都谈不上,收起小箭,运起坎离玄功连连向国师发难,攻击效果还不如小箭。 不由得心下骇然,这就是大罗天的实力?自己在他面前就如孩童一般。 这时,只听得下方大殿内传出轰隆隆的炮声。 游天一心知下方大殿有变,大喊一声,“我去处理假皇帝!” 身形直坠,穿破庑殿顶,跳入大殿。 只见,假皇帝已经发难。 在大殿里闪转腾挪,林烨等人追着假皇帝用冲天炮轰击,大殿里被轰得破败不堪。皇后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也是空相怕游天一对这具化身也记上死仇,不敢对天罡校尉下死手。不然,林烨等人早躺下一大片了。 “你们押着皇后出去!”游天一大喝一声。 “梵天降世!”国师的怒吼声从上方传来。 国师好像放大招了,大殿顶端塌陷了一大块,各种战斗声音更加激烈地传来。 林烨等天罡校尉连忙抓着皇后的头发,拖出了大殿。 大殿还在塌陷,空相心知不是游天一对手,一个翻跃,瞅准后门疾闪。 游天一冷哼一声,伸出右掌,遥遥一掌击出,一道带着火气的掌印隔着几丈远就打在了空相的背上。 空相惨呼一声,龙袍碎裂,背后露出一个奇大的焦黑掌印。踉踉跄跄往前跑。 “哼,修为还不错。” 游天一冷笑,举起小弩,插上银色小箭,一箭射出。 正中空相背上的黑色掌印。 砰,空相再度被轰碎,与上次被宁真轰成碎肉不同,这次空相直接变成漫天银粉。 解决了假皇帝,游天一直直飞上高空。 只见,国师形象大变,须弥法相撤去,身高十丈,狰狞丑恶如凶神。 四周,小夷、高朝世、游天一三人尚可自保,老秦等十三人就不行了,个个带伤挂彩。 劫相十三阵溃不成形。 “你们下去!”小夷对老秦等人喝道。 老秦等十三人飞下殿顶,走向宁真。 殿顶上空,小夷终于亮武器了,一对大得夸张的巨锤,每个锤头都比她还大。 下方观战的众人齐齐瞪眼,“李元霸?” 【宁真也瞪眼,“白晶晶?”觉得又回到了白骨帮,一时又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恍惚起来。】 李元霸,大唐第一猛士,据传是高祖皇帝第四子,太宗皇帝的四弟。 双手巨锤是高祖皇帝为他量身定制,每一把都重逾千斤,战阵之上简直就是碾压般横推。 一人可敌千军万马。 可惜早夭。 第一百章 小夷很危险? “阿真!” “宁哥儿!” “真哥儿!” …… 老秦等人嘻嘻哈哈走到宁真面前打招呼,神色兴高采烈,个个却中气不足,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你们、你们……都是修行者?”宁真气呼呼地问。 老秦等人讪笑。 “连小夷也是?”宁真瞪眼又问。 这还用问么?但出于某种心里,宁真还是多问了一句,希望老秦告诉自己不是。 “她是。”老秦期期艾艾道,“她是我们的大姐头。” 大姐头? 大姐头,原来是大修行者的意思! 【宁真心里一动,原身大量的记忆从脑海觉醒。】 他记起来了,从他三岁时有了记忆起,小夷就在他身边了。十五年前,她就是那么一副五六岁的样子。十五年过去,她还是那个样子。 不是他看着小夷长大的,是小夷看着他长大的。看着他长到十八岁。 还有老秦他们,应该是在十八年前,小夷就收罗了他们。否则的话,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儿,盂县十三个不良人都是小夷的手下。 赌局八成是小夷让他们设的,因为自从自己被丢到不良人组织,就没见过有人催债。而且,父母也莫名失踪。他倒不担心父母的安危,以他对小夷的了解,她还没那么凶残。 但还是很生气呀! 怪不得小夷说他们还得她罩着呢。 自己以为这是小傻子认不清形势,闹半天是自己认不清形势。 人家这些人都那么厉害,尤其是那个大姐头,比白骨妖王白晶晶还猛,能和国师打个旗鼓相当。 自己居然把她当成连十减六等于四都不知道的小傻子! 被小傻子骗了十八年,到底谁是傻子? 谁是那个被骗了十八年的大傻子? 真能装啊! 奥斯卡欠你一座最佳女主角奖,欠老秦你们每个人一座最佳男配角奖。 “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骗我?骗了我十八年!”宁真怒道。 看着老秦,老秦摸着酒糟鼻不说话。 看看牛二,牛二仰头看天。 看看李四,李四咳嗽一声,看地。好像地上谁丢了钱似的。 看看扁六,扁六瞅着他一脸贱笑。 看看刘麻子,刘麻子头扭到一边。 看看程犊子,程犊子瞅着扁六。 …… 宁真一把揪住扁六的耳朵,“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哎哎哎,真哥儿,你放手,我不敢说,你问头儿。”扁六尖叫。 宁真又看向了老秦。 老秦看着大殿顶上的恶战,皱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一会儿让大姐头亲口告诉你。敌人很厉害,她现在很危险。” 小夷很危险? 宁真当即回头,看着正和国师对战的小夷,心提了起来,像是看到了白骨堡里,白晶晶对上了沙天王。 旁边的归叔夜看着宁真和老秦等人的对话,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古怪。少主居然被小夷姑娘联合十三名修行者合起伙儿来,糊弄了十八年。 微微摇头,心想这叫什么事儿。 广场上,群臣都仰头观战,忘了呼吸。 天罡校尉们把皇后扔到崔岫面前,崔岫面如死灰,他的党羽也离他远远的。 他们兄妹像是被世界隔绝了。 “哥!”皇后哀切地看着崔岫,喊道。 崔岫看着她,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一样,眸子中说不出厌恶,声若冰霜,“我博陵崔氏即便在五姓七望中也是显赫世家,曾出过一十七名宰相,九位皇后,却怎么会出你这等贱货!” 说罢,遥遥向归叔夜拱手,“家门不幸,有辱列祖列宗。归相,这大唐,便拜托你了!” 归叔夜冷冷看着他,没说话。 崔岫脱下官帽,跪地,朝皇宫方向磕了九个响头,仰天长吼,声嘶力竭,“我崔岫,有负陛下所望,今日以死谢罪,追随陛下!” 起身,忽地撞向身边的华表柱。 砰,血流满面,脑浆溅出,显然用了浑身力气,心存必死之志。 大唐首相,清流领袖,中书令崔岫,亡。 归叔夜摇头叹息,此人虽然虚伪空谈,结党营私,倒也算忠烈。 冲着他的尸身遥遥拱手。 “哥!” 皇后哭喊着爬向崔岫的尸体,却被天罡校尉们拦住了。 那崔岫是朝廷官员,和冥神教并无关系,他的死活自有朝廷处理,咱不良人管不着。但你这毒后可是元凶,必须看管起来。 对于崔岫的死,宁真连个回头都欠奉。他的注意力,全在大殿上空和国师激战的小夷身上。 恨不得再变成齐天大圣,三棍子把国师砸扁。 大殿顶上。 国师变身十丈凶神,浑身青气缭绕。大手挥舞。 小夷挥动巨锤,正面硬刚。明显有些吃力。 高朝世身形如鬼魅,在国师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游天一各种机关暗器层出不穷,专门朝国师巨眼攻击,也给国师造成了不少困扰。 阳还真的攻击最具有声光电效果。只见他掐诀念咒,雷光闪电凭空生出,在众人的攻击间见缝插针,竟将众人攻击衔接出了次序节奏,每每有奇效。 但即便如此,众人的攻势还是奈何不了国师。 小夷心中骇然,只是差了一个小境界,差别居然这么大!在盂县碗大的地方待久了,再加上被老秦等人捧着,养成了自大的坏毛病。 难道,那老女人一直让着自己? 一想到这个就搓火,那个老女人以前和她打架,每次都是嬉皮笑脸地打个平手! 自己一直以为虽然差了对方一个小境界,但自己分到了琉璃八宫中主管功法秘典的艮宫,对方虽然分到了其余七宫,但都是些没用东西。 自己和老女人实力应该差不多才对。 现在和秃驴一打,才知道大罗天有多恐怖! 奶奶的,你个老女人,玩我! 小夷眼睛瞪得牛大,两柄巨锤挥得如同风轮,远远望去,如同两颗流星在撞击巨灵神。把一口气都发泄在国师身上。 高朝世一头黑发变得雪白,睚眦欲裂,显然拼上了性命。 游天一的披风和外袍都已脱去,露出一身密密麻麻的暗器明器武器!连珠般向国师射去。 阳还真发髻散开,哪里还有仙风道骨的形象! 颓势越来越明显。 这一战只看得下方的群臣瞠目结舌。 此时的国师看上去就像沙天王,强悍无比。 宁真在下方急得抓耳挠腮,自己的心剑只能出一剑,那一剑上去也肯定是挠痒痒。不由得心里急叹,师父啊,你快醒来啊! …… 卫国公府,厅堂门口台阶上。 李沉舟吩咐两个孙子取战戟,战甲,备马。 “爷爷,您年齿已高,又有目疾,让孙儿替您去吧!”长孙义新劝说道。 “我和哥哥一起去,我们弓马都很娴熟,也练了这么些年武艺,必不会给您丢脸。”次孙义安也跃跃欲试。 “你们?打仗你们可以去,这次可是打架!”李沉舟莞尔,“有目疾怎么了?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去吧,别啰嗦。” “爷爷,您那匹马已经老得跑不动了,要不要换一匹?” “不,就它!” 望着太极殿上空的恶战,老将军脸上毫无惧色,冷哼着自言自语,“我早觉得你这个妖僧有问题!如此猖獗,你当大唐无人了么!” 不一会儿,义安举着长达丈二的战戟,义新捧着金光闪闪的战甲,走了进来。 将战戟交到老将军手中,给老将军仔仔细细披戴战甲。 送老将军出门,马匹已经备好。 一匹比宁真的老马还要老的黄骠马。看到老将军出来,欢快地刨着蹄儿,摇头甩尾。 老将军笑着拍了拍马脖子,“老伙计,你还跑得动么?” 老马咴儿咴儿仰天嘶鸣。 老将军哈哈大笑,“那,我们这就去大战邪魔!” 提着战戟,翻身上马。 老马确实跑不动了,但走得很欢快,它自己丝毫不觉得自己走得慢,老将军也不觉得走得慢。 永乐坊的街坊邻居看到久不出门的老将军穿戴整齐,纷纷鞠躬,问安。 他为人谦和,深受坊内百姓爱戴,有街坊邻居壮着胆子问:“国公爷,您这是要去打仗么?” “去打架!”国公爷笑眯眯道。晃动着上身。 “国公爷,你吃饱了打败他!”一个孩童递过来一个胡饼,上面还被他啃过一口。 老将军也不嫌弃,弯腰接过,大咬一口,哈哈大笑,“对,打败他!” 坊内百姓越聚越多,纷纷仰头看着老将军,那个给他胡饼的小孩忽然举起手喊,“国公爷必胜!” 其余街坊邻居也都纷纷举手,整齐划一地喊: “国公爷必胜!” “国公爷必胜!” “国公爷必胜!” …… 人群越聚越多,声浪越来越大,人人心中均无比骄傲,大唐军神卫国公,在我们永乐坊住着。 卫国公单人独骑,在街坊们的欢送下,出了永乐坊。 第一百零一章 其实,我也是个修行者 神策军总衙院内。 鱼天恩怔怔望着太极殿上空的战斗,粉嫩的脸上头一次出现比较正常的神情。 他的身边是胖胖的六皇子,那里不安全,六皇子早被阉党成员送回他身边。 六皇子看着上面的激斗,鼓掌叫好,又看看一脸严肃的干爹,好奇地问:“干爹,你好像有心事?” 鱼天恩摸了摸六皇子脑袋,脸上又露出邪魅笑容,“你咋今天变聪明了呢?还知道心事。” 六皇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着摇头,“我还是你那个愚蠢的干儿子。干爹,你怎么不上去打坏人呀?” “谁是坏人呢?” “就是那个大个子,长得又凶又大的那个。” 鱼天恩摸着下巴,一脸便秘,“我也想打呀,可是,咱们也是坏人啊!” “嗷!” 六皇子恍然大悟。 又去给凶神大个子鼓掌叫好。 国师现在大占上风。 小夷招架不住,没有正面力量,其余三人也被打得四处乱飞。 阳还真大叫,“这样下去不行!高兄,游兄,你俩过来,把手伸出来,我们组三才阵。加持小夷姑娘。” 高朝世和游天一不知道什么是三才阵,但相信大唐智囊,照他的吩咐凑在一起,三人两两握手。 阳还真站在天位,高朝世站在地位,游天一站在人位。 阳还真急速念动咒语,三人脚下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三角,三角内是一个正圆,正圆内是一个六边形。 六边形里,是更繁杂的符文,变幻不已。 小夷飞身进入阵眼。 一股庞大的真力在阵中鼓荡,传入小夷体内。 阳还真等三人本就天境之下的顶级高手,比之老秦等人修为高出太多,而且三才阵要比劫相操控更加简单,是以加持起来就更直接。 小夷仰天大叫一声,“八荒六合分神逆炼大法!” 顿时,从她身上又分出一道又一道分身,只见漫天都是小夷,个个拎着巨锤。 细数一下,八十五道。 正是那天小夷刚回兴庆宫时不经意间告诉太后和高朝世的秘法。 只见八十五个小夷四面翻飞着瞅准变成恶神的国师的恶神一顿锤击。 国师即便再猛,大罗天即便比少净天实力高出再多,也绝不至于以一对八十五,顿时被砸得法相破裂。 凶神像是被雷神用无数巨锤砸得纷纷碎裂。 噗通! 国师现了原形,当空跌坐,面如金纸,口角流出金色血液。 现在国师已成瓮中之鳖,小夷也不着急打死他,笑眯眯冷嘲热讽,“秃驴,还有啥本事,使出来!” “不愧为琉璃宫少宫主,端是好手段。阳还真,你也不错!” 国师微笑,擦擦口角的血液,抬手看看,“竟能打出老衲苦练百年的本命金血。” 他连贫僧的自称都改了。 国师使用的“梵天降临”本就属于禁术,需耗损海量真气维持法相,如今被打出本命金血,此战过后必然跌境。 小夷掌管典藏功法秘籍的琉璃艮宫,论术法之繁多,之玄奇,天下罕有。 但她今天学这个,明天学那个,贪多嚼不烂,以至于迟迟破不了境。 堂堂琉璃宫少宫主,对上大罗天,只是功力不足,又不是术法不行。 “我就说过嘛,打架,拼的不一定修为!” 小夷面色苍白,圆脸好像瘦了一圈,更衬得眼睛大得出奇,但还是笑得很得意。 “要是没有阳还真他们三个,你打不过老衲。”国师摇头。 “是呀,我们就是以多欺少。你能咋样!” 国师笑了,喃喃道:“老衲能咋样?能咋样?” 忽然,眼眸暴睁,大吼,“那就让你看看,大悲~胎藏界~” 小夷想起极西之地的一种佛宗密法,脸色大变,向着下方还在观战的群臣大喊,“归相,带所有人去兴庆宫。” 国师念到一半,小夷的分身已经扑了过去。 却像是时空停止。面无表情的八十五道分身在空中停滞,像是困在琥珀里的虫子。 国师终于念完了功法,“大悲胎藏界金刚九会曼荼罗!” 语声空濛,仿佛来自外域天魔。 国师又现出法相,一尊高达百丈的黑色佛像,头脸身上汩汩流着金色血液,看上去十分诡异。 这是一种燃烧修为的秘法。 修为燃尽,油尽灯枯。 黑色佛像将盘着的腿放了下来,就像国师平时那样。 一脚踩在太极殿殿顶,太极殿轰然倒塌。 “你个疯子!” 小夷尖叫一声,收回分身。巨大的眸子中怒发如狂。 太极殿前身是隋朝大兴殿,从隋到唐,一直是登基、朝会、册封的重大礼仪场所,距今已历三百年沧桑岁月。 今日毁于一旦。 元旦。 下方广场,归叔夜命令千牛卫和金吾卫护送百官出皇城,向兴庆宫转移。此时皇帝已死,皇后待罪,崔岫自戕,百官自是以归相为首领。 顿时熙熙攘攘出宫。 老秦等人要拉着宁真一起去兴庆宫,被宁真拒绝了。 “小夷在这里,我不能走。” 归叔夜生气了,喝道,“你留在这里,除了拖累她,有什么用?快走!” 宁真伸出右掌,一把尺许长的短剑凭空出现,徐徐转动,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个修行者。” 唰,随即收回。 老秦等人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归叔夜对修行者不怎么感冒,是以不太惊奇,跺跺脚,“那你注意安全,你切不可出事。你们几个,拼了死命也要保护他。” 他直接对老秦他们发号施令了。 “相爷放心,危险的时候,绑,我们也要把他绑走。” 老秦冲归叔夜拱手。没办法,少宫主授权给了这位相爷。 归叔夜转身,跟上了官员队伍。 偌大的广场上,只剩宁真和老秦等十四人。 “阿真,你啥时候走上修行路的?”老秦好奇地问。 宁真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就不告诉你,你个忽悠货。 还说什么三统领是大人物,游大帅是修行者,修行者知道不?就是那种人家瞪你一眼,你化灰灰的大人物。 结果你丫就是个修行者,三统领却咋看咋像个普通人。 扁六凑过来,“说说嘛,真哥儿,你是怎么踏上修行路的?要知道,光感悟地境就挡住绝大多数普通人了。” “你看我像普通人么?哼,就不告诉你,我拜师了,还是两位。” 宁真抱着膀子哼哼,看着扁六的地中海脑袋,总有种回到斧头帮的感觉。 扁六讪笑。 忽然眼睛一瞪,吓得惊叫一声,“妈呀!快跑!”抱头鼠窜。 宁真诧异,头顶怎么变阴天了。一抬头,就见上方黑佛的大脚踩了下来。 泰山压顶。骇然。 危急时刻,老秦踹了他一脚,将他直直向前踹出十几丈,滚出了大脚笼罩的范围。 老秦和其余不良人也四散跃开。 嗵! 大脚落地,广场上华表柱倒塌,厚厚的大理石地板裂开。 第一百零二章 星垣大阵 大唐军神卫国公李沉舟骑着老马到了皇城,将老马放到朱雀大道边。摸了摸马头,“你自己回去。” 一会儿自己生死未卜,何必连累陪伴自己一生征战的老伙计。 转身向神策军总衙走去,老马欢快地跑向永乐坊。 咚! 黑佛又踩塌了一处偏殿。 照这么踩下去,大唐皇城和宫城都要变成一片废墟。 宁真等十四人在他脚下乱跑,像到处乱窜的蚂蚁。 李沉舟冷着脸瞥了一眼,大步奔腾,凌空而起,加快了速度。 小夷这边,又陷入颓势,他们的攻击对尚在流淌金色血液的黑佛来说,几乎无效。 阳还真大叫,“小夷姑娘,你们组三才阵,助我!” 小夷等三人闻听,毫不犹疑凑近,此时别无他法,只得把宝压在这个号称大唐智囊的男人身上。 小夷收了巨锤,替代了阳还真的天位,和高朝世、游天一俩俩牵手,相握, 阳天真进入阵眼,拂尘连摆,咬破舌尖,仰天大吼,“星垣!” 血洒长空如红雾,披头散发如巫祝。 顿时,黑佛头顶万丈方圆,变成了黑夜,星辰隐现。 长安上空形成天象奇观,只有黑佛头顶那万丈方圆是黑夜,其余天空是晴空万里。黑夜竟和白昼和谐地镶嵌在同一片天空。 如同一个太极图。罩住了黑佛,黑佛身形一顿,像被漫天星斗牵制,动弹不得。 阳还真口角带血,挥动拂尘,不断加固阵法,一边加固,一边道:“国师使用燃命秘法,必不持久,我们只要把他拖住,拖死他即可!” 小夷一脸赞赏地看着上方的阳还真,“你懂的东西真多!” 她指的是,阳还真居然可以借助天象的力量布阵,比自己的布阵手法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不愧为智通北斗的大唐智囊!”高朝世赞叹。手中输出真气却越来越大。竟是延绵不绝,仅次于小夷。 “佩服!”游天一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心想,二玄确实比四绝技高一筹。 阳还真挥舞拂尘越发卖力。 这星垣大阵是阳还真所学阵法里规模最为庞大的一种,是乾坤颠倒三垣大阵的子阵。若给他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高手,足够的物资,他真能把母阵给布置出来。 到时候,白昼变为黑夜,北天极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七十六个星宫,上千颗星宿齐出,就算秒杀大罗天宗师也不是不可能。 长安百姓都仰头看着天空异象,看到了皇宫方向的恶斗,看到了高达百丈的黑色大佛,身上流着金漆(他们不知道,那是国师的本命金血)。 心里疑惑,佛不是保佑众生的么,怎么这尊佛这么邪乎? 大明宫东北侧演武场。神策军总衙。 披挂整齐的李沉舟无视守卫的阻拦,直接走了进来。 鱼天恩正沉着脸集结城内的神策军,见李沉舟进来,转过头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把神策军给我!”李沉舟直接道。 鱼天恩盯着他,没有一丝表情,缓缓启唇,“城内的五万兵马给你!” “城外的野战军呢?” “不能给你!” “好,拿来!”李沉舟伸出手。 鱼天恩从怀中取出右半片铜鱼符(兵符)交到李沉舟手里。 转身,又将左半片铜鱼符交给自己的助手左中护军刘亮,“刘亮,你召集弟兄们,跟着军神大人出战,一切唯军神大人马首是瞻。战后,请军神还回兵符。” “诺!” 刘亮转身去召集军队。 不一会儿,五万军马整齐划一的站在演武场上,齐齐看着李沉舟。 黑压压一片。 古时候打仗经常号称几十万上百万,实际兵马总数都得减个零。现在,实打实的五万兵马就能给人形成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了。 李沉舟似笑非笑看着鱼天恩,“为何不把另一半兵符也给我?” “你和游天一欺负过咱家,咱家挺记仇的。”鱼天恩淡然道。 李沉舟当然知道,夺了鱼天恩兵权,就等于要了他的命。此番他顾全大局,放下私心,肯借给自己五万兵马,已是难能可贵。 李沉舟指了指他,哈哈大笑,转身,大喊一声,“出发!” “出发!” 刘亮大喊,五万神策军马跟着大唐军神走向皇城太极殿广场。 “记得,兵是借的,要还!”鱼天恩冲着李沉舟扬声喊道。 “放心,老李不是赖皮。”李沉舟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 六皇子疑惑地仰头,看了看鱼天恩,挠了挠胖脸蛋,“干爹,咱们不是坏人么?干嘛要帮他?” 鱼天恩叹了口气,指了指前方上空的黑佛,“咱们只是坏人,可那家伙,却是个疯子!” 六皇子摇摇头。表示不懂。 鱼天恩循循善诱,“这就好比,大家都在一个桌上吃饭,你争我抢都要那块肥肉。但是,有人却要掀桌子,让大家都吃不着。你说咋办?” “那大家一起打他呀!”六皇子瞪起小眼睛。 “对嘛!” 鱼天恩一拍大腿。捏了捏六皇子的胖脸蛋,“哎,以后可不能这么教育你了,你会变聪明的。一个聪明的坏人,岂不成了第二个咱家了,到时候咱家咋办!” “干爹,我会一直很蠢的。我保证。”六皇子认真道。 “这样干爹就放心了。” 太极宫宫城广场。 黑佛咆哮着,挣扎着,无暇再去踩塌。 星垣大阵果然厉害,居然困住了黑佛。 但阳还真这边四人却撑不住了。星垣大阵全靠四人真气撑着,这时呈现出疲态。 游天一的修为最低,他的人位最先跨掉。 阳还真在上方持续掐诀念咒,调动星斗之力,忽而觉得人位的输出力竭。大喝一声,“小心!” 眼看黑佛就要挣脱束缚,再度咬破舌头,喷出血雾,持续发力。怒目圆睁。平日洒脱自在的阳还真拼命了! 黑佛头顶的夜空覆盖范围,从最初的万丈方圆,缩到现在的千丈。 从开战以来,双方其实一直打的都是真气消耗战。 第一轮,是小夷在老秦等人的劫相十三阵加持下,使出“八荒六合琉璃法相”,对抗国师的须弥法相。 第二轮,是小夷在阳还真三人的三才阵加持下,使出“八荒六合分神逆炼大法”,八十五道分身齐出,破掉了国师的“梵天降临”。 第三轮,是阳还真在小夷等三人的三才阵加持下,摆下“星垣”大阵,牵制国师的燃命秘法“大悲胎藏界金刚九会曼荼罗”所化身的黑佛。 下方的宁真等人心急如焚地看着上面的小夷等人拼命,却没一点办法。只急得拳头捏紧,浑身颤抖。 【要是,有念力就好了!】 宁真心想。 第一百零三章 若长安百姓为你助阵,会如何 这时,军神李沉舟带着黑压压的兵马走了进来。见上方的危急情形,李沉舟转头对刘亮道:“你问一下,有没有当年跟着我打过仗的?” “刘某当年就曾跟随过军神大人打仗,三次!像我这般的,军中至少上百。” “那好,你准备五十四人,以我为主帅,六甲为主将,遁在六仪内,六仪外站八神,八神外面覆以八门,八门之外列八卦,八卦外列九宫,九宫外列九星,其余人马在外围,跟上即可!大喊,” 这刘亮也真是军事人才,不然也不会被鱼天恩收为左膀右臂。 只听了一遍,就有条不紊开始布置,令下人到,不到一刻钟,战阵已排布整齐。 李沉舟站在五万兵马中央,浑身气势暴涨,挥舞战戟,指着上方黑佛大喝,“大唐军神李沉舟在此,你这魔物放马过来!” 五万兵将齐齐大喊: “军神必胜!” “军神必胜!” “军神必胜!” …… 这是真正的千军万马,声浪排山倒海。 宁真看得目眩神驰,自豪之气充满胸臆,好威风的大将军,大丈夫该当如此。 这时,阳天一的星垣大阵再也无法维持,国师所化的黑佛双掌遥遥相对,上,下,左,右,最后,砰的合击在一起。 一股气浪冲天,头顶上方千丈方圆的夜空哗地消散。 黑佛一掌拍飞小夷等四人,面目狰狞地转头,俯视下方挑衅的李沉舟,一脚踏下。 “奇门遁甲,兵圣临世!”李沉舟举着战戟大喝。 身上顿时罩了一层金光。 金光在五万兵马的“军神必胜”的齐声纳罕中扩展成一个罩子,将五万兵马罩住,罩子越来越大,连同宁真等十四人也罩了进去。 “军神必胜!” 宁真和老秦他们大喊。 轰! 大脚踩到了罩子上。 崩! 肉眼可见的气浪摧毁了周边的华表柱。 但是,罩子丝毫未破。稳稳对峙。 顶住了! 李沉舟战戟往上一捅,咚地一声巨响,大脚被顶了出去。 阳还真和小夷等三人面面相觑,这位军神这么猛? 阳还真眼睛一亮,摸了摸口角鲜血,“我们下去,李军神的战阵好像气势越足,威力越大。我想到了一种秘法,或许可以帮他。” 说着,便和小夷等人飞到了李沉舟的战阵旁边。 黑佛大脚又踩了下来。 李沉舟再次举起战戟,又一次顶了出去。眼角隐隐出血。 阳还真大喊,“李军神,若全长安百姓为你呐喊助阵,会如何?” “若是如此,我会把这个魔物顶出长安!” 李沉舟须眉齐张,血眸暴睁,狂放大笑,直如战神。 砰! 又顶出一脚。 阳还真转头,对小夷等人道:“我需要传讯,让长安百姓家家点灯,人人呐喊,军神必胜!你们谁可助我!” 面色惨白的小夷摇头,“我的千里传音太耗真气,且只能小范围传音。” “我可以!”游天一道。 他在第三轮对峙里掉了链子,心下正惭愧呢,当下道:“我可以通知归相,让他安排各级官员通知各坊,同时,出动全长安三百六十名不良人,用音爆珠到街上传讯,双管齐下,不到半个时辰,便会传遍长安。” “有劳大帅,我这就布置法阵。”阳还真拱手。 小夷和高朝世相互瞅瞅,问阳还真,“那我二人干嘛?” “额,呐喊助威!”阳还真想了想,道。 说着,阳还真步踏天罡,手掐法诀,念念有词,围着五万兵马疾走起来。 游天一掏出传声球联系归叔夜,“归相,请即刻通知各级官员,安排传讯各坊百姓,内容为:凡我大唐子民,即刻点灯,人人大喊,军神必胜!” 接着,又取出另一颗,通知林烨,“传急令,不良人全体出动,用音爆珠传讯。内容为……”。 小夷等人和国师开战是未时,足足打了两个多时辰,现在是酉时。 冬日天黑得早,已入夜幕时分。 他们四人的真气都损耗殆尽,实在没气力再和燃烧生命的国师对抗了。 主战队变啦啦队。 小夷和高朝世也跟着喊起来: “军神必胜!” “军神必胜!” 节拍渐渐和宁真等十四人一致。 宁真神色怪异地看了小夷一眼,小夷笑嘻嘻地也看向他。 “哼!”宁真脸一黑,扭过头。 “哼!”小夷脸一拉,扭过头。 各喊各的。 看得高朝世暗暗好笑。 老秦等十三人悄悄挪动脚步,挪到了小夷身边。 小夷一边举着小拳头喊“军神必胜”,一边得意地瞥向宁真。 宁真假装看不见,奋力喊着“军神必胜”,心里那个气呀。 黑佛气急败坏,大脚连踩,都被李沉舟顶了回去。 虽然军队连连后退,但气势不衰。 …… 兴庆宫。兴庆大殿。昔日唐明皇召见群臣的大殿。 此刻挤满了人。 归叔夜正安排官员传讯,此次传讯是面向基层百姓,宰相三公九卿这些大员们几乎没用。统统围着基层官员转。 京兆府长安尹安排人去通知长安、万年两县县令。两县县令再安排人告知里正,里正再告知长安108坊坊正。 金吾卫去通知钟楼的鼓吏、各街道打更人。 林烨带着天罡校尉火速赶回总衙,命令不良人全员出动,利用独有的传讯系统,奔走街头,播撒音爆珠。音爆珠是游天一制作的传讯珠,只能录下简短几个字。 只见—— 长安108坊的坊正站在坊门口,让出入的街坊邻居们帮忙传讯: “凡我大唐子民,家家点灯,人人高喊,军神必胜!” 街连着街,坊接着坊,长安街上到处有金吾卫、千牛卫游走,奔走相告:“凡我大唐子民,家家点灯,人人高喊,军神必胜!” 不良人四处奔走,在各坊内传讯:“凡我大唐子民,家家点灯,人人高喊,军神必胜!” 并在人群聚集处便扔一颗音爆珠漫天炸裂,炸出响亮的尾音,“军神必胜!” 长安万家灯火亮起。直如璀璨天宫。 每一盏灯后面,便有一张激动的面孔在喊,“军神必胜!” 长安居民过百万,乃是当时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大都,此时百万人齐声呐喊,气势该是何等惊人。 声浪一波接一波,如海潮,一浪接一浪。 最后凝聚成一股巨浪,直奔太极宫前的广场,广场中间的五万神策军,五万神策军中的老将军。 大唐军神,卫国公,李沉舟。 李沉舟仰天大吼,身后出现巨大虚影,依稀是先祖李靖模样,只见李靖举起一拳,崩地一声闷响,砸在黑佛踩下来的脚掌上。 黑佛仰天跌倒。砸塌一片宫殿。 神策军和小夷等人喊得更加疯狂。 宁真却看着空气中浓稠的气浪,呆住了,忘了呼喊。 就好像一个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没沾过水的人被丢到了清澈的淡水湖里。 【好尼玛海量的念力!都快凝成固体了!】 宁真狂喜,心里呐喊。 缓缓,伸出了手,向着念力凝成的气浪摸去。 就像一个穷了八辈子还负债二百五的人被丢到金山银海,人家告诉你,随便花! 第一百零四章 点灯,点灯,点起千灯万灯! 兴庆宫内。各个宫殿人满为患。 太后带着归叔夜的母亲四处宣告,安排宫女侍卫都去点灯,人人一盏。都为军神呐喊助威。 皇后蓬头垢面,被绑在宫殿柱子上,见到太后走过来,恳求道:“太、太后,罪妇后悔了。罪妇不敢乞求宽恕,只是求求太后,让罪妇也点盏灯,为军神助威,为大唐祈福!” “为大唐祈福?” 太后气笑了,“贱妇!凭你也配?你都忘了,外面的那个东西就是你招来的!呸!” 朝她脸上吐了口浓痰。 而后,在归母的安抚下,走开。 兴庆宫每个宫殿,不论官员,还是侍从,不论宫女,还是守卫,人人都捧着宫灯,齐声喊“军神必胜”。 …… 大明宫东北侧演武场,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和六皇子,还有身边的亲卫,都左手端着宫灯,右手举着拳头,大喊“军神必胜”。望着太极宫的方向。 六皇子喊得最欢。 心想,一定要把那个掀桌子的大家伙打倒呀,哪怕那块肥肉让我吃呢! …… 永乐坊内。 给军神一块胡饼的那个小男孩儿抓着母亲的手往回家走,他们手里都端着宫灯,是坊里给发的。永乐坊独有的福利,据说是国公府出钱,坊正采办,给坊内邻居人手一盏,免费发放。 “阿娘,军神大人在和谁打架?”小男孩儿回头看着宫城上空那团黑影,问。 “和坏人,那个坏人要毁掉长安。” “军神大人一定会打跑他的。”小男孩一脸坚定。 “会的,因为他是我们永乐坊的卫国公,大唐的军神。”妇人一脸骄傲。 “他还吃过我的胡饼的,吃得饱饱的,肯定能打跑那个大家伙。” “对,吃了阿珂的胡饼,怎么会输!”妇人笑道。 “军神必胜!”小男孩抽出被母亲的攥着的手,跳起来大喊。拳头举得高高。 “军神必胜!”妇人迎着夜风大喊,高举拳头。丝毫不顾妇道仪态。 街上也没人注意到,因为,他们也和她一样。 …… 平康坊,翠云楼内。 此刻没有了客人。客人们都回家点灯,给军神助威去了。 芸儿带着大丫头鸣翠、小丫头阿香,虔诚地跪在三盏灯前,双手相握,虔诚祷告,“军神必胜!” 边祷告,边想,不知道宁真现在在哪里,他在干什么? 听鸣翠说,他长得挺清俊,就是嘴挺厉害的。 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哎,他为什么一直不来见我。听小乙说,他也是不良人,要不我去找他? …… 长安某坊的一处佛寺内。 方丈号召全寺僧人点灯,为军神呐喊助威。 眨眼间,大殿佛堂处处灯火,照得阖寺上下亮如白昼。 有个僧人徘徊不去,疑惑地问,“方丈,军神对战的是佛,我们为何要给军神助威?” 方丈闻听大怒,抡起木鱼槌狠狠砸到他光头上,喝道,“糊涂!永信,你出家二十年居然连相都破不了。天天念诵《金刚经》念狗肚子里了?那明明是披着佛像的魔头!” 转身,丢下木鱼槌,对着佛前灯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恕罪,弟子动了嗔念。阿弥陀佛,军神必胜!” “阿弥陀佛,军神必胜!”全寺僧人合十,大喊。 连同脑袋上鼓个大包的僧人永信在内。 …… 万年县的某家客栈内。 一个在大堂里喝酒的胡商看着店内老板和老板娘,连带一双子女兼伙计,都点起油灯大喊,“军神必胜!” 于是,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问,“你们是在干啥?” “有坏人来打长安,军神大人在和他战斗!我们在给他呐喊助威。” 老板转过头,认真地回答。 “他能听到?”胡商大奇。 “能。” 一家四口看向他,齐声道。 “那你也给某家点盏灯,算到酒账上,某家也给大唐军神助助威!” 胡商笑呵呵道。 不一会儿,老板娘给胡商端过来一盏油灯,好奇地问,“你不是我大唐子民,为何也要给大唐助威。” 胡商微微一笑,叹道,“某家是西域喀喇汗人。在大唐做生意已有十多年了。某家去过很多大帝国,唯独大唐令某家心折。” “别的不说,就说大唐敢任命胡人做官这一点,光这等胸襟就让人拜服。哼哼,像吐蕃帝国、朱罗帝国、拜占庭帝国这些国家,都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念,凶残暴戾。” 胡商朝上空拱拱手,“蒙上官不弃,某家曾在西市做过平准丞,更觉得这里的百姓热情友好,淳朴善良。某家常常感慨,要是某家是个唐人该多好。” “大唐给了某家尊严,还让某家赚到了钱。这样的大唐要是倒了,让某家去哪里?” 说着,又朝油灯拱手,铆足劲儿,大声道:“大唐必胜,军神必胜!” 老板娘心中感动,“你这胡人够意思,今晚的酒钱免啦。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说罢,又转身去和丈夫、孩子们去油灯前为军神呐喊助威去了。 胡人看着一家人的背影,心中暖暖的,心想,这就是唐人,大气的唐人。 于是,对着油灯,跟着这家人喊了起来。 全长安家家户户点灯。 宫里的人在点灯,坊内的百姓在点灯,街上的行人在点灯,青楼的妓女在点灯,寺庙的和尚在点灯。连不是唐人的胡人都在点灯。 点起千灯万灯。 点灯的人在灯前,为他们的保护神大声加油: “军神必胜!” 百万人的愿力、念力、精神力如飓风送到太极宫前广场。李沉舟气势疯长,背后李靖的虚影渐渐凝实,越来越大,竟比高达百丈的黑佛还大。 和黑佛打得有来有去,竟隐隐大占上风。只是李靖虚影手中没有武器,挥舞双拳,杀伤力一般。 下方神策军,还有小夷他们,情绪激荡,像是胸膛要爆炸般,疯狂呐喊,“军神必胜!” 站在一边痴痴怔怔的宁真突然哇呀大叫一声,戟指向黑佛。 【“盘古……开天!”】 一把长达百丈的巨斧在宁真头顶凭空浮现,裹着飓风狠狠砍在黑佛头顶。 一直表情漠然的黑佛终于痛吼出声,光头裂开,金血狂喷,百丈身形暴缩 缩到了一半。五十丈左右。 众人齐齐呆住。 自从国师耗尽百年修为催动燃命秘法化身黑佛以来,一直都是碾压般的存在,连小夷等四个顶级修行者都不敢正面硬捍。 军神李沉舟挟神策军、长安百姓呐喊助威之势才堪堪抵挡,可即便这样,也伤不到黑佛分毫。 现在,却被场中一个寂寂无名的不良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巨斧砍破了脑袋。 五万神策军,包括军神,齐齐转头,看向宁真。场面堪称恢宏。 阳还真忘了掐诀念咒。扭头,看向宁真。一脸膜拜。未来的皇帝够猛! 游天一、高朝世举着拳头,扭头,看向宁真。呆滞。 老秦等十三人举着双拳,扭头,张着嘴,看向宁真。呆滞。 连正疯狂给军神加油的小夷都惊呆了。瞪大眼睛,看向宁真,一脸不可置信。裴旻的心剑这么猛?要不,我也拜师? 宁真心中激荡难言,就像在白骨堡那天,变成齐天大圣的感觉,无限膨胀。 【“啪!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帅不?”】 宁真撩了撩额前秀发。表情浮夸。 得意地想,师父说心是啥样,心剑就是啥样。那么,我的心应该具有开天辟地的力量。 “帅!” 小夷、高朝世、阳还真、游天一,连带盂县老秦他们都竖起大拇指,齐声赞叹。 神策军却个个瞪大眼,嘴里像是塞了颗鸭蛋。他们都是严肃的军人,也没和宁真接触过,哪里习惯这种滑稽风格。 站在军阵中的李沉舟却冲他竖起大拇指,微笑着,大喊一声,“帅!” 这边,巨斧如同实体,仍然镶嵌在黑佛脑门上,黑佛却动了。 面色狰狞,在金色与黑色映衬中显得既诡异,又凶猛。 “大悲胎藏法印!” 黑佛的吼声如同巨雷,炸得场中众人耳膜疼。 一个蓝幽幽的巨大法印向场中众人罩了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宁真必胜!额不,喊错了! “一剑光寒十四州!” 宁真从脑海里搜刮着前世看过的武侠、仙侠招数名字。 只见一道巨剑散发着璀璨银光,从西至东划过,咔嚓一声脆响,蓝色法印被巨剑划为两半。 在夜空中停顿片刻,消散。 “好!” 场中众人齐声喝彩。 巨剑消散。 国师心下骇然,这法印乃凝结六道法则而成,不但实体武器无法接触,而且专克一切术法。现在,却被这非实非虚的巨剑给斩破。 这是什么剑术?还是某种法术? 若说对方变出的武器是虚影,那斧头还在自己头上镶嵌着呢,拔都不敢拔。 若说实的,巨剑又会自己消失不见。 以自己对修行界各方势力功法的渊博见识,竟然从来没听说过。难道是上界的功法? 【他听说才怪了。裴旻杀妻以后,在极北苦寒之地隐遁百年,感悟出心剑,还从未在修行界展露过。】 国师惊疑不定,却见对方连连发招,变幻出各式兵刃,冠以稀奇古怪的名字,朝自己攻来。 “惊鸿猎影枪!”一柄长枪直直捅了过去。 被国师一掌拍落。没什么力量。 “齐天大圣金箍棒!” 大概用惯了的缘故,棍子又快,角度又怪异,砰的一声,巨大的棍头砸在国师头顶的斧头上,又砸下了三分。 金血狂喷,国师头痛欲裂。 此时的宁真上蹿下跳,还真像只猴子。 他倒是想像齐天大圣一般,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但他既没修炼真气,也没学过飞行法门。 咋飞? “好!”众人又是一顿疯狂叫好。 “宁真必胜!”扁六嗷的尖叫了一嗓子。 老秦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小夷、高朝世、游天一也跟着喊了起来,只有阳还真面色古怪,没喊。 “宁真必胜!” 李沉舟忽然带头大喊。在他看来,只要能打败魔头,随便哪个人当英雄他都乐意。 “宁真必胜!” 五万神策军也跟着喊。 声音渐趋于一致。 阳还真连连跺足,“哎哟!错啦,错啦。” 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呐喊声中。 “大悲般若掌!” 国师化成的黑佛遥遥伸出一掌,掌心朝下,他的身形此时五十丈左右,手掌也不过百米方圆。 但此刻,他的掌影却笼罩了大半个广场,气机将众人牢牢压住,随着巨掌缓缓下压。 众人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穿云箭,给我破!” 众人疯狂的呐喊声中,宁真觉得身周念力忽然稀薄起来,来不及细想,大吼着指向黑佛。 一支十丈长的巨箭急速射向巨掌。正是游大帅银色小箭的放大版。 众人喊得更拼命,想看巨箭怎么射穿巨掌。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傻眼了。 只见巨箭还没碰上掌心,就……碎裂成了虚空粒子。 宁真也傻眼了。 【咹?帅不过三秒?】 阳还真大喊,“快喊,军神必胜!” 场中众人赶紧喊回来“军神必胜!” 场中念力瞬间满血回归。 宁真精神一震,胸膛一挺,戟指,大喝,“大喜烈阳戟!” 一支百丈长巨型战戟随着他戟指的方向凭空伸出,正是李沉舟手中战戟的放大版。只见巨型战戟猎猎破空,噗的一声,直直穿破黑佛的手掌。 在掌上震动,蜂鸣不已。 场下众人兴高采烈,喊得越发起劲。 宁真回头看了眼军阵中央一脸困惑的李沉舟,举起拳头喊道,“军神必胜!” 场中人奋力齐声喊着,心下却觉得很怪诞,现在是这个年轻人在对战魔头,大家却给站着的有点不知道干啥的李军神呐喊助威。 李沉舟身后的李靖虚影好像只有防御和激发士气战力之能,攻击力却一般。军神的奇门遁甲术本来就适合两军对战,不是用来和修行者打架的。 因此,李靖的巨大虚影也有点不知道该干啥。挥拳头打吧,就和推搡老和尚一般,没啥杀伤力。 只好杵在那里,当个吉祥物。 场中人只有阳还真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到宁真连腾空都不会,就断定他不是修行者,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学了种神奇的剑术,而这种剑术需得借助某种精神力量。 正好自己把全长安百姓的愿力接引过来,到了神策军,神策军又通过奇门遁甲阵转移到军神身上。 军神再对抗黑佛。 全长安百姓送过来的愿力太过庞大,庞大到溢满全场。正好被宁真给借用了。 这就好比,长安柜坊(银行)源源不断地把钱打给军神,只要军神愿意,你李真可以随便花。但是,你要篡改账户。抱歉,没这规矩。 长安百姓的心念,在军神身上。谁知道宁真呀。 所以,刚才当神策军也大喊“宁真必胜”的时候,账户冻结。念力枯竭。 此刻的宁真如鱼跃入海,那叫一个逍遥游。随便嘚瑟随便花。 “砍山刀!” 一柄巨大无比,大到真能砍山断岳的大刀,直直砍向黑佛。 黑佛大吼一声,腾身飞高,躲开。 砍山刀追不上,消散。 宁真急得直跳脚,回头对老秦等人大喊,“你们送我上去!” 老秦等人跑过来,却被小夷抢先,“我带你上去!” 跳过来,一把抓住宁真衣领,咻的一声,窜上高空。 众人仰头观战,不忘呐喊助威。给军神。 “变出大锤砸扁他!” 小夷提着宁真,恶狠狠道。她看见宁真刚才变幻出游天一的小箭和李沉舟的战戟,就心痒难耐了。 宁真心念一起,变出一把巨大的锤子,比宫殿还大。 “再变一把,我的锤子叫大王锤!”小夷兴奋地喊道。 宁真心念再动,却变不出来。心想等师父醒来,得好好请教怎么变两把武器、三把武器、七种武器、千剑万剑无数剑。 “小王锤!”宁真大喝一声。对小夷怨念未消,故意气她。 山岳般的巨锤砸向黑佛。 崩! 黑佛被砸飞。身上金血如注。 “帅呀!”小夷哈哈大笑,好像这一锤是她砸出来的,“是叫大王锤!” 黑佛一个挺身,悬空而坐,目眦欲裂,伸出左掌,拔出刺穿右掌的大喜烈阳戟,金血如注,洒向长空。 合十,“金刚九会!” 顿时,黑佛身上变幻出九个金色佛陀,旋转而出,围绕在黑佛身周。 金色佛陀只有五丈大小,黑佛的十分之一。 一大九小十尊佛齐齐伸出双掌,显化出灵山盛境,神圣庄严,凛然不可冒犯。 然而,遵循“帅不过三秒”原则,轰地一声巨响,被巨锤一锤砸碎。 “厉害!” 小夷喜滋滋赞叹,兴高采烈,“你再变一把出来!我用的是双锤!” “就不!” 宁真傲娇地拒绝。其实是他变不出来。 被砸散的大小邪佛围着宁真,头上,脚下,前面(黑佛),后面,左侧,右侧。从各个角度扑了过来, 他们的双手都呈现出恐怖的变异。有的如爪,有的如刺,有的如蔓藤,有的如蟹鳌,有的如勾子……阴森森泛着各种颜色。 魔气冲天。 “小王锤!”宁真大喝,一锤拍飞一个。 “是大王锤!”小夷大喊。 “小王锤!”再砸飞一个。 “是大王锤!”小夷哇哇大叫。 “小王锤!”宁真咬牙大喊,又又又砸飞一个。像个棒球运动员。 名字虽然小,但锤子可真不小,锤子上的劲儿,更是实实在在。 “我最后警告你,是大王锤!”小夷有点急了。 宁真不管不顾,眼睛直视前方,一锤撞向前方黑佛, 把黑佛砸得仰天喷出金血,怪叫一声,“哇呀呀,看我的小王锤!” 四处追击金色小佛陀。如同打地鼠一般。 小夷虽然又急又气,但拿他没办法,还是很配合地拎着他到处追击。 忽然,前方异变又生。 九佛齐齐化为影子,聚集到黑佛体内。 黑佛坐立虚空,一脸慈悲,似喜似忧,双掌合十,“胎藏界曼荼罗。” “糟了!” 小夷脸色大变,提着宁真急转而下。 然而,晚了。 第一百零六章 高空九万仞 小夷撞到了无形气壁上,上下左右周围十方空间好像被切割了。 然后,黑佛带着二人疾冲直上。 越飞越高,冲破夜晚的乌云,直冲云霄。 夜风猎猎,高处不胜寒,但身处曼荼罗空间的小夷和宁真却一点都感受不到。 宁真的巨锤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心中起念,却只凝结出个西瓜大的锤子。 心知借不到念力,赶紧收回。转头看向小夷,骇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夷皱着眉头,盯着黑佛,大眼睛里头一次露出恐惧之色。瞳孔又竖成了针型。 黑佛头顶上的巨斧消失不见,裂开的头颅合上,身形缩到十丈大小,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部复原。 金色鲜血全部收回体内,变成了浑身上下不带一丝杂色的黑佛。 黑到纯粹,便是在暗夜里也不会和周边黑暗相融,宁真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这样。” 黑佛大笑,盯着宁真道:“现在,在这九万仞高空,你还能使出你那些武器么?” 下方太极宫广场。 看到小夷和宁真追着黑佛直冲云霄(其实是被带着),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阳还真,只见他大喝一声,“糟了!” 直飞高空。 高朝世和游天一也冲天而起。 老秦等十三人也跟着飞了上去。 冷风猎猎,刮得面皮生疼。 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空气稀薄,连气都喘不过来。 …… “老衲早该想到的。” 自从梵天法相被破,国师就改了自称,从贫僧改成了老衲,不装佛子了。 “你这术法是以大地为基,不能离开地面太远。呵呵哈哈哈哈,老衲求法百年,什么稀奇古怪的术法没见过?越是神奇的术法,越有极大的弊端。” 国师疯狂大笑。琉璃宫少宫主真气接近枯竭,这个叫宁真的小子又使不出术法。现在,这二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出自索罗圣地,所学甚杂。 两次变身,头一次变身大梵天,是婆罗门教的一种降神术。只是法相肉身强横,横冲直撞而已。被小夷借阳还真等人的三才阵加持之力,使出“八荒六合分神逆炼大法”,分出八十五道分身破掉。受伤。 第二次用佛家密宗的燃命秘法“大悲胎藏界金刚九会曼荼罗”,却是法相更大更坚实,还能使用秘法。 先被阳还真用星垣大阵困了片刻,然后脱困,却又被军神李沉舟抵挡。 但始终处于攻方,未受伤害。 直到不知道哪里蹦出个无名小子,变出个巨大的斧头砍在自己脑门上,法身受到重创,直接从百丈被砍到五十丈。 那是这小子发出的头一次攻击,真有开天辟地的伟力。其后,斧头恍若实质地嵌在自己的脑门上。 其后,这小子的攻击便飘忽不定起来,有时候弱得不堪一击。有时候却能刺穿自己的手掌。 直到飞到高空,自己用金刚九会分出九佛分身,从虚空各处攻击,这才发现,原来越到高空,他的攻击力越弱。 于是果断用“胎藏界曼荼罗”切割虚空,将这小子和琉璃宫少宫主一起带上九万仞高空。上不及天,下不临地。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胜负已定。 国师笑得越发开心。开心到疯狂。 …… 阳还真等人心急如焚。 此刻,大唐最重要的两个人就在上面。 小夷姑娘真气接近衰竭,宁真的剑术又需要借助军神战阵的精神力量。如此高空,已经脱离十丈红尘。到哪里去借? 他二人危殆矣。 【为什么不下来呢?】 阳还真一边往上飞,一边想。 高朝世比他还着急,阳还真对这二人没啥情感。但老高可是亲自将二人送到盂县的。这二人可是太后的心头宝,太后又是自己的主子。 老秦等人更着急,这十八年来,陪着二人一起生活的,可是他们这些人。 游天一也着急,他为人沉着有勇力,认准的事情,便是有再大压力困难,也要去做。初时为了《五行术》跟了小夷,但小夷拿出世界树树皮后,感知之下获益良多,让他更加坚定了信念。 此刻,十六人不惜耗损体内最后的一点真气,直直往上冲,只为能和二人站在一起,抵抗邪魔。 但,实在太高了。 九万仞有多高? 一万仞为17000米,九万仞,为十五万三千米。 盂县十三人只冲到了万米以内,老秦最高,也只是到了万米。像扁六等几个修为弱的,三千米高空已是极限。 “头儿,你往上冲,一定要把大姐头和真哥儿给接回来呀!” 扁六气喘吁吁大喊。他歇菜了。 游天一冲到了两万米左右,也已到了极限。 “游某无能,拜托阳兄和高兄了!”游天一朝上方拱手。 高朝世到了三万米,气竭。仰望黑黝黝夜空,竟是连二人的身影都望不到。 不行,先跟上阳还真再说。 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刺入自己的头顶囟门,大喝一声,再度上冲。 拼着事后大病一场,也要和小夷、阿真再靠近一些。 到了五万米高空,看到阳还真,飞了过去,并肩而立,喘息着问,“阳兄,你看到了没?” 阳还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高朝世,很诧异他居然能跟上自己,摇头苦笑,叹道:“他们在更高的高空,我看不到,也飞不动了。” 两人齐齐仰头,看向夜空漫天星辰,心想,他们不会是飞到星星上头了吧。 …… 国师笑得差不多了,问小夷,“少宫主,听说你掌管琉璃艮宫,秘籍功法无数,现在,你还有什么秘法,让老衲见识见识?” 小夷丢下宁真,抽出了一对大王锤。 宁真大惊,尖叫道,“我有恐高症!” 心道,这才回来一天,难道又要摔死?这次要是摔死,可就真的完蛋了。 砰,落到虚空,却像跌到弹簧床上。 没掉下去? 四下摸着,不敢往下看。 小夷面色发狠,拎着双锤就向化身黑佛的国师砸了过去。 国师身高十丈,小夷身高不足三尺。锤子直径过三尺。 一丈等于三米,一米等于三尺,国师有三十个小夷那么大。 小夷和小夷的大王锤还没递到国师跟前,就被一指弹了出去。跌落在宁真身边。 宁真赶紧扶住,他觉得又回到了白骨堡,看见沙天王在欺负白晶晶。但现在自己却从齐天大圣变成了脱毛猴子。 宁真心想,还有发出一剑心剑的念力,一定要在合适的时机发出去。否则,发出后无效的话,自己和小夷就真成了脱毛猴子了。 黑佛伸出巨掌,向小夷捏了过来。 这时,地面兴庆宫方向突然腾起一道剑气,冲破偏殿庑顶,扶摇直上,像箭一般急射高空。 剑气如柱,顶天立地,戳破这暗黑苍穹,隐约可见一个身形笔直的人影稳稳站在一柄飞剑上。 人也如剑。 只在瞬息间,便越过了扁六,越过了老秦,越过了游天一,越过了阳还真和高朝世。 阳还真骇然,喃喃自语道:“这位是谁?” 实在想不出大唐还有什么高人能这么猛! “大唐剑圣,裴旻,阿真的师父。”高朝世笑道。 “他是玄宗年间人物,活到现在,岂不是200岁了?”阳还真惊诧道。 高朝世笑道“超凡入圣者,岂能以常理推之!这里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们下去,等他们便好。” 第一百零七章 斩吾者何人? 裴旻裹着剑气扶摇直上,心剑越来越大,长达千丈,直直戳向高空。 远远望去,就像蚂蚁举着一根电线杆子,反差之大可以用夸张两字形容。 直戳九万仞之上,瞬息间,戳到了胎藏曼荼罗结界! 砰! 一声闷响,结界大震,上下四周六壁一圈圈涟漪闪开。 国师所化的黑佛低头一看,大骇,顾不得抓小夷,双手结印,念动密咒。 这才堪堪将差点被捅破的曼荼罗空间勉强维持住。 又是和宁真这小子类似的术法。 只是更强悍! 大悲胎藏界金刚九会曼荼罗秘法,即便在索罗圣地,也是能排进前三的顶级秘法。国师有信心,便是在地面上,宁真也破不了自己的曼荼罗空间。 因为胎藏法身所施展的曼荼罗空间已是这套秘法里最核心的部分,是将整个虚空和周边空间完整切割开来。 从宁真的视角来看,三人还处在长安之上,但若从外部来看,就没有他们这三个人! 胎藏曼荼罗空间,已不在此方虚空。 国师很困惑,为什么同样的术法,脱离地面九万仞,宁真小子上来就废,来人却仍然可以施展? 即便能施展出来,他又是怎么穿透虚空找到自己的? 国师自以为已经掌握了这种秘法的弊端,现在看来大错特错,难道,这真是来自上界的功法? 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宁真看着下面的巨剑,哇哇大叫,“师父你戳准点,别伤到我们!” 转头对小夷,喜道:“师父来救我们啦!” 小夷也咧嘴一笑,看着下方的巨剑变得越来越小,却越来越凝实,仿佛在经历百炼成钢的过程。 从千丈到百丈,从百丈到十丈。 越缩越小,却越锋利! 噗! 国师狂吼一声,十丈巨剑从他的肛门直直捅穿,过大小肠、心肺、捅到了脖子。 呃呃,被串了糖葫芦。 “让我来!剑劈狗头!”宁真大喝一声,跳了起来,挥出七尺心剑,斩下佛头。 佛头滚落,四周曼荼罗空间出现了诡异的光渍。趋于透明,崩溃只在顷刻之间。 裴旻站在飞剑上,负手,冷冷看着佛头。 佛头艰难开口,“斩吾者何人?” “不良人,宁真!”宁真挺起胸膛,大喝一声。 佛头的眼睛却直直盯着裴旻。 “大唐裴旻。”裴旻淡然道。 “你们这种术法,离开地面还能施展?”佛头很困惑。 “蠢货!”裴旻都懒得解释。转头对宁真和小夷道:“你俩怎么样?” “师父我们没事,你再晚来一会儿,我们就难说啦。”宁真笑呵呵回道。 佛头诡异地笑了,“原来是大唐剑圣驾临,老衲死无憾矣!” 小夷抽出一柄锤子,一个有两个大。双手举起,一锤砸在佛头上。 轰! 佛头化为一片金粉。佛身也同时化为一片金粉。身首同消。 曼荼罗空间界壁消失。 “哎哎哎,师父救我!” 宁真掉了下去,心脏咻地上提,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吓得亡魂直冒。 【心里狂喊,我有恐高症啊,这可是九万仞高空!比十七个十七层楼还高!】 裴旻转头往下疾冲,伸手抓住了宁真。 宁真擦擦额头冷汗,心想,又没帅过三秒! 冲着裴旻大喊,“师父,我要学御剑飞行!” “嗯,你现在不缺时间,倒是可以学了。”裴旻一手负后,一手拎着他,淡然道。 小夷收了巨锤,飞到裴旻头顶,啧啧道:“裴旻,你突破天境了?” “没有。”裴旻道。 “可我觉得,现在我好像镇压不了你了。”小夷挠了挠头。 “你以前也镇压不了裴某。”裴旻冷哼一声。 “哎,你别拽啊!以前,你真的打不过我的。”小夷气得哇哇大叫。 裴旻抬头看了小夷一眼,心想,若非她帮自己进入徒弟的梦境,自己也不会找到蚕娘,也不能补全心剑。眼前这个貌似小丫头的琉璃宫天境宗师,实是自己的贵人。 抬头,诚恳道:“裴某确实要感谢小夷姑娘。” 小夷这才往下降了降,和裴旻并列向下飞。 裴旻想起这几天的遭遇之奇,心下慨叹。若是不能补全心剑,自己不但一身修为只能发挥三成,而且心癫头痛会一直伴随自己,往后余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现在修为尽复,隐隐还更进了一步。心情舒畅,难以言说。 但裴旻也确实没到天境。 这是因为剑修杀伐之力太过强悍,可以越级搏杀。但天道乃均衡之道,有好就有坏。剑修唯一的缺点,就是修行进境太慢了。 裴旻修了两百年还没到天境。国师修了一百年已到大罗天境界。 国师被裴旻一剑斩杀。 这就是剑修。这就是剑圣。 裴旻拎着宁真,和小夷一起降落地面。 高朝世、阳还真、游天一等三人已降落地面,看到宁真和小夷无恙,笑了。 高朝世向裴旻拱手,微笑,“裴剑圣醒了?” 裴旻点头,略一拱手,“高公公。” “来,咱家给裴剑圣介绍一下。这位是被誉为大唐智囊的阳还真阳玄师,这位是机关术天下第一的不良帅游天一游大帅。” “阳还真见过裴剑圣,剑圣风采令阳某心折。”阳还真行叉手礼。 “游天一见过裴剑圣,游某年幼时,便听过剑圣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阳还真行叉手礼。 二人都像见到了偶像。额,不是像,是就是! 他二人都是裴旻后辈,裴旻成名时,他们还没有出世,是以执后辈弟子礼。(谁让裴旻活得够长呢?和他同辈的都死绝了。) 高朝世和裴旻相熟,再加上都是宁真的师字辈,所以行拱手礼。 裴旻听到高朝世介绍,知道眼前两位都是当今杰出人物,拱手,微笑道:“裴某对阳玄师和游大帅也耳闻已久,今日得见,不胜之喜。” 裴旻倒是没说假话,他回长安四十年,自然听过阳还真和游天一的名号。 得到剑圣肯定,阳还真和游天一俱都受宠若惊,满心欢喜。 “咳咳!” 小夷板着脸清咳两声,她见大家对裴旻比对她这个天境宗师还敬重,有点不悦。 高朝世等三人赶紧过来哄,高朝世问:“那魔头怎样了?” “死啦!”小夷抽了抽鼻子,大声道:“被我一锤砸爆了脑袋。” “不是,是被我一剑斩首!”宁真纠正道。 “是被我砸爆了脑袋!”小夷瞪着他。 “是先被我一剑斩首,然后他的狗头掉下来,你才砸爆的。”宁真认真道。 小夷急了,指着裴旻,“裴旻,你告诉他们,是被我砸爆脑袋的。” “对。” “师父,明明是我先一剑枭首的。”宁真也急了。 “对。” 裴旻生性不喜炫耀,更不喜纠缠,觉得很无聊,看到前面军阵中矗立着的李沉舟,眼睛一亮,大步向他走去。 小夷又让高朝世三人评评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感为难。一个是未来大腿,一个是未来皇帝,而且这两人的关系还挺像吵架的小情侣。 这理儿哪是他们能评的? 见三人不说话,小夷指了指老秦他们,“老秦,你说说,到底是谁杀了魔头?” 老秦摸着酒糟鼻,期期艾艾,“大姐头,我们没看见啊!” 其他人小鸡啄米的点头,“啊,对对对。” “对个屁。”小夷怒道,“难道猜都猜不出来?” 有了暗示就好办,扁六立马义正言辞,“那肯定是大姐头嘛,拿屁股想都知道。” 众人纷纷点头,“额,对对对。” 小夷笑嘻嘻。 宁真却朝扁六投来鄙视的目光。 扁六赶紧讪笑着又补了句,”肯定是大姐头一锤砸爆狗头,然后真哥儿又补了一剑。 ”啊呸!她都砸烂狗头了,我往哪儿补剑去?这狗脑子,还不如屁股呢!” “啊,对对对。”众人纷纷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扁六捂脸。 高朝世三人神色古怪,面面相觑。他们是怎么凑一块儿的? 【少宫主智能天纵,作为天境宗师,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感觉就像,诸葛武侯夺舍一个小女孩,结果被小女孩反夺舍,光把诸葛的智商拿了过来,其它的都扔了。】 第一百零八章 剑圣和军神 早听说大唐军神李沉舟悟出一种将奇门遁甲用于战阵的修行术,能激发十倍士气,莫非前面那个士气冲天的军阵便是奇门遁甲战阵? 那个战阵中持戟傲立的老将军便是李沉舟? 裴旻大步走向军阵中的李沉舟,李沉舟闭着双目,眼角血泪流下。还在维持着阵势。感觉到一股凌厉剑势靠近,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大唐,裴旻。” “剑圣?”李沉舟一喜。心道,没想到剑圣还活着,他一来,大唐无忧矣。 “正是某家。” 李沉舟走出军阵,摸索向裴旻。 裴旻伸手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紧闭着的双目,沉声问:“你看不见了?” 李沉舟笑道:“无妨。今日能亲近剑圣,乃是李某一生之幸。休说区区一对招子,便是全身俱废,又算得什么?” 紧接着又问,“那魔物怎样了?” “被裴某一剑斩杀。” 李沉舟哈哈大笑,连连赞叹,“不愧为我大唐剑圣,有剑圣在,大唐稳如泰山。” 裴旻摇头,缓缓道:“裴某只是个自了汉而已。我大唐前有卫国公李靖,后有卫国公李沉舟,两代国公,两代军神,俱是国之梁柱,那才是真正了不起。” 李沉舟心下激荡,紧紧握了握裴旻的手,“裴剑圣稍候,我先打发掉神策军。一会儿若剑圣不弃,我们好好喝顿酒。” “固所愿也。” 裴旻大笑。 他也是军旅出身,放眼当今天下,若真要找个能让他钦佩一二的,除了眼前的军神李沉舟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李沉舟取出半边兵符,回头喊,“刘亮,你过来。” 刘亮赶紧跑了过来,颤抖着手接过李沉舟递过来的半边兵符。掏出另一半鱼符,合上。却没有走,半跪在地,双手奉上完整鱼符,大声道:“军神大人,刘亮愿率领五万弟兄誓死跟随大人!” 后面五万军队齐齐半跪,“誓死跟随军神!” 他们中很多人跟随过军神打仗,刚才又感受到全长安百姓的爱戴,回想这些年神策军所作所为,与今夜豪气干云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个个都发自内心想追随军神。 李沉舟笑着摆摆手,“老夫只是借兵,又不是抢兵。鱼天恩好不容易顾全大局一次,老夫怎会寒了他的心。刘亮你也深受他的大恩,莫让自己陷于不义之地。快回去吧!李沉舟,在此多谢各位兄弟相助!” 说着,朝五万大军行叉手礼。须髯飘飘,夜风中挺立,直如巨树参天。 裴旻微笑看着李沉舟背影,遥想玄宗当年,自己领边军作战,不也如此么? 刘亮双膝下跪,朝李沉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虎目蕴泪,起身,挥手大喝,“回府衙!” 五万兵马散去。 小夷和宁真他们也走了过来。 李沉舟摸索着握住裴旻的手,正要说话,却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道:“你的眼睛看不见啦?哎,我现在真气枯竭,不能为你治眼。扁六,你去给军神治眼睛。” “好嘞!”一个声音尖细的中年汉子欢快地道。 裴旻拍了拍李沉舟的手臂,“先弄眼睛,一会儿咱们好好喝个够。” 李沉舟听得中年汉子走了过来,“军神大人,我给你揉揉。” 他只觉得眼部一凉,一双大手已经按了上来,在眉头攒竹穴、眉中鱼腰穴、眉梢丝竹空穴、外眦瞳子髎穴、承泣穴、四白穴、晴明穴之间来回疾点,速度飞快,李沉舟觉得细腻如按摩,精准如针灸,偏偏又很舒服。 按点了一阵子,汉子笑道:“军神大人,可以睁开眼啦!” 李沉舟缓缓睁开眼,一个地中海脑袋直愣愣地戳入眼帘,一张丑脸笑嘻嘻。 天下竟有如此神奇医术? 李沉舟求诊太医无数,服药无数,但眼疾却始终不见好转。今日对抗魔物,使用真气过度,致使彻底目盲。此人竟光凭一双手,就治好了自己的顽疾。 心下叹服,躬身行礼,“李某谢过扁神医救治之恩,扁神医的医术实在是天下无双。” 众人,除了小夷和盂县不良人同伴以外,高朝世、游天一、阳还真看向扁六的目光明晃晃写着佩服二字了,宁真也是如此。 扁六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一半,飘飘然,嘚瑟道:“那是,在下乃扁鹊的一百八十代孙。像这种小小眼疾实在……” 小夷在一边看不下去了,斜乜着他冷哼一声。 扁六急忙改口,摆手道:“不不不,军神大人你这眼疾还没彻底治好。仅仅是暂时能见物,不妨碍军神大人和剑圣大人喝酒而已。打败魔头,肯定要摆庆功宴,庆功宴上军神大人看不见,那不多美。对不?” 宁真和老秦等人连连点头,“啊,对对对。” “那多久可以根治?”李沉舟问。 “要是大姐头恢复了真气,手一抓就好啦。我嘛不行,开方敷药,至少一个月才能根治。”扁六谦虚地拍了个完美的马屁。 “大姐头?” 李沉舟看向小夷,心中一凛,躬身行礼,“李沉舟见过宗师。” “平身,平身。”小夷大剌剌摆手,笑眯眯指着他道,“你很不错。” 李沉舟刚刚带兵进入太极宫广场的时候眼睛还能看得见,当时就看见她和游天一三人对战黑佛。 当时离得远,她在阳还真下方,自己也没细看,以为就是个助力而已。现在离得近了,才感知到磅礴如海般的修为,天境宗师。 只是真气确实见底了。 就好像一口缸,没水了。但再怎么没水,也比一个碗的水多。 不愧为天境宗师,麾下有扁神医这样高人。 (盂县不良人要是知道军神把扁六当高人,会笑喷的。) 小夷虽是天境宗师,但毕竟是五六岁女童的外表,这么大剌剌夸赞军神“你很不错”。 李沉舟哭笑不得,不由得看向裴旻。 裴旻两手一摊,无奈道:“她对裴某也是这般说话,裴某也曾受过她的恩惠。” 军神莞尔。 童心一起,冲小夷抱拳道:“多谢宗师夸奖。李沉舟会继续努力,变得更不错。” 神色郑重,就像扮马儿被孙女骑一样。哄孩子谁不会? 小夷开心地笑了。小手一挥,“走,大家伙儿都去兴庆宫,摆庆功宴庆祝一下。” 众人轰然叫好。跟在小夷身后,闲庭信步般向兴庆宫走去。 宫城以太极宫为中心,周边宫殿几乎全部被毁。连同皇城都破损了一小半。只有东北角的大明宫和远在皇城宫城之外的兴庆宫安然无恙。 刚走不远,阳还真问小夷,“现在是否可以告知长安百姓,魔头已经被杀死了?” “对,他们还在呐喊助威呢。” 小夷一拍脑门,转头对游天一吩咐:“你去告诉他们,不用喊啦。打完了。” 游天一赶紧取出传声球,准备传声归相和林烨时,却顿住了,问小夷和阳还真,“我怎么告诉他们?魔头被军神打死了?” 小夷却微微一笑,问阳还真,“你觉得应该怎么说?” “告大唐子民,在词宗协助下,军神大人已杀死魔头!大家不用喊了。” 阳还真微笑道。 众人神色怪异地看着阳还真,心想,你还智囊呢,刚才没见两人为了争是谁杀了魔头差点打起来么。没眼力劲儿。 小夷却拍手笑道:“对,就这样喊!阳还真,你真聪明。” 咹? 宁真瞪大眼。你丫什么意思?刚才还跟我抢破头来着?难道,又想坑我?你和老秦他们坑了我十八年,还不够么? 老秦等人一脸困惑。 高朝世眯目微笑。 游天一登时领会,笑了。心想,少宫主偶尔幼稚,但关键时刻能拎清大局,不愧为谋局宗师。 裴旻也困惑地看着小夷。 这个词宗是谁? 宁真? 他也像李白一样善写诗词?额,某家教过一个诗仙,现在又要教一个词宗?额,你俩刚才还不是在争谁杀了魔头么? 裴旻不喜欢诗词,见到小夷之前也不和人打交道。打交道的第二天便陷入沉睡,是以到现在都不知道宁真的词宗之名。也没参与小夷的计划。 李沉舟却连连摆手,“明明是这位宁小友帮助剑圣杀了魔头。” 游天一已经去传讯了。 第一百零九章 荒唐的庆功宴 一行人不骑马,不坐轿,也不飞行,就这么大步从宫城走到皇城,从皇城走上街道。此时已是戌时,街上行人都回家点灯去了,空空荡荡。 无人知道,当今大唐最顶尖的高手,几乎都在这一行人里。 他们却像平民百姓一样,一直走到了兴庆宫。 兴庆宫内。 小夷和归叔夜在前面走着,高朝世、阳还真、游天一有意无意地把他们围住。 裴旻和李沉舟有意无意隔了一段距离。 宁真和盂县十三人走在一起。 归叔夜早早在宫门口迎候,百官和使节们却已不见。 见到小夷等人回来,归叔夜赶紧上前汇报,说已经让百官全部回家,使节也安排到了长安和万年县的驿馆。从明日起,改为兴庆宫办公。在兴庆殿上朝。 一如玄宗当年。 并告诉小夷,金吾卫和千牛卫已全部愿意归顺,百官全部顺服(哪怕只是表明上的),只待明日一上朝宣布即可。大势已牢牢控制。 宣布之后,便进行清洗,将空谈误国的清流,为非作歹的阉党,改杀的的杀、该流的流,该退的退,该贬的贬,那就是其后的事儿了。 皇后已被押入地牢。三皇子和生母淑妃暂时安排在兴庆宫偏殿。 小夷等五人相视而笑。 计划完成得很顺利。 现在,皇后一党已经被连根拔除。鱼天恩一党,先剪其羽翼再说,温火慢炖,不可操之过急,以防狗急跳墙。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么?”归叔夜问。 小夷摇摇头。 “啊?为什么不告诉他?” “没空啊!一直在打架。刚打完。”小夷理所当然道。 “一会儿庆功宴上,告诉他不就行了嘛?难道,还有人不想当皇帝?还是我大唐的皇帝。”高朝世笑眯眯道。 阳还真、游天一点头微笑。都点头赞成。 归叔夜宦海沉浮多年,识人颇精。以他对宁真的观察,却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宁真远远望着右前方小夷和归相鬼鬼祟祟商量,问老秦,“老秦,你说他们在商量啥呢?” “应该是在商量庆功宴吃啥吧!”老秦摸了摸酒糟鼻。 “这么多大人物商量吃啥,一会儿肯定会上很多好吃的。我还没吃过宫里的饭呢!”宁真很期待。 扁六笑道:“我们昨晚除夕都吃过了,啥好吃的都有,好酒管够。” “啊?你们这些王八蛋,来了长安也不告诉我!”宁真瞪眼。 扁六知道自己失言,赶紧捂嘴。 宁真一脸怨气地看着众人,用食指点着一个个人的脑袋,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众人都讪笑着东张西望。 宁真拿他们没办法,又道:“哎,对了,老秦,我见军神大人喊小夷为宗师,她的修为境界很高么?这你总能告诉我吧!” “很高。”老秦干脆利落。 “有多高?” “比军神高,比剑圣高。”老秦认真道。 宁真心里泛起苦涩,心想你丫跟我装了十八年,为甚么呢?图什么呢? 一个大高手,装成连几个钱都舍不得花的守财奴不说,还、还装成个连十减六等于四都不会算的小傻子? 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么?你宁愿看着我十八年白白浪费时间变成个啥也不会的废物,也不愿意教我修行? 越想越生气,于是反驳,“切,不可能。他比我剑圣师父差得远。” “咹?剑圣是你师父?”扁六瞪眼。 众人眼中露出羡慕之色。 唯独老秦不动声色,叹道,“那是因为,大姐头那时候已经战过数场,真气枯竭了。” “她真气满着的时候,也没见他打赢过那个和尚。”宁真冷哼道。 “唉!”老秦瞥了他一眼,摇头。 众人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摇头。 这种眼神宁真很熟悉,让他很抓狂。 扁六摇头叹息,“真哥儿,你永远不知道,大姐头有多厉害。” “我就没见她有多厉害。”宁真哂然,哼哼道。 说话间,一行人在宫女引领下进了交泰殿。大殿中央,已经摆下了丰盛的宴席。 太后、归母还有淑妃、三皇子李庭坐在上方那桌。旁边还有数个空位。 礼不可废,众人先是给太后问安。 裴旻和李沉舟是出身军伍的粗人,只是略略欠身抱拳问安,其余人都规规矩矩行礼。 轮到宁真,宁真恭敬行了叉手礼,“不良人宁真见过太后,恭祝太后圣安。” “你便是享誉大唐的词宗?真是年少有才!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太后好像对宁真格外不同,拉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看了好久。然后,笑眯眯道,“你就坐哀家身边。” 坐太后身边? 这合适么? 宁真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老师高朝世。 “太后让你坐,你就坐。太后又不会吃了你!”高朝世笑呵呵道。 太后哈哈大笑,“小高你也坐。坐阿真旁边,你不是他老师么?”又朝归叔夜道,“叔夜,你也坐过来。” 归叔夜毕恭毕敬坐到母亲身侧。 阿真这个称呼让宁真觉得有点不适,太亲切了。于是,表情夸张,瞪大眼,吃吃道,“啊?太后……您连这个也知道?” 宁真经常用这个表情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他以为这等私事老师不会告诉太后的。 高朝世看着暗暗好笑,一脸轻松地给宁真夹菜,“在太后面前,咱家没有秘密。咱家知道的,太后全知道。” 下方两桌开始排座位。 左边那桌,小夷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笑眯眯看着身边人互相推让。推让半天,军神坐小夷左边,剑圣坐小夷右边。军神旁边是游天一,剑圣旁边是阳还真。 一桌人除了小夷不喝酒,其余人都是酒量豪横之辈。尤其是军神和剑圣,越喝兴致越高。在小夷面前觥筹交错,很妨碍她抓东西吃。 小夷一会儿朝这个瞪眼,一会儿朝那个瞪眼,但二人酒酣之下,都把她当成小孩子,直接无视。她抓过的东西,二人照吃不误。 在军中啥艰苦环境没遇过,马尿都照喝,天境宗师小手抓过的东西算个啥? 小夷急了,专门抢他们筷头上的食物。 裴旻和李沉舟把筷子丢下,也用手抓。大手抓小手,小手肯定抓不过大手。 阳还真和游天一索性也用手抓,一桌人都像野人似的,哪有半点高人风范? 互相敬酒,只觉得抛却一切礼仪束缚,这顿酒菜吃得十分豪放,那叫一个自在。 相较而言,右边老秦他们那桌反倒很斯文。 可能是因为小夷就在旁边,他们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胡乱划拳,一个个假惺惺的相互敬酒。 牛二举杯,对老秦说,“秦兄,听说你最近在研究魏碑,研究得如何了?” “已尽得风流之气矣。”老秦仰天长叹。 “庆功宴后,还请秦兄给我写副中堂。上面就写,诚信赢天下,五个字。” “额,这个以后再说。”老秦神色尴尬。 “为啥?” “为兄只是理论上的研究,还没上手练呢!” “切,自罚三杯!自罚三杯!”牛二朝老秦挥挥手。 刘麻子对扁六说,“啊!六弟,多日不见,如隔三秋,六弟你又变帅了!值得庆祝,来,碰一个!” “还是麻子兄弟有眼光,我现在把变帅的秘诀跟你分享一下,那就是,发型很重要。”扁六伸出地中海脑袋炫耀,左手撩了撩前额乱发,右手酒杯和麻子碰了碰了,滋溜干了。 程犊子举杯,朝牛和李四道,“啊,牛二哥,李四哥,想当年,我们三人桃园三结义,向天发誓,一定要飞黄腾达,想不到今日应验了,成了宫里人了!” 李四谦逊道,“额,犊子兄弟,咱们当日是结义过,不过不是在桃园。而是在盂县东面的茅厕旁边。你自罚三杯。” “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右边还有两个坟丘。我也自罚三杯。”牛二点头道。 瞪眼说瞎话,一个个面不改色。只顾找借口多喝点酒。 …… 小夷正忙着跟那些人抢食物,没空听他们说啥,老秦等人一顿胡说八道,个个神色认真。挺像正经人。 太后那桌拘谨到极处。 小夷那桌狂野到极处。 老秦那桌虚伪到极处。 这就是大家伙儿挟长安百万百姓愿力打败国师之后的庆功宴。 热闹,但不庄重。 第一百零十章 给你讲个故事吧! 三桌宴席上的菜都一样,都是大名鼎鼎的宫廷宴席,烧尾宴。每一席有58道菜。 山珍海味,蒸煮烤炸,极尽挑逗大家伙儿的味蕾。 宁真却越来越拘谨,觉得浑身不适。因为太后对他太好了。已替代老师给他夹菜。 “阿真,尝尝凤胎,这是天竺孔雀帝国特产。”太后夹过来一块黄澄澄煎炸食物,挺像切开的鸡蛋,过油炸了一遍。 宁真夹起来,尝了尝,就是煎蛋嘛。只不过,煎的是孔雀蛋。 “阿真,再尝尝这个,升平炙,用鹿舌做的。” 宁真尝了尝,和猪舌头差不多。 太后指着一盘制作精美的菜肴,直接让高朝世把盘子给端了过来,“尝尝这个,阿真,这个叫八仙盘。是用烧鹅做的。” 宁真一看,鹅骨已剔去,鹅肉摆成八仙的模样,惟妙惟肖。宁真不由得赞叹厨师的刀功,都不舍得破坏这份艺术美。 在太后的督促下,才依依不舍地夹了吕洞宾的腰,塞入口中细嚼。 嗯,还是鹅肉。 太后不断给他夹菜,周围人如高朝世、归叔夜母子、瘦弱的淑妃娘娘和偎依在她身边的三皇子,都笑眯眯看着他吃。 这让宁真更加不适,又不敢开口说自己想坐到老秦那一席。只是看着自己碗里堆起的菜肴发呆。 【区区词宗,不至于让大唐太后如此优待吧!就算对待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 高朝世看出了宁真的不适,微笑着朝太后打了个眼色。太后停止了夹菜,转头向归叔夜母子和淑妃母子劝菜。 高朝世缓缓道:“阿真,杂家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宁真眨眨眼,“好啊,老师。” “从哪里讲起呢?”高朝世仰头看着穹顶,长长尾指指甲轻敲桌面。 太后轻声道,“从三十年前,朱贼作乱讲起。” “对,就从那时讲起。”高朝世笑道。 此时,小夷那桌的人都喝大了,满桌58盘名菜被抓得乱七八糟。小夷抢不过,一会儿瞪着这个,一会儿瞪着那个。 阳还真和游天一还恭恭敬敬敬献餐盘,军神和剑圣交流战阵心得太过投入,竟似将她忘了一般。 一个眸子如银,一个眸子如血。 酒气冲天。 小夷气呼呼地站起来,坐到了对面阳还真和游天一中间,享受着二人侍奉,这才怒气稍解。 老秦这桌喝多了,伪装的体面掉地上了,也懒得捡,放浪形骸地划起拳来。 太后这桌,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高朝世讲故事: “三十年前,朱贼作乱,率领大军攻入长安。先皇带着皇室宗亲和朝廷重臣出走长安,当时咱家就在先皇身边陪侍。哪料到,中途队伍遭遇伏击,先皇和皇后失散。当时,咱家刚踏上修行路不久,功法尚未大成,唉,不然也不会发生此等事。” “先皇忧急交加,染上重疾,驾崩。临终之际,叮嘱咱家,一定要找到皇后,等叛乱平复,将皇后送回宫。其后,咱家便四处去找皇后,一边找,一边修炼潜行术。期间……颇吃了苦头。” 高朝世回忆起当年遭遇的乱兵,大小战斗,明战暗战,多少次险些身陨。心中虽万般感慨,口中却一语带过。 “三年后,咱家才在河东道的一个村落找到了皇后,这时的皇后竟和普通农妇一样,做着农活,还经常吃不饱。咱家、咱家……那个心疼啊!” 高朝世呜咽,擦了擦眼泪。 【太后神情冷峻,眼眶却已微微发红。归母抓着太后的手,垂泪抽泣。】 宁真也不禁动容,同情地看了太后一眼。 “后来,咱家在那个村子开了间酒肆,一边雇人经营,一边侍奉皇后,一边出外打探消息。这才知道,先皇驾崩后不久,鱼天恩便拥立先皇的侄儿李漼为帝,神策军用了一年时间,平定叛乱。” “咱家始终不忘先皇叮嘱,要送皇后回宫。可送皇后回宫,咱家要兵没兵,要权没权,只能拼命修炼。刚开始咱家想得很简单,杀了皇帝,换上先皇和皇后的嫡子不就行了?于是修行暗杀术。 “三年过去,咱家暗杀术有成。曾潜入皇宫三次行刺,但都被千牛卫和神策军挡下。咱家又去钻研大面积搏杀术。最好的法子,便是用毒。” 高朝世微笑。席间众人不寒而栗。 宁真叹息,原来老师的一身本事是这么来的。 “没想到,毒术一道,竟比潜行暗杀一道还要渊博精深,这一钻研便钻研了五年。终于功法大成。期间,咱家出外查探消息,这才知道,皇后的三个嫡子,二子三子均被李漼和毒后杀害,公主失踪,只剩长子相王被软禁在十六王宅。” “咱家心知不能再等,便卖了酒肆,买了辆舒适的马车。咱家亲自驾车,载着太后直奔京城。那一夜,大雪,咱家驾着马车从春明门进入,鱼天恩驱动两万神策军挡路,嘿嘿,咱家也没和他客气,直接用毒,放倒了七千多。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那一晚大雪,咱家和神策军在春明门的一战,长安修行界称之为春明雪战。” 宁真和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一人对抗千军万马只在传说中听说过,没想到还真有人能做到。 不由得现出崇拜之色。 本来他觉得剑圣师父比老师要高出几层楼,但现在不确定了。 高朝世脸上浮现淡淡傲色,“鱼天恩看到这阵势,不敢再拦,就回宫请示李漼和毒后。然后,李漼下旨,封皇后为太后,安置在远离皇城的兴庆宫。哪知道,这是稳军计而已,这边皇帝下旨安置我们,那边毒后便向相王下手了。” “咱家和皇后住进兴庆宫第三天,才知道,便是在春明雪战那一晚,相王和王妃喜诞麟儿。那个孩子,在先皇孙辈里,排行第九。前面八个不是早夭,便是在朱贼作乱中失踪。” “毒后造谣说那个孩子怀胎三个月就出生,必为妖异,诬陷太子妃行巫蛊之事,便派人用三尺白绫勒杀。他们还要扼杀那个孩子,但被一只狸猫紧紧护住。那狸猫是皇后早年养的神猫,早已通灵。” “毒后借助国师之口,说猫抱子不详。其后传遍深宫。毒后让宫女将孩子连带神猫一起杀掉,扔出城外,幸好被咱家救下。” 宁真想起到长安的第一天,自己帮小乙赢了诗词大赛后,和王一夫去醉仙居喝酒,酒桌上便听过猫抱子的童谣。 没想到里面竟有这么深的渊源。 那首童谣只记得是个西域游商说的,叫什么名字早忘了,但童谣却深深印在脑海,只有短短几句,简单易记: “猫抱子,羊生子 子不见子,子必见子 镜像双生非虚言 大唐安覆在一念。” 宁真听故事听得入迷,高朝世却不说了,心痒难耐,便问:“后来呢?” “后来……杂家把这个孩子抱到了千里之外,太原府附近,一个叫盂县的小县城。” “放到一户员外家门口。” “那个员外,姓宁。” 第一百零十一章 你是大唐九皇子,你姓李! 高朝世说完,静静看着宁真。 太后静静看着宁真。 归叔夜静静看着宁真。 归母静静看着宁真。 淑妃静静看着宁真。 三皇子静静看着宁真。 宁真呆滞。 过了好一会儿,才挠挠头,嘿嘿干笑,“老师,你不是说……讲故事么?” “过去的事,就是故事。”高朝世看着他的眼睛,叹息。 宁真低着头,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嘟哝着谁也听不见的话。 太后满眼慈爱地看着他,“如今李漼已死,毒后被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真儿,你继位吧!” 十八年来的期盼,一夕成真。 “恭喜陛下!”高朝世起身,深深一礼。 “恭喜陛下!”归叔夜起身,郑重一礼。 “恭喜陛下!”其余人也都起身,恭敬施礼。 起身后,归母喜得直抹眼泪,替太后高兴。淑妃和三皇子面上也露出诚挚的微笑。 “真儿,以后,你便和唐明皇一样,是这兴庆宫之主,今晚你便住在这里。明日辰时,你到兴庆大殿上朝,归相会向百官公布,为你举行登基大典·。” 太后微笑,笑得无比欢畅,“真儿,你要做个君临天下的好皇帝!” 这时,其余两桌人同时注意到了宁真这桌的情景。 听到“恭喜陛下”四个字,老秦等人集体变雕塑! 有的喝酒喝一半儿不动,任由酒流了出来;有的夹菜,夹到半空顿住;有的吃东西吃到一半噎住;有的抹嘴,手像是粘到了嘴上…… 小夷只告诉他们,宁真是他们的少主,从未向他们说过他的皇子身份,更别说布局和计划了。 搞了半天,他是皇子?能上位的皇子? 齐齐悔恨马屁拍的少了。 小夷这桌。 她见太后那桌众人齐齐行礼道贺,知道终于完成了计划的最后一环,高兴得手舞足蹈。就像下了一盘十八年的大棋,终于赢了。 剑圣裴旻微笑。 阳还真和游天一相视一笑。终于有了结果,不负一番拼死拼活。 只有军神在发愣,怎么词宗变成皇帝了? 宁真的反应很奇怪。 像被什么东西砸懵了,不知所措地举起双手,连连摇摆,“不不不,你们别乱喊!我有点头晕,可能喝多了。我要回去睡觉。” 他压根就没喝酒。 站起来,晃晃脑袋,竟不顾礼仪,就往外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不对,回头勉强做了叉手礼,“宁真告退!” 太后面有愠色,也站了起来,大喝,“你是我大唐宣宗皇帝嫡孙,相王嫡长子,大唐九皇子,李真!” 顿了顿,森然道:“你不姓宁,你姓李,太宗皇帝李世民的李,玄宗皇帝李隆基的李。” 宁真恍惚了一下,摇摇头,眼底现出一抹坚定,拱手抱拳,转身,大步走出交泰宫。 “啊?你疯了?”小夷大叫,“你给我回来!” 跳下座椅,准备出去追,被裴旻拦住。 裴旻摇了摇头,望着宁真的背影没说话。他看得出来,宁真现在的状态不对。 很不对! “还有人不想当皇帝?除非是大傻子!”小夷瞪着眼看向高朝世。 高朝世呆若木鸡。没有人不想当皇帝,是他说的。 他修为再高,也是个太监。在他眼里,皇帝便是天底下最尊贵最强大最逍遥快活的人。哪想到,世上居然有送上门的皇位都不要的人。 小夷走来走去,两只小手对着空气乱抓,很急躁的样子,她真的很抓狂。 就像下了十八年的一盘大棋,终于赢了。但没奖励。 自己的计划都完美实施了,到最后,居然是他不想当皇帝? 千算万算,失算。 居然在这一步失算? 就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 “不行,我要把他带回来!”小夷恶狠狠地冲裴旻道。 “然后呢?”裴旻斜瞅了他一眼,哂然道。 “然后把他绑起来,明天上朝让归叔夜宣布,他就是皇帝!”小夷瞪大眼,愤然道。 “哈!”裴旻翻了个白眼。 军神李沉舟嘴角扯动,也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小夷。心道,这位宗师难道真是个五岁小孩? 要是的话,那她的天份得有多高? 军神哪里知道,小夷四十年前就被太后收养了。只是那时,她变成了一只猫。 归叔夜摇头走了过来,“小夷姑娘你先别急,天底下哪有被绑着上龙椅的皇帝。我们得想个法子才行。” “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换个人当皇帝?奶奶就他一个嫡孙!”小夷的眼泪在眼眶儿转。 众人的眼睛看向了三皇子。 三皇子惊恐地看向淑妃。 淑妃也一脸惊恐,急忙拉着三皇子跪下,磕头不已,“罪妇乞请太后降罪,罪妇有过,被打入冷宫十年。庭儿更是被毒妇裹胁,染指大位。罪妇母子罪过累累,罪妇死不足惜。但请太后念在庭儿指证假皇帝份上,宽免他的罪过,将他废为庶人即可。” 她是李漼的妃子,李庭是李漼的儿子。 太后自然知道她们母子的担忧,摆摆手,有些疲惫,“你们都起来吧,那些都是李漼和毒妇作恶,跟你们有啥关系?庭儿这孩子,哀家还挺喜欢的。” “谢太后!太后和高公公对我们母子的救命之恩,我们母子没齿难忘。” 淑妃欢喜地爬起来,叮嘱李庭,“以后,要好好效忠你九哥,若有异心者煽动你,你不必跟我说,直接告诉高公公。” “孩儿明白。”李庭重重点头,朝太后施礼,“太后,要不,我去劝劝九哥?” “劝?倒是个法子。”太后眼睛一亮,看向众人,“你们谁和他亲厚?” “那肯定是我啊!”小夷咧嘴一乐,朝老秦等人投去征询的目光。 “啊对对对。” 老秦等人从雕塑状态活过来,小鸡啄米般点头。老秦嘿嘿一笑,“其实我们兄弟也都和阿真亲厚得很。我们和大姐头一起去劝!” 归叔夜一听,急忙阻止,“别别别,我知道小夷姑娘和诸位都看着他长大。但是,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们去了,反而火上浇油。” 在太极宫广场,归叔夜可是见过宁真和十三人会面的场景。 心想,再亲厚的关系,骗一天可以,骗一个月也可以,骗一年……勉强也行。但一骗骗十八年,谁受得了? “他生啥气?” 小夷瞪大眼,不解地问。心想,白送个皇位给他,美滋滋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 归叔夜一愣。看着小夷哭笑不得。 小夷又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老秦等人。 老秦神色尴尬,摸摸酒糟鼻,“估计是,他嫌咱们不告诉他,咱们是修行者。” “嘁!”小夷不以为然地挥挥小手,她是谋大局的人,岂会在意这些小情绪,“我这就去劝劝他。” 归叔夜急了,赶紧拦住,“我的小夷姑娘啊,这个时候,谁去都行,你就先别去了。真闹掰了,就没时间啦!” 太后也开口了,叹气道:“归相说的是,小夷你先别去了。” 归叔夜看了看在场众人,问游天一,“游大帅,你是他的上峰,你和他关系如何?” 游天一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只接触过一次,没说几句话。” 归叔夜又看看其余众人。 裴旻迟疑道:“要不,某家去?某家是他师父,他对某家还是信赖的。” 高朝世也道:“咱家也去,咱家给过他压岁钱。看得出,他挺爱钱的。” 归叔夜道:“那便这样,裴剑圣和高公公都去,归某也跟随,看看有无解决之法。” 太后点点头,神情落寞,道:“你们去吧。这孩子和哀家第一次见面,谈不上亲厚,哀家便不去了。” 第一百零十二章 劝 【从本章起,主角宁真,用本名李真表述。】 李真出了兴庆宫,觉得胸中郁闷,走得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边跑边喊叫。状若疯狂。 巡夜的金吾卫被下午发生的事儿吓破了胆,也不敢上前阻拦。 李真一路跑进了平康坊,穿过坊内街道,不再大喊。 速度放慢,走回了总衙的别院区。走进了自己的小院。 砰! 关上了门。 你们说我姓宁我就姓宁,你们说我姓李我就姓李? 你们说我是不良人,我就是不良人? 你们说我是皇子,我就是皇子? 我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偶玩具。 【我是谁,只能由我自己说了算!】 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倔强、委屈、愤懑、迷茫,和一丝坚定。 众人都不理解李真的想法和反应,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是个从21世纪穿越到大唐的穿越者,满脑子都是现代思维观念。 当皇帝不是不行,那也得看时代啊。若是初唐盛唐,送上门的帝位自然笑纳,然后一展抱负。 可这是晚唐! 他的历史知识再稀烂,也知道此时距离黄巢起义不远,难道让他去当末代皇帝? 看看溥仪的下场多惨。 傻子才当。 他是喜欢大唐没错。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里的生活。但他可没无聊到去当拯救天下的圣母婊。 他,只想好好赚钱,养活家人,接济朋友。好好修炼,保护那些对他好的人。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让那些他喜欢的人也幸福。 皇帝? 拜托,好大的责任啊! 嗷,难道就因为我魂穿的时候投胎技术差,穿到一个落魄皇子身上,就得接受登基的命运? 那是原身的命运,可不是我的命运。 拜托,我才来这个世界几天啊! 我的二百五还没还完呢。 宁真不服不忿地想着,走进堂屋,爬到东厢房,睡觉。 但他躺下没多久,就听院门被敲响。 爬起来,走到院里,一开门,就见师父、老师和归相都站在门口。 这些人都是自己来到长安后最亲近的人,尤其是师父和老师。自己再不高兴,也不能慢待。于是,强笑着将三人引到厅堂。 四人围着圆桌坐下。宁真点亮了铜灯。 给三人烹茶。 裴旻性子直,开口问,“你为啥不愿意当皇帝?” “当皇帝有什么好?”宁真怏怏道。 “有什么好?”高朝世摇头失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权力最大,皇帝拥有最多,皇帝一言可决人贵贱生死。阿真啊,你没见过真正的皇帝,等你当了皇帝,你就知道,皇帝,才是人上人。” 宁真怔怔看着高朝世,第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时代差。 摇摇头,“可是我不想哎,老师。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人上人的。假如人人都去抢着当人上人,那就会内卷。大家会活得很辛苦,最后都会变成输家。” “内卷?何意?” 高朝世瞪眼,疑惑地看看裴旻和归叔夜。二人也一脸好奇。 当着太监老师的面,宁真自然不会蠢到用葵花宝典去解释,想了想,道:“就是大家都去抢一个东西,以前呢,有人花十分的力就能胜过别人花六七分八九分的力。” “但是,随着大家的拼命竞争,抢那个东西的难度越来越高,一直高到得花一百分力才能得到。其他人也不知不觉拼到五六十分,七八十分。回头一看,付出比以前要多得多,得到却和以前一样。” “这样一来,其实大家都是亏的。因为生命都消耗在无效竞争里了。人生不过百年,不去快乐地生活,去和别人攀比,那是最大的浪费。” 高朝世瞪眼,“你这是孩子话。自三皇五帝以来,自尧舜禹汤以来,一直都有皇帝呀,这天下也总得有皇帝!哪有你想的大家都歇歇,别内……内卷啦,你不卷别人卷。最后,输的只是你。” 归叔夜拈须,问道:“九皇子,你这些奇怪的想法,是从何而来?也是你那个姓苏的老师教的?” “对!” 李真在大朝会上骗归叔夜说自己的词学是跟苏轼学的,现在一个假话得用无数假话来圆,索性承认。 “你那位老师在诗词上的学问是极好的,但这等奇谈怪论,就不要听信了。”归叔夜皱眉道。 “这不是奇谈怪论呀,《礼记》上记载的大同社会不就是这样的么?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李真哪敢在归相面前掉书袋,只是这段话他在大学念中文系的时候学过,当时极为喜欢,于是便记下了。此时应景,随口道了出来。 归叔夜轻叹道:“这些都是缈不可及的幻想,岂能当真?” 他在登科状元封官上任时,也曾是个热血满怀的理想主义者,但几十年四处碰壁受排挤下来,慢慢转向了务实派。 看到现在的李真,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谁还没年轻过呢? 这时,剑圣裴旻开口了,“这些未必是幻想,某家曾经去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街上没有马,是一种叫汽车的铁壳子,跑得又快又稳。人人都拿着一种叫手机的器械,能千里传音,上面还有会动的画面。” 归叔夜听得一愣。 高朝世却隐约猜出他是在哪里见的。微微苦笑。 心想,这一对师徒,徒弟发癫,你作为师父也跟着发癫?别忘了你是来干嘛的! 转头,对李真道:“阿真,你必须继承皇位,现在,先皇和太后只剩你一个嫡孙。国不可一日无君。距离辰时还有几个时辰,咱家这便带你回宫,准备龙袍,学习礼仪规制。” 顿了顿,又道:“小夷他们骗你十八年,也是为了大计,不得不谨慎小心。等你继位之后,你可以好好斥责他们一顿,让他们向你道歉。” 高朝世心想,让小夷道歉有点难。但先让阿真登上皇位再说。 李真一脸便秘表情,艰难地解释着,“我不是小孩子,我没耍小性子,什么十八年十九年的,我就当他们开了个玩笑。我现在也知道,他们没恶意。我气几天就忘啦。” “你不生他们的气,那你为啥不当皇帝?” 高朝世不解。 他又犯轴了。他伺候了一辈子皇帝、皇后、太后,在他心中,实在理解不了有人会真的不愿意当皇帝。内卷那一套,他根本听不进去,糊弄谁呢! 李真捂额,呻吟道:“老师,你还没看出来么?我是真的不想当皇帝!” “当皇帝有什么不好?”高朝世急了。 他和太后同甘共苦三十年,他和小夷苦心筹划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啊!到头来终于胜利,却遇到了扶不起的阿斗。 “当皇帝有什么好?”李真小声嘀咕一句,不耐烦地大声道:“谁想当谁当去,又不一定非得我。我看三皇子就不错。” “你说什么昏话!”高朝世怒了,大喝。 颤巍巍指着李真,“要是杂家绑着你去登基呢?” 李真懒洋洋道:“我固然不能反抗,但总能装死。登基以后花天酒地,不上朝,不理政。你能奈我何?” 高朝世气得浑身发抖,若对面不是太后的嫡孙,自己十八年前抱着奔袭千里的那个婴儿,他真就一掌拍死了。 皓首直摇,眼眸中露出哀伤失望之色。 想到老师对自己的好,宁真心中一软。但此等大事,怎能因为一时心软便答应下?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耽误了大唐,那可就坑了天下苍生。 裴旻看不下去了,对李真道:“不就是当个皇帝么?多了不起的事儿,你去当便是,顺便封某家一个金吾卫大将军。” 他活了将近两百岁,见过太多的帝位更迭。加上修为奇高,自然没把皇帝当回事儿。 李真摇头,不说话。 归叔夜眯起眼睛,“九皇子,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啊……做个逍遥王爷!”宁真随口道。 心想,回到唐朝当王爷,也算不辜负这具肉身的基因。不掌权,不管事,不缺钱花,整天呼朋唤友,偶尔修炼修炼,好不自在。那才是理想生活。 “好!”归叔夜点头,心下有了计较。又问,“九皇子喜欢什么封号?” “姓了半辈子宁,就宁王吧。”宁真以为归相是在逗自己,随口胡说八道。 这十八年,加上前世的二十八年,他都姓宁,忽然舍弃,还真有点舍不得。 “我知道了。”归叔夜对裴旻和高朝世打个眼色,示意离开。 高朝世指着宁真,急道:“可是……” 被裴旻拉着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排坐坐,分果果(上) 归叔夜等三人回了兴庆宫。 此时,宫里只剩下太后、小夷和阳还真和游天一。其他人都被打发回去了。 见三人回来,太后起身,急忙问:“怎么样?他同意了么?” 高朝世摇摇头。 太后又是失望又是着急,“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再有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小夷大怒,“我这就去把他抓过来!” 归叔夜连忙阻止,对太后行礼,“微臣倒是想了一个折中之法。” “归相你快说。”太后急道。 “九皇子的想法与众不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他确实不想继位,我们也无法逼迫于他。既然这样,就封他做个摄政王,太后垂帘听政。臣斗胆直言,等他触碰到了权力的滋味,想法就会变。到时候,在我等百官拥立下再继位不迟。” 归叔夜微笑着继续道,“退一步来讲,在他当摄政王以后,太后赶紧给他赐婚,等他诞下皇子。假如他仍不肯继位,那就让他的皇儿来继承大统。” “对啊!杂家怎么没想到呢。” 高朝世一拍大腿,笑道:“他从小在盂县长大,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盂县县令,他哪里尝过皇权的滋味?等他掌了权以后,呵呵……杂家就不信他不想当皇帝。” 世上有不愿意当皇帝的,但没有不喜欢权力的,就像没有人不喜欢钱一样。 小夷眼睛一亮,向归叔夜竖起大拇指,“这个办法好,你真聪明。” 阳还真也微笑道:“再说,此刻全长安百姓都知道是词宗协助军神打败魔头,词宗既为摄政王,尽得人望,到时候他便是不想当皇帝,老百姓也未必答应。” 游天一点头微笑,心中赞叹。阳还真落子之高,不愧大唐智囊,传讯间便落下暗子。 太后哈哈大笑,“那便让他袭相王爵,去当摄政王。哀家倒想看看,他能憋几年,就迫不及待地想当皇帝?到时候,便是他来求哀家了。” 归叔夜微笑,顿了一顿,“额,太后,封号可以改一改。九皇子说,他想当宁王。” “宁王?” 太后微一思索,顿时领会,哂然道:“小孩子心性,宁王就宁王。” “太后,这皇帝人选?”归叔夜又问。 高朝世微笑接茬,“这皇帝人选,年龄要小,又不能有靠山,才易于控制。” 转头向太后道:“太后,杂家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哦,小高你说。”太后感兴趣地问。 “相王爷在十六王宅幽居期间,曾和丫鬟生过一个孩子。那孩子比九皇子大十岁,一生下来就被相王爷偷偷送出宫,寄养在一户商户人家。那孩子早婚,他的孩儿正好是个男孩儿,今年六岁,名叫李丁。按辈分儿,应该喊九皇子为九叔。” 既是太后重孙,又没有靠山依仗。傀儡皇帝的完美人选。 也亏得高朝世这种潜行宗师,这等事连李漼和毒后都隐瞒了下来,却没能瞒过他。 太后笑着赞叹:“还是小高能干。那便就他吧。封李丁为代王,明日便继位称帝。封其母为侧妃。” 新皇帝虽为相王之后,但其母只是丫鬟,身份太过低微,于皇家脸面上说不过去。 王爷除了王妃正妻,依地位高低分别为侧妃、庶妃、妾、婢女。婢女一跃成侧妃,可谓母凭子贵。 定完皇帝和摄政王人选。太后又招呼众人坐下,商议封赏之事。 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到了。 排坐坐,分果果。 太后坐着中央,望着高朝世,缓缓道:“三十年来,哀家还能活着,还能盼到今日。全靠小高,若论功劳,小高当为第一。说吧,小高你想要什么?” 高朝世摇摇皓首,“咱家不负先皇嘱托,将太后送回宫,在小夷主持之下,夺得大位。满足太后多年夙愿,咱家此生于愿已足。只愿余生陪在太后身边,实在没啥可要的。” 太后摇头大笑,“你就是想走,哀家也不放你呀。这样,你就把你养父高公公的官位、爵位全部承袭了罢!高公公也是哀家极为佩服的人。他被誉为大唐第一贤宦,你便是我大唐第一义宦。” 高力士作为玄宗皇帝最为宠信的太监,在当时权力之隆,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一生担任职务太多,太后一时记不起来,看了看归叔夜,“归相,高公公作过啥官来着?” 归叔夜熟读史典,莫说唐朝,便是三国两晋南北朝至隋,都了如指掌,微微一笑,一脸艳羡地看着高朝世,“齐国公,从一品;镖旗大将军,从一品;冠军大将军,正三品;监门卫大将军,正三品;内侍监,从三品。” 这些职位有实权有虚衔,都大得吓人。 小夷笑嘻嘻瞅着他。老高升官,她都替他高兴。 高朝世闻言,心里一震。 其实在他心底,比成为天境宗师更热切的愿望,便是成为像养父那样的人。而今太后一言,他的义宦之名,也会像养父一样,被载入史册。 起身整整衣袖就要下跪,被太后喝止,“小高,你要跪,哀家就不高兴了。记住,这普天之下,再没有经得起你一跪的人。包括哀家,包括皇帝,包括阿真。” 高朝世热泪盈眶,深深朝太后鞠了一躬。坐回太后身边,心情激荡。 众人也都看着他,心悦诚服。 十八年前,高公公为了护送太后回宫,春明雪战一战击溃神策军两万兵马。今天,大朝会和国师一战,高公公更是从一头黑发变成满头白发。 他誓死追随主子,在危难没落时仍不离不弃,一护就是三十年。光这一点,谁人能做到?实在是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封完高朝世后,太后看着小夷,一脸溺爱,“这第二功臣,便是小夷。小夷,跟奶奶说,你想要什么?你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奶奶也让人给你摘下来。” 小夷想了想,眨巴着眼睛,“皇家秘库!” 在场众人除了太后和归相,其余人都是修行者,闻听皇家秘库,齐齐心中一动。 尤其是游天一。 太后莞尔,“那算得了什么,只是另一半钥匙还没找到。额,小高,等找到另一半钥匙,你就将完整的秘库钥匙交给小夷保管。小夷,那秘库里的东西,只要你拿得走,都是你的!” 小夷笑得很夸张。仿佛终于抱回了大奖杯。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排坐坐,分果果(下) 封赏完小夷,太后看着剑圣裴旻,“裴剑圣,你前面传授阿真武艺,后面又救了小夷和阿真。哀家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裴剑圣,你想要什么?” “裴某当年曾任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太后让某家官复原职即可。”裴旻笑道。 他的请求如同儿戏,纯属怀旧心理。金吾卫大将军才是正三品,和高朝世的一堆职务比起来,太寒酸了。 高朝世闻听,大摇皓首,对太后道:“太后,剑圣大人武力盖世,要不,封镇国剑圣,从一品,兼金吾卫大将军。” 一品乃是宗族王爷才能封的爵位,外姓到从一品已经到顶了。 太后笑着点头,“那便封裴剑圣为镇国剑圣,从一品,金吾卫大将军。” “裴某谢太后。”裴旻拱手。 这时,小夷却嚷嚷起来,“我也要当官。” 太后咧嘴一乐,“你要当啥官?” “反正不能比他低!”小夷一指裴旻。 裴旻冷哼一声,哂然道:“那你当个镇国锤圣嘛!” 他见过小夷的兵器。 小夷眼睛一亮,看向太后,太后摇头,又是剑圣又是锤圣的,真把大唐当过家家了? 想了想,对小夷道:“奶奶封你护国长公主吧?” 小夷眨巴眨巴眼,问:“长公主大,还是大宫主大?”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太后一时没反应过来。 阳还真微微一愕,随即便明白小夷意之所在,笑道:“长公主,长公主,长者为尊,自然是长公主大。” 【难道,琉璃宫少宫主和姐姐大宫主不睦?额,又要站队?】 阳还真心想。 小夷喜得乐不可支,“就封长公主。不过,我要和裴旻换换,我是镇国长公主,他是护国剑圣。” 镇国比护国听起来威风多了。 太后有点尴尬地看向裴旻。 “听小夷姑娘的。”裴旻伸出右手,指向小夷,一脸无所谓。 “好,就封小夷镇国长公主,从一品。” 封完三人,太后又看向阳还真,“阳玄师的大名,哀家便是在深宫也有听闻。你被称为大唐智囊,哀家便封你为大唐国师。” 阳还真心下一喜,正要拜谢,却见小夷摇摇小脑袋,“不好。” “为何不好?”太后奇道。 阳还真也是一愣。心中委屈,少宫主,我入伙虽晚,但也是出了力的呀! 小夷笑嘻嘻道,“那个国师是个秃驴,阳还真可不是,不如封天师。他懂得挺多,很聪明,担得起大唐天师之号。” 太后一笑,“好,那便封阳玄师为大唐天师,正三品,兼司天台监正。阳天师,望你好好用你胸中所学,为我大唐效力,成为大唐第二个袁天罡。” 天师比国师还要尊荣。 阳还真大喜,站起来,恭恭敬敬向太后和小夷行礼,“阳还真谢太后和小夷姑娘赏识,阳还真在此起誓,此生若有负于太后和小夷姑娘,有负于我大唐,天诛之!地灭之!” 说着,举起右手,拇指掐住小指,其余三指朝天。 这是修行界最隆重的起誓仪式。 太后颔首。 然后看向游天一,“游大帅,你在阿真到长安不久后便加入了我们,在其后的计划中也出了大力。除小高和小夷外,你功劳最大。说说,你想要什么?” 确实,如果没有游天一用七万不良人牵制住神策军,小夷后面的计划根本无法推展。鱼天恩大军一压,来个大力出奇迹,管你什么谋略布局,直接捧着愚蠢的六皇子上位了。 这还不说游天一在大朝会上展示证据,完成最后一击。以及居中传讯等中枢功能。 游天一低头,拱手,“既然太后垂询,游某便直说,游某念念不忘的,便是祖师爷传下的《五行术》。据说,在皇家秘库。” 太后微笑,“这是早已许诺你的。到时候,让小夷带你进去找便是。哀家是问你,除了这个,你想要什么?”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他对权力、金钱一向不甚热衷,对于加官进爵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反正七万六千不良人在手,胜过任何没有兵权的大将军。 低头想了想,抬起头道:“游某得到《五行术》就于愿已足,其余的,实在没啥想要的。” 太后微微摇头,眸子如星辰,盯着他,连连发问: “难道你还想像以前那样,带着不良人在龙武军、刑部、大理寺三者挤压间求生存?” “你想不想让不良人彻底脱离他们?独立成军?” “你想不想做龙武军大将军?然后收编羽林军、神武军?然后,成为皇家真正的卫士?” “你敢不敢和军神一内一外,联合起来,和鱼天恩的神策军斗上一场?” 建功立业是每个男人心底深处的渴望,何况游天一这种男人中的男人。他对权力、金钱不热衷,是权和钱激发不了他的奋斗欲。但扶助大唐,清理宦党,正中他的下怀! 游天一心中激荡,立即站起,大声道:“我想,我敢!” 太后微微一笑,“那好,从明日起,你便是龙武军大将军,正二品,兼天下不良帅。天下八百州县不良人由不良帅直辖,脱离县尉、大理寺、刑部。至于收编羽林军和神武军,你和卫国公商量,你们看着办。” 游天一郑重行了个叉手礼,一言不发,神色整肃。伸手从桌上拿起瓷杯,啪地一把捏碎,右手拿起一块碎片,在左掌划过。边划边缓缓开口,随着殷红鲜血滴落,一个字一个字道,“游天一在此向太后起誓,誓死忠于李唐,誓要瓦解神策军。” 大唐军人的血誓。 太后不禁动容,也起身,安抚游天帅坐下。 众人也齐齐敬佩地看向游天一。 大唐衙卫主要由南北衙组成。 自安史之乱后,由六部管辖的南衙十六卫衰落,名存实亡。仅剩由宦官统领的北衙,北衙由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和神策军组成。 羽林军是大唐最早的皇家护卫,是太宗皇帝从飞骑扩建而成。 龙武军是玄宗皇帝所建。神武军是玄宗之子肃宗皇帝所建。 而神策军是玄宗天宝年间,由边防将领哥舒翰所建的一支边军,在安史之乱中归属了宦官鱼朝恩(没错,是鱼朝恩,不是鱼天恩)。代宗年间,鱼朝恩率领神策军回归朝廷禁军,德宗才正式命名。 其后,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日渐式微,神策军却日益壮大。五十年前,年轻宦官鱼天恩入主神策军,神策军日益兴盛。 到今天,神策军已有兵马二十万,其余三军加起来,也不过五万。 也有人打听过鱼天恩和鱼朝恩的关系。得到的结果却是,没关系。 这时,阳还真看着太后和游大帅,心里一动。 【让拥有七万兵力打底的游大帅去整编三大禁军,钳制鱼天恩的神策军,再起复军神李沉舟。一里一外,占尽主动,端是好布局好谋略!】 阳还真又看向小夷,小夷得意地笑着。 果然又是小夷的布局。 阳还真心里暗叹,自叹不如。他觉得自己只是博学而已,若说大唐智囊,镇国长公主才当之无愧! 小夷是如何考虑这样布局的? 其实早在游天一发布天下绝杀令后,小夷得知他居然真的召集了七万多不良人,就被震撼了。 要知道,此时的天下形势错综复杂,连朝廷都指挥不了藩镇节度使治下的军队。更别说各县受县尉管辖的不良人了。他是怎么召集来的? 由此可见游天一堪称恐怖的组织能力。 如此人才,若不让他一展所长,就太可惜了!反正新皇继位以后,始终都要除掉神策军这个毒瘤。 至于军神李沉舟,那是顺便落子。小夷等人到现在都没拉军神入伙,但以军神脾气秉性,让他重掌军权,配合游天一瓦解神策军,想来乐意得很。 封敕完游天一,太后看向归叔夜。 “那日,哀家去相府拜访老姐姐,曾向你承诺,待大事一成,你便是大唐首相。今日,哀家兑现诺言,封你为中书令,大唐首相,韩国公,正二品。” 归叔夜起身,整整衣袖,深躬,行礼,“归叔夜谢太后知遇之恩。微臣日后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 太后凝目,冷声道:“该死的,是那些贪赃枉法误国误民的蛀虫。归相,离上朝还有几个时辰,你去将所有官员的赏罚陟黜名单定出来,上朝时宣布!” 归叔夜心情激动,太后将百官的升降大权一股脑丢了他。此等信任,前所未见。 那些乱臣贼子一个也别想跑! “微臣早已写下名单,请太后过目!” 归叔夜从袖中取出厚厚的一沓麻纸,递给了太后。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上朝前的议论 不良人总衙的别院小区,李真送走师父、老师和归相后,怔怔发了一会儿呆。 觉得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比自己之前两辈子加起来还多。想了半天,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小夷和老秦他们的人设大反转。 本想着年后把小夷接过来,一起住长安小院过好日子。结果人家和老秦他们早就在宫里好吃好喝过上了好日子。 你们这么干,以后还怎么相处? 靠,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反正自己又有师父又老师,拼命修炼总不会比你们差。 嗯,肯定要超过你们! 想到这里,便又开心起来,进了东厢房呼呼大睡。 睡到卯时醒来。 洗漱完毕,到院子里边练习吐纳边想,今天上朝,要宣布新皇登基,大概会选三皇子吧。 归相昨夜问清自己想当宁王,二话没说就走了。难道真会封自己个王爷? 嗯,也有可能,毕竟原身是太后的亲孙。要真封的话,那就当呗。 做个逍遥王爷,想想就爽。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李真跑过去开门,惊诧道:“大帅?” 游大帅居然亲自来了。 只见他一改以往黑袍劲装,头戴武弁,身穿明光铠,脚踏六合靴,身披红色战袍。看上去威风凛凛,不像不良帅,倒像是要外出征战的大元帅。 右手还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礼盒。 一进门,便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九皇子,快去换衣服,随我上朝。” 跟着李真一进入厅堂,就将礼盒塞给他。 李真接过礼盒,进了厢房。游天一做厅堂喝茶。 打开,便看到了一身华贵的服饰。九旒衮冕、青色上衣,【表情】色下裳,白色中衣、绛纱蔽膝、革带、大带、绶带、金鱼符、鱼袋、一串玉佩、一双乌皮舄。 宁真精神一振,真要当王爷了?继而傻眼,这些衣服没穿过啊,那些配饰挂哪里? 宁真脱光了衣服,先穿中衣,又戴衮冕,穿上乌皮舄(黑皮鞋)。然后套上上衣和下裳。然后,看着剩下的部件发呆。 拿起蔽膝,这东西只是一长块绣着图案的纱布。怎么穿? 过了好一会儿,游天一的声音在厅堂响起,“好了么?” 李真拿着蔽膝,硬着头皮走到厅堂,尴尬道:“大帅,我不会穿啊。” “啊?” 游天一一愣,随即会意,这些王爷服饰,他以前估计都没见过,失笑地摇头。 跟着李真走到厢房,让他展开双臂,游天一先用革带把蔽膝绑在腰部,又用大带裹上,然后一一帮他配戴绶带、金鱼符、鱼袋、玉佩。 堂堂不良帅,像是在伺候十八年了还不会穿衣的傻儿子。 弄得李真很尴尬。心想王爷也不是那么逍遥的,穿个衣服都这么麻烦,估计以后规矩更多。 “大帅,太后真要封我当王爷?”宁真问。 “不是你自己要当的么?还有,以后要叫太皇太后。嗯,你要私底下喊奶奶,太皇太后应该会更开心。” 游天一帮他把玉佩系到了腰带上。 穿戴完毕后,游天一看着眼前的帅小伙,满意地点点头,果然人靠衣装。 “我们这便到兴庆殿。” 说着,带着宁真,大步走往马厩,总衙的不良人们纷纷和大帅打招呼,觉得大帅今天的穿着很威风,又纷纷猜测李真和大帅的关系。 游天一发布天下绝杀令那天,向不良人们介绍过李真(那时候叫宁真),是以总衙的不良人几乎都认识他。 游天一让人牵出两匹马,两人骑上,一前一后,直奔兴庆宫。 兴庆宫离平康坊很近,李真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没骑老马。 老马瞅着他,咴儿咴儿嘶鸣着表示不满。心想,你换了身衣服就不要我啦?别忘了是谁把你驮回来的?还一驮两个! 没良心! 兴庆宫很快到了。 两人把马匹交给千牛卫,直直赶往兴庆大殿。 今日的兴庆宫哪里还是平日的冷清景象,只见沿路官员们纷纷都往兴庆殿赶。有相识的都三三两两扎堆在一起窃窃私语。 “哎,昨天真是吓死个人了。谁能想到皇帝居然是假的,国师居然是妖怪!”一个身穿绿袍的青年文官道。是个六品官。有点娘娘腔。 “谁说不是呢!哎,幸亏词宗帮着军神打败了妖怪。昨晚某回去才知道,内人和犬子嗓子都喊哑了。”一个身穿淡红色官服的中年文官道。是个五品官。 “嗐,家家如此啊!某的那个丫头片子,做梦还在喊军神必胜呢。哎,也是我大唐国运未衰,每到大厦将倾之时,总有擎天之柱顶起。军神和词宗便是擎天之柱。”又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官员拈须道。身着淡红色官服。 “还有,最先和国师打的那几人,某只认识阳玄师,其余几个却不认识。他们也好厉害。尤其是那位小姑娘,看着小小的,却拿着那么大的锤子,还能像孙悟空一样变那么多,莫非是仙人下凡?”太常寺的一个礼官道。 “除了那个小姑娘,其他两人我倒是知道,一个是兴庆宫的高总管,另一个是不良帅。额,就是走那边那个,穿一身铠甲,红披风。” 户部度支司的一个官员抬抬下颚,示意众人看。他负责调拨物资,见过二人。 “果然气度不凡,一派高手风范。他后面那个穿王爷服饰的好像词宗哎!” 绿袍娘娘腔伸长脖子边看边赞叹,看到李真的服饰,惊诧道:“词宗不是不良人么?怎么穿着王爷的衣服?” 众人纷纷大奇,有官员道:“也许是护国有功,封王了呢/” 众人纷纷点头,艳羡有加,赞道:“立下此等大功,封王倒也正常。” 绿袍娘娘腔点头表示恍然大悟,转过头继续八卦,“哎,你们说这些高手帮军神打败妖怪我信。可是词宗他是个文人,他咋帮?” “哎,你是不知道,国师变成黑佛的时候,归相带着咱们逃往兴庆宫。后面的事儿咱们没看见。某有一个妻弟在神策军任职,据他说,后面军神大人结阵对抗黑佛,词宗忽然变出大斧头,砍开了黑佛的脑袋。”三十岁左右穿浅红官服的青年官员道。 “都说李太白是谪仙下凡,难道词宗也是仙人下凡?可他只是一名不良人啊!”绿袍娘娘腔官员道。 “应该是,不然,不可能写出那等华丽篇章。还有那种神通勇力。不良人咋啦,也许是词宗隐匿身份呢!”五品中年文官道。 低层官吏在议论昨晚的战斗,中层官员却在议论朝政。比如,此时走在东侧角落的两个绯色衣服官员: “皇帝驾崩,今晨上朝第一件事便是宣布新皇登基。仲才老弟,你觉得谁会继位?”一个年过五旬的长须官员道。 “应该是三皇子。毕竟,大唐也没有别的皇子了。”被唤作仲才的清癯官员眯目道。他是吏部郎中屈仲才,正五品。 六皇子那副蠢样,要是也能当皇帝,除非鱼天恩逼宫。 可奇怪的是,鱼天恩非但没逼宫,反倒派神策军去帮军神镇压魔物去了。这还是鱼天恩么? 长须官员忧心忡忡道,“一朝皇帝一朝臣,仲才兄,你给为兄透个底儿。为兄这司农少卿还能否当得下去。” “不知道。”屈仲才摇头。 长须官员微微不快,“仲才老弟,你我相交十六年,连这点信息都不愿透露?” “非是不肯透露。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以前我跟着崔相,现在崔相倒台,归相大权独揽。从昨日到现在,归相身边,只是他门下省的那帮故吏。吏部官员就没有一个人近得了他的身。连我们尚书大人还一直在那儿吃瘪呢。” 说着,面露惨然之色,“文兄,你一直忙于庄稼之事,又没有站过队,你担心个什么劲儿。真正该担心的,是我们这些被打上崔党标记的人。哎,我若有个长短,还请文兄对我一家老小照拂一二。” 说罢,向文姓官员郑重施礼。 在场的,如文姓官员这样忐忑不安的不少,像仲才这样被神色惨然的更多。 游天一和李真对周边的议论充耳不闻,直直进入了兴庆大殿。 兴庆大殿里,百官已经陆陆续续站了差不多。 归相站在百官之首,穿着华丽朝服。 高公公站在龙椅旁边,也穿着朝服,精神抖擞。龙椅上,是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脸色苍白,脸颊有淡淡的雀斑,眼睛里露出警惕和恐惧交织的神情。 龙椅后面,隔着一道帘子,帘子后,凤冠霞帔的太后神色冷峻地坐在龙床上。 身形巍峨如山。 【不是三皇子?太后从哪儿弄来个小皇帝?】 李真大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唐摄政王,宁王李真! 李真再看,小夷、师父、阳还真三人在距离龙椅不远的左侧角落,坐在椅子上攀谈。除了师父裴剑圣,其他两人也都穿戴一新。 他们居然还有座? 庭前,除了小皇帝,也只有他们有座。 李真跟着游天一走了过去,和三人打了招呼。高朝世让千牛卫给两人搬椅子过去。五人坐在了一起。 李真刚好坐在小夷旁边。 小夷扭头看看他,上下打量着,啧啧道:“你今天好看多了!” 她是小孩子心性,不记仇。(因为有仇她当场就报了。实在报不了的,那就先记着,比如她姐姐。) 李真看见她就一肚子气,正要怼回去,忽而脑海里飘过白骨堡里白晶晶临终前低头小声说对不起的懊悔模样,心头莫名一软,笑道:“你今天也挺漂亮。” 以往小夷只喜欢吃,不注重穿,常年只穿一身淡绿色浆洗得发白的小袴,哪像今日? 头戴花钗冠,身穿青色翟衣,上面绣着缤纷翟鸟图案,下裳前面是裁剪得体的蔽膝。绶带、玉佩、玉带,能装配的都装配上了,就像个插满了鲜花的小花瓶。 脸蛋上,还被太后涂了两团腮红。看着可爱又滑稽。 小夷听到李真的夸赞,很是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其余三人相视一笑。 他二人闹掰,众人为难。他二人和好,众人舒坦。 这时,军神李沉舟也一身披挂站在宫殿门口,他是小夷亲自登门邀请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小夷咻地飞上高空落到永乐坊。跟人打听卫国公府的位置以后,几个跳跃,跳进了国公府,对正在晨练打拳的李沉舟道:“新皇一会儿登基,你要不要当回兵部尚书,和鱼天恩斗上一场。” “要啊!” 李沉舟动作一停,瞪着血红眸子,大声道。犹豫都没犹豫。 “那你快点披戴整齐,到兴庆殿上朝!我也得回去换衣服了!” 然后,咻地又跳上高空,飞到了兴庆宫。 此时。 李沉舟站在大殿门口,除了没拿战戟,和昨日大战邪佛时穿戴一般,威武如军神。 大殿内群臣纷纷低呼出声,不自觉齐齐躬身,仰慕地看着他。昨日,全长安的人都在为他呐喊助威。 连上方龙椅上的小皇帝都准备站起,被高朝世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李沉舟困惑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心想,皇帝为什么不是九皇子呢?连裴剑圣都没劝动他?这个九皇子可真倔。 看到角落里站起来使劲儿挥手的小夷,以及她身边的九皇子,眼睛一亮,大步走去。 小夷让千牛卫再加把椅子,李沉舟就座,看着穿戴光鲜的众人,顿时心知肚明。 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幸亏自己和这些人关系都不错。而且,自己也喜欢这些人。尤其是裴剑圣。 李沉舟冲裴剑圣笑眯眯拱手,又冲众人拱手,裴旻等人连忙还礼。 和裴旻寒暄了几句,裴旻问起他的眼睛如何,李沉舟说已无大碍,说扁神医真是医术通神。不愧为扁鹊之后。 小夷撇撇嘴,说小小眼疾而已,一会散朝后,让扁六跟着你回府,好好诊治一下。 李沉舟大喜,起身向小夷道谢。 这眼疾困扰他多年,致仕退休也有一小部分原因在此,没想到遇到异人,轻松解决。 这时,钟鼓楼上鼓声密集传来。 辰时已到。 “我们,要不要也站过去?”李沉舟回头看着殿前整齐排列的群臣,问。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了小夷和裴旻。 裴旻和小夷互相瞪眼,然后看向龙椅前站立的高朝世。这种事,高朝世最有发言权。 高朝世却捧着圣旨,目光直视殿下群臣。就当角落里的六人不存在一样。 按理说,站是肯定要站过去的。哪有大剌剌坐着等封赏的。可问题是,站哪儿? 六人的官爵都已内定,一个个高得吓人。此时过去插队,谁知道往哪儿插? 再说,让一众大高手做这种事儿,也太滑稽了些。 “要不,别过去了。”小夷挠挠头,道。 她不喜欢繁文缛节,是以在兴庆宫,她都不和宫女侍卫接触。在她心里,接受封赏如同领奖一般。这一点倒是和李真的心态一致。 “我觉得也是。嗷,师父?”李真砸吧着嘴,看向裴旻。 “某家也觉得……别过去了。”裴旻揉着眉心,道。 既然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六人就这么很另类地坐在大殿角落,看着高朝世宣读圣旨。 小夷、裴旻、李真三人一脸无所谓,李沉舟、游天一、阳还真三人如坐针毡。 御前赐座算不上稀罕事,太宗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有好几位都享受过。但那是普通上朝,今天却是新皇登基,最为隆重的场合。 所以,距离龙椅不远的左侧角落六人,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高朝世神色庄严,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道循环,代有更易,帝王之业,必归有德。昔我高祖神尧皇帝,拨乱反正,肇开帝业;太宗文皇帝,贞观之治,海内晏然;玄宗孝皇帝以睿智之姿,膺大统之命。即位之初,内靖奸宄,外御强胡,拨乱反正,乾坤再清。 ……” 圣旨就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还是文言文。以李真三本大学中文系的杠杠水平都听不懂。 直听到一半才听到干货,介绍新皇。李真这才提起精神。 说新皇李丁乃宣宗亲孙,相王之子,幼年流落民间,今以代王身份接受大位。 云云。寥寥数语带过。 接下来却是介绍李真。皇帝登位诏书上出现别人的名字就够奇了,更奇的是,介绍李真比介绍小皇帝还要详细。 详细多了。 说宣宗嫡孙、相王嫡长子、九皇子李真于十八年前,被毒后诬陷为不详的猫抱子,几经危难,被高人所救,带出长安,寄养在千里之外的一户宁姓人家。 成年后,九皇子为了隐匿身份,委身当地不良人组织,暗地里却拜师学艺,勤修苦练。学得文武双全。 学成之后,便回到长安,青楼戏作一词《青玉案》便震动长安,被誉为一代词宗。 其后,在大朝会上,词宗李真再谱新词《水调歌头》,更是惊艳朝廷。我大唐诗词,诗以李白为冠,词以李真为绝。大唐风流,被此二人占尽矣。可谓冠绝天下! 高朝世念到这里,停了下来。让千牛卫把李真请过来,顺便把椅子也搬过来。 李真听得脸皮发烫,见千牛卫过来请自己,顿时傻眼。 【念、念圣旨还有念一半停下来的?老师你能不能再离谱点?干脆让六皇子念得了!再说,你让我上去干嘛啊!】 高朝世、群臣、小皇帝、还有身边五人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迫于无奈,李真站了起来,走到老师面前,腼腆地向群臣鞠了个躬,被高朝世不着痕迹地摁在椅子上。 椅子和龙椅并列。李真如坐针毡。 群臣已经见过李真一次,此时见他穿着朝服,更显得长身玉立,风姿特秀。齐齐赞叹,心中好奇,同样是流落民间,九皇子和那个小皇帝一比高下立判,何不直接登基呢? 高朝世又拿起圣旨,继续念。 说在大朝会上,国师化身妖魔,多亏太后邀请多位高人出手,抵抗妖魔,九皇子更是展现了惊人武力,在军神战阵协助下,一剑斩杀妖魔。 【群臣惊呼,看向李真的眼神更加灼热。原来不是词宗协助军神斩杀妖魔,而是军神协助词宗斩杀了妖魔。】 史上罕见的故事式圣旨终于到了尾声。 高朝世大声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九皇子李真为宁王,正一品,即日起为大唐摄政王,协助皇上代理朝政,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即日起,改年号为乾符,钦此!” 宁真眼睛瞪得溜圆。 咹? 咱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我要的宁王是逍遥王爷,可不是摄政王爷! 然而,下方归相已经率先拜倒,行稽首礼(额头点地的跪拜礼),三跪九叩,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有喊摄政王万岁的么?不知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么? 群臣也跟着三跪九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真苦笑,一脸怨念地看着高朝世。 高朝世也在笑,笑得很阴险。 再看看左侧角落里的小夷。 小夷也在笑,笑得很得意。 再扭头看看帘子后的太后。 太后也在笑,笑得很自信。仿佛在说,你就算是孙猴子,也逃不出哀家的五指山! 【李真感受到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群臣包括归相喊完万岁,趴在地上不动。万岁爷还没让起身呢。 李真看着小皇帝,小皇帝也看着李真。两人都是第一天当万岁爷,都没学过宫廷礼仪。大眼瞪小眼。 李真扭头看向高朝世,高朝世轻声提醒,“快让他们平身呀!” “众爱卿,平身!”李真挥挥手。他好歹看过宫廷剧。 归相起身,大喊,“谢摄政王!” 群臣也都起身,齐喊,“谢摄政王!” 嗐,彻底坐实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赏 今天的圣旨特别多,在八个小太监端着的金盘上堆出一个个三角形。 封完皇帝和摄政王,高朝世将宣读完的圣旨放在一边,从第一个小太监端着的金盘上拿起另一份圣旨。 展开,大声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小夷为镇国长公主,正一品,食邑一千户。” 小夷欢快地跑上殿。双手接过圣旨。 群臣见昨日神威凛凛大战妖魔的小姑娘上殿,齐齐一愕,她也是皇族?合该我大唐兴盛,人才辈出。前有文武双全的词宗九皇子,后有神通强大的长公主。只是,这么小的年龄,怎么会那么厉害? 【还有,她怎么接圣旨连跪都不跪?】 有太监从内廷出来,用礼盘端着官印、告身(任命文书)、鱼符鱼袋,恭恭敬敬捧到小夷面前。 这些都是归相让门下省官员连夜准备好的。本来还有章服,但此刻已穿着小夷身上。 小夷朝帘子后的太后行了个叉手礼,大声道:“谢谢奶奶。” 高朝世低声提醒,“叫太皇太后。” 临上朝前,高朝世教了她无数遍礼仪,可她还是记不住。 “无妨。”帘子后的太后轻笑。 小夷抱着礼盘跑回座位。 高朝世又取过一份圣旨,大声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裴旻为护国剑圣,从一品,食邑八百户。兼金吾卫大将军。“ 【群臣再度愕然,不会是玄宗皇帝时期的裴剑圣吧?他要活着,现在不得200岁?】 裴旻大步上殿,躬身,双手接过圣旨。朝太后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叉手礼。 【群臣又又愕然,又一个不下跪的?】 “裴剑圣平身。”太后抬了抬手。 裴旻道:“臣裴旻谢太皇太后。” 宁真就坐在太后前方,师父给太后行礼就像给自己行礼。赶紧起来站到高朝世旁边,朝师父恭恭敬敬行叉手礼。 裴旻接过太监捧着的礼盘,和小夷的大致差不多,只不过官印是两个,还多了一套金吾卫大将军的章服。走回座位。 高朝世拿起第三份圣旨,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李庭为琅琊郡王,食邑八百户。” 三皇子李庭此刻正站在归叔夜身后,闻听出列,快步小趋,恭恭敬敬跪下,行稽首礼(额头点地的跪拜礼)。 “庭儿平身。”太后道。 李庭跪着接过圣旨,这才站起,“谢太皇太后。”又磕了个响头,才起身。 高朝世再度宣布,“遵太皇太后懿旨,封归叔夜为中书令,大唐首相,韩国公,正二品。食邑一千户。即日起,卸任门下侍中职务。”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中,中书省负责决策,草拟奏章,门下省负责审议,尚书省负责执行。中书省和门下省长官肯定不能兼任。 归叔夜出列,他是正统官员出身,可不像小夷和裴剑圣那样的世外之人,也像三皇子一般恭恭敬敬跪下,行稽首礼,“谢太皇太后。” “归相平身。” 归叔夜起身接过官印告身章服等,回到队列之首。 接下来,是阳还真和游天一,他们二人也和归相一样,行稽首礼。 最后,高朝世宣读对军神李沉舟的封赏,“遵太皇太后懿旨,起复卫国公李沉舟为兵部尚书。食邑从原先六百户增至一千户。” “臣遵旨。谢太皇太后。”李沉舟军伍出身,世受皇恩,行的自然也是稽首礼。 “卫国公平身。” 卫国公端着圣旨、官印、告身回到座位。 封完以后,高朝世有点为难,只剩自己了,自己总不能宣读封赏自己的圣旨吧。 帘子后的太后道:“小高,你的封赏由哀家亲自宣吧。” 高朝世将圣旨递到帘子后的太后手中。 太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封高朝世齐国公,从一品;镖旗大将军,从一品;兼冠军大将军、监门卫大将军、内侍监。食邑一千户。” 群臣震惊。 这里面随便一个官职都是群臣奋斗的天花板,这位大内总管居然一下子套了这么多! 都以为归相是一人之下,没想到高公公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高朝世又要习惯性下跪,被太后凌厉的眼神止住,只得浑身不适地行了个叉手礼,“谢太皇太后!” 腰,弯得极深。 “齐国公平身。” 【群臣不知道是第几次愕然,受封这么多官职,居然只行了个叉手礼!大内总管竟如此不守礼仪!而太后竟也不以为忤。】 封完有资格和太后坐一起分果果的战友们,便是封赏归相提交上来的亲信名单。 高朝世转身,又过第二个小太监端着的金盘上的圣旨。宣读。 “奉皇帝和摄政王旨,擢升门下省黄门侍郎刘长春为门下省侍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刘长春是归相副手,多年来一直拒绝清流的拉拢,坚定不移地支持归相,归相能在清流和宦官的打压中撑下来也多亏了他的副职。 归相升任中书令,他自然递补。 刘长春出列,恭敬跪地,双手接过圣旨,举过头顶,想到一跃入相,深感多年来没跟错对象,激动得双臂颤抖,“臣刘长春接旨。” “平身。”李真看小皇帝傻愣愣没反应,只能再度代行皇帝之职。 【哎,越陷越深。】 “臣刘宴谢皇上,谢摄政王。” 刘长春大喊。 本来封完中书、门下两省的长官,就该轮到尚书令。但太宗皇帝登基前曾经担任过尚书令,因此太宗朝之后,尚书令再没设过,由左右仆射代掌实权。但晚唐时期,左右仆射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替代相位,渐渐成了荣誉性虚职。 接着是第二位。 “奉皇帝和摄政王旨,擢升户部司郎中刘宴为户部尚书。” 郎中是从五品,尚书是正三品。五级跳。 这刘宴与归相熟识,也是实干派官员。早年做过盐铁转运使和度支使,因改革盐法、整顿漕运得罪崔岫,被弹劾,贬成户部司郎中。 归相深知他是干才,是以第二个推荐的就是他。 只见一位黑瘦的官员出列,跪地接旨,一张黑脸波澜不惊,“臣刘宴接旨。” “平身。”宁真心道,这人好定力,是个干大事的,以后不妨重用。 “谢皇上,谢摄政王。”刘宴起身。 这些封赏的圣旨,只宣布结果,没说封赏原因,直如儿戏。 群臣大惑不解。自高祖皇帝立朝以来,就没有如此随意的封赏圣旨。但是圣旨就是圣旨,官职,权力,爵位,食邑,那是实实在在的。 …… 封赏还在继续,从三省六部开始,到御史台,到九寺五监,五品以上大换血。 那些被点名的固然惊喜不已,但那些听到自己官爵被封到别人头上的,就嗒然若丧,面如死灰了。 比如,那个叫屈仲才的正五品吏部郎中。他的职位被封给了门下省的一个低级官员。 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和发愁的一样多。归叔夜以门下省为老班底,向全朝开刀,大刀阔斧。 除了兵部职务没动,准备让军神李沉舟自己安排,其余的竟换掉了七成。 这可都是高层,拔出萝卜带出泥,高层一换,换下面的只是时间问题。 第一百一十八章 罚 赏完,就是罚。 封赏的圣旨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封赏,硬邦邦给到位的实在。 惩罚的圣旨内容就多了,每一份都很长。 第一份,当然是前皇帝李漼。 只听高朝世宣读诏书, “维大唐乾符元年正月一日,皇帝诏曰: 盖闻天道酬勤,君德在仁。昔夏桀暴虐而汤武兴,商纣荒淫而周武代,此皆天命靡常、惟德是辅之理也。今大唐前皇帝李漼,背列祖之遗训,弃生民之水火,秽德彰于四海,暴行播于八荒,神人共愤,天地同仇! 谨以六罪昭告天下: 其一:耽于逸乐,蠹耗国库 李漼于叛乱中继位,得位已是不正。得位之后,不恤国政,唯知宴乐。广蓄宫女数万,日费千金;每月宴饮十余,管弦不息。奇珍异宝,尽聚后宫;锦绣珠玉,皆出民膏。当此之时,江淮赤地千里,黎庶易子而食,而彼犹役民夫、修离宫,耗太仓之粟,罄府库之财,致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乃蠹国害民之罪! 其二:崇信浮屠,逆天虐民 佛本慈悲,岂容妄佞?李漼却惑于邪说,竭天下之力以事佛骨。凤翔迎舍利,禁军倾巢而出,百姓破产以奉香烛,郡县刮地以饰仪卫。昔宪宗迎骨而暴毙,前鉴不远;今彼犹言‘生得见骨,死亦无恨’,其后果然死于邪佛之手。此乃渎神虐民之罪! 其三:纵宦专权,紊乱朝纲 自玄宗以降,宦祸渐炽,然李漼尤甚!委国政于阉竖,任禁军于刑余,纵容清流空谈之辈误国乱政。朝官若寒蝉,忠良被贬尽,奸佞满盈朝。政事堂直如私邸,金銮殿如同戏台,此乃乱政亡国之罪! 其四:姑息藩镇,威权尽丧 河朔三镇,久蓄异心;岭南诸州,屡叛王命。李漼却姑息养奸,视节度如诸侯,任其私铸甲兵、自署官吏。昔太宗天可汗之威,宣宗大中之治之盛,至彼而荡然无存!藩镇割据日甚,中央号令不行。此乃丧权辱国之罪! 其五:重敛苛刑,逼民为盗 赋役繁苛,甚于虎狼!夏秋两税之外,复加“拔钉钱”!又遇水旱蝗灾,有司不恤,反催科益急,致使浙东裘甫、桂林庞勋揭竿而起。然彼不省己过,反屠城掠地,杀降卒三万,焚民居千村,此乃逼民造反、嗜杀无仁之罪! 其六:牝鸡司晨,紊乱伦常 后宫干政,古来大忌。李漼却纵容其妻崔氏,连同外戚崔岫卖官鬻爵,货赂公行。内宫外朝,被崔氏兄妹掌控,皇帝直如虚设。此乃背礼败德、有辱宗庙之罪! 嗟乎!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是怀。今前皇帝之罪,擢发难数,罄竹难书! 遵太皇太后懿旨,剥夺李漼尊号、庙号,谥号废帝。钦此!” 尊号是皇帝在世时的名号,一般是臣下献上来的拍马屁之词。比如唐玄宗曾受尊号“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孝德证道皇帝”。李漼尊号是什么不重要,反正被剥夺了。 庙号和谥号是皇帝去世后议定。剥夺庙号,意思是皇帝死后不得葬入祖庙,不受后世皇帝祭奠。形同废为庶民。 本来庙号和谥号是由礼官主导朝臣参议议定的。像今天这样,太皇太后直接一言而决,实在是大违礼制。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太皇太后独揽大权。群臣被归叔夜、高朝世一文一武牢牢压制,在这大换血时刻,谁敢说个不字? 比这更离谱的事儿不也发生了么?喊摄政王万岁!真是空前绝后。就差把“此君才是皇帝”的纸条贴李真脑门上了。 太皇太后如此作为简直把朝堂当儿戏。但结合她的生平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会这样? 她出身名门,自幼被培养成贤良淑德的性子,无论是做太子妃,还是做皇后,都堪称后宫典范,母仪天下,深得人心。 但这一切从三十年前逃离长安后就变了。 与皇帝失散,流落民间。最初那三年是最难熬的,连高朝世都不知道,堂堂皇后竟然和流民一道行乞过数月。后来遇到好心人的帮助,才去做了帮佣,勉强有口饭吃。 其后,高朝世找到她,她的生活才有了着落。再后来,得知自己的子女都被杀害,她变得愤激起来。 再贤良淑德的人经过一番巨大变故都会变的。即便十八年前再度回宫当太后,她日夜都想着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是个极其记仇的人,但记仇的人才会感恩。因为恩仇本质上是一种东西。 所以,她对帮助过她的人直接给,圣旨拟得如同儿戏,连歌功颂德的废话都欠奉,直接封赏。直接得有点霸道,霸道到“哀家给你的,你不要也得要”的地步。 体面?吃相?礼仪? 朝廷的礼仪不就是一套虚伪的繁文缛节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个个该像哀家一样,在民间落难三年。品尝过民间疾苦后,再回来做官。 但惩罚诏书就要说明原因罗列罪状,定你的罪,诛你的心,堵你的嘴。不然,怎么出这三十年来憋在胸中的恶气。 定完皇帝的罪,就定皇后的罪。 皇帝已死(今早,高朝世命人去紫宸殿寝宫仔细查探过,没找到皇帝的尸体,估计被国师毁尸灭迹了),但皇后还活着。 穿着一身囚服,蓬头垢面,被押到殿前,跪下,目光呆滞地看着龙椅后面威严肃穆的太皇太后。 嘴角,微微冷笑。 高朝世像看死人一样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宣读圣旨: “维大唐乾符元年正月一日,皇帝诏曰: 废帝李漼正妻崔氏,包藏祸心,悖逆人伦,多行不义,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其一,祸乱宗室,残害嫡裔。 相王、晋王、歧王,乃宣宗皇帝嫡裔血亲,素以贤德著称。崔氏因一己私欲,捏造罪名,诬陷其谋反,或诬陷其妖异,大行屠戮之事。更有诸多太皇太后的宗亲,或被流放,或遭幽禁,李氏、沈氏血脉,备受摧残。此等恶行,实乃宗庙之耻,社稷之祸! 其二,幽囚妃嫔,逆乱人伦 淑妃诞育皇嗣,本应母凭子贵,共享天伦。崔氏竟横刀夺走,且将淑妃幽闭十年,仅以残羹冷饭喂之,几乎饿毙。令母子二人生生分离十年,此等行径,实乃蛇蝎心肠,有违妇德,绝人伦纲常! 其二,牝鸡司晨,干扰朝政。 崔氏仗持中宫之位,与清流奸佞勾结,干预朝廷政务。朝廷选贤任能,本应秉持公心,崔氏却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排斥异己,致使朝堂乌烟瘴气,贤良之士不得进用。目无礼法,妄图凌驾于皇权之上,实乃大逆不道! 其四,勾结妖僧,弑君杀民。 妖僧须弥,以邪术惑人,李漼却拜为国师,崔氏竟与其狼狈为奸,妄图颠覆社稷。二奸暗中密谋,欲趁大朝会之际,行弑君篡位之恶事。幸得上天庇佑,降下征兆,奸计败露,逆党伏诛。崔氏身为皇后,不思辅佐帝躬,反而包藏祸心,谋逆弑君,其罪当诛! 夫皇后之职,在于辅佐君王,母仪天下,协和六宫,护佑宗室。今崔氏恶贯满盈,天人共愤,若不加以严惩,何以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何以向天下臣民谢罪? 遵太皇太后懿旨,废崔氏为庶人,即刻斩杀。没收崔氏兄妹全部家产,崔氏三代以内男的充为官奴,女的送入教坊司。终我大唐一朝,博陵崔氏永不录用。钦此。” 相王、晋王、歧王,是太皇太后的三个儿子。晋王、歧王早被杀害。相王在十八年前高朝世带着太皇太后回宫的那晚,就被废帝和毒后下令贬出长安,随后又派人将其斩杀。 宣读完圣旨,高朝世把圣旨单手递向跪着的崔皇后,讥讽道:“崔氏,接旨谢恩呐!” “崔氏谢太皇太后恩典,谢皇上恩典。” 崔皇后举着双手接过圣旨。磕头,木然道。仿佛,心早死了。 这就是古代,皇帝要把你满门抄斩,你还得磕头谢恩! 然后,被千牛卫拉出午门,挥刀斩下头颅,带回宫交差。如当年他们夫妻斩杀相王一般。 第一百一十九章 要不,当个周公? 罚完皇后,就是罚太后。 (以下就不宣读圣旨了,再写圣旨就有凑字数嫌疑了。大家也不爱看。) 这个太后自然不是沈太后,她已经升为太皇太后了,是李漼的生母卢太后。 高朝世罗列了一些罪名,就将卢太后被废为庶民,即日起驱逐出宫,身上连一件首饰都不能带出。 接着是清流的二号人物,路岩。尚书省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 自从崔岫撞死在华表柱上,路岩就知道清流一党完了。但是大厦将倾,他也没处可跑,便坦然等候结果来临。不像其他清流官员,从昨日跟着归相跑到兴庆宫起,便卑躬屈膝示好,表明忠心,希望转变阵营。 路岩暗暗好笑。真是一帮蠢货! 归叔夜如果也像你们这般蠢,岂能作为亚相,和首相崔令公斗三十年? 都是官场老油条,还抱这种奢望,真是自取其辱,徒增笑耳! 微笑下跪接旨。 然后微笑着被拖出去接受处斩!抄家。 路岩接受惩罚之后,是阉党韦保衡。尚书省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 韦保衡是李漼的驸马,同昌公主的丈夫。朝野尽知,他和同昌公主的生母郭妃有染。 他是鱼天恩的外臣代理人,朝臣中阉党一派以他为首。 听闻自己被判斩刑,他一脸不可置信。鱼公公的人,他们居然敢判斩刑? “不,我不服!我要禀告鱼公公,让他来主持公道!” 韦保衡挣扎着要站起,被高朝世一掌拍碎脑袋,横尸当场。 高朝世摇摇皓首,“不知所谓!” 群臣骇然。当庭处决? 这才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威胁,才意识到高公公也和鱼天恩一般,是肆无忌惮的宦官。不,是比鱼天恩更位高权重,武力更胜一筹的一人之下。 春明雪战在朝臣间已不是秘闻。 高朝世却像拍死一只苍蝇一般,若无其事地拿起下一份圣旨宣读,千牛卫将韦保衡的尸身拖了出去。 接着,他拿起一份份圣旨宣读起来,像阎王一样,判生死。 按照归相的名单,清流一党和宦官一党被斩首的斩首,抄家的抄家,笞杖的笞杖,流放的流放,贬黜的贬黜。 吏部那个叫屈仲才的官员被流放岭南。 唐朝刑罚,以五刑为核心,分为笞、杖、徒、流、死五类。今日死刑的官员就上百。这还仅仅是五品以上官员,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下面根系会身首分离。 午门前,人头滚滚。 满朝文武七成受罚,受罚的比封赏的还要多。昨日还高高在上,今日却一无所有。清流和阉党,几乎被清洗殆尽。 空出的位置,自然成为归相手中的筹码。 微妙的是,此次赏罚,对阉党头子鱼天恩,竟像忘记一般。 围,而不杀。 大朝会之后的第一天上朝终于结束,文武群臣散去。 宁真和小皇帝有点不知所措。 高朝世轻声道,“皇上,摄政王,你们随咱家送太皇太后回南薰殿。接受训示。” 李真和李丁站起来,跟随高朝世,送太皇太后回了南薰殿。 回到南薰殿,太皇太后对二人一顿教导,说要你二人要尽快学习皇家礼仪,典章制度,律法财政,官制军事,最好也学些蕃语和养生之道。 说是对二人,自始至终目光看着宁真。许是昨晚见识了嫡孙的执拗,态度很温和, 李真听得一阵头大。心想我要是学这些东西,还哪有时间跟着师父和老师修行?这些让小皇帝学去吧! 太皇太后又谆谆教导了一些大道理。诸如勤政爱民,任用贤良,革除积弊等等。 说罢,吩咐李真,“真儿,你和皇上一样,也住兴庆宫罢。” 李真迟疑道:“孩儿在不良人总衙别院还有个朋友,她身上有伤,等她伤好了,我便搬过来。” 自己要是住进皇宫就更不自由了。还咋修行? 先拖一阵子再说。 太皇太后也没逼迫,反而笑眯眯道:“为朋友尽义,有义士之风。真儿你虽自幼在民间长大,却不愧为我李唐血脉。” 又训示了一番,让二人回去休息。李真李丁二人走出南薰殿。 小皇帝李丁自今晨在睡梦中被高朝世带入宫,然后被火速穿上龙袍,告诉他,以后你就是皇帝,就住宫里。 小皇帝问,那阿耶和阿娘呢? 他的阿耶,就是相王和丫鬟的私生子,比李真大十岁,被寄养在商户人家长大。二十一岁结婚,于六年前生下李丁。 夫妇俩对李丁甚是疼爱。李丁自小睡觉,就没离开过他们身边。 高朝世告诉他,他们会住到离你不远的王府内,你想他们了随时可以召见他们。可他们却不能住到宫里。 现在,小皇帝跟在李真身边,觉得彷徨无助,壮着胆子,拉了拉李真的衣角,“九叔!” “嗯?” 李丁低下头,有点好奇这个以前从来没见过面的小侄儿想对自己说的话。 “我害怕。”李丁小声道。 “别怕,有九叔在,以后谁敢欺负你,你跟九叔说。”李真笑道。 也许是在小夷的陪伴中长大,李真有很重的怜幼情节。 太皇太后、老师和小夷把自己推到了一字并肩王的位置,明晃晃地逼自己上位。既强人所难,又对小皇帝不公平。 心里叹息,咱叔侄都是被逼上位哦。 我的目标是成为大修行者,像师父那样,当护国剑圣。 忽地,灵机一动,我完全可以当周公啊! 要知道,周公也是以摄政王身份辅佐年幼的周成王治理朝政,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篡位。结果等成王长成,他毅然将王权交还给成王。成为千古德行典范。 要是能亲手培养出一个好皇帝来,那就更好玩了!我不就成了第二个周公了么? 大周八百年,数完文王数武王,其次便是周公。能成第二周公,比当皇帝有意思多了。 【哼哼,你们逼我篡权,我就偏偏维护小皇帝,偏偏不如你们的意。】 气死你们。 李丁摇摇头,扁着嘴,嘟哝道:“不是哦,九叔,我怕黑,我不敢一个人睡。” 啊? 李真转头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六个宫女,问为首的一个,“皇上在哪个宫殿睡觉?” “回摄政王的话,交泰殿。”宫女蹲身,做了个万福,道。 就是昨晚摆庆功宴的宫殿。拉着李丁的手,大步向交泰殿走去。 交泰殿是前殿后寝的大宫殿,在宫女的指引下,李真和李丁进了寝宫。 李真仰望着巨大的穹顶,下方只有龙床和简单的家具。 皱着眉头想,区区卧室,弄这么大有必要么,就像一个人晚上睡在大剧院里。 别说小孩子,连我这个住惯了小房子的成年人都不舒服。 便对宫女道:“皇上年幼,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你们点着宫灯,陪着他。” 宫女见摄政王年轻俊俏,性子随和,也不太怕他,捂嘴一乐,“摄政王可能还不知道,皇上休息,我们宫女便是在旁边执灯守夜的。” 呃呃呃,见识浅陋了。太皇太后说得对,得赶紧学习礼仪和典章制度,不然以后会天天出糗的。 转头对李丁道:“别怕,有六个姐姐给你掌灯呢,你想吃什么,就跟他们说。” 然后拍拍他的小脑袋,离开了交泰殿。 想着带扁六回去给二统领治伤,却不知道扁六在哪儿住。问千牛卫和宫女,他们都说不知道。 回到兴庆殿找小夷。侍卫们说,长公主他们都离开了。 只好回南薰殿去找老师。 结果在路上就看到了一身华服的小夷正背起小手,遛弯闲逛,享受着宫女侍卫的一声声行礼问候,“参见镇国长公主!” 溜完一圈儿,再回来绕一圈儿,再享受一遍行礼问候。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小夷!”李真喊。 小夷回头,“阿真?”笑嘻嘻跑了过来。 “扁六在哪儿?” “给军神治眼睛去啦!”小夷欢快道。 第一百二十章 空相复生【第一卷完】 “等他回来以后,你让他到不良人总衙一趟,找我或者找大帅都行。”李真说完,扭头出宫。 “哦,咹?你去哪儿?” “回家。” 小夷小跑着跟上,“奶奶不是让你住宫里么?” “这里房子太大,我睡得不舒服。”李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哦。” 小夷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跳了起来,落到李真面前,瞪着他,“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说啥?”李真诧然。 “说,说……” 小夷也诧然,急得抓耳挠腮,他以前对自己不是这样的呀。 “嗷,我想起来了。我还真有事儿要问你。” “你快问,快问。”小夷喜道。 “你把我阿耶和阿娘弄哪儿去了?”宁真瞪眼。 李真对原身的记忆也吸收得差不多了。自然知道,十五年来,宁氏夫妇对自己是真的好,好过头了,就成了溺爱。 小夷笑眯眯道:“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在长安做富家翁。我告诉他们,过几年,你会来长安,他们这才愿意搬过来。” 李真一听,顿时放心,啧啧挖苦道:“哼哼,一大笔钱?在盂县的时候你可真会装穷。连六个钱都要数半天。” 小夷装作没听见,左顾右盼,忽地眼睛一亮,“你想不想去看看他们?” “想啊。”李真的眼睛也是一亮。 “那我去安排马车。” 小夷让千牛卫准备马车,又跑回南薰殿让太皇太后准备礼物。 得知是李真要去探望养父母,太皇太后让人整整准备准备了三马车。一车财帛,一车年货,一车美食。 鉴于上次去归相府上太后和小夷连坊门都没进去,这次太后给他们准备了一支卫队,过所手续齐全。 由最前方的马车带领,浩浩荡荡向长安县永安坊走去。马车内,李真和小夷相对而坐。 李真看了小夷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看不透,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从我三岁记事起,你是这个样子,十五年过去,你还是这个样子?天山童姥?” “什么天山?我的宗门叫琉璃宫。我是天境修行者。时间,哼,对天境宗师消耗不大。”小夷撇撇嘴道。 “修行分几个层次?”宁真终于问到感兴趣的问题。 “三个,地境,人境,天境。” 小夷也懒得跟他解释里面的小境界,这些基础知识日后让裴旻和老高告诉他。 “长安天境宗师多么?” “昨天,被我们弄死的那个秃驴就是天境。这种人,还需要多么?”小夷的大眼眸里露出复杂之色。 “我师父是不是天境?” “不是。” “可他能杀了国师啊!” “杀国师,不代表境界修为就比他高。主要是裴旻的心剑太邪乎,从未在修行界出现过,秃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前面他被我们消耗掉了八成功力,裴旻这才一剑斩之。还有就是,剑道本来就是杀伐力最强的修行道,修炼有成甚至可以越级挑战,只是修行速度太慢了些。” 小夷难得地解释得细致一些。 李真听得神往,自己也要修得像师父一样厉害。心剑,念力,御剑术。一样不能少,对,还有老师的轻功和易容术,至于毒嘛,就算了,不喜欢。 李真又问,“我的负债是怎么回事?” “是老秦他们干的!”小夷嬉皮笑脸地推卸责任。 “那也是你让他们干的!”宁真恶狠狠道。 原来,自己的债务是假的,自己是被冤枉的。 想起昨晚,老师给自己讲述过往,又问,“他们说我是猫抱子,老师说那是太皇太后养的一只神猫。你见过那只猫么?” 小夷眨巴着大眼睛,看了他好久,才道:“我就是。” 啊? 李真呆住。小夷是猫妖? “四十年前,我闭关修行一种秘法。那秘法强横霸道,但修行过程却凶险异常。期间我的修炼出了岔子,八十五道分身齐齐陨落,元神寄托在一只狸猫上,功力全无。幸亏……奶奶收养了我。” 李真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原来,自从出生到现在,这十八年来,小夷一直守护着他。 马车进了永安坊,小夷和李真下车,直奔一户宅院走去。身后跟着捧着礼物的卫兵。 吱呀,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胖胖的五六十岁乡绅,身穿绛紫色圆领袍衫,头戴软脚幞头。鼻头圆圆,眯缝眼。笑眯眯,和蔼可亲。 看到门前二人,一呆,继而大喜,边咧嘴笑边朝院里喊,“当家的,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一个穿着鸡心领棉襦,外搭一件褐色宽袖衫的五旬妇人走了出来。看到李真和小夷大喜,跑过来紧紧搂住李真,“儿啊!你可算是来长安了。想死阿娘了!” “阿娘,阿耶,我和小夷给你们带了不少东西。” 李真拍着妇人的背,笑道。看到他们气色不错,穿得也好,想来这几年在长安没受苦。这才安心。 吩咐侍卫们将东西一件件往里搬,宁氏夫妇喜得合不拢嘴,看着李真和小夷二人的穿着,宁员外眨巴眨巴眼,“阿真,你这是当官了?” “嗯,当了个小官。”李真笑道。 “别哄阿耶,带这么多人,怎么能是小官呢?说说,在长安县任职,还是万年县任职?做了啥官?” “万年。”兴庆宫也在万年县地界。“也就是个……辅助职务。” 他可没敢告诉养父,他辅助的是皇帝。且不叫辅助,是摄政。 “万年县丞,我儿有出息!”宁员外喜得大声称赞。 小夷笑得前仰后合。 万年县令是正五品,作为其副手的县丞才是从七品。 …… 于此同时。 紧挨宫城的布政坊内,胡祆祠。 一群身穿白色翻领胡袍的教徒,正对着圣坛上油十六种纯净火焰混合成的圣火祈祷,穆护(祭司)大声吟诵盛典《阿维斯塔》。 吟诵完毕,走到侧室地洗手。神色庄重。 这时,一名陀裟多(解释教义的神职人员)急匆匆走过来,对穆护低声道:“穆护,长老醒了。” 穆护蓝色的眸子一睁,用腔调怪异的汉语道:“带我去看看。” 陀裟多带着穆护走进密道,下了螺旋形的台阶,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地宫里,中央祭台上的那个赤身裸体的男子。 男子回过头,一脸懒洋洋的微笑,“穆罕默德?礼萨穆护,好久不见!” 他的面容和国师有四分像,和王猛有三分像,和空相(李漼)有三分像,就像三人混合捏成。 【国师和空相居然没有死绝!】 “礼萨拜见须弥长老。”礼萨穆护右手捂着心口,深深鞠躬。 “须弥已涅槃,叫我空相。罗玄那边怎样了?” “他已将冥神教总坛捣毁,把教徒尽数击毙,然后自戕。不良人那头不会沿着那条线索查到祆祠。” 礼萨穆护就这么鞠着深躬。 空相跳下祭台,双手后背,漠然直视西方,仿佛穿着新衣的皇帝,喃喃自语: “琉璃宫少宫主,裴旻,宁真,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死了?” “耗尽九千三行尸才造出的镜像者,要是这么容易死,还称得上什么三大禁术?” “少宫主,我会让你看看谁是棋子,谁,才是棋手?” “你们都以为,假皇帝是镜像者。呵呵,真正的镜像者,会是你们一辈子的噩梦。 “我感应到,他,已经出世了!” “天生圣子,见风就长,十八天,便是十八年!” “羊生啊,你快来吧,来长安,和你的命定宿敌对上一场!” “把你的阿姆,也带来!” 空相张开双臂,大笑。 就像一个疯子。 【<第一卷风云大朝会>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宁王的宫殿 乾符元年。正月。 经历了256年风雨的大唐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巨变,皇帝竟被宠信的国师联合皇后杀害。其后,国师和一群修行者在宫城上空大战,太极宫倒塌,百官逃到兴庆宫。 落寞了一百五十年的玄宗宫殿重启。天子和群臣改到兴庆殿上朝。历史的车轮总是在有意无意间碾压着重复的印迹。 其后,封赏如同儿戏,惩罚形同血洗。但甜头和苦头都是那么真实。 皇帝换了。摄政王主政。一如当年,周公辅佐年幼的成王。 皇叔,摄政王,宁王李真现在在干嘛呢? 探望完养父母,吃了一顿晚饭,就和小夷回了兴庆宫,向太皇太后表示感恩,答谢她安排的礼物。 高朝世肩上担了一堆官职,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忙呢。李真陪太皇太后太后说了一会儿话。 接近宵禁,准备回不良人总衙,却被太皇太后叫住了,“真儿,从明日起,你和皇上要在卯时上朝。这样吧,哀家给你安排一处宫殿,考虑到你要回去照顾你的朋友,你两头跑,也方便些。” 太皇太后自然明白李真说的照顾朋友是托词,但都依着他的性子来。再度使出温水煮蛙的策略。就不信你住惯宫殿以后,还想住回小院。 那么早上朝也确实需要个宿舍,李真想了想,躬身道:“谢太皇太后恩典!” 小夷在旁边笑嘻嘻问:“你喜欢哪个宫殿?” 李真也没去过几个宫殿,迟疑了一下,道:“小一点儿的就好。” 他可不想像小皇帝那样,夜躺大剧院。 “那就新射殿吧。”太皇太后笑咪咪道。 见李真有点困惑,小夷大声道:“就是你和裴旻梦里学剑的那个宫殿。” 站在太后身侧的尚宫兰蔻当即躬身,“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兰蔻这便去安排。” 对,她就是那日太后和小夷出宫去归相府上,安排仪仗的执事宫女。 如今兴庆宫成了朝廷中心,宫女侍卫扩增了十倍,人手紧缺,跟着太后的旧人火箭式提拔。 兰蔻聪明伶俐,会来事儿,从正七品的御女升到了从五品的尚宫。只要高公公不在太皇太后身边,她就想方设法接近太皇太后。 她工于心计,十分势利,察言观色看出这位摄政王才是太皇太后的心头宝,是以昨日带小皇帝去交泰殿,她也只是派一名司闱和五名宫女引领,而今却殷勤地带李真过去新射殿。 小夷也跟着跑了出去。 无巧不巧,新射殿就在南薰殿西侧。隔墙相望。 兰蔻向宫女侍卫大声宣布,“这位就是摄政王宁王爷,遵太皇太后懿旨,以后新射殿赐予宁王府邸,宁王爷就是你们的主子。” 一众宫女太监过来给李真行礼,他们在宫中多年,岂不知摄政王这三个字的分量?这才是真皇上。 以后这兴庆宫,除了太皇太后的南薰殿,新射殿才是腰杆最硬的。个个喜气洋洋。 连兰蔻都有点妒忌,转身,朝李真妩媚一笑,“宁王爷,以后若有什么吩咐,可以让人到尚宫局来找我,我叫兰蔻。” “有劳兰蔻姑娘。”李真微笑。 兰蔻福了一福,笑着离开。 李真暗暗摇头。心想哥哥我混迹职场多年,啥货色没见过?就你这点心思,最好别在老师跟前耍,不然你死都不知道咋死。 这时,执事宫女和太监头子笑盈盈看着他们的王爷。 李真看着两人面熟,不自禁脱口道:“老安?小翠?” 不正是玫瑰酒家里的那两个么?在他和红玫瑰的婚礼上,老安是主婚人,小翠是伴娘。不由得一阵恍惚。 胖胖的老太监又喜又惑,“王爷咋知道咱家姓安?” 宫女小翠也是一脸羞涩,“王爷咋知道奴婢的小名?”心头如鹿撞。 旁边的小夷看看他俩,又看看他,瞪大眼睛,“你认识他们?” 李真没法解释,便道,“你俩带我看看房间。” 两人开心地带着李真和小夷参观起了新射殿。 新射殿是昔年唐玄宗和文武大臣观看骑射演练的宫殿,有马场,有亭台楼谢。广场大,正殿小。寝宫也不多,且都挺小。 李真很满意。选了一间最小的寝宫(再小也有上百平)。让老安和小翠把里面杂七杂八的装饰物都搬了出去。 小夷跑到对门厢房,忙忙碌碌地自己布置起来。不喜欢的东西,直接丢出去。 不一会儿就丢完了,然后跑到李真的寝殿,看李真咋布置。 李真让老安和小翠按照自己的习惯重新摆放了床位后,脱了外衣,准备上床休息。看到老安和小翠像两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忍不住道:“你们也去睡吧!” “啊?” 二人相视一眼,齐声道:“奴婢等王爷睡着了,再找人换班。” 他们是将李真当皇上伺候了。皇上睡觉的时候,也是这样由太监和宫女守着,一个时辰轮值一次。 李真苦着脸道:“你们这样我睡不着啊!” 两人神色骇然,急忙跪下磕头不已,“王爷恕罪!” “你们都起来。”李真连忙道。 二人站起,困惑地看着李真。小夷抿着嘴,微微摇头。 李真揉着眉心,艰难地措辞,“额,我既然是新射殿的主人,现在我订几条规矩: “第一,除了太皇太后,你们对所有人都不要跪。有人质疑,你们就说我说的!” 【小夷大声道:“对,也是我说的。”】 “第二,我晚上睡觉,不喜欢有人看着。从现在起,守卫我睡觉的制度取消。” 【小夷点头道:“对,我睡觉也不喜欢人看。”】 “第三,从现在起,我们新射殿建个帮派,就叫玫瑰帮。” 【“好哎!”小夷一听要建帮会,高兴得直拍巴掌。】 和守城门的金吾卫不同,老安和小翠久居宫中,自然知道小夷是太皇太后的心头宝,早将其视若太皇太后本人。是以她在宫中乱闯乱扔乱嚷嚷也没人敢管。 她可以乱嚷嚷,老安和小翠却听呆了。 这三条一条比一条离谱,最离谱的是第三条。 小翠不解地问,“王爷,我们为什么叫玫瑰帮?” 小夷点点头,歪着脑袋看向李真,“对,为什么叫玫瑰帮?” “因为,我们要等帮主回来。”李真一脸期待。 老安和小翠都出现了,就不信玫瑰不出现。 “王爷,你不是帮主么?”老安诧异道。 “不,红玫瑰才是帮主。”顿了顿,李真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们快回去睡觉。” 小夷一听不乐意了,“我要当帮主!” “你做二当家。” “她比我还厉害么?”小夷瞪眼。 “嗯,厉害一丢丢。”李真神色复杂,道。 “你把她叫过来,和我打一场。”小夷叉腰大喊。 【还没打够么?】 李真懒得和她纠缠,摁着脑袋把她推出去,打发去睡觉了。 老安二人心情复杂地走了出去。 小翠困惑道:“安公公,你说,这天底下,除了太皇太后,还有谁能做王爷的帮主?” “咱家实在想不出来。咱们这位主子性子古怪,得小心伺候着。哎,明儿咱家去找找金吾卫,请教一下怎么建帮派。” 老安像是一辈子没骑过马,被架到了马背上。 小翠连连点头,“嗯嗯,可我觉得咱们王爷性子挺好的。” “那倒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天上朝 第二天凌晨,小夷又发挥了闹钟功能,约莫四点就把李真叫醒,让老安端给他一套朝服。 李真起床洗漱,小夷和老安恭敬伺候。 他感到很不适应,可又怕拒绝的话会伤了他们的心,只得强忍着。但在小夷看来,一副享受的样子。 洗漱完,便是穿朝服。 昨日,游大帅帮他穿上的那套只是普通的王爷服饰。而这套朝服是一大早太皇太后让人送来的,为摄政王定制的朝服。 与王爷服饰相比,摄政王的服饰更加威严。八梁进贤冠,外着广袖绛纱单衣,内着白纱中单,下配赤白裙襦,领口、袖口和下摆绘着精美的龙纹缘饰。双銙革带,佩戴双绶。 更让李真满意的,还有把佩剑。 小翠帮李真穿上。李真抽出宝剑满意地看了看,心想,带剑上朝,上斩昏君,下斩佞臣,这才像个摄政王。 小夷大眼睛笑成了弯月,“这下更好看了。” 不一会儿,小翠又让尚食局送进来早膳。 皇家早膳之丰盛,超越李真想象。 光菜品就有鹿肉、鲈鱼、笋羹等山珍海味二十多种,搭配蒸饼、胡饼等等主食,还有甜酒,盐茶、酪浆等各式饮品,餐具都是银的。 在小夷的陪伴下吃完早膳,李真拿起佩剑,昂首阔步上朝。 寒冬正月,天还没全亮,群臣已经三三两两来上朝。归相来得更早,已经早早在朝班之首等候,见李真进来,率领群臣躬身行礼,“恭迎摄政王。” 李真也躬身行礼,“归相平身,诸位平身。” 坐到龙椅旁边的豪华椅子上。朝小皇帝低声道:“待会儿他们向你喊万岁的时候,你就说众爱卿平身!” “嗯,我会的,九叔。”小皇帝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坚定。 昨晚,我可是自己睡的,今天我也会像九叔那样,让他们平身。 又过了一会儿,太皇太后在高朝世的陪同下从后门进了后殿,坐在帘子后面垂帘听政。 辰时钟声响起。 朝臣在归相领班下,朝上方躬身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真扭头看着小皇帝,小皇帝像他一样,挥了挥手,用稚嫩的声音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平身。 李真露出满意的笑容。凑近小皇帝耳边,低声道:“真棒,下次你不用挥手,就更好了。” 小皇帝点点头。 帘子后面的太皇太后面露不悦,微微摇头。 接下来就是听奏。 通事舍人唱名后,群臣依次上奏。 归叔夜出列,拱手道,“中书令臣归叔夜言:依照常典,元旦大朝会要祭祀天地。今废帝无德,遭遇天谴。如今新帝继位,应重新择日祭祀,以平息昊天震怒,其后再大赦天下。方可保我大唐江山,社稷百姓千秋万代。伏请依此施行。臣谨奏。” 小皇帝听都听不懂,扭头看着李真。 李真想了想,道:“就依归相所奏,请归相安排吧。选个好日子,祭祀一遍。” 他也想像归相那样,文绉绉说话,奈何文化底子不行。于是只好半文不白。 归叔夜之后,又有不少官员上奏,这个报喜说庞勋叛乱已经被压制,应该再有一年半载就能平息;那个报忧说河南道的汴河、淮河沿岸水灾频发,溺毙者逾十万人,庄稼牲畜毁坏无数;还有的说财库枯竭,多方用度赤字严重;又有的说,新皇登基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平反,众所周知,某年某月的某某案是天大的冤案,请皇上和摄政王圣裁,云云。 这些东西莫说小皇帝,就是李真也不懂,大手一挥,全部交归相带领三省去讨论。 废帝和毒后不务正业,崔岫又一味空谈,积累下来的急事大事要事密密麻麻,如山如海,李真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细节,但也听得头皮发麻。 这对夫妇,误国误民,真是该死! 不知不觉已过正午,通事舍人征询过归相和李真,宣布散朝。 一上午,太后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看着李真的后脑勺。 中午,李真回了新射殿,和小夷吃午膳,午膳比早膳更为丰盛。 小夷吃东西还是老毛病,手抓。 小翠和老安摇头笑着要伺候,被李真制止。 “上朝好玩不?”小夷问。 “累死了。一点也不好玩。” 李真闷闷道。心想得想个办法抽出身来,这样下去,我连修行时间都没有。 “哎对了,老秦他们在哪儿呢?”李真问。 “义安殿。”小夷抓着一只熏乳鸽啃咬着。 “把他们都安排在新射殿吧。就他们那德行,就别去祸害那里的宫女侍卫了。” “嗯。” “师父在哪儿住着呢?”李真又问。 “永兴坊,金吾卫总衙。我说让他住宫里,他嫌不自在。”小夷撇撇嘴。 吃完午膳,李真打算去找师父,还没出宫门,就见老安带着一个女官走了过来。 又是那个叫兰蔻的尚宫。 兰蔻笑盈盈地行了个肃拜礼,右手搭在左手上,屈膝微蹲。 本来肃拜礼是要低头目光向下,但兰蔻的肃拜礼却直直瞅着李真。显得极为轻佻。 李真也不懂这些礼节,但兰蔻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似的,让他很不舒服。 “宁王爷,太皇太后命我带王爷和皇上到集贤殿书院听授经筵。”兰蔻起身道。 李真听到他把自己的名字排到皇上之前,心中不快。 集贤殿书院本来在大明宫集贤殿,但元旦那天,被国师化身的黑佛踩踏,于是迁到了兴庆宫。现在还有官吏在大明宫现场清理搜集书籍呢。 李真跟着兰蔻到了集贤殿,小皇帝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身边是个年轻太监。 “九叔!”小皇帝笑着喊道。 李真也笑眯眯摸了摸他的脑袋。 “宁王爷,随我来。”兰蔻对小皇帝竟连表面上的礼仪都欠奉。 李真有些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小皇帝身边的太监也一脸不悦地看着她,躬下身子对小皇帝道:“皇上,咱家带你进去见老师。” 李真冷着脸对兰蔻道:“兰蔻姑娘,你回去吧,我跟着这位公公进去即可。” 兰蔻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向小皇帝行了个肃拜礼,“宁王爷、皇上,兰蔻这便回去向太皇太后复命。” 太皇太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李真心里叹息,这种人迟早会把自己作死的。 摇摇头,跟着年轻太监走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能庇护你的,只有摄政王! 集贤殿目前只有两个学生,大唐两个身份最尊贵的人,皇帝和摄政王。 主讲老师却足足有三十六位。 都是学识渊博、在某一领域堪称权威般的老先生。这些领域包括,皇家礼仪,典章制度,律法财政,官制军事,蕃语养生,易经老子,儒学诗词……等等等等。 这些老师参拜完小皇帝和摄政王,齐齐虎视眈眈看着二人。 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是一代词宗兼摄政王的宁王。能给此二人讲学(尤其是后者),光说出去就足以光宗耀祖,傲世同侪。 李真觉得自己被群狼环伺,再看小皇帝,小皇帝却精神抖擞,一脸兴奋。 不禁心里慨叹,丁儿啊,你是没上过大学,真把这些没用的知识当宝了。 知识灌输也得有次序,一群老师争辩不已,都要抢先讲授。 这个说易经乃大道之源群经之首,当然先学易经;那个说官制兵制才是治国之基,应该先学官制和兵制;还有的说一切以律法为先,应该先学律法;又有的说典章才是根本,不通典章就是不通规矩。 争论不已,齐齐看向李真,“摄政王,你说应该先学哪个?” “先学……礼仪吧!”宁真想了想,道。现在,小皇帝连平身都说不好。 教授礼仪的是太常卿鲁延,他傲然地看看同辈,抬抬下巴,示意他们出去。 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授祭祀礼仪、宫廷礼仪、朝会礼仪、军事礼仪、服饰礼仪、外交礼仪……等等,仅仅讲框架讲了一半不到,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李真听得昏昏欲睡,小皇帝却越听越振奋。 额,天生清北苗子。 看着太阳要下山,李真心里有点着急,还要带着扁六给二统领治伤呢,打断鲁延的讲授,“太常卿,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皇上会过来再听太常卿讲授。” “那臣明日就静候皇上和摄政王大驾。”鲁延躬身施礼。 李真拱手回礼。 小皇帝也学着李真回礼。 吓得鲁延赶紧阻止,“皇上,切莫如此。日后,只有别人向你行礼,你切莫向别人行礼。除了太皇太后和摄政王,没人能承得起皇上行礼。” 目送二人离开。 在和小皇帝分别的时候,李真道:“丁儿啊,明日我若不在,群臣上奏的时候,你不知道怎么办,就全部推给归相。需要做决断,你就请示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您不是喜欢垂帘听政么! “嗯。” 小皇帝使劲点头。 今天学了一下午宫廷礼仪,怎么回复群臣,怎么请示太皇太后他都记住了。 李真看向一直守在小皇帝身边的年轻太监,“你好好照料皇上,若有人欺负他,你随时到新射殿来找我。” 年轻太监闻听,当即跪倒,磕头,呜咽道:“摄政王仁义,咱家替皇上给摄政王磕头。祝摄政王金体安康,福寿延绵。” “快起来,别让人看见。”李真轻斥道。转身离开。 等得李真走远了,年轻太监擦着眼泪,对小皇帝道:“皇上,你记住,以后,这整个大唐,能护着你,也愿意护着你的,只有摄政王,你的九叔!” 年轻太监在深宫多年,早已看清自家主子的境地。 小皇帝才六岁,还处于懵懵懂懂,笑道:“我知道呀,九叔对我很好的。” …… 李真回了新射殿。 在一片躬身行礼中,走到寝宫偏殿。只见厅堂里,小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大棋盘,上面星罗棋布排布了不少黑白子。小翠在旁边看着她自己和自己下棋。 只见她一会儿站到这里落下黑子,对着对面空气道:“该你了!”然后再跑到对面落下白子,大声道:“又该你了!” 李真大奇,“你怎么自己和自己下棋?还跑来跑去的。” “不然和谁下?”小夷又跑回黑子一方,盯着棋盘随口道。 李真想了想,“阳天师,下棋应该很厉害。” 大唐智囊,下棋肯定厉害。 “他不行。”小夷落下黑子,又跑到了白子方。 这些日子,她和几个聪明的小伙伴都博弈过。本来对阳还真抱有极大期望,结果他是个臭棋篓子,棋力还不如游天一。 高朝世对围棋压根不感兴趣,归叔夜倒是也会,但仅比阳还真强一点。 “你要真想找对手,应该去翰林院找围棋待诏。”李真道。 大朝会那天,归相把他安插在翰林院,林待诏和他介绍过翰林院的情况。那里聚拢了大唐琴棋书画诗词文学方面的顶尖人才。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小夷大眼睛一亮,就要往出去跑。 被李真伸手拦住,叹气道:“大姐头啊,你咋听风就是雨。扁六他们安顿得怎么样了?” “他们都搬过来啦!” “在哪儿?” “跟我来!” 小夷带着李真走到了寝宫群落西北角。 新射殿住着那么多宫女太监,寝宫群落再少,也能住得下十三人。不止十三人,连带他们的家眷都考虑了进去。 没成家的,都是两人一套,成家的一人一套。老秦自己当然占了最好的一套。 很合理。 这是老秦大手一挥安排的。当然,是小夷小手一挥,让老秦安排的。 老秦扁六他们见李真回来,也不喊王爷,嘻嘻哈哈地喊着“真哥儿”、“阿真”。 跟在李真后面的小翠不由得一脸不快。心想,长公主对王爷这样自然可以,你们怎么也这样,对王爷也忒不敬了。 李真却像挺喜欢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笑道:“牛二哥、李四哥、刘哥,你们几个把嫂子也都接过来一起住。” 牛二等几人笑呵呵道:“谢谢阿真!” “谢谢真哥儿!” “我就说真哥儿将来是有大出息的,跟着他准没错。呃呃,跟着大姐头更没错!” …… “嘁!” 李真没好气地冲众人挥挥手,马屁都拍得这么骑墙。没一点诚意。 老秦诞着脸问,“阿真,我们的月俸……” “涨十倍,都算在新射殿的用度里。”李真大手一挥。 这些人以后都是玫瑰帮的骨干,自然得优待。 众人相视大喜。扁六笑得最嘚瑟。 宫里吃住穿用都不花钱,每个月100个大钱根本花不完,很快就能攒够娶媳妇儿钱。 “扁六,待会儿你随我出宫,去给一个朋友治伤。”李真道。 “好嘞,我这就去拿药箱。” 扁六欢快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他和程犊子住一个套间。 李真转身往自己的寝宫走。小夷跟上,好奇地问,“你朋友?谁呀?” “不良人总衙的二统领,我来长安后,她很照顾我。” “我也去看看。”小夷蹦跳着道。 自从昨日李真入宫后,她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性格和五岁小姑娘一般无二。 这让李真很恍惚。天境大高手,比自己年龄都大,怎么可能是小孩子性格? 这几天他一直以为小夷这十八年来在装傻丫头骗他,现在有点不确定了。 自从昨晚她袒露身份以来,变得和盂县那个傻丫头有点像,又不完全像。许是多年夙愿达成的缘故,活泼了许多。 回了寝宫,李真看着小夷一身宫装,“要去的话,我们都得换身衣服。” 转头对小翠道:“小翠,你去取两套衣服来。一套侍卫的,一套宫女的。” 小翠瞅瞅小夷,为难道:“侍卫的倒是好找,可长公主的衣服怕是不好找。” “那怎么办?” 李真一怔,自己一身摄政王服饰,小夷一身公主服饰,就这样大摇大摆去不良人总衙,也太招摇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扁神医 小翠想了想,“要不,奴婢坐快轿到东市大衣行去买,两刻钟就能回来。” “好!索性买两套。都买平民百姓穿的常服。”李真吩咐道。 自己的不良人制服和普通百姓常服都在平康坊小院,宫里就没有这些衣服。 “是,王爷,长公主,奴婢这就去买。” 小翠行了个万福礼,转身小跑着出去安排轿子。 李真想起快一天了没看见老安,便问小夷:“老安哪儿去了?” “去找金吾卫请教怎么建立帮派。”小夷道。 找金吾卫请教? 瞬间明白。金吾卫负责长安巡防治安,平时接触的地下帮派不少,懂得建制架构。 哎,这个老安也太认真了。玫瑰帮又不是什么正规帮派。 不一会儿,扁六挎着药箱,在宫女引领下进了寝宫厅堂。站在大棋盘旁,朝寝室嗷了一嗓子,“阿真,我准备好啦!” 李真和小夷走了出来,看到扁六挎着个药箱,小夷啧啧道:“挎个药箱,还挺像大夫的?” 扁六讪笑。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小翠抱着两个华贵衣盒跑了进来,分别递给李真和小夷,“这是王爷你的,这个是长公主的。” 李真和小夷接了衣盒,各回厢房换了,出来。李真一身墨绿长袍,显得身形高挑,风度翩翩。小夷一身浅绿襦裙,很合身,很可爱。 二人互相看看,齐齐一笑,均觉得穿着这样的衣服才轻松舒适。 带上扁六,三人坐一顶大轿子,出宫。 平康坊距离兴庆宫不远,大轿子很快就到了坊门口,李真让轿夫们先回宫,三人入坊。 直奔二统领别院。 砰砰砰。 李真叩门。 不一会儿,仆妇何姐出来开门,看到李真等三人一愣。 “何姐,你跟二统领说,我带了一个大夫朋友来给她看伤。”李真道。 何姐面上出现古怪的神色,低声道:“宁公子稍等。” 不一会儿,何姐出来了,招呼李真三人进屋。 二统领阿古依却已被人推着轮椅从堂屋迎了出来,那人李真也认识,精通医术的天罡校尉,白术。 阿古依神色比三天前好了些,看到李真笑盈盈地打招呼,“宁真,快进屋,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白术却有点面色不善。 词宗和军神打败魔头的事儿她也听说了。但朝廷封赏,宁真变成摄政王李真,她却不知道。游大帅也没在不良人中宣布。 李真指指扁六,“这是我朋友扁六,他的医术神得很,军神大人的眼睛就是他治好的。” “哦,阿古依见过扁神医。” 阿古依朝扁六微微拱手,对李真笑道:“宁真,我的伤有白术给我看就行了。就不麻烦扁神医了。哎,这位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在阿古依看来,自己受的是外伤,外伤谁来看都一样。白术是自己多年战友,可以不顾及肌肤裸露,但要裸露给这个形貌丑陋的扁神医,那就不必了。最多不过恢复得慢点。 李真闻言一愣。 小夷冷哼一声。 扁六冷哼,“你以为我喜欢给女人看病啊?要不是阿真让我过来,千两诊金也请不来我!” “我问你,你的左肋自下往上数第三根肋骨是不是一动就剧痛?” “你的腰背是不是稍微一弯,盆骨就觉得酸痒无比? “还有,你的颈部是不是感到僵直,扭头都难?” “还有,你的右膝盖是不是麻木得像感觉不到似的?你的右足脚踝是不是一直肿着?” 阿古依愕然,“扁神医如何得知?” 自己现在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人只看了一眼,怎么像透视一般看了出来?不由得迟疑起来。 扁六翻了一个白眼,哼哼道:“你都叫我神医了,还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哼哼,也不知道哪个庸医给你治的。如你这般,就算好了,也落一身病根。” 白术面皮通红,大声道:“白某的师父乃伤科鼻祖蔺道人,你有何资格说白某是庸医?你这样说,便是说白某师父是庸医!” 蔺道人是当今名震杏林的骨科第一人,他提出骨折治疗需结合“复位、固定、功能锻炼、药物辅助”,成为骨科治疗的四大原则,沿用至今。 扁六咧嘴一乐,“小蔺是你师父?他怎么收了这么个蠢徒弟!早知道我当年就不教他正骨术了。瞧这乱七八糟的手法,简直糟蹋我的手艺。” 白术又惊又怒,“你这人胡说八道,你、你居然敢说我师父是跟你学的正骨!” “哼哼,你师父是不是写了本《仙授理伤续断秘方》的医书,你问问他,书名前面两个字什么意思?” 扁六冷哼道。 白术顿时骇然,他师父去年还真就写过本这书,写完以后还说要给老师寄过去看看有无错谬。此书写成不久,还未在杏林流传。 自己当时还问师父,师祖是谁,师父没回答。只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人。 如今师祖在前,自己居然大声呵斥,实在是大逆不道。 当下跪地,拜伏,“师祖在上,白术有眼无珠,冒犯师祖。” “你起来,滚一边去!”扁六皱眉呵斥。 白术爬起来,对阿古依道:“二统领,师祖的医术胜我万倍,你听他的准没错。” 阿古依向扁六拱手,疼得龇牙咧嘴,“扁神医恕阿古依刚才无礼,请扁神医为阿古依正骨疗伤。阿古依没齿不忘。” “不治啦!我给军神治眼,军神都得对我客客气气。呵呵,没想到在这里被人家瞧不起。” 扁六的性子比李真还贱,你越敬他,他越嘚瑟。你不理他,他倒反过来示好。 “六哥!不要小孩子气!”李真好声好气求扁六。 “哼!”扁六抱着膀子,傲娇地扭过头。 小夷撇撇小嘴,“你就给她看看,她以前挺照顾阿真的。” 扁六这才扭过头,“看在大姐头的面上,我就给你治治。” 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双白丝织就的手套。戴上。 阿古依怔怔地看着小夷,心想,这个小姑娘是谁啊,怎么像是扁神医的首领似的。 治疗外伤要宽衣解带,李真和白术就往外走。 “你们干嘛?”扁六扭头,奇道。 白术期期艾艾道:“师祖,那个……男女有别,我们不方便。” 他上次给阿古依治伤,那是事急从权。现在自然得回避。 “嘁,我若不展示一下,你就不知道,你师父那本书前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你们都进来,看我露一手隔空正骨的手艺。” 扁六神色傲然。他在给别人治疗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绝对自信,如高高在上的神。 【隔空还能正骨?】 白术有点发懵。跟着李真回到厅堂。 只见扁六走到阿古依面前,对何姐道:“你扶她坐到凳子上。坐直。” 在何姐帮助下,阿古依强忍疼痛,从轮椅上下来,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尽量坐直,疼得额头冷汗滚滚,银牙紧咬。 何姐生怕她向后跌倒,抓着她的胳膊,扶着她的背。 扁六围着她转了一圈,决定先从脊椎下手,只见他伸出右掌,相距阿古依的背还有约一尺距离,五指弹动,仿佛在拿捏什么一样。 阿古依觉得脊椎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扶着,一边按摩一边捋,浑身暖洋洋的舒服。 顿时,颈部不僵了。盆骨也没有了酸痒的感觉。 “扁神医当真神技,阿古依佩服!”阿古依赞叹道。 “别说话!”扁六冷声道。 治疗完脊椎,就是左肋,随着扁六的隔空拿捏,阿古依觉得肋骨断骨处又开始重新衔接,痛得厉害,手指捏得发白才没有喊出声。所幸时间较短。 然后就是右膝盖,这次治疗的时候要久一些,连扁六都有点神色凝重。他看得清楚,那里的骨头都碎了。他损耗了不少真气,才将碎骨一小块一小块拼了起来。 阿古依终于觉得疼痛。扁六这才停手。 最后是脚踝。 让何姐脱下她的鞋袜,扁六取出七根银针,快如闪电地刺到粗如蹄膀的青色经络上,随着一汩汩黑血流出,脚踝渐渐消肿,露出白嫩颜色。 完毕。 阿古依觉得浑身轻松,身上的疼痛竟然削去十之八九。 扁六站起来,一边将手套和银针收回医药箱,一边吩咐,“取一副拐杖来。” 何姐赶忙进了厢房,取出一副拐杖。 扁六指指阿古依,“试着站起来。” 阿古依接过一把拐杖,撑到右臂下,毫不费劲站了起来。一脸敬服地看着扁六。 白术都看傻了。心里狂呼,这才是医术,自己以前学的是什么啊! 这才明白,老师那本书,书名前两个字“仙授”的意思。 连李真都佩服不已。小夷却一脸不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嫡庶之辨 “扁神医的救治之恩,阿古依没齿不忘,日后扁神医若有用得上的地方,阿古依万死不辞。”说着就要行深躬礼。 被扁六拦住,指指她的右膝,“小心膝盖,一个月内,不可磕碰;三个月内,不可用力。” 然后,转过头,对白术没好气道:“大成汤和接骨紫金丹总会配制吧?” “会,会,师祖。”白术连连点头。 “你别喊我师祖。小蔺我认,认你,我嫌丢人。”扁六翻了个白眼。 白术脸面通红。 李真对阿古依道:“二统领,那我们就告辞了。你好好养伤。” “你们还没用晚食吧?”阿古依拄着拐杖,问。 李真迟疑了一下,指指隔壁,“我带他俩到小院看看。” 阿古依登时会意,笑道:“那我让人准备晚食,一会儿让人送过去。宁真,这位姑娘你还没介绍呢?” 扁六用大拇指,指指小夷,“我们大姐头!” “大姐头好!”阿古依微微欠身。 小夷咧嘴笑了笑。 开玩笑,能做扁神医的大姐头,肯定不简单。心下诧异,怎么宁真身边有这么多异人朋友? 李真想到小夷身份特殊,也不点破,带着二人出了门。阿古依拄着拐杖送到门口。 “二统领,宁真来总衙后一直跟着你,我想问一下,这位词宗是什么来历?师祖怎么会是他的朋友?两人兄弟相称?” 白术诧然道。不良人宁真是词宗,朝野尽知。 他还不知道,两人不是朋友,是主仆。 阿古依一脸迷惘,“我也不知道。是大帅让我编个瞎话带他的。” 心想,大概只有师父知道吧。 转身吩咐,“何姐,你让厨房给宁真的院子送一桌晚餐,要丰盛些。多备些酒肉。” “是,二统领,我这就去安排。”何姐出门,直奔食舍。 只见白术一脸懊悔,喃喃自语,“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医术既差,眼力也差,师祖他不认我。唉!” “莫急,以后和宁真走得近点,让他帮你说和一下。”阿古依安慰道。 “也只好如此。二统领,我这便回去熬制大成汤和接骨紫金丹。”白术拱手道。 “辛苦你了。” …… 李真的别院。 扁六看着啧啧称赞,小夷看得连连摇头。 凡事都怕比,要是没进过阿古依的别院,李真的别院还算不错。但刚从那里出来,再进这里就觉得落差太大了。 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三人进了堂屋,点上灯烛。围坐在圆桌旁。 李真问扁六,“六哥,你明明医术通神,为啥平时给兄弟们开方子,吃得他们老拉肚子。” 他被扁六两次炫技般的治疗彻底折服,称呼也上升到了牛二和李四的高度,哥! “我故意的。谁让他们老欺负我!”扁六瞪眼,“再说,又没毒死他们。” 李真瞠目。小夷笑得直锤大腿。 说到了毒,李真又问,“我老师善于用毒,六哥,你说毒和医是不是有相通之处?” “那肯定。常言到,精通毒理,必精通药理,精通药理,必精通医理。所以,精于用毒者,只要愿意定为良医。但良医却未必是用毒高手。哎,我说真哥儿,你还是叫我扁六吧,这样自在点儿。” “好的,扁六哥。” “哎!” 不一会儿,何姐敲开了门,带着五六个厨娘,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菜肴不如宫里精美,但口味却更贴合。毕竟三人这十八年来,都是在民间生活的。 有酒菜,有主食,肉食以猪羊鸡为主,蔬菜都是能藏冬的萝卜、腌菜。 二统领阿古依没过来。她不是那种喜欢应酬的人,觉察出扁六和小夷可能有点不太喜欢自己。索性记下这笔恩情,将来报答。 三人吃得满嘴油光,李真和扁六互相劝酒。 吃到酒足饭饱,宵禁已过,该回去的时候,李真却道:“今晚我要睡在这里。你俩回吧!” “你为啥不回去?”小夷歪着脑袋看着他,问。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儿,我要捋捋思路。”李真道。 “那我也不回了,扁六你一个人回吧。”小夷道。 “嗷,那大姐头,真哥儿,我先回了昂!” 说完,挎着药箱,出了门。 李真开始收拾碗盘,却被小夷更利索地收拾到一个托盘,一如在盂县的宿舍。 一个个碗盘酒瓶摞得很高,托盘摞托盘更高,看看四周却不知道放哪里。 李真笑着接过,“这些都不用我们洗的,我放出去。” 抱出去放到了院落外门台上的送餐口。 回来,看见小夷像个勤奋的小蚂蚁一样,拿着抹布擦拭桌子。一如在盂县时二人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 李真坐下来,开始煮茶。 煮好后,给自己和小夷各倒了一杯。 吹了吹浮沫,看着小夷看了半晌,道:“小夷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着急。” “知道啊!你不想当皇帝嘛!”小夷也捧起茶杯,学着李真吹浮沫。 “问题不在这里。现在,就算我不当,实际上担子也落在我肩上。小皇帝年幼,拿不了主意,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再操劳国事,会累倒的。” “你也知道奶奶年纪大了?”小夷斜瞅了他一眼,撇撇嘴。 “我知道,你和奶奶让我继承皇位也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们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呢?有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 “你连皇帝都不当,你到底想要什么?”小夷不解。 “我想当大修行者,像你和师父那样的大修行者。我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宁真目光灼灼。 “你可以一边当摄政王,一边修行啊。不是有裴旻和老高教你们么?”小夷瞪睛道。 “问题是,根本没时间啊。你没上过朝,你不知道有多少事务要处理。还要去学习一大堆不知所谓的知识。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 李真叹息,顿了顿,又道:“现在我只是心剑入门,但念力不够,只能发出一剑。这种半吊子水平连老秦他们都不如。下次再有国师那样的妖人,我可不想再做啦啦队了。” 小夷虽然没听过啦啦队这词,但结合那天的情景,明白就是呐喊助威的意思,蹙着细细眉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分个主次。把大半时间用在修行上,小半时间协助小皇帝和归相他们处理政务。然后,培养小皇帝成为好皇帝,我做个周公,就再好不过。” 小夷听着听着,眼睛瞪起,气鼓鼓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们非要逼我篡位么?”宁真急了,“只要是奶奶和宣宗皇帝的后人,谁做皇帝都行,不一定非得李真,李丁也可以。不要因为他的庶子身份就排斥他。他很聪明的,也乖巧得很。” 李真的脑中根本没有嫡庶观念,在二十一世纪,私生子都可以继承财产了。 当皇帝只要是帝王之后,只有品行能力出众,何必分什么嫡庶呢?有意义么? 小夷沉默了。 因为她长期隐居世外,对人间礼法不甚看重,隐隐觉得李真说的也对。但受太皇太后和高朝世的影响,还是觉得嫡子和庶子天差地远。毕竟,终唐一朝,奉行嫡长子继承制,还没有庶出皇子继承皇位的例子。 这次立李丁为新皇,乃是明确告知群臣,这是不合礼法的假皇帝,嫡长孙李真才是真皇帝。是以才有归叔夜带着群臣喊“摄政王万岁”的荒诞奇观。 “小夷,假如让你在修行和做皇帝两样中选一样,你选哪个?” “那肯定是修行呀!” “对嘛!”李真一拍大腿。 “你让我想想。”小夷挠头,低声道。 李真看着小夷的大眼睛,道:“明天呢,你不妨跟着奶奶去上一次朝,躲在帘子后面听听,然后,再跟着李丁去听讲。跟这么一天,你就知道上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明天你不上朝?”小夷抬头问。 “我要去找师父学剑。”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师父 当晚,二人一个睡东厢,一个睡西厢,像在盂县不良人宿舍一样。 清晨,小夷又像小闹钟一样,卯时就把李真叫醒。 李真醒来,大发起床气,“我今天又不上朝,这么早叫我起来干嘛?” “可是我要上朝呀!”小夷认真道。 “你上朝,干嘛要叫我起床?”李真瞪眼。 “我是替你上朝呀!” 小夷施施然往出走,走到院里,回头问,“你今晚住哪里?” “应该回新射殿吧!”李真想了想,道。 自己的熟人都在新射宫,这边只有阿古依一个,以后应该长期待在那边了。嗯,只要把小夷搞定,让小夷跟太皇太后沟通,给自己留够修行时间。那就一切OK。 “对了,你替我把衣服行李带回去。” 李真从枕头底下把老师送他的压岁钱(还有五百大钱),还有衣服(包括金宝衣、不良人制服),以及过年买的各种年货打了个大包,递给小夷。 小夷却只拿起放在包袱上面的半吊钱,撇撇小嘴,“我只帮你把钱带回去,顺便帮你保管。其它的,你自己带。” 说完,哼哼着出了门。 把李真气个不轻。你是长公主,光食邑都一千户了,还有数额巨大的月料钱,还贪我这点私房钱? 还和盂县一样,钻钱眼里了。 摇摇头,回去洗漱。 洗漱完,到小院凉亭里练习吐纳,感悟念力。一直到巳时,门又被敲了三声,早食从送饭口送了进来。 应该是二统领让人送过来的。 宁真过去,把食盒端到厅堂。 早食分量很足,大概阿古依不知道扁六和小夷已经离开,准备了三个人的量。 宁真吃喝完毕,将剩余的连带托盘放到送饭口。 挎上包袱,出了门,心想以后可能再不回来,别让二统领挂念,于是敲响隔壁院门。 吱呀,何姐早早就来伺候二统领了。 “宁公子,请进。”这次何姐比前两次热情了好多。 阿古依拄着拐杖在小院里散步,气色比昨天好了不知道多少,看上去简直像是痊愈了,李真再次感叹扁六的医术。 “宁真你看,我都能自己走了。扁神医真是医术通神。哎,他呢?” 二统领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回宫了。” “哦,原来扁神医是宫里的御医,怪不得这么厉害。” 李真也不点破,砸吧着嘴,道:“二统领,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什么意思?”阿古依瞪大漂亮的丹凤眼。 “以后,我也得回宫里住了。” “啊?” 阿古依不解。 李真一脸便秘表情,“二统领,我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具体的,你问大帅。二统领,谢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照顾。你好好养伤,改天我带着扁六再过来看你。” 说着,躬身行了个叉手礼。转身离开。 阿古依怔怔站了一会儿,对何姐道,“何姐,你推过轮椅来,推着我到大帅府。” 虽然能走路了,但是为了遵医嘱保护右膝,还是坐轮椅安全点。 何姐推过轮椅,阿古坐上去,缓缓向大帅府行去。 到了大帅府。阿古依让何姐在门房等候,由阿泽推着轮椅进了厅堂。 游天一新封的龙武军大将军是禁军,不用上朝。此时正盯着沙盘上大明宫附近红压压一片皱眉,那是神策军内城军队和外城野战军的部署地。 看到阿古依进来,游天一笑道:“今天气色不错,好得这么快?” 阿古依神神秘秘道:“师父,昨天宁真带了一位姓扁的神医过来过来给我医治,他的医术简直神了。不用解衣,不用触碰,就这么隔空就把我全身的骨头给正了过来。还有,他是白术的师祖,不过,他不认白术。” 阿古依详详细细地告诉师父昨晚李真三人过来治伤的经过。 游天一对扁六倒没多在意,听到阿古依说宁真身边还有个小姑娘,神色郑重,“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眼睛大得出奇?” 阿古依点点头,“对呀,扁神医喊她大姐头。师父,你认识她?” 游天一沉吟片刻,道:“她是镇国长公主。以后,你若有幸见到她,切莫把她当小孩子,要比见到为师还要尊重百倍。” 阿古依诧然。他知道师父的性格,寻常公主王子哪会放在师父眼里,怎么这个小姑娘却被师父如此推崇? 不自禁地问,“师父,这位长公主有何特异之处?” “有何特异之处?”游天一微微一笑,“给你治伤的叫扁六,是她的手下。像这样的手下,她有十三个。这十三人修为都很强,扁六在里面算不起眼的一个。对了,他还给军神治过眼睛,医术更是神乎其技。” 阿古依震惊。怪不得昨晚扁神医好像不太给宁真面子,但却很听长公主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又道:“师父,还有一件事儿,今天宁真过来向我告辞,说他要回宫住了。我问他原因,他让我问师父你。” 游天一眯眼,叹道:“阿古依,这些日子你在养伤,朝中发生了很多大事你不知道。你只要知道,宁真不叫宁真,他是皇族嫡裔,是大唐摄政王,宁王李真。” “啊?” 阿古依嘴巴圈成了一个圆。想着那个陪着自己过除夕的腼腆大男孩,居然有这么大的背景,再次惊呆。 “对了,他的身份,你跟谁都不要说,包括老三。”游天一又道。 “为什么?朝廷不是都宣旨了么?” “宁王这么低调,想必有他的苦衷。朝廷宣旨短期内还传不到民间。至少,他们不知道,词宗宁真和摄政王李真是同一个人。” “那他的别院怎么办?” “自然是留着,他又没说要脱离大唐不良人组织。他永远都是我们的……首领。”游天一微笑道。 大唐八百州县不良人组织里都流传着一句话,一日为不良人,终生为不良人。 再说李真这头。 他已经和小夷打听清楚,金吾卫总衙在永兴坊,和平康坊只隔着一个崇仁坊。走不了多久就到了。 守门的金吾卫听说来人是新上任的大将军的徒弟,忙不迭进去通报。至于原来的那个渎职胖将军,早被高朝世随便找了个借口革职了。 不一会儿,守门卫恭恭敬敬地带着李真进总衙。 一进总衙,就见师父裴旻穿着一身常服,坐在大将军椅子上喝酒吃肉,把早食和午食一块儿合并了吃。 见李真进来,微微诧异,“阿真?你今天不上朝?” 李真摇摇头,苦着脸道:“再上朝,我就没时间修行啦!” 裴旻点点头,又问,“早食吃了没?没吃的话一起吃。” 李真心想这都什么点儿了,道:“我吃过了。师父,我这两天很困惑,很着急。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裴旻抓了块羊肉塞到嘴里,就了口酒,道。 “师父,你说我是处理朝政重要呢?还是修行重要?” “那肯定是修行啊。朝政算个屁,交给归叔夜他们!”裴旻哂然,又灌了口酒。 “哈哈!” 李真乐了。只要师父挺自己,然后再把小夷争取过来,那就够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御剑术 李真等师父吃喝完了,便请教起御剑术。 “你确实该正式修炼了。”裴旻站了起来,“随我来剑室。” 作为巡视整个长安的军事机构,金吾卫总衙占地广阔,比不良人总衙还要大。分为办公区、兵营区、训练区、监狱区,气势恢宏。 自从裴旻接替了大将军之位,金吾卫上上下下从官员到卫士都精神振奋,长安上万金吾卫奔走相告,裴剑圣来当咱们的大将军了。 这个问,哪个裴剑圣? 那个说,大唐有几个裴剑圣?自然是玄宗朝就任金吾卫大将军的裴剑圣! 这个惊奇,啊?那不得200岁了! 那个哂然,大将军超凡入圣,200岁咋啦,800岁也不稀奇! 现在,金吾卫们走路,腰杆都挺得笔直。一扫以前的松松垮垮。 总衙的官员卫士居然都没认出来,眼前威严的大将军,就是以前独守玄武门的落魄老卒。 裴旻一路所到之处,金吾卫们都向他投来发自内心的问候和崇拜的目光。 “见过大将军!” “大将军早!” “早,大将军!” 剑室在训练区,是由一个空旷的训练室改造而成,裴旻一声令下,总衙全员出动,不到半个时辰就干净利落地布置出来。 李真跟着师父进了剑室,像进了剑博物馆。 有将领长剑;有匕首短剑;有玉具剑、金饰剑、班剑等礼仪佩剑;有仪刀、障刀等实战类剑形刀;还有桃木剑、文人剑等特殊剑种。 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挂满了四面墙。这只是短短两天内金吾卫们搜集来的,搜集还在继续中。 裴旻站到剑室中央,四周墙上的挂剑纷纷齐齐嗡鸣,如同臣子见到了君王。 “想学御剑术,先得练真气,然后感悟本命飞剑。”裴旻负手道。 “本命飞剑?” “嗯,御剑术和心剑不同,需得脚踏一把实剑,才能御剑飞行。” “师父,那天小夷他们不用御剑也能飞呀!” “那是摄气腾空,所耗真气是御剑术的百倍。你让他们飞个千里试试?”裴旻冷笑。 李真看看师父,又看看满墙的剑,“师父,你的本命飞剑是哪把?” 裴旻脚下忽地出现一柄七尺长剑,无鞘,通体如银,浑然一体,连剑颚、剑柄也是银的。 随着他心念一动,腾空一丈,绕着剑室上空盘旋了一圈,姿势潇洒至极。 而后,飞到李真身侧轻轻一跃,落到地面,一手抓过悬空飞剑,递给李真。 李真接过,觉得入手颇重,仔细观瞧,师父的本命飞剑也如他的人一般,简单得没有一点纹饰。 看了半天,又交还给裴旻。裴旻接过,也不见有何动作,又消失了。 “师父,那把剑去哪里了?” “被某家收回体内了。” 见李真一脸不解,裴旻解释道:“所谓本命飞剑,就是将实剑练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当然,也可以用其近身格杀。但你已经学会心剑,就不要用本命飞剑去实战了。那玩意一旦折损会伤本体,修起来也麻烦得紧。” “师父,找本命飞剑是不是也很麻烦?”李真问。 “那倒不麻烦。你去找阳还真帮你铸一把你喜欢的剑。然后,不断用心念淬炼即可。此事不急,某家现下传授你真气修炼之法。此乃修行基础。” 接着,裴旻给李真讲起了气机。 这次讲述,可不像在梦里传心剑那样玄之又玄,云里雾里。 裴旻讲气机怎么在体内运转,在丹田酝酿,巡行周天怎么运行,发力是怎么发力。以及怎么用意念带动真气,淬炼本命飞剑,生出感应。 很具体。 听得李真跃跃欲试。 裴旻又道:“练真气,需从呼吸吐纳开始。”说着,伸手贴在李真的丹田上,“你深呼吸一下,吸一口气,能吸多深吸多深,能憋多久憋多久。” 李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得极深,腹部鼓涨。 这段日子,老师就教了他这么点本事。师父教的念力修习他又摸不着头绪,只好天天练呼吸吐纳。 裴旻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可以吐了。” 李真控制着节奏缓缓吐了出来。 “你这吐纳是跟高公公学的?” 李真点点头。 “潜行一道的呼吸吐纳要比我剑道高明一等,以后你便按照他教你的吐纳术练呼吸。现在,我教你怎么将气机纳入丹田,巡行各路经脉!”裴旻道。 说着,在李真身上按压指点巡行路线。 …… 小夷果然来上朝了。 回到新射殿换了长公主朝服,又到南薰殿,告诉太皇太后,自己要替阿真上朝。 太皇太后哭笑不得,你替他上朝,那将来你是不是还要替他当皇帝? 但耐不过小夷坚持,最终还是答应了。 朝堂上,摄政王的椅子是空的。帘子后,太后身边却多了张月牙凳。 凳子上,坐着一脸严肃的镇国长公主。高公公站在旁边陪侍。 一上午,又是一大堆朝臣上奏。各种麻烦事不断。 小皇帝昨天学礼仪没白学,熟练掌握了话术,把能推的都推给归相。遇到当下要决断的,回头向太皇太后求助。 太后决断是或否。 这一上午听得小夷直瞪眼。一会儿觉得此人怎么这么蠢,一会儿觉得此事确实难搞,因为没钱。一会儿又觉得这种事儿还要上奏么,好无聊。 反正总结下来,整天跟这些蠢人打交道,实在很累人。 下朝以后,小夷跟着小皇帝去了交泰殿。下午她还要跟着小皇帝去听讲呢。 午膳是和小皇帝一起吃的。 可能因为样貌年龄差不多的缘故,小皇帝对小夷很亲近,也不嫌弃她用手抓菜,“姐姐,九叔啥时候回来上朝?” 他身边摄政王的座位一空,心也觉得空落落的。 “姐姐?” 小夷瞪眼,不过念在他是小孩子,不跟他计较,撕扯着鹿肉干,撇着小嘴道:“他?估计明天上朝吧!” 吃了午膳,已近未时。 小夷又跟着小皇帝和年轻太监去集贤殿听讲。今天讲授的依然是礼仪科,老师依然是太常寺卿鲁延。 见摄政王没来,来的是镇国长公主。心知在太皇太后那里,这位比摄政王还要受宠。于是讲得越发卖力。 小夷却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学这些庸人自扰的东西干嘛? 怪不得阿真让自己来体验一天皇帝生活。原来当皇帝一点也不好玩!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夷的劝说 李真和师父学御剑一直学到正午时分,吃过由食坊长官亲自送过来的午食。继续学习,一直学习到日暮时分,才依依不舍向师父道别。 裴旻从怀里取出一本线装本秘籍,递给李真,“你不是喜欢有字的秘籍么,这是剑修公认的入门典籍。拿去好好研习。” 李真大喜,接过,封面上用正楷写着《剑道气海玄章》几个字。 翻开一看,不但有文字,还绘制了大量人体经脉图。标注着真气的巡行路线。 “谢谢师父。” 李真拜别师父,出了金吾卫总衙。回了兴庆宫新射殿。 新射殿的宫女和侍卫们见李真回来,均感高兴,自从李真入主新射殿,连六尚局的女官们都对他们恭恭敬敬。 他们自然知道是因为自家主子的缘故。 李真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他从一个底层不良人孙悟空翻跟头式的当了摄政王,还没学会摆架子呢)。对每个太监和宫女的问候都笑脸以待。 到了寝宫,看到小夷坐在厅堂的局脚食桌旁,皱着眉头发呆。老安和小翠站在旁边。 见李真进来,老安和小翠赶紧行礼,“恭迎王爷回宫!” “平身,平身!” 李真挥挥手,一脸喜气对小夷道:“小夷,你知道我今天跟师父学了什么?” “心剑?”小夷怏怏看了他一眼。 “心剑早学会了。是御剑术!嘿嘿,师父还给了我一本秘籍,你看。” 李真掏出《剑道气海玄章》在小夷面前晃了晃。老安和小翠也凑近,瞪大眼看。 小夷扭头瞅了一眼,撇撇嘴,一脸瞧不上,“我还以为裴旻有啥好东西呢,原来只是本入门经籍。” 转而惊诧道:“咹,御剑术你一天就能学会?你的剑呢?我看看!” “我又没说一天学会!连师父都学了好多年。我是说,从今天起,我算是真正踏上修行路了。哎,你今天上朝了没?” “去了。哎!”小夷叹气道。 “咋啦?” “当皇帝一点儿都不好玩。”小夷蹙起细细长眉。 李真乐了,“所以说嘛,你帮我劝劝太皇太后和老师。” “嗯。”小夷郑重点头。 妥了。 李真心情大为舒畅,让小翠去安排晚膳。 老安躬身从袖里取出一本折子,“王爷,这是咱家拜访过金吾卫统领以后,查探的帮会组织架构,咱家又根据新射殿的情况略作了调整,作的《玫瑰帮帮训》。” 还有这东西? 老安也太较真了吧。这还是玫瑰酒家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安么? 李真接过,翻开,越看越头大。 前面一长段“奉天承运,摄政王曰:”等等为何要成立玫瑰帮的废话。紧接着就是组织架构、权限。 帮主是红玫瑰,二当家是长公主,自己是摄帮主?(还有这职位?) 下面是舵主,舵主下面是堂主,把新射殿六十多名太监宫女,侍卫、马夫、杂役都列了进去。只是,舵主和堂主后面的名字都空着。 然后就是帮规。大唐笞、杖、徒、流、死五刑,除了后面两个全用上了。 你这是建立帮会,还是滥用死刑。 我想建立的帮会,是像红玫瑰的帮会或者白晶晶的帮会,那种家庭组织。 李真看着老安叹气,“这个,老安啊!” “奴才在!” “我们要建的帮会不必那么正式。还有,把我列成三当家。还有,下面只设舵主和帮众,你和小翠都是舵主,再加上老秦他们十三个。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废除全部刑罚。” “额,谢王爷。”老安大喜,又小心翼翼道:“王爷,这没规矩不成方圆呐。” “宫里的规矩还不够多么!”李真斜乜了他一眼。 老安恍然,眉开眼笑道:“奴才这就去办。”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小夷今天像是有心事,在旁边冷眼看着不说话。 不一会儿,小翠带着宫女送进来晚膳。伺候李真和小夷用膳。 用膳期间,小夷忍不住问,“你说的那个红玫瑰真的很厉害?” “一代妖王,都有了妖王主场,当然厉害!”李真一脸骄傲。心想,那是我老婆,能不厉害么? “她是妖怪?”小夷登时站起,叉着腰,凶巴巴道。一副要去降妖除魔的样子。 “她不是妖怪。她是天境修行者,妖王只是她的绰号。”李真开始胡说八道。 “天境?她在哪里?”小夷战斗欲爆棚。 “黄沙镇。”李真眨巴着眼睛道。 “黄沙镇……在哪里?” “梦里!”李真一本正经道。 小夷听呆了,大眼睛里有了忧色。 除夕前,她施展琉璃宫的黄粱一梦秘术,让裴旻进入阿真的梦境传剑,结果他们却进入三重梦境。 阿真出来了,学会了心剑。裴旻出来了,修为尽复。 本以为施术很成功。现在看来,还是留下了后遗症,阿真的脑子有点坏了。 【谁会等一个梦中人出来当帮主?】 想到这里,更加忧虑,闷闷不乐吃了几口,便出门去了南薰殿。 南薰殿内,高朝世正在侍候太皇太后用膳。太皇太后看到小夷进来,笑着招呼她吃东西,小夷却摇头拒绝了。 见小夷神色不对,二人对视一眼,太皇太后道:“小夷,是不是阿真欺负你了?奶奶这就去训他!” 整个大唐,若说敢欺负小夷的,也只有阿真。 小夷摇摇头,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高朝世,“奶奶,老高,我觉得,阿真现在最紧迫的,不是学习治理朝政,而是修行。” “修行?” 太皇太后皱眉,“堂堂未来皇帝,应以国事为先,做一代明主。修行,那只是闲暇养生消遣,可有可无。太宗皇帝不懂修行,玄宗皇帝不懂修行,宣宗皇帝更不懂修行,不也做出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大中之治的煌煌伟业么?” “不,奶奶,你不懂。”小夷头一次顶撞奶奶。 转头向高朝世,神色郑重,“老高,上界下垂,法界上升,以后,大唐乃至整个人间都会大不一样。神魔齐出,朝堂的文治武功在那种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学那些东西,没用的!应该让阿真以修行为主。至于朝政,由老高你辅佐奶奶垂帘听政即可。” 小夷面上罕见地出现焦急神色。 高朝世心里一动。上界下垂,法界上升这种谶语式的话他不懂,以他的修为还接触不到那个层次,但是他相信小夷,因为小夷是琉璃宫的少宫主。 要是真有神魔齐出那一天,朝堂便如小孩过家家一般。 沉吟片刻,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杂家觉得小夷说得对,摄政王应该以修行为主。” 太皇太后闻听,犹豫了。眼前二人都是她最为信赖的人,他们都这么说了,想必其中有自己看不透的原因。 想了好久,缓缓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便让他修行吧。但是重要的场合,他该去一趟还是要去的。” “那是自然。”高朝世躬身道。 “哀家觉得,是时候给真儿选个王妃了。”太皇太后叹了口气。 小夷点点头。心想给他娶个漂亮媳妇儿,也能治他的病根,免得他老是胡思乱想。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李真心中的飞剑 小夷回到新射殿,告诉李真,说奶奶答应了,喜得李真对小夷一顿胡乱吹捧。 说自己是摄政王,小夷是大唐皇上皇。 哄得小夷笑逐颜开。 第二天辰时,李真直接去了金吾卫总衙,找师父学习御剑术。 裴旻这一次讲得更加细致。 一上午很快过去,在和师父一起吃午食期间,李真问:“师父,御剑术多久可以修成?” 裴旻咬着硬邦邦的胡饼(不是食坊怠慢,他喜欢啃硬的),想了想,“某家用了二十年。” “二十年?”李真惊道。 裴旻瞅了他一眼,哂然道:“御剑术之前,某家还练了十年飞剑术。” “三十年?”李真瞪大眼,“师父,有没有快一点法子,像心剑那样?” 裴旻冷冷盯着他,“阿真,以后,你若再有此等想法,便不要来找某家学剑了。” 李真登时心中一凛。 裴旻放缓语气,叹道:“心剑只重感悟,所以在梦中游历便可以悟道。御剑术却是以真气为基,以意念为统,是实打实的笨功夫。我等剑修虽然威猛无俦,但剑道修行却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进境太慢。越是百尺竿头,越难寸进一步。你想想清楚,你还要学剑道么?” “师父,我要学。哪怕再苦,再累,再慢,我也要学。因为,剑道是最帅的!” 李真一咬牙,坚定道。 裴旻哈哈大笑,“那是,咱们剑修,确实威风!” 吃过午食,裴旻说自己下午要处理些事务。让李真去找阳还真铸本命飞剑。 一把好剑可不是朝夕间就铸出的,有的名剑往往几十年才铸出来。提前准备,到时候真气一成,便可以淬炼了。 “记住,飞剑上面不要刻秘阵。用材上点心,形状自己喜欢,便可。”裴旻叮嘱道。 李真点头表示记住了,又问,“师父,本命飞剑要是太大太重,是不是不方便收入体内?” “本命飞剑的大小和重量只和手持力度有关,和方便不方便收入体内无关,和损耗真气也没有关系。” “嗷,我明白了。师父,我走啦。” 李真告别裴旻,直奔司天台。 到了司天台,通知守门的门卒,说是李真来访,门卒进去通知。 不一会儿,一身道袍的阳还真亲自出来迎接,远远就直着腰笑呵呵行叉手礼,“摄政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李真拱拱手,笑道:“早就想拜见阳太师。今日来求见,是想请阳天师帮个忙。” “哦,里面请,王爷慢慢说。”阳还真眼睛一亮。 将李真迎到了自己的私密小院。 坐定以后,阳还真命人奉茶,热情地问,“不知阳某有何效劳之处?” “我想铸一把剑,师父让我来找你。” “哦?” 阳还真闻听是剑圣推荐,越发高兴,“不知王爷想要铸把什么剑?” “阳天师,你见多识广,有什么好推荐?”李真笑嘻嘻道。 阳还真微笑着看了他半晌,起身,“王爷,你稍等。” 说着,走了出去,到堂前书架上取了一个卷轴,走进来。 “王爷你看,这是我收藏的《名剑谱》,上古十大名剑尽在其中。太阿、纯钧、鱼肠、赤霄、湛泸、龙渊、承影、工布、干将莫邪、巨阙。” 阳还真指着图谱,一把一把地介绍,“这是太阿剑,是春秋时欧冶子和干将两大铸剑师合铸,号称威道之剑。剑成时,剑神天然生成太阿铭文,楚王曾持此剑随手一挥,晋军就莫名大败。” 李真摇摇头。 阳还真又指着第二把,“这是纯钧剑,号称尊贵之剑。是欧冶子大师采赤堇山锡、若耶江铜,耗时十年铸成。锋利无比,曾为越王勾践的佩剑。” 李真还是摇头。 阳还真指着第三把,“这是鱼肠剑,号称勇决之剑。刺客专诸藏此剑于鱼腹刺王僚,剑从鱼腹出鞘,穿透三层狻猊铠甲,刺入王僚心脏。” “太短了。”李真仍然摇头。 “这是赤霄剑,号称帝道之剑。汉高祖刘邦起义前于南山所得,剑身嵌七彩珠玉,篆刻赤霄”二字,剑身赤色如霞,高祖持此剑荡平天下。” “额,再看看。”李真有点心动。 “这是湛卢剑,号称仁道之剑。剑身通体黑如墨玉,锋芒内敛不伤无辜,剑成时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 黑剑? 李真很心动,砸吧着嘴道:“再看看。” “这是龙泉剑,号称高洁之剑。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往下望深渊,缥缈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 李真摇摇头,“品相一般,再看看。” 阳还真又指着一柄近乎透明的剑,道:“这是承影剑,号称无形之剑。此剑铸造于商朝,据传,在天色黑白交际之时,可见其剑影,挥剑可斩断古松,却不见剑身痕迹,很是神奇。” 透明剑? 还是算了。自己是要踩在脚下飞呢,太没安全了。当即道:“不要这种。” 阳还真接着介绍,“这是工布剑,此剑剑身修长,剑刃成波浪形,一剑刺出,如同海浪,连绵不绝。” 李真又摇头。一般一般太一般,踩着波浪没安全感。 “这是干将莫言,是双剑,号称至情之剑。雄剑干将因采集五山六合的金精无法融化,干将妻子莫邪投身熔炉,铁水这才融化,方铸出两剑。” “这个,不要。”李真摇头。 两把剑踩劈叉了怎么办? 阳还真指着最后一个宽得像门板似的大剑,“这是巨阙剑,钝而厚重,剑身宽一尺,长七尺。据说此剑初成时,越王勾践坐于露台之上,忽见宫中有一马车失控,横冲直奔。于是拔出欧冶子刚铸成之剑,指向暴走中的马车,准备命勇士上前制止,没料到在拔剑一指间,剑气就将马车砍为两节。” “这个好!”李真眼睛一亮,“就这把!” 阳还真微笑着收起《名剑谱》,“王爷对材料有何要求?少府监搜罗天下奇材,为王爷铸把巨阙不在话下。” “我不懂材料,阳天师你看着弄,结实点就行。” 李真谨记师父的教导,本命飞剑一旦损坏,不但伤身,修复起来也很麻烦。 “王爷需要阳某在上面镌刻什么功能的秘阵?” “额,师父说,千万不要在上面刻印秘阵。”李真连忙摆手。 阳还真略微失望,但还是微笑道,“那阳某这便请少府监和将作监安排铸剑事宜。王爷此剑急用否?” “不急,不急,一点都不急。” “那阳某就监督他们用上好材料,铸得仔细些。” “李真谢过阳天师。”李真站起来,朝阳还真认真行了个叉手礼。 “王爷客气。”阳还真站起来,欠身回礼。 告别了阳天师,李真回宫。 回到新庆殿,小夷告诉他,归相选定明日祭祀天地,明天你要上朝。 重大场面,你这个摄政王还是要参加的。 这是我和奶奶的约定。 小夷神色郑重。 第一百三十章 诡异袭击 翌日。 李真穿上礼服到兴庆大殿,准备祭祀天地。 进入大殿,李真走到龙椅旁边的摄政王椅子上,和小皇帝相视一笑。 群臣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很熟练地道:“众爱卿平身。”语声虽稚嫩,语气却平静。 群臣起身,“谢皇上。” 小皇帝瞅瞅李真,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李真偷偷竖起大拇指。 归相出列,上奏,“皇上,摄政王,吉时已到,仪仗队已备好,是否出发?” “出发!”小皇帝大声道。 乾符元年正月,大唐即将进行第二次祭天。 小皇帝在李真的陪伴下坐上金辇玉辂,直奔祭祀点圜丘。 祭天队伍除了皇族宗亲,以太常寺和礼部为主,还有三公九卿,以及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因为郊祭属于外祀,太皇太后、小夷、高朝世他们没有参加。只是参与了前期的斋戒。 圜丘到了。 祭坛和神位早已修缮一新。 舞乐响起,祭祀开始。 第一个环节,迎神。 祭台下方,文武百官按照品级排列。李真和归叔夜并肩而立。 坛顶上,太常卿鲁延负责念祝文,阳天师主持祭祀。这几天鲁延一直给小皇帝上课,自然早已教授了他祭祀礼仪。 在礼部郎中引领下,小皇帝登上圜丘上层坛顶。 鲁延长声道:“迎……神!” 小皇帝向祭桌上那块写着“昊天上帝”的红木神位跪拜下去,下方全体官员跟着跪拜。 【突然,站在小皇帝右首的阳还真凤目一凛,他感知到一股诡异的能量从地下涌来,袭向神位。】 神位震动。 阳还真暗哼一声,左手拂尘一摆,右手在大袖中按压下去。 能量退去,神位堪堪稳住。 “起……身!”鲁延又喊道。 群臣起身。 第二个环节开始,献祭。 小皇帝初献。 只见他手捧一块苍璧,连带礼部郎中递过来的布帛金箔置于燎炉前。又接过他递过来的金爵,将爵中酒液恭恭敬敬洒在神位前,一连三爵。 就在这时,诡异能量再度入侵! 阳还真眸子一睁,闪过一道寒光,袖中右掌成爪,向下一抓。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惨呼声。 摄政王李真是亚献。 李真大步走上祭台,也是向五方神位敬酒,旁边礼官将三牲放到祭桌上。 就在李真敬酒中,祭台轻微震动,李真诧异地看向阳还真,只见他神色凝重,右袖微微抖动。 【不对劲!】 李真敬献完毕,缓步下了祭台。 走到归叔旁边,低声道:“归相,阳天师好像在和什么东西对抗。你赶紧吩咐礼官,将祝词缩短一些。” 归相闻听,心里一凛,立刻到礼官那里安排去了。 终献。由太常卿鲁延亲自完成。 也是敬酒。但敬谢对象覆盖所有神灵。时间比初献和亚献要长得多。正好给改祝文留够了时间。 献祭完毕。进入读祝文环节。 礼部郎中手持他自己写的自己改过的祝文,开始宣读,本来他洋洋洒洒写了五千余字,愣是被归相逼成了五百字。 然而,即使这五百字,他还没念到一半,天上就开始乌云密布。 下面百官满脸疑惑,仰望天空,心想,要下雨了?归相不是请阳天师看好的日子么? 上方,祝文刚刚念完,天空一声炸雷,电光直射而下。 阳还真往前迈出一步,脚下站成禹步,扬起拂尘,挥向天。 那道闪电硬生生被挥回到了云层,只听一声闷响,云层散开,天空恢复晴朗。 小皇帝和群臣都怔怔看向阳还真。 只见阳还真微微一笑,状似喜悦之极,“昊天上帝已听到我大唐君臣的心意,接受献祭,故而降下响雷以示回应。” 群臣相顾一喜。 还以为又像上次那样上天震怒呢,原来虚惊一场。 接下来,在小皇帝率领下,在场全体人员向神位行三跪九叩大礼。 除了阳还真。 他根本无暇下跪,还在苦苦支撑着来自地下的诡异力量入侵。看上去闲适洒脱,实则辛苦到了极点。 乐舞同步进行。乐声欢快,舞师跳八佾舞,刚劲而沉重。 可李真却嗅到了诡异的味道。他刚踏上修行门径,虽远没有阳还真那样的修为,但在跪地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应到大地下面的那股力量。 就像一只蚂蚁趴在巨人的心口上,随着巨人心脏的跳动,他感到了来自灵魂的战栗。 三跪九叩完毕,李真又向归相低语,“后续的仪式尽量简单些,阳天师那里快撑不住了。” 终于到了尾声。 礼部郎中唱赞送神,皇帝率众人再次跪拜。 本来唱赞也很长,但被归相直接砍到原先的一半。 送神完毕,是燎祭,焚烧祭品,上达天听。 火焰还没有彻底熄灭,李真就让归相带着百官回宫。只给自己留下一辆马车。 礼部官员封存各神位,带走祭祀过的三牲,以作胙肉分赐王公和大臣。 小皇帝拉着李真衣角问,“九叔,你不跟我一起回么?” “你自己先回,九叔一会儿就回去。”李真摸了摸小皇帝脑袋,道。 等仪仗队伍走远,李真赶紧跑上祭台,扶住面如金纸的阳还真,“阳天师,你还好吧?” “摄政王,你扶我下去。”阳还真声音虚弱。 李真扶着阳还真下了祭台,刚一下祭台,祭台就喀啦啦裂开。李真回头一看。 “快走,完了请归相秘密派人修缮。”阳还真道。 李真扶着阳还真上了马车。 阳还真的状态很差,萎靡不振,哪里还是刚才的潇洒模样。从祭天开始,都是他凭一己之力对抗那股诡异力量,撑完了全场。 元旦大朝会那天,他损耗真气太过,原本就没恢复过来。这次拼尽修为镇压那股力量,此刻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 也得亏李真机灵,让归相大大缩短祭祀流程,不然异变发生,肯定又是人心惶惶。 马车直接进宫,到了南薰殿。 李真扶着阳还真进去。只见太皇太后正带着小夷和高朝世拜祭昊天上帝。 见阳还真脸色奇差,小夷不禁问道:“你咋啦?” “太皇太后,小夷姑娘,高公公,今天祭天……噗……”阳天真吐出一口血来。 太皇太后指着扶手椅道,“你别急,坐下慢慢说。阿真,你扶国师坐下。” 小夷伸手在阳还真心脉上拍了一下,阳还真这才好了一些。缓了口气,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完,满面疑惑看向小夷,道:“有没有可能,国师还没死?” “阴魂不散。”小夷冷声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给摄政王选妃 李真回新射殿喊了扁六过来给阳还真瞧病,扁六一搭脉,笑道:“阳天师这是损耗真气太过,我给你开副补气的方子。不过先说好啊,治病我扁六药到病除。可这个不属于疾病,别想着几天就能补回来。连大姐头都没招儿呢。” 说着,要过纸笔,在上面唰唰唰写了一大堆药材名、克数,寻常补气药方最多不过七八味药材,他却一连写了三十六味之多。这还不算,里面竟然还有砒霜等剧毒之物。 李真对别的药材不懂,但砒霜还是知道的,指着那两个字瞪眼,“扁六,别把阳天师当牛二他们一样整,开玩笑得分对象!” 扁六急了,尖叫道:“我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么?人家阳天师又没招惹过我。要是喝出了问题,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那怎么还会有毒药呢?” 扁六斜乜了他一眼,哼哼道:“你懂啥?看一个医家用药高明不高明,就看他会不会用毒药救人。” 他嘚瑟起来,除了小夷不敢得罪,谁都不放在眼里。所以经常被牛二他们痛扁。 高朝世点点头,“扁神医此话倒是一语中地。” 见用毒大宗师都这么说,李真无话可说。 扁六把药方递给李真,吩咐道:“去尚药局照着方子抓药煎药,别去找太医,那些庸医看不懂我的方子。” 说完,哼哼着负手出去了。 “你……”李真气结,瞅瞅小夷。 小夷冷眼相观。她可是知道扁六的真实性格。 别的事儿你随便跟他开玩笑,他顶多笑笑。但质疑他的医术,他可是很在意的。 太皇太后笑道:“神医的性情大都怪异,听说药王孙思邈脾气也很大。阿真,把方子给兰蔻,让她送到尚药局。” 阳还真赞叹,“那晚,扁神医给军神治眼,堪称神技,令人叹为观止。” 李真把方子递给了兰蔻。兰蔻笑盈盈接过,向李真和太皇太后分别行了肃拜礼,脆生生道:“兰蔻这便去安排。” 又是这个兰蔻。 李真心里一阵腻歪,不过料想她也不敢在方子上动手脚,随即释然。 想了想,对太皇太后行礼道:“阳天师伤重,不如暂时就住在新射殿,也好让扁六随时复诊。” “哀家也是这样想的。”太皇太后微笑道。 “阳还真谢太皇太后,谢摄政王,恭敬不如从命。”阳还真站起来郑重向二人行礼。 随即,在李真的搀扶下,在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的小夷带领下,到了新射殿。李真把阳天师安排在离自己寝宫不远的一处寝室。派两名太监伺候。 此时,兴庆大殿,小皇帝颁下圣旨,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荡。 傍晚时分,尚食局送来烹制好的胙肉。小翠带着宫女将胙肉送到李真的寝殿。正和小夷学下棋的李真放下棋子,让小翠带阳天师过来一起吃。 阳还真进来以后,向二人行完礼坐下,看着胙肉皱眉,“长公主,摄政王,这胙肉还是赐给下人吧。” “为啥?”李真大奇。 小夷也好奇地看着他。 “上面能量混杂,修行人吃了有害无益。”阳还真叹道。 小夷一想也是,阳还真和那股诡异能量拼了半天,早就渗透祭台全场了。 吩咐小翠将胙肉分赐给宫女侍卫和太监们,再重新准备一席饭菜。 席间,三人畅谈,当然主要是小夷和阳还真在说,李真只有听的份儿。阳还真对天文地理,阴阳五行,音律书画,经史子集无所不通,他用心讨好眼前二人,渊博而不炫耀,尽挑些二人感兴趣的东西说,自然博得李真和小夷的极大好感。 尤其是小夷,时不时赞叹“啊,你好聪明”“你懂得真多”等等,阳还真越发开心。 论谋略,阳还真已经甘拜下风;但若论哄孩子,整个大唐,阳还真第一。 他的知识太渊博了,渊博到可以用“如渊如海”来形容。哄小夷这样的天才儿童,再合适不过。 三人越聊越投机,这顿饭吃的时间便很长。吃完饭食,已是亥时。 阳还真喝了尚药局送给来的药汤,便向李真和小夷告辞,回房休息了。 “阿真,明天上午,奶奶给你准备了好多秀女,你挑个最喜欢的。”小夷道。 “干嘛?” “娶了当老婆啊!省得老是胡思乱想。”小夷哂然道。 “我不挑!我还要和师父学剑呢!今天已经浪费一天时间啦!” “不行!”小夷叉起腰,瞪着他,“这也是我答应奶奶的条件。” “好吧好吧。只限明天上午哦,下午我要去找师父。”李真妥协。 当晚,一夜无话。 第二天,太皇太后没去垂帘听政,而是一大早就在高朝世的陪伴下到了新射殿,在正殿等候。 李真不想选秀女,磨磨蹭蹭不起床。被小夷拉起来,让小翠替他梳洗打扮。 “我要穿常服,下午我还去找师父学剑呢。哎,还是我自己来吧。”李真拿过小翠递过来的常服。 简单吃了早膳,便去了正殿。 “孙儿宁王李真见过太皇太后。”李真认真行了个叉手礼。 虽然只跟着小皇帝学了一下午礼仪,但也进步不少。 太皇太后见李真终于自承孙儿,很开心,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中央座位,“真儿平身。过来坐。” 转头对高朝世道:“那便开始吧!” 现在还没到辰时,选秀便开始了。 高朝世拿着花名册,翻开第一页,笑眯眯对李真道:“这第一位嘛,是太皇太后族人,按辈分儿算也是太后远房孙女。江南沈氏乃是名门望族,她的父亲原是苏州府知府,现已迁入御史台做御史大夫。这位姑娘名叫沈碧君,长得俊俏可人,性格温婉,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 说罢,向身边太监道:“召沈碧君。” 【近亲结婚?也不怕生个傻子出来。李真心想。】 此时,早有一大堆秀女在殿外等候,队伍排得长又长。这些秀女都是官宦人家仕女,自然知道这位摄政王才是大唐的真皇帝,最难得的是年轻俊俏,才华横溢,一代词宗。 这样的完美夫婿谁不想嫁?她们都请了长安最好的化妆师,恨不得把金子贴在脸上,以增添光彩。 因为是太皇太后亲族,沈碧君排在第一个。她的妆是太皇太后亲自派人去画的。浓淡适宜。 在太监引领下,沈碧君进来了。规规矩矩半蹲,行肃拜礼,“民女沈壁君见过太皇太后,见过摄政王。” 而后,自信地抬起头。 李真看着沈壁君,没啥表情。觉得漂亮是漂亮,能打八分左右,但是,总感觉缺了什么东西。说不上来。 “怎么样?”太皇太后笑盈盈地问。 李真微微摇头。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朝高朝世摆手。 高朝世挥挥手,沈壁君面上现出失望之色,但还是向太皇太后和李真福了一福,退下。 “下一位是王师徒的孙女,王曦,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不一会儿,王曦上来。 李真一看,美则美矣,但先请你把脸上一尺厚的腻子刮下来,让我看看真容再说。 挥挥手,再换。 就这样,一连换了三十几个,燕瘦环肥各色美女都没入李真的眼,。 小夷急得不住阻止李真,“我觉得这个就不错。还有,刚才那个姓毛的也挺好看。” 她的审美和李真不一样,她喜欢幼态可爱型的,李真却喜欢性感狂野型的。 一个时辰过去,李真坐不住了,问高朝世,“老师,还有多少?” “还有……咱家看看,还有276个。” 额,李真呻吟,要是照这种速度看下去,今天就别想去找师父学剑了。低声道:“老师,让他们一批一批来,三十人一批。” 啊? 高朝世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微微颔首。 于是一批一批的选秀就开始了。 面对着一排排佳丽,李真想起了前世某种特殊场面。(想啥呢,我说的是香港小姐选美大赛。)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极西之地,羊生子焉 大唐极西之地,有龟兹国。龟兹国之西,有一小镇,名为黄沙镇。 黄沙镇今日出了一桩奇事。一户沙姓人家的母羊居然生了一个人类婴儿,男婴。 最先发现的是女主人沙老太,出来挤羊奶的她,看到羊圈里的群羊围着一只跪伏的母羊。母羊身边是个通体洁白的男婴,闭着双目,紧握双拳。 不哭,不闹,若非手脚蹬动,便如死婴一般。 沙老太大骇,“当家的,你快出来!” 沙老头闻听,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失声道:“妖怪?我去找村长。” 披了个褂子,就踉踉跄跄往村长家跑、 不一会儿,村长带着一大群村民赶到了沙老头家。 大家围在羊圈旁,纷纷露出惊诧之色。 村长瞠目,半晌,才切齿道:“妖孽!砸死他!” 村民闻听,便捡起砖头、石块砸向婴儿。 群羊躁动起来,围着母羊和婴儿快速转动,用身体和头颅挡下石块,中央的母羊咩咩叫唤着。 咚! 终于,有个小孩丢的石头穿过拥挤羊群的缝隙,砸在了婴儿头上。婴儿哇地哭出声来。 母羊急了,站了起来,它的身形竟比其它羊大了一倍不止。只见它用没有一点眼白的漆黑眸子盯着众人,口吐人言,“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凡夫,圣子降临,不思供奉,反而亵渎伤害。你们不怕天罚么?” 羊说话了,众人骇然后退。一哄而散。 沙老头一把扯住村长,“村长,这、怎么办啊?” “你自己看着办。”村长仓皇而去。 沙老头扭头看看母羊,拉着一脸惊恐的老婆回了屋。 两口子坐在炕上商量了许久,怎么处理母羊和婴儿。 沙老头一咬牙,说等晚上母羊睡了,自己拎个锄头,直接锄死这个妖物和那个婴儿。 沙老太却不同意,说得罪上天,会遭报应的。 二人争论半天也没个结果。只好先搁置。 当夜,寒风呼号。 沙老太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爬了起来,抱了一卷毡布走到羊圈。在母羊幽暗眸子的注视下,放到它身下铺开,然后,逃了似的回了屋。 母羊叼起婴儿放到毡布上。 第二天,沙老太出来割羊毛,看到毡布上的婴儿竟然变大了好多,也睁开了眼,正趴在母羊身上吃着羊奶。冻得皮肤通红。 沙老太回屋,又抱出一床棉被,进羊圈,盖在婴儿身上。 又把羊圈里村人扔进来的砖头石块全部扔出去,把羊粪清理得干干净净,用厚厚的干草铺了一层,又仔细清洗了水槽,换了槽中水。 母羊看向她的眸子变得和蔼起来。目送着她回屋。 “你这么伺候那个妖物,不怕村里人笑话?”沙老头抽着旱烟,闷声道。 “我就是看着那孩子可怜,大寒天的,别冻死喽。”沙老太哂然道。 他们夫妇一生没有孩子,婴儿勾起了沙老太的母爱。 沙老头冷哼一声,没说话。 第三日,沙老太又去羊圈,发现婴儿已经会爬了,在羊圈里爬来爬去。沙老太给婴儿放了些乳酪,婴儿居然能自己抓起来,用乳牙咬着吃。 第五日,沙老太发现婴儿已经长成了五岁大小,漂亮得不像话。只是,还没有衣服穿。顾不得讶异,当天就扛着一袋窖瓜,拿着老公的一件旧衣,去找村中善于裁衣的张氏。 张氏一听把衣服改成小孩子能穿的,瞪大眼睛,“沙家嫂子,你不会是给那个羊生子做衣服吧?” “是的,他现在已经是个五岁小男孩了,长得那叫一个俊俏。”沙老太喜滋滋道。 张氏闻听,更惊骇,浑身一哆嗦,“老嫂子,你这衣服我可不敢改。给妖怪改衣服要遭天谴的。” 沙老太生气了,大声道:“他明明就是一个小孩子。你不信跟我去看。” “五天长成五岁,有这样的小孩子么?老嫂子,我劝你一句,莫要被妖物迷惑。”张氏苦口婆心道。 “你不帮,我就自己做,但你别说这等风凉话。” 沙老太拉下脸,拎着衣服,扛着口袋回了家。 沙老太前脚刚走,张氏就到左邻右舍串门,添油加醋地说老沙家养大了妖怪的孩子。 回到家,沙老太把衣服的袖腿卷巴卷巴,拿着就去了羊圈口,唤出小男孩,给他穿上, 笑眯眯指着自己,“叫阿娘。” 小男孩摇摇头。回头看了看母羊。 站在屋檐下的沙老头满目厌憎。 当晚,沙老太要将小男孩接回屋里睡,却被小男孩拒绝了。神色坚定。 坚定得让沙老太都不敢直视。 小男孩一天天长大。一天一年式的长大。 又过了十三天,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十八岁大小伙儿的样子。穿着沙老头的衣服一点儿都不显宽大。 肤白如玉,五官精致,就像昊天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完美得无可挑剔。即便衣服粗劣破旧,头发随意飘散,但依然难掩飘然出尘之姿。 【如同九天上的仙人。】 平日里,他整日坐在羊圈里的毡布上冥想。偶尔看见沙老太送食物和水进来,才微微点头,“羊生谢过阿婆。” 他天生就会说话。 沙老太却恭敬得不敢直视,跪地,磕头,然后才离开。 羊生身边,那只母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它的脸越来越像人,它的两个前蹄像老妪的手,它的两条后肢变成了人腿。它身上的毛脱落得所剩无几。 夜幕时分,羊生站了起来。 母羊仰头看着他道:“你真打算救这帮愚民?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世人皆愚昧。若因其愚昧而不救,那天下便无可救之人。” 目光穿过夜色,直视巍峨后山。他的声音温润,有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羊生走出了羊圈。走到沙老太的卧房门前,轻声道:“阿婆,快起来,再睡就醒不来了!” 沙老太披了件外套仓皇出来,看着羊生一脸茫然。 “阿婆,你去唤醒村里人,告诉他们马上要发山洪了,赶紧来这里躲避。” 说完,又回到羊圈,坐到毡布上。 “他们会信你?”母羊脸上一脸讥诮。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他们信不信,那是他们的因果。”羊生垂眸道。 沙老太赶紧回屋,把羊生的话复述了一遍,见沙老头一脸呆滞,便督促道:“当家的,快穿衣服出门呀。村里三百户人,我一个人通知不过来。你去村长家,我先去通知亲友。” 沙老头迟疑道:“妖怪的话你也信?你就不怕他是要我们把人召集到一起,一并吃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变羊 “他要吃人还需要等到现在?” 沙老太瞪眼,怕羊生听到,低声呵斥,“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的比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没出息。要是羊生是骗大家,我们最多遭受村人的耻笑。可他要是说真的呢?我们就是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 沙老头闻听,一言不发地披了件皮袄,匆匆忙忙往村长家赶。沙老太则去通知亲朋好友。 敲响村长家的门。 村长闻听是妖怪羊生子说的话,初时也是惊疑不信。等沙老头将婆娘的话复述了一遍,村长这才点头,隐有敬佩之色,“想不到你浑家还有这等胸襟见识,我这便通知全村。就算那羊生子骗了我等,老夫也不会让你家担埋怨。” 于是出门,让里正通知全村人都去沙家院,要发山洪了。 发山洪不应该跑出村子么,怎么往沙老头家跑? 村民们很困惑。 因为沙老头家有躲避山洪的办法。跑你能跑得过山洪么? 村民无暇细想,连忙穿上衣服拖家带口往沙家院跑去。 黄沙镇地广人稀,家家户户都有独立门户,连院墙都没有,是以上千村民挤到沙家,居然都挤得下。 黑压压一片。但都下意识地离羊圈远远的。 羊生对沙老太道:“让他们离我近一点,越在外围,越不安全。” 在外围的人纷纷往里挤,挤得里面的人不由自主地站在羊圈旁边。 站得近的村民看到羊生,纷纷感叹,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熙熙攘攘间,只见村落后方的山体大片大片垮塌,洪水、泥石流轰然而下。 众人惊呼,骇然失色,纷纷道:没下暴雨,怎么突然发起了山洪呢? 有人疾声道:“冰雪融化。可是大冬天,山上的冰雪怎么会融化?” 齐齐看向羊圈里的羊生。 羊生双手结了个怪异的印决,口中默念经文,只见一个巨大的蓝色光罩将众人牢牢罩住。 只在瞬息间,山洪夹带着石头、树木、泥浆扑向黄沙镇。 所到之处,房屋、瓜田被淹没。唯独沙家院光罩所罩之处安然无恙。 村民们这才放下心来,看向羊圈里的羊生,齐齐露出感激之色。尤其是村长。 沙家老两口出去通知村民大约在晚八点左右,村民聚齐在沙家院是晚十一点左右。山洪从十一点半开始,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一直到凌晨五点左右势头才缓了下来。 等到彻底停止,天已亮了。 只见黄沙镇已经被山洪淹没,所幸黄沙镇是沙漠地带,洪水早渗入沙地里,但村落里的民居都毁了,重建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和时间。 村民们心情低落,互相叹息着。 这个说,他家里的瓜窖里还有两千斤瓜还没拉出来。 那个说,他家里还有三个月的米面口粮都没来得及带。 还有的说,一家人的换洗衣服都没带。 说罢,都齐齐羡慕地看着老沙家,只有他家没有一点损失。 村长叹息道:“好了好了,人活着比啥都强。老沙,现在大家伙都遭了灾,这些日子,你接济一下大家伙儿。当然,也不用多,勉强饿不死就行。这段期间,大家都从自家房屋挖一下,看能不能挖出点吃的来。” 老沙面有难色地答应了。 安顿完,村长向羊圈里的羊生恭恭敬敬行礼,“老夫瞎了眼,错把恩人当成妖怪。老夫在这里向恩人道歉,多谢恩人救我全村人的性命。” 沙老太冷着脸,哼哼道,“你们还拿石头砸过他呢。” 村长等人面色一红。 羊生撤去光罩,看着村长和村民们道:“你们,想不想度过眼下难关?” 村民们大喜,齐齐点头,如小鸡啄米般。 “那就跪下,听我念段咒语。”羊生道。 众人一听,立刻围着羊生跪下,神色恭敬。能活命,别说跪下,当牛作马都行。 羊生念起了经文,这段经文和他刚才所念截然不同。刚才如苍茫琼宇,现在如低语呢喃。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忽然,村长头颅扭动,面露痛苦之色,四肢抽搐。趴倒在地,变成了一只羊。 旁边的人如痴如醉,浑然不觉。 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羊。 直到,全村人除了沙氏夫妇,其他村民全部变成了羊。上千只穿着衣服的羊。 羊只需要吃草就行。肯定能度过眼下难关。 这时,羊生身边的母羊却变成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驼背老妪,走出羊圈,剥下一个老妇人的衣服,穿在身上。 羊生停止了念咒。 沙家老两口醒来,看着周围,吓住了。 羊生站了起来,低下头,对沙老太说:“阿婆,这些羊以后都是你的。是杀是养全凭你的心意。” 说着,转头对老妪道:“阿姆,我们走吧。” 老妪冲跪地的两人诡异一笑,跟在羊生旁边,一路向东,扬长而去。 走出了黄沙镇,老妪仰头问:“阿生,你觉得他们会把同伴养下去,还是杀了吃肉?” “阿婆多半会养下去,阿翁多半会杀了吃肉。不过,今年大旱,终究还是要杀了吃肉的。”羊生微笑道。 白璧无瑕的脸庞散发出莹润的光辉,有如天使。 …… 大明宫,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焦灼地走来走去。连他最心爱的干儿子,都没带在身边。 从正月初二封赏开始,他就开始焦虑了。 暗中培植的阉党被清洗一空,杀的杀,废的废,数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他现在就像被剪去一支羽翼的雄鹰。 不良帅游天一竟成了正二品的龙武军大将军,无论品级和还是俸禄,都比他高了好几个等级。 昔日的老搭档军神李沉舟也被起复为兵部尚书,还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以后再想监他的军,那是鼻子上挂鲞鱼,休想啊休想! 左右掣肘,进退两难。仇敌遍布朝野,巴不得他死的人能从长安排到洛阳。 这就是鱼天恩的困境。 他骄横跋扈,控制朝政近三十年,一凭的就是扶持皇帝,二靠外臣里的阉党,还有就是二十万神策军。 现在,三张王牌只剩神策军了。 游天一已经开始或明或暗地吸收羽林军和神武军的残部。听说李沉舟也开始着手恢复府兵制。 自己现在就是翁仲老鳖,形势危如累卵。 “唤赵长史过来。”鱼天恩对亲兵道。 没一会儿,赵长史进来。 “拟一份奏折,给皇上和摄政王,就说咱家要领神策军出征徐州平叛,打庞勋!” 鱼天恩恶狠狠道。 心想,你们想把咱家困在京城,小火慢炖,逐步肢解,咱家偏不给你们机会! 第一百三十四章 鱼天恩的请奏 奏折很快送到小皇帝那里,太皇太后不懂军事,摄政王忙着选秀(他就算不选也不懂),小夷忙着陪摄政王选秀(在她心中,这才是大事)。 高朝世只好把李沉舟、游天一叫来商议。 看着那份奏折上谦卑忠诚的陈词,李沉舟笑了,“他急了。” “能不急么,再不飞,就要被煮熟了。”高朝世哂笑。 “该怎么回复?”游天一问。 高朝世看向李沉舟,“卫国公你的意思呢?” “照我看,直接驳回。就把他死死摁在京城。”李沉舟道。 高朝世又看向游天一,“游大帅,你认为呢?” “依我看,应该直接下旨,把神策军解散,并入兵部。硬磕一下,看他反应如何?”游天一沉声道。 高朝世沉吟半晌,看着二人道:“游天一此人城府阴沉,狡诈善变。杂家觉得,不管是驳回,还是硬磕,都非上策,万一他狗急跳墙就不好了。长安,再也经不起一场大战了。” 李、游二人略一思索,点头。李沉舟问:“那公公有何高见?” “软拒绝呗,就说朝廷没钱。要出征,让他自己筹钱。但却不得搜刮民脂民膏。”高朝世摊手道。 李、游二人相视一笑,齐齐道:“公公高明!” 当下,高朝世便让人批复奏折。 大致意思是,先是嘉许鱼天恩的忠心,又表示最近宫城塌陷,急需用钱,可是国库空虚,实在没钱。要不,就先别出征了,等财政收入好转,再去打不迟。反正庞勋军队停滞徐州,战势已颓,也不急迫。 当然,你鱼中尉要实在想打,自己去筹集军费,但绝不可扰民! 批复的奏折很快传回了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看着批复,冷笑不已,随即又让人重新写奏折。表示自己愿意自筹军费,绝不扰民!他这么多年搜刮财宝无数,领二十万大军出征徐州,还是出得起的。 奏折又回到了高朝世等三人处。 要不要放他出去呢?要是不放,再找什么借口? 三人商议良久,李沉舟道,“不能让他就这么带着二十万大军出去。放出去,再回来可就难了。” 游天一沉吟,“至少,不能让他全带出去。” “带多少合适?”高朝世看向李沉舟。若论打仗,军神最有发言权。 “五万!”李沉舟冷哼一声,“庞勋的军队只有三万,还是乌合之众。他若带五万人都打不赢,那就别带兵了!” “对!”高朝世抚掌微笑。 出去安排中书舍人批复奏折,奏折再度到了鱼天恩手里。 鱼天恩看到奏折差点破口大骂。 奏折批复上说长安不可一日空虚,只能拨付五万神策军。 这倒也罢了,偏偏还说这是为了给鱼将军减轻军费压力。末了,还激将带嘲讽地表示,五万兵马打三万乌合之众,以鱼中尉之能,定会势如破竹。朝廷期待鱼中尉早日凯旋回朝,回来后,会加封鱼中尉为神策军大将军。云云。 这一记连消带打,无形中把自己的身家削减到了四分之一。用一个神策军大将军的虚衔吊着自己。且不说自己稀罕不稀罕这个破将军,就算封大将军,到时候自己便是回来,也是个空头衔。要兵没兵,要权没权,瓮里的鳖成了锅里的鳖,只差烧水了。 但奏折已经上去,反悔不走便是欺君。再说,长安也不能再留了。高朝世联合其他几个修行者,暗地里做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接连两天,鱼天恩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想不出办法。就在打算拼个鱼死网破之际,灵光一闪,二十万神策军既然不能全带走,那便挑选五万精锐吧。 高朝世这头。 接连等了两天,都没等到鱼天恩新奏折,于是对李沉舟和游天一道:“可以逼一下宫了。” 李沉舟笑道:“一起去,这老小子欺压老夫多年。今日出这一口恶气。” 游天一也微微颔首,“同去,同去。” 第三天一早,鱼天恩早早起来,进入总衙。让左中护军刘亮去从城外十五万野战军中挑选五万精兵。 但刘亮还没出门,就见门外走过来三人。 高朝世、李沉舟、游天一。 鱼天恩脸色一变,捏紧了拳头。上次对上李沉舟和游天一他都不敢发作,何况这次还加了个宿敌高朝世。 “你们来干什么?”鱼天恩尖叫道。 “我们来送送鱼中尉。” 高朝世看着眼前的宿敌还是十八年前的模样,心中感慨,叹息,“鱼公公,当年,春明门一战后,杂家可是对你想念得紧。” 鱼天恩面色变幻,忽而谄媚笑道,“高公公,你如今位高权重,可否放过咱家?咱家以后对你马首是瞻。当年,咱家是阻拦过太皇太后,可那是废帝的安排,咱家不得不从,做做样子而已。高公公不信?你看!” 说着,伸出右手拇指,遥遥按向旁边的墙壁,只见噗噗噗声音连响,隔壁七八间房屋墙壁接连被洞穿。 距离超过百丈。 洞口整齐如切,第一个洞口和最后一个洞口一般大小。 高朝世瞳孔一缩,此人好深的修为,连自己都看不透。 李沉舟心下暗惊,鱼公公啊鱼公公,你藏得好深呐。单对单,我多半不是你的对手。 游天一愕然,此人的功力明显在自己之上。 鱼天恩叹气道:“高公公,若咱家当初全力出手,你闯过春明门的几率有几成?” 修行人都知道,越是高手对决,使毒的效果就越弱。 “没几成。” 高朝世回想着十八年前自己的修为,默然半晌道,“但新皇继位后,杂家也给你留了一线。望你好自为之,明智自救。” 说着,面色一冷,拿出圣旨,“神策军护军中尉鱼天恩接旨。” 鱼天恩没下跪,自从他扶助废帝上位以后都没下跪过,更何况面对高朝世等人。 高朝世三人冷冷盯着他。 鱼天恩没办法,鞠躬,行叉手礼。 “奉天承命,皇帝诏曰:神策军护军中尉鱼天恩率领内城五万大军即日开拔,前往徐州平叛。由左中护军刘亮率领城外野战军进城,守护京城。钦此。” 众所周知,神策军驻扎在城外的十五万野战军才是主力,不止是数量,更重要的是战斗力,野战军那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内城军队则以震慑为主。 【这下连挑选精锐都没机会了。】 鱼天恩面色转冷,没有接旨,站起身,眯眼道:“你们这是逼迫咱家来着?” “是的。”高朝世点点皓首。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鱼天恩冷笑,“若是三位在功力全盛时期,咱家自然退避三舍。可是三位和国师大战后,功力还剩得几层?” 高朝世冷然道:“你不妨试试。” “拿下你,问题不大。”游天一冷哼,脱下了外袍,露出满身武器。 李沉舟却盯着他,哂然一笑,“老夫却赌你不敢,你这个人啊,不到生死关头,怎会以身入局,与人搏杀?” 鱼天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而一笑,“还是李军神了解咱家。” 躬身,再度向高朝世手中的圣旨施礼,“臣,鱼天恩接旨。” 接了圣旨,看向李沉舟,“李军神,咱家若平叛回来,你们可否留咱家一条活路。” 他和李沉舟共事多年,知道李沉舟性格刚直,金口一诺,向来不会骗人。 李沉舟看向高朝世。 高朝世缓缓道:“鱼天恩,你若回来,必有活路。” 如今满朝谁不知道,高朝世是太皇太后的救命恩人,是摄政王的老师,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沉舟看着鱼天恩,“我信高公公。” “咱家信你。” 鱼天恩撇下一句,然后转身让人召集城内军队。当着三人的面打开内库,取出里面的财宝,尽数搬运到马车上。 不到两个时辰,五万兵马在鱼天恩的率领下,出了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没钱啦! 高朝世批复鱼天恩奏折说朝廷没钱,不是假话,大唐朝廷是真没钱啦! 废帝和毒后伏诛后,高朝世让太府寺打开左右藏库,结果左藏库的钱不及万贯,金银几乎殆尽,布帛不到十万匹;右藏库原本藏有珍宝、精玩、宝石、贡品、战利品等等,现在仅剩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矿石。 大唐国库,空了。 太皇太后和高朝世原本就对那废帝夫妇主管下的国库不抱幻想,但空虚到这种地步,还是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再不想办法弄钱,群臣的俸禄都坚持不过三个月。这还多亏了抄没罪臣家产的收入。 为了避免引发朝臣恐慌,太皇太后只召集了高朝世、小夷、李真、归叔夜四人一起商议。召开南薰殿财政会议。 李真闻听朝廷缺钱,觉得很荒诞。他只经历过自己缺钱的滋味,却从来没想过国家缺钱是个什么感受。 但他现在是大唐摄政王,解决问题的担子要落到他的肩上。 他前世是个跑业务的,今世是个不合格的小纨绔,连两世负债都搞不定,这种国家层面的财政赤字他有什么办法? 小夷也彷徨无计。她从来没想过钱还是个问题。在盂县,她扮穷只是逗李真玩,她给宁氏夫妇的钱都是偷土豪劣绅的。 她是擅长谋略布局。但钱这个东西,尤其是国家层面的大钱,和谋略布局关系不大。 高朝世皱眉道:“要不,效仿武宗灭佛,再来它一次,把佛像融了铸钱。” 众人齐齐眼睛一亮,“好主意!” 他们刚刚和国师化身的黑佛拼死拼活,对佛教自然没啥好感。 归叔夜却摇头,“会昌灭佛距今不过五十年,佛像早已毁坏殆尽,铜像已被木雕替代,能搜得多少铜来?再者,藩镇乱战,天下百姓大都崇佛,若行此事,须好好衡量利弊。“ 众人又陷入纠结。 太皇太后道:“要不,节省皇室用度?” 归相迟疑道:“能节省固然好,只是,即便节省出来,也不过杯水车薪。” “那该怎么办?”太皇太后问。 “财政非臣所长,不若唤户部尚书刘宴来,听听他的见解。”归叔夜欠身。 不一会儿,刘宴便被召唤入宫。 他向众人行过礼后,太皇太后赐座。 问起财政,刘宴满面激愤,就像点燃了的火山。黑脸更黑。唾沫四溅道: “安史之乱后,我大唐户数从900万户跌至400万户,朝廷不得不把税收从按人头收税转向按资产、田地征收。两税法推行初期,朝廷明文规定,税外加征者,以枉法论。曾一度缓解朝廷财政危机。” “可是,到了废帝时期,朝廷用度不够,在户税和地税之外,不断加征税种,像间架税、除陌钱、盐铁加价日益加剧,这还不算,更巧立名目收一些不知所谓的税,诸如拔钉钱,饲料费,使得益发民不聊生,四处落草为寇。” 【间架税是房屋税,除陌钱是商业交易税、拔钉钱是给牛马驴骡换掌钉的税,饲料费是收牲畜吃草的税。】 “藩镇坐大,截贡成为常态。朝廷掌控范围仅长安周围和江南数州,甚至经常向藩镇求贡,威望扫地。藩镇的百姓除了各种税之外,还要担负军费,民生比之长安还不如。” “由于铜料短缺,朝廷不得不大量铸恶钱,致使物价飞涨,民间私藏金银者日益增多。” 【恶钱,就是分量缩水的劣币。】 “这,便是我大唐今日之财政。江山社稷,以百姓为主,以民生为先。民生以财为主。” 说着,刘宴站起,向太皇太后和李真恭敬行礼,“太皇太后,摄政王,我大唐若再不改革财政,莫说叛乱,就是没有叛乱,朝廷也会、也会……” 说着,呜咽着,竟是难以为继。 太皇太后起身,轻拍刘宴的臂膀,温声道:“一定要改呀,刘尚书坐下慢慢说。” 刘宴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度坐下,“朝廷现在最大的困境,便是没兵没钱。若要增加税收,就得先平灭藩镇收回课户,若要平灭藩镇,就得增加军费扩编军队。如此一来,便形成恶性循环。” 财政依靠税收。若要有钱,得先保证课户(纳税户)数量,要保证课户数量,就得收回藩镇权限,要收复藩镇,就得有足够兵力,而扩编军队,就得先有钱。 【李真想起自己在白骨堡陷入的求白晶晶给三颗痣的逻辑怪圈儿。】 刘宴继续道:“微臣苦思良久,觉得唯一之计,便是先绕开藩镇课户。从朝廷控制的盐政、漕运、常平仓入手。” “首先是盐政这一块儿。常言道,宁可居无衣,不可食无盐。盐政如果控制得法,朝廷收入可以增长十倍以上。” “现在朝廷推行的是官产官销,算上人力、损耗、运输等等,不仅产量低,而且成本高,所得甚少。不如改为民产官收商销,由指定盐户来产,然后官府以高出成本价的定价来收,再统一发给有资格的商户,再由商户按市价卖出!” 【“妙!”归叔夜一拍大腿,连形象都不顾了。】 “改善财政,无非不过开源节流。改盐政是开源,那么开漕运便是节流。历年来,朝廷收上来的粮食地税,沿途耗损竟在四成左右。” “长安粮食,大都从江南运来。若疏通运河,改陆运为水运,且是分段水运,由当地转运使负责。微臣算过,如此一来,损耗仅为原先的十分之一,可大大缓解财政压力。” 【“厉害!”李真鼓掌赞叹。】 “还有常平仓,在产粮区建立常平仓。丰年收粮,且将余粮送入长安太仓和洛阳含嘉仓,灾年以平价售出。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储备粮食,还可以灵活赈灾。也可为朝廷增加节省一大笔开支。” 太皇太后闻听,赞叹不已,一脸激赏地看着黑瘦的刘宴,“刘尚书有相才,小高,拟一份圣旨,封户部尚书刘宴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大唐中后期,看一个官员是否宰相,只看一个官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刘宴一朝拜相,激动得当即跪倒,“微臣刘宴,叩谢太皇太后。” “刘爱卿平身,” 太皇太后扶起刘宴,谆谆叮嘱,“多亏归相识人,你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专才,这些改革你放手去干。有何阻碍,和归相商议。再有阻碍,直接来找哀家。” 这是直达天听的支持了。 刘宴又要下拜,被太皇太后制止。刘宴急于实行新政,便向太后太后、摄政王、归相告辞,走了出去。 见财政问题解决,李真小夷喜得互相看着,咧嘴傻笑。 但其他人仍然面色沉重。 小夷诧异地问太皇太后,“奶奶,不是有钱了么?” 太皇太后哭笑不得,“刘宴所说确是良策,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要生效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这一年内,如何支撑?” “那还是缺钱?”小夷瞪大眼睛。 “对呀。”太皇太后苦笑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跟讨厌的人借钱 众人又陷入缺钱的烦恼。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太皇太后说缩削减一下宫里开支,高朝世说先停止宫城修缮。归叔夜说,要不三品官以上先暂缓俸禄三个月。 李真觉得这三个办法都不太可行,削减宫里开支,暂缓三品以上官员俸禄,自己这摄政王就当得没滋没味没光彩了。停止修缮宫城,一年半载任其那里成废墟,大唐颜面何在? 挠头道:“能不能找富户先借点?等刘尚书的政策落地,再连本带利补上。” 高朝世摇头,“数额太大,休说富户们也无余财,就算有,被废帝欺凌三十年,谁还信朝廷?借不到多少的!” 小夷皱眉道:“你们需要多少钱?” 高朝世眼睛一亮,小夷是琉璃宫少宫主,琉璃宫肯定财宝不少,低头大致估算了一下,“宫里的预算,包括修缮宫城,大约有个七千万贯就够了。归相,官员和军费,再加上赈灾费用,大约需要多少?” “三千万贯。”归相脱口而出。这些日子他处理朝政,天天为钱发愁,早就算了无数遍。 小夷伸出双手,掰了半天手指头,抬起头,一脸困惑地问,“七千万加三千万等于多少?” 她只会掰手指头,十以内的加减法掰几次能算出来。这种千万级的加减法,谁有那么多手指头?再说,她都不知道千万以后更大的晋级数是什么。 众人齐齐愣住,嘴里像是塞了咸鸭蛋。心想你算尽天下,难道不识数么? 只有李真隐隐觉得她不是装的,便道:“一亿贯!” “一亿贯?一亿贯等于多少银子?”小夷又问。 归叔夜道:“一两银子能兑换两贯或三贯钱,五千万两肯定在一亿贯以上。” 此时民间恶钱遍地,物价飞涨,银子兑换铜钱的比例,早就从初唐时的一两银子兑换一贯钱飙升到了兑换两三贯。 官方兑换两贯,民间兑换三贯。 小夷皱着眉头,走来走去,时而怒气满面,时而垂头沮丧。 众人大奇,面面相觑,都不敢问。 太皇太后心疼地道:“小夷,钱的事儿还是我们来考虑吧,你莫急坏了身子。” 推翻废帝毒后,太皇太后掌握大权,小夷居功第一。再让她为钱忧虑,就有点过了。 “对,对,让我们来考虑。”大唐摄政王李真道。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看看他,“真儿有何办法?” “额,这个、那个……”李真抓耳挠腮,说不上来。他前世是个负债货,哪有什么赚钱妙招? 高朝世和归叔夜相视失笑。 小夷像是下定了某个大决心,道:“我去借,跟她借五千万两银子。” 众人闻听,精神一振。 归叔夜大感困惑,“长公主,谁有这么多钱?便是藩镇节度使,顶破天了,能拿出一千万贯的已是罕见的豪富。” 小夷闷闷不乐道:“这你就别问了,反正我借过来便是。” 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归叔夜,“老归,你保证黑脸尚书的法子能挣钱?一年后,能还上三成利息?” “下官拿乌纱帽保证。”归相一脸严肃道。 刘宴的改革方案早就和他讨论过。他俩算过无数遍账,一年以后,财政收入就能暴涨十倍。三年以后,财政收入还能涨三成。这还不算课户增加的税收增长。 假如长公主真能借回五千万两白银,那么通过民间渠道可以兑换一亿五千万贯大钱。再将五千贯通过官方放贷出去,还能挣一笔利息。若是宫城修缮分期拨付,再适当缩减下宫里和朝里的开支,还能把更多钱用于做官营产业,又能挣一笔。 “好,我需要一个会算术,懂谈判的人跟我去。”小夷看着李真道。 “我跟你去。”李真道。 自己堂堂三本大学毕业,虽然学的是中文,但是小学算术也很精通。至于谈判,难道业务员是白做的? 又问:“去哪里?” “龟兹。”小夷道。很不高兴的样子。 李真心想。这是西域古国的名字,挺有名的,印象中,还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怎么那个有钱人不在江南繁华之地享受,非要跑西域那种极寒极暑之地受苦? “啥时候出发?”李真又问。 “明天。”小夷心烦意乱道,“我回去睡觉了。” 说着,走出南薰殿,回了新射殿。步履沉重,哪里还是平日蹦蹦跳跳的走路模样。 李真砸巴着嘴,“她好像很不开心。” 太皇太后白了他一眼,叹道:“你是没跟人借过钱,那种求人的滋味,很难受的。阿真,你一会儿回去哄哄小夷。哎,也不知道小夷是跟谁借钱,要是他愿意借钱给朝廷,哀家宁可封他王侯也不愿让小夷如此难受。” 太皇太后当年流落民间,还没被高朝世找到的时候,品尝过借钱的滋味。 李真两世负债欠的都是机构的,还真没跟人借过钱。欠身道:“是。” 高朝世摇头,“太皇太后,能让小夷都感到无奈的人,又坐拥那么大的财富,又岂是人间王侯能打动的?” 太皇太后一想也是,就连小夷这样的大高手,也只把长公主封号当玩闹,若非当年感情在,她怎么会留在自己身边? 众人哪里明白,借钱对于小夷来说一点都不难受。反正认识的不用还,比如老秦他们。不认识的,更不用还,直接偷或者抢。 难受的是,是跟仇人借钱。还赖不掉。 归叔夜拜别,回朝。 李真也要回新射殿,却见高朝世道:“阿真,明天你要跟小夷去龟兹,往返应该得月余时间,现在我便教你龟息术。学完以后,你再到裴剑圣那里,看看他有何授业安排。” 说着,拜别太皇太后,将李真引到一处偏殿。 把手贴在李真丹田,“呼吸吐纳一遍,杂家看看你基础练得如何?” 李真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 高朝世满意地点点头,道:“龟息术是吐纳的进阶,除了深纳气,缓吐出外,中间要练闭息,还要做导引。潜行术就是以龟息为底子。来,再吸一口气,杂家为你做一下导引。” 说着,伸出食指,贴着李真额头,顺势而上,一个穴位一个穴位指引,“气从鼻端入,名为过鹊桥。先进眉心,叫达天目。再往上,到头顶百汇,气机要停留。 “再到后脑的玉枕,顺着大椎,过夹脊,再往下命门,气机再停留。再往下过尾闾,然后到会阴,气机再停留,并收缩会阴。而后,到丹田气海,气机停留。” “其后,到胸前腹中,再到喉部重楼,运转津液数回,再从口部吐出。” “这就是一呼一吸间的大周天。龟息的功夫便是在百汇、命门、会阴、气海四个部位闭息练出来的。记住,吸得深,闭息久,呼得慢,持之以恒,基础就打好了。” 李真想起来师父裴旻所教的巡行真气路线,拿出《剑道气海玄章》给老师看,“老师,这是师父教我的真气巡行路线,和老师所说的龟息法大周天大不相同。二者有何区别?” 李真不懂,高朝世却是老江湖,晓得偷窥别人秘籍乃是忌讳。 高朝世只看了看封面,没接,笑呵呵道:“二者气机不同,并不冲突。呼吸的巡行路线,只是存意而已。真气的巡行路线却是存气。呼吸吐纳是真气的修行基础。你师父教你真气前,应该也测过你的呼吸,他怎么说?” “师父说,老师你的呼吸吐纳功夫那是极好的,比剑道呼吸还要高明,要我就按老师教的练气息。” 高朝世闻听剑圣赞许,笑得白眉抖动。 “老师,这龟息大周天练到什么程度算练成了?”李真道。 高朝世摇摇皓首,“基本功永无练成一说。时时练天天练,修行一天练一天,活着一天便练一天。” “师父,你现在一口气能憋多久?” “几天总没问题。若杂家刻意闭息,几个月都成。” 高朝世道。 见李真一脸呆滞,微笑道:“你刚开始修行,先练一个周天一炷香。练成了便能初步控制气机,到时候杂家再教你潜行术和易容术。好了,你去找裴剑圣吧。” 李真拜别老师,出宫骑了匹马赶到了金吾卫总衙。 见到师父裴旻后,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和小夷要去趟龟兹。估计得个把月才能回来,师父你有什么要安排的没。 闻听龟兹两个字,裴旻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缓缓道:“在梦里,你问过某家黄沙镇。黄沙镇便是在龟兹,龟兹的最西边。那也是某家去过的最西边。” 李真问师父有什么授业安排。 裴旻神色古怪看了他一眼,“区区一个月而已,又不是十年二十年,某家不是给了你《剑道气海玄章》了嘛,你照着修行便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小夷姑娘。” 李真愕然,恍惚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师父已经活了两百岁,区区一个月时间根本没啥感觉。再说了,剑道修行,一个月时间也确实微不足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羊生讲法 当晚,用膳的时候,李真亲自去邀请阳还真。特意叮嘱他,说小夷今天不高兴,请阳天师讲几个故事哄哄她。 阳还真会意微笑。 晚膳准备得极为丰富,都是小夷喜欢吃的,但她好像没啥胃口。 阳还真讲了几个笑话,就逗得她哈哈大笑。然后阳还真又讲了些神仙故事,更吸引她听得入迷,暂时忘了烦恼。 晚饭吃完,三人各自休息。 临别时,阳还真告诉李真,“摄政王,你的巨阙剑材料少府监已集齐,将作监正按照图形打造,估摸着你从龟兹回来之时,就铸成了。” 李真大喜,拱手道:“多谢阳天师!” 阳还真连连摆手,“摄政王切莫这样说,阳某只是擅长刻印秘阵,这剑又不需要刻印秘阵。此番铸剑是少府监和将作监出了大力。倒是阳某,此次受伤,多亏摄政王和扁神医照顾。阳某才该对摄政王铭感五内。” 翌日。 小夷一反小闹钟常态,赖床不起,被李真拖起来,让小翠帮她穿衣服。 吃完早膳,已是辰时。 小夷穿了身常服,小翠又给她打包了几套换洗衣服。李真问她,我们是骑马去,还是坐马车去,还是跟随商队去,还是带着一群使臣去? 小夷想了想,“坐马车吧。” 两人去了南薰殿,向太皇太后和高朝世道别。 太皇太后得知小夷要坐马车,便向高朝世安排道:“派千名护卫随行,让礼部尚书作正使,郎中为副使,从鸿胪寺中挑选通译、工匠、学者,一起随行。” 小夷听了连连摇头,自己是要去借钱,又不是出使西域。让这么多人看笑话,谁受得了! “奶奶,这么多人同去,路上定会耽搁时间。我只需要一辆好马车,然后挑十三个匹好马,让我的人跟随就行。” 太皇太后微微一愕,看向高朝世,“那便安排一辆四望车,再准备十三匹好马。” 四望车是一种四面开窗的皇室专用马车。车以青色为主,车形如屋,重檐勾栏,雕刻金龙,四角垂铜铎,上层四面垂帘,下层围着花板,有三把车辕。由四匹马拉着。 不一会儿,一辆华丽的四望车便到了宫门口,太仆寺也精挑细选了十三匹良马,个个毛色一致。黄骠马,齐齐精神抖擞。 看到这些马,李真想起了自己的老马,便对高朝世说,”老师,我有匹好马,现在还在不良人总衙,你和游大帅打声招呼,把它接到新射殿。” 新射殿是当年玄宗和群臣观赏骑射的宫殿,马厩要比不良人总衙大得多。 “要不要让它也随你一起出行?”高朝世道。 李真连连摆手,“这货虽然日行千里,但性子贱得很,不听指挥,还是算了。把它接到新射殿后,给它一个单独马厩。否则,它会欺负其它的马。” 高朝世颔首应承。 十三匹良马自然是配给老秦等人的。他们闻听要跟随大姐头出使西域,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高朝世给众人安排了过所文书,干粮食水,抵抗风霜雨雪的器具,以及各种出行用品,安置于随后的一辆马车上。 李真和小夷爬进四望车,盂县十三猛骑上马,借钱队伍出发了。 直奔金光门而去。一路向西。 …… 龟兹。 初唐年间便是安西都护府的治所。直到六七十年前,被吐蕃攻占。三十年前,吐蕃帝国瓦解,龟兹成为多股势力纷争的焦点。最主要的两股,是高昌回鹘和喀喇汗王国。 乱世纷争之地。万国交易之所。 龟兹,黄沙镇之东。 羊生和老妪缓缓步行。渴了,便饮田中水。饿了,便向沿途人家乞食。 一直走到李家堡。比羊生出生的那个村子要大很多。 也许是羊生俊美得不像人类的缘故,乞食的时候,众多村民争先恐后把家里最好的吃食拿出来供奉。 供奉之后,羊生便找了一块洁净的大石头,坐下,开始讲法。 村民都不识字,所谓讲法,其实就是讲故事。 村民们围拢在一旁,蹲着听他讲法。老妪则站在他身边,如巍峨大树。 “远在时间还没产生之前,这片宇宙一片混沌。不要问时间何时产生的,也不要问混沌是个什么样子。以你们的智慧,我很难解释。” “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前,万能的善神、火神、智慧之主伊拉,创造了这个世界。这一方世界由地水火风组成。伊拉女神将清气托到天空,将浊气浓缩为大地。上界在天空,法界在地下。轻盈的神灵在上界,强壮的巨灵在法界。” “然而,世界终究是不断运转的,毫不停歇。一切世界,都要经历成住坏空。一切法相,皆有生住异灭。一切众生,皆有生老病死。” “在世界成住之际,便会有混沌低语者、血肉熔铸者、恶神纳垢出世,而后便是崩坏,会有四大天灾降世。” “先是风灾,风灾摧毁大地上所有的建筑,席卷上天空。然后是火灾,大火从天而降,吞噬一切,连天宫也无法避免。” “然后,是大洪水。极地冰川融化,天降永不停歇的暴雨,大地被海洋包裹,再无人类的立足之地。幸存者不足万一。最后,便是地震,地裂,洪水播撒于四方虚空,消散于太虚。” “世界成空。” 【众人闻听,战栗着跪倒,不断磕头,哭得涕泪横流,“救救我们!”】 “然而,这不是结束。人的善行和恶行都会在灵魂中留下印记,在世时的思想、言论、行为均会分为善恶两类。如同伊拉创世一般,也会分清浊,清轻者进入天堂,重浊者下到地狱。” “人死后,灵魂会在躯体上停留四天。到第四天,会走过裁决之桥。经过审判后,善者由神女引领进入天堂,恶者由恶男拉着下到地狱。” 【羊生的声音空空漠漠,仿佛呓语。羊生的眼神充满慈悲,慈悲得没一点人类的情感。】 “可是,愚昧的世人啊,你们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觉醒,非要等裁决那一天呢?那时候,就晚了!人间只有短短几十年,可是天堂和地狱,时间却无比漫长。” 【众人磕头如捣蒜,哭嚎着,“救救我!”】 “末世之时,总有一线生机。天灾降临,总有救主诞生。索罗圣地,有救主出世,他是伊拉女神派往人间的使者。他叫羊生。” 说罢,面带微笑看着众人,“我是羊生。我是救主,我是圣人索罗之子,你们愿意跟随我,一路向东,抗击纳垢么?” 【“我们愿意跟随圣子。”众人狂热地道。】 “那便,走吧。” 羊生站了起来。 起风了。 风自西向东,从微风到大风,越刮越大。仿佛风灾即将到来一般。 大风中,羊生一袭白衣猎猎,在高大老妪的陪同下,走在队伍之首。后面乌泱乌泱跟着一大群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跟从者们 兴庆宫宫门口,太皇太后、高朝世、归叔夜、阳还真等人目送着李真和小夷的马车出宫,嗟叹良久。 长公主和摄政王亲自出远门,为国借钱。此等义举,大唐前所未有。 我大唐有万民拥戴的李军神,有风流一时的词宗摄政王,有智通北斗的阳天师,有武力盖世的裴剑圣,有忠心耿耿的高公公,有务实能干的归相爷,有振臂一呼的游大帅。 更有,布局天下神通莫测的镇国长公主。 大唐有望矣。 如今,大唐的朝局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绵延一百五十多年的宦官之祸被高朝世、李沉舟、游天一三人轻描淡写间化解,鱼天恩被挤出京城。 凭他率领的五万军队无论如何也激不起浪花。朝廷收回剩余的十五万神策军,只需要李军神一声令下。 毕竟,他可是名正言顺的兵部尚书,天下兵马大元帅,大唐军神。更重要的是,统领神策军的刘亮对军神仰慕已久。 有了军队,唯一要解决的就是财政。只要长公主能借到五千万两白银,归叔夜就敢大刀阔斧改革,广开言路,清除积弊,救济民生,扩编军队。 然后,扫平藩镇。 再然后,征讨四夷。恢复太宗和玄宗朝的煌煌盛世。举目所及,皆为唐土;率土之滨,皆为唐臣。 承载着众望的四望车此时出了金光门,第一站直奔咸阳。 驾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矮壮汉子,是太仆寺从数千御用马夫里精挑细选的驾车高手。据说,他曾驾车走过一尺多宽的独木桥,还曾驾车奔驰千里快过加急驿马。 要知道,那可是四匹马拉着的四望车。 驾车汉子姓郑。 许是给皇室贵人驾车久了的缘故,很会伺候人。上车前,他就给李真和小夷送上了两份精美地图,自己在前面一边稳当地驾车,一边介绍着沿途的景象。 像极了司机兼导游。连围拢在四望车两侧的老秦他们,都被他的介绍吸引了。 小夷听着他的介绍,探出脑袋,左右观望。李真低头看着地图,仔细研究路线。 …… 龟兹。 羊生已经出了黄沙镇,跟随在他后面的队伍越来越壮大。约莫有三千人左右。 有些人拖家带口,带着家里的钱财、口粮和牲畜,像是在逃难。 更多的是好吃懒做的无业者,一个个像饿鬼一样盯着同伴的食物和财产,眼神里的贪婪连掩饰都不加掩饰。这一路上,他们的口粮都是那些有家产的人接济的。 还有的满面恐惧,不住往后看,夹带着仅剩的值钱东西,东张西望。 最多的是一脸木然的跟从者,看着别人跟着圣子走,也跟着走。仿佛只有在人群里才有安全感似的。 这一天,羊生身边的羊脸老妪回头看了看队伍,叹道:“人太多了些。” “会变少的。”羊生微笑道。一脸圣洁。 很快,走到了一座小沙丘旁。 沙丘只有十几米高,但诡异的是,沙丘上的沙砾散发着金光。仿佛金砂。 羊生停了下来,指着沙丘,道:“这是一座金山,想留下的,就留下,一辈子会有花不完的财富。” 顿时,有一半人都扑上去去刨沙子。有的把包袱的衣服丢了去装沙子,有的把口袋里的粮食倒出来,去装沙子。有的甚至把钱扔出来,去装沙子。毕竟,金子比铜钱贵重多了。 除了极少数拖家带口的,以及犹疑不定的恐惧者,越来越多的人扑向了沙丘。 “走吧!” 羊生看也不看那群人,带着不足千人的队伍继续前行。 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沙丘刨沙子的人顿时呆若木鸡,头面开裂,崩塌成一堆砂砾。 沙丘堆得更高了。 已经走远的羊生微笑道:“贪婪者会失去所有。” 羊脸老妪冷笑。 又走了很长的路,羊生让大家停下休息,烧锅做饭。 由于少了很多白吃的信徒,这一顿大家吃得极饱。羊生和老妪的饭食更是众人精心烹调出来的特供食物。 别人吃的粟米饭,他和老妪吃的是肉。 羊肉。 吃完继续上路。很快,夜幕降临。 狂风呼号,夹带着风沙,扑面而来。 那些疑神疑鬼的信徒纷纷议论,“休息吧,休息吧。别再往前走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可羊生却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很快一条大河挡在面前,黑水如浆,里面隐隐有不少蛇虫蠕动。 羊生指着黑水,回头道:“恐惧会产生幻象。这只是一条浅浅的小河,在夜幕下出现了域影。这些域影并非实物,信我者,跟着我走过去。” 说罢,羊生大步踏入小河,那些信仰坚定的人也跟着踏了进去。 果然很浅。只是堪堪淹没了他们的膝盖。连他们的马车也仅仅淹没了半个轮子。 羊生带着一半人过了河。回头,看着还不敢踏入河水的人。 五百人看着对岸的另外五百人。 在圣子等人严厉的目光注视下,没过河的五百人咬咬牙,闭上眼,踏入漆黑河水。 咕咚!咕咚!咕咚咚! 这些人都掉进了河里,直往下沉,仿佛掉入无尽深渊,没有尽头。 那些巨大无比的黑蛇、毒虫、八爪鱼等等怪物立刻缠绕了上来,只在瞬息之间,便把五百人吸食殆尽。 黑河里飘起一张张人皮。 这就是域影。但哪里是虚影?明明是实得不能再实的东西。实得能吞噬人。 “恐惧者会死于恐惧!” 羊生叹息一声,转身,带着五百人继续前行。 这次,连那些盲从的人也一脸坚定。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天空出现了一个血红的月亮。 羊生仰头,看了月亮许久。对众人道:“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众人疲惫已久,闻听,都一脸欢喜地从马车上取下帐篷和被褥。 先给羊生母子搭好一个大帐篷,然后,有家户的搭起家庭帐篷,鳏寡孤独和没成家的三三两两挤在一起。 羊生和羊脸老妪却没进帐篷,坐在毛毡上仰望着血月,怔怔不语。 羊脸老妪叹息道:“还是太多了些。” “会越来越少的。”羊生微笑道。 “阿姆助你一臂之力。”羊脸老妪将手伸向血月,手臂越伸越长,长达千丈,直直探入血月中,抓出一块血糊糊的东西出来。 粗看像是从某种巨大生物体上抓下的血肉,细看却是心脏模样,还在砰砰跳动,包膜上布满了狰狞的血管。 噗的一声。 羊脸老妪捏爆了心脏。 心脏的碎肉化作碎末,碎末变成无数个猩红飞虫,钻入帐篷中沉睡的人的脑中。 他们齐齐露出诡异的笑容,像是进入极乐梦境,渐渐没了呼吸。 第二天,醒来的人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名。他们都神色呆呆地看着帐篷内唤不醒的人,他们都变成了尸体。 羊生看着愕然的众人,神色庄严地宣布,“愚昧者死于沉沦!你们已通过我的考验,都成为了信仰者!你们,将会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剩下的一百人大喜,齐齐露出狂热的崇拜,举手大喊:“跟随圣子!跟随圣子!跟随圣子!” 离龟兹的中心城镇延城越来越近了。已不足三十里。 羊生停了下来,转头对一百名跟从者们道:“你们愿意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么?” “愿意。”跟从者大喊。 还有的低声笑道,“跟随圣子千辛万苦走了十几天,历经考验,谁不愿意谁是傻子。” 羊生微笑,“那就好,我也很愿意。” 羊脸老妪丑脸上也浮现出笑容,笑得很欢悦。 羊生张开双臂,脸上浮现出圣洁之光,“那便,来吧!” 话音刚落,跟从者们一脸呆滞,一个个瞬间被抽空,化为一道道虹光,从衣服里咻然而出,钻入羊生的头顶囟门。 地上只留下一套套衣服。 羊生伸了个暖洋洋的懒腰,对羊脸老妪道:“走吧,阿姆。” 信仰者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这句话不准确,是信仰者都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贪婪者一无所有,恐惧者死于恐惧,愚昧者死于沉沦,信仰者却都被他吃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往西三千里,有重宝出世 老郑驾驶马车的水平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为了讨好摄政王和长公主,故意放慢脚程沿途慢悠悠欣赏风景。整整一天才走了三十里,就在太阳落山之际,他赶着四望车刚好到了咸阳城门口。 卡点之准,不愧为老司机。 老秦上前,守城的州府兵出示过所文书。 州府兵看到文书上的皇家印信,赶紧恭恭敬敬护送着到县衙。同时派人骑快马通知县令。 咸阳是畿县,由京兆府管辖。县令品级略高于普通的七品县令,为从六品。 王县令闻听是摄政王和长公主来了。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跑出衙门迎接。还让人赶紧通知县丞、县尉、主簿和各司曹,陪自己一块迎接。 他自诩清流。现在清流一党倒台,死的死,贬的贬,流的流,他天天如坐针毡,生怕哪天一张圣旨下来,自己会被抄家灭门。 听说大年初二朝廷判决那天,午门前的血水都有几寸厚! 这次,独揽大权的摄政王来了,还不是天降的大好时机? 可得拼命巴结好了。不求提拔,但求放过。 其实王县令想多了。 像他这样的“清流”,无非不过是在进京述职的时候,给五品的清流上官送点礼,上官口头嘉勉一下,他就自以为是清流一党。(那个上官已经被流放了。) 人家京圈儿清流压根就不记得有这个人。 他平时为人谨慎,为官多年,也为老百姓做了些实事,名声不坏。归相等人怎么会拿他这种没存在感的人开刀? 不一会儿,他的副手周县丞也风风火火跑了过来,连官服领子都没掖好。身后跟着一个主簿、三个县尉、六个司曹,共十个人。 “明府,你的鞋子,脚后跟还踩着呢!”周县丞直指王县令左脚。 王县令赶紧穿好,也指指他的衣领,一脸严肃,“周丞,整整领子,一会儿让摄政王和长公主看见,还以为我们是惰怠官员呢。” 周县丞赶紧整理了一番,挺挺胸,“明府,这样好了么?” 王县令正着瞅瞅,侧着瞅瞅,不满意地摇摇头,伸手亲自帮他整理。王县令个子矮,踮起脚尖。周县丞赶紧屈膝微蹲。 剩余九个人神情专注地看着县令给县丞整衣领,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庄严隆重的事情。 两个中老年男人在县衙门口,做出这等亲昵举止,画风有点诡异。 这时,只听一个脆生生的女童声音道:“你俩干嘛呢?”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县衙门口已经停了两辆马车,马车旁是十几个骑马的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 可能因为太过专注的缘故,十一名县衙官员竟没一个察觉到马车过来。 女童坐在前面的四望车上,探出小脑袋,好好奇地看着他们。她的身边,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这风度翩翩,当然是从王县令和周县丞的讨好视角来看) 州府兵,远远被甩在后面。 这个小姑娘就是长公主? 王、周二人来不及细想,顿时跪倒,齐声道:“下官王义(周少甫)恭迎摄政王和长公主。仓促之间,未来得及准备仪仗,望乞恕罪!” 其余九人也跟着跪倒。 “起来吧!”小夷道。 二人仍跪着没敢动,摄政王还没叫他们起身呢。 二人没起身,其余人自然也不敢起。 小夷冷哼一声,看向李真。 李真赶忙探出头道:“长公主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 “谢长公主,谢摄政王!” 二人这才起身。 王县令让县尉和司曹们将马车、马匹牵到府衙院内,叫上县丞和主簿,亲自将众人送到驿馆,一路上,嘘寒问暖,没话找话。 小夷大感不耐,一路冷着脸不说话。王县令以为得罪了公主,吓得更加语无伦次。 李真看出王县令不是那种官油子,要在前世,肯定被划入情商低的那堆。微笑道:“王县令不必紧张,接待就按寻常驿站标准来,别增加县里财政负担。我们明日一早便要赶路。” 王县令这才微觉心安。 到了驿馆,王县令三人陪着李真和小夷,让县尉带着各司曹陪着老郑、老秦他们十四人。 虽然摄政王说了不必破坏,但王县令和周县丞在接待饭菜上,还是花了不少巧思。 两人出去商量了半天。觉得要是把摄政王的话当真了,真给上驿站标准,万一摄政王只是说官话那就完犊子了。要是摄政王真是一个勤俭的人,他招待得奢靡了,又无异于自承搜刮民脂民膏,弄巧成拙。 最后,二人决定在“特色”二字上下功夫。 像箸头面、锅盔、见见消、蓼花糖、葫芦鸡、辣子蒜羊血、五花酥肉、杂烩蒸碗,满满摆了一桌子。 李真刚参加过财政会议,知道国家缺钱,看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微微皱眉。 王县令赶紧解释,“摄政王,这些都是咸阳民间小吃。这一桌子下来,拢共也不过300钱。距离驿站招待皇室的一吊钱规制差得远呢!” 一旁的周县丞也谄媚笑道:“刚才,王县令和下官商议许久。觉得摄政王和长公主在宫里啥美味珍馐吃不着?便想了个省钱又讨好的法子,既能让摄政王和长公主尝尝鲜,又能省钱。还望摄政王莫要嫌弃。” 李真这才舒展眉头。点点头,“这就对了。现下民生维艰,应该多方节省才是。” 王县令三人相视一笑,看来摄政王是真的喜欢节俭。 小夷却喜得小嘴一乐,这些小吃她大部分都没吃过。伸手就抓。 王县令三人微微一愕,李真却泰然自若地夹起她抓过的菜,送入口中。 三人立刻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们的层次离归叔夜、阳还真等人差太远,太刻意了,故意去夹小夷抓过的菜肴。 弄得小夷一脸不快,“你们,就喜欢和我抢么?” 三人面色尴尬,王县令借着敬酒掩饰尴尬,“摄政王和长公主到来,整个咸阳都熠熠生辉,下官敬摄政王!” 杯酒下肚,李真便放开了一些。询问起咸阳的风土人情。 摄政王放开,王县令三人便不再紧张。纷纷介绍起来。 小夷喜欢听故事,有讲故事的她就追问。 主簿姓丁,负责卷宗文书处理,还有县里的治安整理,博闻强记。便故意讲些县里的趣闻奇闻。 “后来呢?”小夷睁着大眼睛追问。 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实在没得讲了,丁主簿就讲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件奇事,“长公主,我跟你说,就在前天,一百五十年没见动静的咸阳宫测宝仪显示密录,据堪舆师测绘说,此去向西三千里,有重宝出世!” 小夷瞪大眼,兴奋道:“重宝?” 李真好奇道:“测宝仪?那是什么?” 丁主簿回道:“那是咸阳塬上,秦始皇废弃宫殿内的一块大黑石。这块石头能显现天下奇宝的位置。 “太宗朝曾将这块石头运到长安,可奇怪的是,石头离了咸阳就再不显示信息。太宗没办法,只好又将它运回原地。黑石像是为了报答太宗,不断显示天下宝物位置。太宗命令凌烟阁将领四处收集宝物,藏于皇家秘库!” “本来,从太宗朝到玄宗朝,黑石旁都有太府寺、少府监派专人看管,他们称之为测宝仪。但自安史之乱后,测宝仪就像深眠一般,再无信息,于是太府寺和少府监都撤了人。 “直到前天,我们抓住一个盗墓贼,据他供述,说测宝仪上显示了密录。我和县尉亲自去看,果然是真的。王县令已派人赶赴长安禀报了。” “据堪舆师说,具体位置,应该在龟兹。” 第一百四十章 龟兹的大轮明王 闻听龟兹有重宝出世,小夷急得要当夜赶路。被李真拦住了。 三千里地,你和老秦他们受得了,我和老郑怎么办? 当晚,一行人在驿馆住下。 天还没亮,小夷就迫不及待发挥了闹钟功能,把所有人叫醒,督促赶路。 “还没吃早食呢?”李真抱怨,磨磨蹭蹭起了床。 “路上吃干粮。”小夷急吼吼道。 老郑一脸无奈,睡眼惺忪,挥动马鞭,驱赶马车。 他居然一边赶马,一边补觉。绝对的疲劳驾驶。也得亏他艺高人胆大,趋避之间形成了本能。 老秦他们十三个,却像夜猫子似得,听说去夺宝,和小夷一样兴奋。 …… 羊生和羊脸老妪已经到了延城,作为西域最繁华的万国贸易集市。到处是操着番邦语言叫卖声, 羊脸老妪道:“那件宝物快出世了。圣主希望你夺得此宝。他有大用。” “我会的。只是,大轮明王在此坐镇,棘手了些。”羊生蹙眉道。 这是他出生以来首次皱眉头。 “听说龟兹有位大轮明王坐镇。老身早就想见识见识了。嘿嘿,无非不过是大罗天境界罢了,还值得担心么。”羊脸老妪狞声道。 羊生闻听,皱眉摇头。 突然,他觉得周身气场发生某种变化。 他和羊脸老妪身周的路人像走马灯地快速急转,快得连人影都分不清。 【有高手!】 但他们却看不见。就像有人用空间牢笼之类的法术将他们囚禁起来一般。 羊生面现恐惧之色。 老妪的脸色也变了。 难道,这就是大轮明王的实力? “大轮明王,你出来!”羊脸老妪嘶声道。 忽然,一个慈和得像邻家老奶奶的声音传来,语气却满是不屑,“索罗圣地的歪瓜裂枣都是这么自大么?” 随着声音落地,一个身穿碧色袍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袍服的款式很怪异,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比她袍服更怪异的是她的长相,她的脸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连同头发也是如此,一半黑一半白。 浓黑如墨,洁白如玉。 她本来容貌长得不丑,除却皱纹单看五官轮廓,年轻时定是个极为标致的美人。但颜色搭配得像太极图一样,就有点吓人了。 只见她站在周围走马灯似的人群头顶,居高临下看着羊生母子,如同看两个囚徒。讥诮道:“还区区大罗天,就你这只老母羊的大罗天,也叫大罗天?你先挣脱我的太虚斩道再说。” 大轮明王居然是个形貌怪异的老太婆? 羊脸老妪又急又怕又怒,伸出羊蹄般的枯爪,插向前方,只见外围人群转得更快,成了一团团黑影。 她的爪子还没碰到界壁,就像摸到了电网,噼里啪啦闪出一连串蓝色火花,掌心一阵疼痛传来。缩掌一看,已是焦黑一片。 抬头怒道,“大轮明王,你要和我索罗圣地开战不成?” 黑白老妇嗤笑,“别拿那个破圣地唬我!瞎眼母羊,我若是明王?你还有命在?” 【她不是大轮明王,便有这等恐怖修为?那她是谁?】 羊脸老妪骇然。 黑白老妇却连看也不想看她,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羊生不断打量,笑道:“好俊俏的小娃,可惜,心太黑了些。” 羊生微微欠身,拱手,微笑,“这个世界污浊不堪,心若不黑,如何净世?索罗圣地羊生见过前辈。” 黑白老妇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看了他半天,莞尔一笑,“有意思,有意思,你比生你的那头母羊要有意思多了。明王说你担负了这个世界一半的重任。照我说,一半还多。我好期待呀,羊生子我见了,猫抱子又是什么样子呢?” 说罢,神色一整,翻脸比翻书还快,像宣布圣旨一般,傲然道:“奉明王令,警告你们,月光宝盒你们索罗圣地无权染指。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说完,冷哼一声,“不信,试试!” 挥挥衣袖,收回术法,身形消失。 羊生和阿姆身周走马灯停了下来,周围旅人、商人、车马、路人都恢复了正常行动。 羊生看向羊脸老妪,“阿姆,那大轮明王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个老妇人的修为就够惊人了,居然还只是他的手下。” 羊脸老妪黯然叹道:“我不出世已久,小觑了天下高人。自大狂妄,罪过,罪过。” 刚才的黑白老妇,羊脸老妪看得明白,她的实力和自己差不多,都是大罗天。 默然半响,突然失声道:“我知道大轮明王是谁了!” 羊生好奇地看着她。 羊脸老妪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恐惧,“普天之下,和我索罗圣地互相瞧不上的,只有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上的琉璃宫。琉璃宫的大公主,叫明;少宫主,叫夷。大轮明王,就是琉璃宫的大宫主,明姬。难道,她已经到了太虚天境界?” 故老相传,神灵的名字,都是单字。因为,单字蕴含着纯粹的能量。 明姬是大宫主给自己起的名字。因为,她喜欢穿胡姬服饰。 小夷,是四十年前,少宫主通过意念影响沈太后,让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因为,她永远长不大。 【地火明夷,易经第三十六卦。】 此时,延城的地下宫殿,墙壁都镶嵌满了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镶满宝石的灯饰,充满异域风情的拱形门窗,地上华贵的波斯地毯,桌上各种烤炙肉食,各色水果和葡萄美酒。旁边一列列美得动人心魄的胡姬。 中心,桌边穿着各色服饰的异域人士。正是西域三大商帮的萨保(首领)。此刻,都齐齐看着坐在中央主位的一名艳丽女子。眼中,却没露出半点淫欲之色。仿佛看着暴龙。 女子一双水汪汪的入鬓凤眼,又偏偏带着狐媚风情。琼鼻翘起,红唇如火,额头宽广光洁,双颊似笑非笑。五官单看已经够动人了,组合在一起更是妩媚明艳,让人移不开目光。 浓缩成一个词,艳光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再看身材,波涛胸涌,成夸张的弧形。 一身胡姬衣服,该露的地方露得太多,该遮掩的地方又遮掩得太少。 不是红玫瑰还是谁? 她坐在那里,便将两列胡姬的压制得黯然失色。 只见她大马金刀坐着,撑起一条左腿,左臂托在膝上,右手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酒罐,仰脖灌了一口,用薄纱袖子抹抹烈焰红唇,哂然道:“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不就是点买卖纠纷嘛,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嘛!” 一个八字胡子的瘦削汉子道:“大轮明王,话不是这么说。我们三大商帮当初愿意交给明王十分之一商税,便是请明王划分行业领域。我们粟特商帮专营珠宝、香料贸易。回鹘商帮主营马匹、毛皮交易。汉地商帮主营丝绸、瓷器生意。可现在全乱套了哇,大家什么赚钱卖什么,恶性竞争,压低物价,搞得谁都没钱赚!” 他是粟特商帮的萨保,他的珠宝和香料竞争门槛最低,是以市场被侵占最严重。 一旁汉地商帮的首领忍不住了,哂然道:“自古做买卖都是各凭本事,谁能靠低价高质获得顾客青睐,谁就有本事赚钱。划分行业领域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龟兹还是我大唐的安西都护府呢。” 大轮明王扶额,砸吧嘴道,“我觉得汉帮说得有道理,时移世易嘛。” 一直未发言的回鹘商帮首领忍不住道:“明王,不是这个道理,有道是人无信不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汉帮确实越界了。明王若再不惩处,恐难服众。” 汉地商帮只是贩卖珠宝香料,倒没侵犯到他们回鹘商帮的利益。马匹、毛皮这些是军用物资,汉帮还没法插手。但回鹘商帮和粟特商帮素来交好,一起排挤汉地商帮。 大轮明王大怒,啪地一拍桌子,瞪圆妩媚双目,“你不服怎滴?要造反不成?” 回鹘商帮首领立刻惶恐跪地,浑身战栗,“在下不敢!” “从即日起,回鹘商帮收两成商税。”大轮明王恶狠狠道。 顿了顿,又觉得此事须得有个妥善解决方案,挥挥手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等我想好了再回复你们。” 众人逃跑似的跑出地宫。 这时,黑白老妇走了进来,欠身道:“大宫主,我已经教训了索罗圣地那两个瞎眼货,料想他们不敢妨碍大计。” 见大宫主郁郁不乐,道:“那两人修为一般,虽然那个羊生子很有意思,但修为比母羊还差,大宫主不必忧虑。” 大宫主嗤笑,“阿鬼,我岂会为那等蝼蚁烦心。我烦心的是,小夷就要来了。” “啊?” 被称为阿鬼的黑白老妇面有喜色,“少宫主要回来?她离开琉璃宫已经四十年,我倒真是想念得紧。” 大宫主哂然,撇嘴,“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她是来借钱的!” “额!” 阿鬼一噎,转瞬又笑道:“她毕竟是我琉璃宫少宫主,是大公主你的亲妹。虽然任性贪玩不懂事。但区区银钱,我琉璃宫又不缺,大宫主你借给她便是!” “借给她便是?你知道她要借多少么?”大宫主气笑了。 “多少?” “五千万两白银!” 修行界只有顶级宗师才知道,周天寰宇,万物低喃,都逃不过太虚天大修行者的倾听。 “啊?”阿鬼一呆。 大宫主纤白如玉的手指轻扣桌面,叹息道:“人生最麻烦的事,莫过于来个借钱的穷亲戚!”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四方云动 借钱队伍这头。 小夷催促老郑不断快马加鞭,老郑为了讨好小夷,使出浑身本领驾车。 马车疾驰,老秦等人骑着快马都有点跟不上。李真不由得暗暗赞赏,民间奇人异士不少,可不能小瞧了普通人。 为了赶路,一行人连午食都是吃干粮解决的。 李真这些日子一有空就拿起《剑道气海玄章》,照着上面的图解巡行真气。吃住坐卧都在练习大周天龟息术,时时刻刻都在感知念力。 真气和龟息进境明显。唯独念力,没增长多少。 能变出的剑约莫只涨了两寸多,能撑的时长也不过从原先的几秒撑到现在的半炷香。 他问过师父,怎么才能变出两把以上的武器?师父回复他,等念力能够撑起一丈长的心剑,便可以分念控剑。 太慢了。 什么时候才能把心剑养到一丈长呢? 【裴旻要是知道李真此时的想法,定会斥责他:你才修了几天,你想多快?不是告诉过你,诸多修行法门中,剑道最慢么?】 连十几个驿站都没有休息,夜幕时分,终于进了凉州城(今天的甘肃武威)。 凉州城内,官员们对李真和小夷的接待远不如咸阳官员热情,只是礼仪性地安排了食宿,让摄政王、长公主和属下一桌吃饭。 此时的大唐已经无力控制西域了。 不过小夷、李真和老秦他们共处多年,自然不计较这些。 吃晚餐期间,老秦算了算今天赶的路程,竟然跑了1300多里。对老郑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老郑。赶着马车日行千里。” 众人也向老郑投去赞叹之色。 老郑嘴唇发干,咽了口唾沫,捶着腰,苦笑道:“像这般赶路,老郑我还能坚持一天,再多就不行了。马匹也受不了。” 此处向西已不是大唐辖区,可没有驿站换马一说。 “那就再坚持一天。”小夷目光灼灼道。 众人面色发苦。尤其是老郑。 …… 龟兹,延城。 羊生和羊脸老妪仍然没有离开,要是被阿鬼一句话吓走,那也太怂了。有何脸面回索罗圣地? 母子二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请圣地的长老来。 当晚,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房。 羊脸老妪便用秘法联络圣地。 只见她进入了左侧房间,让羊生守在门外,在地板上画了个秘阵,从袖里取出一支绿油油的特制蜡烛,放入中央,点燃。 她坐在蜡烛前,手掐印诀,便和圣地里的圣主神念沟通: “圣主,我和羊生已在延城。受到一个阴阳脸老妇的攻击威胁,需要援助。”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道:“那是琉璃宫总管鬼婆,她是大罗天境第一高手,你自然不是她的对手。我和大长老都在闭关,不能出面,让伽楼长老和沙诃长老去应援。” “圣主,那孔雀明王便是琉璃宫大宫主,我担心即便加上两位长老也不是她的对手。” “你们自然不是她和鬼婆的对手。但龟兹出宝的消息已传了出去,夺宝势力众多,吾不相信她能只手遮天。此次夺宝,你们相机行事即可。” 羊脸老妪默然片刻,问,“圣主,那到底是一件什么宝物?” “一件,能逆转时空的宝物。”圣主的声音隐去。 …… 延城西边有个占地颇大的土楼建筑群。是粟特商帮的大本营。 此时,留着八字胡的萨保米忽汗正在接见喀喇汗王朝的使者。 使者面色傲慢,对米忽汗道:“米忽汗,宫里的占星士预言,说龟兹会出宝物。狮子汗和公驼汗都希望你能替王朝夺得此宝。” 米忽汗苦笑,“有大轮明王在,谁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夺宝?” “大轮明王?不就是区区一个女人么?若非忌惮和高昌国开战,两位大汗早就派兵把她扫平了。米忽汗,大汗让我给你五万人马,就埋伏在城外,你拿着这兵符去找巴兹。随时可以调用。” 说着,使者扔给他一块铁令牌。巴兹,是喀喇汗国留在龟兹的暗桩统领。 米忽汗接住。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使者阴恻恻笑道:“米忽汗,你要记得,是我们喀喇汗国借给你本金,你才能在龟兹建立商帮。人一定要感恩吆。此次事成之后,两位大汗必有重谢。” 米忽汗唯唯诺诺,送傲慢使者出去。 回来后,一脸阴沉,将令牌丢到角落。 他在成立粟特商帮初期,确实和喀喇汗财政大臣借过钱,可那是高利贷。七进十三出的高利贷。还把他年仅十岁的儿子押在都城巴剌沙衮做人质。 用了三年多时间,还清债务后,才把儿子接了回来。那时候孩子已经变得内向胆小,特别怕见生人。 他身边的助手瞅了瞅角落里的铁令牌,“萨保,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是昭武九姓之后,又不是喀喇汗人。别理那些蠢货。”米忽汗冷笑,“拿军队压制大轮明王?呵呵,人,是真能蠢死的。” …… 在回鹘商帮大本营。 萨保骨力裴罗也在遭遇同样的情形,他接待的是高昌回鹘的使者。高昌国使者也表明他们亦都护(君王)想要这件宝物,还派来了三万兵马和一众高手,以及大量金银。 和米忽汗不同的是,骨力裴罗刚收到大轮明王两成商税的惩罚,心中怨恨,对于回鹘使者的吩咐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他倒不指望这些所谓高手大力士能打败大轮明王,但是把高昌国的兵力引向大轮明王,让她结个强仇也够她喝一壶的了。 …… 延城地宫内。 明姬侧躺在一张华丽的床榻上,左手撑着螓首,右手端着杯葡萄酒,微微晃荡。 曲线窈窕诱人,酒液金黄迷离。 在一旁侍立的阿鬼道:“大宫主,喀喇汗和高昌国都派来了军队,此时已在城外驻扎埋伏。索罗圣地那一对母子也未离去,想来并不甘心。” “哼,宝物是我的就是我的。凭他们,也想抢?”明姬轻蔑一笑。 阿鬼也跟着冷笑。过了一会儿,又问:“大宫主,少宫主走到哪里了?” 她虽然是大罗天境第一人,但终究未到太虚天,感知不到。 “离这里已不足一千里。” 想到借钱的已经快上门了,明姬心烦意乱起来,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我真是搞不懂,她明明那么讨厌我,还恨我,咋会跑过来和我借钱?她咋想的?” 阿鬼低头,憋着笑意。 想起在琉璃宫的时候,这一对姐妹相爱相杀的奇怪情感,莞尔道:“少宫主是孩子心性,又不会记仇。这次想必是遇到了极大的难处,这才向大宫主求助。毕竟,你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空大师 借钱队伍仍在疯狂赶路中。 老郑说他还能以昨天的速度奔驰一天,显然有点吹牛了。早晨天刚亮就出了凉州城,一路向西,到傍晚时分到了沙州(今天敦煌)。 跑了八百多里。但这脚程也够惊人的了。 进了沙州城,这里的异域风情就更加浓郁了。看得李真和小夷眼花缭乱。 随着速度放缓,老郑又当起了向导角色。 他早年走得地方多,在宫中待得又久,对于西域一带历史和风俗颇为了解。还多少通点蕃语。 此次载着摄政王和长公主出行,太仆寺精挑细选让他做马夫,大半是因为他技术好擅于服侍贵人,小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这个。 李真心想,这里已深入西域,不想受州官冷遇,对老郑道:“我们直接到客栈休息。” 老郑闻听,瞬间明白摄政王心意,笑道:“摄政王,容小的斗胆一句。西域别的州我们尽可找客栈休息。但这沙洲,我们最好还是找下节度使。” “为何?”李真奇道。 “因为,这沙洲,是归义军的属地。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归义军。” 说着,便讲起了沙洲的历史沿革: 玄宗朝,安史之乱,朝廷为了平叛,征调陇右、河西诸军入援内地,吐蕃乘虚而入。沙洲人民忠于大唐,坚守城池数年,野草食尽,树皮剥光,最终无奈投降吐蕃。 从此,被吐蕃统治六十年。黎民望长安号泣。 后来,吐蕃赞普朗达玛遇刺身亡。吐蕃陷入内乱。五十年前,宣宗大中二年,沙州各族百姓在汉人张议潮的带领下起义,赶走吐蕃镇将,收复瓜、沙二州。 议潮公出生豪富之家,从小痛恨吐蕃的残暴,立誓驱除蛮夷,归复大唐。趁着吐蕃内乱,以家财为军资,四处招募义军和流亡者,终于一举收复旧地。 收复瓜、沙二州后,议潮公多次上书朝廷,请求在此地设立军政府。大中五年,朝廷在沙州建立归义军编制,任命议潮公为归义军节度使。 七年前,朝廷念他年老多病,不忍他在西域受风寒之苦,便将他召入长安任职。让他的侄子张淮深代行节度使事。 “现在的节度使张淮深性格也如他的叔叔议潮公一般,对大唐忠义,对百姓仁义。假使他知道摄政王和长公主到了沙州都不通知他,会寒心的。” 这个老郑粗中有细,是个人才。 李真深深看了眼老郑,笑道:“老郑,你提点的是,那就去府衙拜见张节度使。哎,你愿不愿意调到新射殿,以后跟着我?” 怎么会不愿意? 在太仆寺撑死就是个赶车的,跟在摄政王身边,哪怕当个马夫也比在那里任人欺凌强! 何况,前途那是大大滴光明! 喜得老郑赶紧从马车上跳下来,趴地磕头,“郑英感谢摄政王知遇之恩,愿终身追随摄政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老秦等人相视而笑,又多了个自己人。老郑虽然不是修行者,但靠他的一手驾车技术,能入他们的眼。 小夷也笑嘻嘻指着他,“你赶马车挺快的,加入我们一起玩。” 李真低喝道:“快起来,街上人多。以后别跪了,我们玫瑰帮的人除了太皇太后,见谁都不许跪!” 老郑一听不用跪,这么硬气,心下更喜。随即疑惑道:“王爷,什么玫瑰帮?” “就是新射殿的人。” 老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翻身上了马车,直往州府衙赶去。 到了府衙,老秦把过所文书递过去。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年约三旬的国字脸青年跑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个披着海青袈裟的老和尚。 青年很激动,看见李真就要下跪,被李真赶紧拦住,“可是议潮公的亲侄张节度使?” 这位的叔父用自己的家财招募义兵收复失地,没费朝廷一兵一帑。此等忠义,自己可受不起他的大礼。 再说了,此时的藩镇节度使都是地方皇帝,连进京述职都懒得去。哪里会跪拜一个摄政王? “张淮深见过摄政王,见过长公主。”张节度使深深鞠躬。 “张节度使请起。”李真道。 转头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老和尚,只见他鼻梁高耸,目光深邃,是西域胡人。 张淮深连忙笑道:“我给摄政王介绍一下,这位是不空大师。近三十年来,一直在千佛洞凿刻石佛。” 李真欠身,双掌合十,“李真见过大师。” 不空大师微笑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摄政王,见过长公主。摄政王好深厚的气运,长公主好渊深的慧海。” 汉语竟十分流利。 小夷蹙起眉头,一脸警惕,她能看透裴旻的修为,却看不透眼前这个老和尚。 旁边,老秦等人面色古怪地看着不空和尚。他对阿真和大姐头的赞语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老郑却一脸骇然,失声道:“大师莫非是开元三大士之一,肃宗朝被尊为灌顶国师,代宗朝被封为肃国公的不空大师?” “正是老衲。”不空大师微微笑道。 老郑虔诚礼拜。 和尚被封为国师不稀奇,但被封为国公的,大唐三百年来,也仅此一人。 这位不空大师实在是太有名了。 少年时便随师父金刚智来唐,先后在长安、洛阳广译显密经典,灌顶传法,历经玄宗、肃宗、代宗三朝,备受礼遇。安史之乱中,他利用传法之机,给唐军传递消息,为平灭叛军做出巨大贡献。 他和善无畏、金刚智并称弘扬密宗的开元三大士。又和鸠摩罗什、真谛、玄奘并列为四大译经家。 【又一个两百岁的传奇人物?】 闻听是开元三大士,李真的脑袋瓜嗡一声。再度向不空大师合十,“失敬失敬,望大师海涵。” “摄政王客气。” 小夷却板着个小脸,冷哼一声。自从须弥当了国师以后,她对和尚一直有偏见。 张淮深尴尬地一笑,“摄政王、长公主、大师,快里面请。” 李真恭恭敬敬斜着身子,伸出右手,“大师请!” 不空大师却一脸慈和地看向小夷,合十低头,“长公主请!” 小夷负着手,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这下轮到李真尴尬了,心想,小夷你见了前辈怎的还这么豪横? 天下间,就没有你尊敬的人么? 哦,是了,军神。 但李真估计,对军神她也不是真的尊敬。只是和国师决战的那天,全长安百姓都为军神呐喊,她很羡慕那种威风。 进了厅堂,分宾主落座。 老秦老郑他们被安排到厢房用晚餐。张淮深、不空大师、李真、小夷四人一桌。 小夷一脸不善地看着不空大师,冷不丁道:“你身上,有一股我不喜欢的气息。” 不空大师摇头,叹道:“长公主,并非所有和尚都是须弥那样的假和尚。他胡乱糅合胎藏界和金刚界秘法,已入魔道。刚好,密宗的这两种密法老衲都修习过。” 大朝会那天,太极宫顶,七大修行者对战化作妖魔的国师,已经传遍天下。 小夷闻听,更增警惕,站了起来,眉毛竖起,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啊,你也会大悲胎藏界金刚九会曼荼罗秘法?” 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势压向不空大师。 “小夷!”李真急忙喝道。 不空大师连连摆手,苦笑,“长公主,你误会了。我们密宗的修行,和你们修行者的修行是两回事。只用于修养福慧,不能用来搏杀。老衲现在只是个开凿石佛的老和尚。” 小夷却困惑起来,自己作为天境宗师,气势如果压向一个普通人,那人定会屁滚尿流狼狈不堪,哪像眼前老和尚这样气定神闲? 但从老和尚的气机中感受不到半点攻击力,满是慈悲祥和,于是撤了气势。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月光宝盒 “好吧,老和尚,刚才对不起啦!” 小夷向不空大师摆摆手,难得地道了个歉。 不一会儿,菜肴纷纷上桌。靠近不空大师和张淮深这边都是素斋。 靠近李真和小夷这边都是荤菜。 李真看着饭菜,对张淮深道:“张节度使,把荤菜都撤了吧。” 这样显得对不空大师尊重些。 张淮深正迟疑间,却见不空大师笑道:“早在百年前,老衲就修到了不见其色,不闻其嗅,不着其相的境界。佛祖也说过可吃三净肉。撤来撤去多麻烦!” 说着,伸出手去,从小夷面前的一堆荤菜里抓了一块羊羔肉,塞入口中,大嚼。 小夷咧嘴一笑,也伸出小手抓了一块羊羔肉,大嚼起来。冲着不空大师直乐。 张淮深和不空大师相交已久,知道他是个持戒极严的高僧,怎么今日吃肉了?还是用手抓? 其中有何深意?自己用不用也像他二人那样用手抓着吃? 李真看出他心中困惑,心想,不空大师应该修成了他心通或宿命通之类的异能,能看出小夷心中所想。 当下,举着筷子,邀请张淮深举筷用餐。 只有小夷和不空大师用手乱抓,毫无吃相。 小夷越看不空大师越顺眼,笑着问:“老和尚,你应该也活了好久啦,你认识裴旻不?” “裴剑圣乃是玄宗年间享誉一时的超卓人物,老衲有幸见过一面。” 小夷笑嘻嘻指了指李真,“裴旻被我揪出来,做了他的老师。” “哦,哈哈哈,阿弥陀佛!” 不空大师看着二人哈哈大笑,良久才稍歇,一脸欣慰,“裴剑圣还活着?昔年旧人终于还有一位健在。老衲不胜之喜。也是,连老衲这种凡夫都能活这么久,何况是我大唐剑圣!” 他十五岁时便从北天竺跟随师父金刚智入唐,受封过国师、国公。在他心中,早将自己当做了唐人。 “你以后回了长安,到兴庆宫找我,我带你去找他。”小夷道。 张淮深却听呆了。这几位到底都是什么人啊? 不空大师他认识已久,在他心中是神僧般的存在,便是活两百岁也不稀奇。摄政王居然是剑圣的徒弟,这位貌似女童的长公主就更吓人了,能把剑圣揪出来。 想到这里,看向长公主的目光充满了深深敬畏。 小夷觉得不空大师说话每每能说中她的心坎,竟有一种知遇之感。喜不自胜,越聊越投机。连此去龟兹夺宝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不空大师微笑听着。 小夷问,“老和尚,你说我能不能抢到宝贝?” “阿弥陀佛,你们肯定能抢到。”不空大师合十,郑重道。 小夷没察觉,他说的是“你们”。喜得眉花眼笑。 不空大师笑眯眯问,“长公主,你知道,那是件什么宝贝?” 小夷摇头。 是宝贝就抢,管它什么宝贝。咸阳宫测宝仪不是显示了么,是重宝。 “那是一件能逆转时空的宝物,名叫月光宝盒。”不空大师缓缓道。 “咹?你咋知道?”小夷瞪眼。 “像老衲这种废柴修行人,虽然不能搏杀,但总能修出些别的能力来。” 【月光宝盒?】 李真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喜剧经典,震惊呆滞。 难怪从黄沙镇的梦中醒来以后,一直觉得缺了点什么?原来是缺这个关键玩意,而它居然跑到现实里了! 【心里狂喊:红玫瑰肯定在,一定在,绝对在!】 “你知道它在哪里?”小夷兴奋地问。 “你要去哪里,它就在哪里?” 不空大师仿佛看到了有趣的一幕,莞尔失笑。 “咹?怎么会在那里?” 小夷尖叫道,皱着眉头,抓着小手,气急败坏道,“它在哪里不好,偏偏在老女人那里!” “老女人?” 这个称呼如同一记炸雷,炸在李真心头。一时顾不得仪态,迫切地抓着小夷的肩膀,“她是不是你姐?” 【念念在兹,无时或忘。此时闻听伊人在前,还顾什么王爷仪态?】 小夷下意识地点点头,立刻摇头,大声道:“才不是呢,谁认她!” 这孩子连撒谎都不会。是不是属于客观范畴,认不认属于主观范畴。 “一切因缘聚合故,缘起缘灭缘生法。”不空大师双掌合十,摇头。笑得很慈蔼。 张淮深不明其意,但觉心头一动,便也跟着合十。 李真觉得心跳加速,站起来,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比吐纳还要深,比龟息术还要深。这才坐下来,盯着小夷的眼睛,认真问道: “她是不是特别漂亮?” “她又老又丑。”小夷想也不想,撇嘴道。 小夷的审美有问题,李真自然无视,继续问: “她是不是喜欢欺负人?” “对,她蛮横霸道。” “她是不是很喜欢钱?” “对,她钻钱眼里啦!” “她是不是衣服穿得……额,不多。” “对,她骚得很。”小夷大声道,疑惑地挠挠头,上下打量着李真,“你见过她?” 【那没跑了,铁定就是她,红玫瑰!】 李真按捺着心里激动,缓缓问道:“她是不是叫红玫瑰?” “不是啊!”小夷瞪眼。 呃呃呃,名字不重要,在黄沙镇,小夷不是也叫白晶晶么。 想了想,又问,“你姐,她叫什么名字?” 小夷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咱们要跟人家借钱,总得有个称呼吧!”李真开启了谆谆教导模式。 “称呼,称呼……等我明天想好了再告诉你。”小夷烦躁地道。 名字还得想,肯定是编的! 这时,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张淮深闻听堂堂摄政王和长公主去借钱,心下虽然诧异,但不敢多问,笑道:“我瓜沙两州颇有些积蓄,摄政王和长公主若需要,淮深明日便提取出来献上,总好过去找人借。。” 李真苦笑摆手,“多谢张节度使慷慨解囊,只是这借贷比较特殊。还是我们自行解决吧。” 张淮深闻听,便不再言语。摄政王和长公主都是非常之人。他们的借贷想必不是几万贯钱那么简单。 此时,不空大师看着李真和小夷道,“摄政王,长公主,他日二位若是拿到了月光宝盒,可否答应老衲一个请求?” “嗯,你说。” 小夷很好奇这个老和尚有什么求自己的事情。 “用月光宝盒可以回到过去,虽然不能更改过去已发生的事情,但却可以看到因果。届时,请二位逆转时空,回到玄奘法师在天竺取到真经的那一刻。二位就能看到我大唐衰落的终极秘密。” 【终极秘密?】 小夷困惑地看看李真。 李真困惑地道,“大唐衰落,难道不是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宦官专权造成的么?” “那只是表相。真相比这要诡异得多。”不空大师面色沉重。 “好,李真定会遵照大师所说,回到那一刻看一看。”李真道。 “我也答应你。”小夷大声道,随即挠挠头,“前提是我得先拿到月光宝盒呀。” 从老女人手里抢东西,还是在她的老巢,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注定的事情,无可更改。月光宝盒一定会被你们拿到。”不空大师合十。 “那宝贝怎么用?”李真问。 “只需月圆之时,月光宝盒蓄满月华,持宝人心中想着要回去的时刻,念一句咒语即可。咒语为,般若波罗蜜。” 倒也简单。 李真心想。 小夷好奇地问:“老和尚,你为啥对月光宝盒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本就是佛陀在世时亲手制作的法宝。” 不空大师垂眸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猫抱子和羊生子的眼神杀 当晚,张淮深安排众人到豪华驿馆休息。 李真辗转反侧睡不着,敲响小夷的房门,小夷正好也睡不着。 怎么从老女人手里夺过月光宝盒,让她这个算尽天下的谋略天才都很伤脑筋。 在绝对实力面前,谋略黯然失色。 “小夷,我想了好久,这月光宝盒我们一定要拿到手。”李真神色郑重。 小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李真一脸深思熟虑的表情,再度开启谆谆教导模式,“你想,假如我们有了月光宝盒,我们就能回到宣宗皇帝驾崩前的那一刻,那时候他肯定会把皇家秘库钥匙藏起来,我们就能知道另一半钥匙藏在哪里,开启皇家秘库。这样,大唐不就有钱啦!” 他和小夷在新射殿同住的这些天,小夷经常念叨着皇家秘库,是以他也知道大唐地宫有个宝库。里面藏着太宗皇帝当年搜刮全天下四夷万邦宝物。只要找到另一半钥匙,还会发愁钱么? 更重要的是,找红玫瑰借钱会让她看不起的。他可不想再度重逢以这种尴尬角色出现。多不浪漫! 小夷却抱着膀子,斜乜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撇撇小嘴,“你才想到?” 李真臊眉耷脸地离开。 第二天一早,心急得到月光宝盒的小夷和心急见到红玫瑰的李真齐齐赶了个大早,招呼众人起来,向张淮深告别。 李真让老郑把后面驮载物资的马车里的礼品、年货卸下一半来,送给张淮深。一本正经骗他说,这是朝廷封赏给他的,念在他守卫西域有功,叔侄两代忠义,特以嘉许。云云。 张淮深激动得不顾李真阻拦,执意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直呼愿世代为大唐戍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忠诚态度,连李真这个现代人都不禁感动。 【泱泱大唐,大概就是由这些忠臣义士们撑起来的吧!】 然后,老郑风风火火地驾着马车上路。 敦煌离龟兹不足八百里,傍晚时分,李真一行人就到了延城。 市集上各种服饰的胡人熙熙攘攘,摊位上连接着各种摊位,有顶的,无遮的,土楼内的,连绵不绝。 集市上有葡萄、胡麻、美酒、瓜果,还有各种制作精美金属器具。波斯商人带来了琉璃瓶、鲜艳地毯,阿拉伯商人带来了乳香、没药等香料,唐人带来了丝绸和茶叶。 还有乐舞。 舞者们有男有女。他们手持波斯传来的筚篥、中亚的羯鼓、中原的排箫、印度的铜钹等乐器合奏。身着联珠纹锦袍、系着铃铛缀饰的腰带,表演着胡旋舞等精彩节目,吸引了众多观众驻足观看。 还有身穿各色宗教服饰的僧侣们交流经文。 其繁华程度,不亚于长安东西两市。 李真和小夷下了马车好奇地在东瞅瞅,西瞧瞧,遇到新奇物品疯狂采购。老郑在一旁做通译。 小夷喜欢精巧的瓶瓶罐罐,大肆购买,很快买了半马车。 来往的游人各国的都有,使用的钱币五花八门。有大唐的咸通通宝(开元通宝早被百姓收藏不舍得花,劣币驱良币),有波斯的萨珊银币,有拜占庭查士丁尼金币。 正疯狂采购间,李真和远方一对主仆样的人眼神碰撞在一起。年轻男子和高大老妪。 那男的李真见过。 绑架过他的杨天心。 变成妖魔的羊生。 俊美得不像人类的羊生。 此刻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猫抱子和羊生子终于见面了。】 李真也挑衅地看着他。 心想,在梦中世界你变妖魔我打不过你。现在,我也修行有成,再加上身边有天境高手小夷,还有同样是天境的红玫瑰。 你要敢动,看我们不把你打出屎来? 眼神恶狠狠盯着羊生,侧头对小夷道:“小夷,看见那个男的了没?我的仇人!一会儿,咱俩一起干他!” 羊生身边的羊脸老妪。身形高大,弯腰驼背,此刻正深深看着小夷。 小夷此时正两眼放光地在拜占庭商人的摊位上挑拣玻璃瓶,听到李真的话,回头看了羊生一眼,瞅瞅一脸凝重的李真,纠正道:“不,他是你的敌人!” 又看了一眼羊生身边的羊脸老妪,摇头嗤笑,“又一个假境界。” 说罢,又在玻璃瓶摊位上挑拣起来,对羊生母子竟是不屑一顾。 “小夷,干不干他?” 李真和羊生打着眼神战,跃跃欲试。 “现在,你又打不过他。还干个屁。” 小夷拿起一个长颈扁肚的淡绿色玻璃瓶,一边把玩,一边哼哼道。 “不是还有你么?”李真咬牙道。 小夷将瓶子递给老郑,转头看着李真,“他身边那个老太婆虽然是假境界,但也是天境。我带上你这个拖后腿的,总体上……还是打不过。别瞪个斗鸡眼在这儿丢人了,走啦!” 老郑向拜占庭商人付了钱,连忙驱赶两辆马车跟着二人。是的,这一路上是老郑在驱赶两辆马车。后面那辆运物资的双马马车没有车夫,只是跟着前面的四望车走。 老秦等十三人也注意到李真的神色,齐齐用冰冷的眼神看了羊生一眼。围拢着马车跟着走。像仪仗队一样。 马车朝着市集中央的市令署缓缓走去。 羊生看着李真和小夷的背影,神色复杂,“那便是我的一生之敌,猫抱子?怎的素未谋面,他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 他哪知道李真在黄粱一梦里的遭遇。李真何止对他有莫名恨意,还对小夷的姐姐有莫名的爱意呢! 羊脸老妪冷哼道:“想必是听了那只猫的煽风点火。” 说罢,一脸大惑不解,“琉璃宫少宫主的境界怎么这么低,才勉强到少净天?比她姐姐足足低了两个境界!” 顿了顿,一脸不甘道:“哎,可惜她姐姐就在附近,不然,我们就直接吃下他们。省得日后麻烦!” “我们刚被鬼婆欺凌过,再去欺凌比我们弱的,那和鬼婆有何区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比起现在吃下他,我还是期待将来等他强大了,正面对决一场。” 羊生微笑道。 羊脸老妪脸上现出一丝敬重。 【圣主说过,只有至正至明的胸怀,才能秉持大道天心。才有望跨过大罗天中间的那道暗堑,到达太虚天。】 市令署。 是大唐的安西都护府还在的时候设立的机构,职权是平定物价,管理各种货币和金银的兑换比例。 控制了市令署,便等同于控制了龟兹市场。 市令署几经变幻大王旗,如今在从大雪山下来的大轮明王手中掌控。 都知道她貌美绝世,富可敌国,神通盖世。手下,光胡姬就有上万名。 她的宫殿,就在市令署的地下。 小夷和李真的马车,到了市令署的门口。 “你快告诉我,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李真着急地问。 “我还没想好呢!” 小夷挠头。集市上她光顾买东西了,哪有空想称呼? 【李真瞪眼。别人的名字是你想出来的?】 但小夷的考虑却是认真的。 喊老女人大宫主,那自己多没面子? 喊老女人为大轮明王,听着就恶心! 喊老女人明姬,老女人要讨厌对方的话,会瞪眼杀人的,凭自己现在仅剩不多的真气,肯定拦不住。 以阿真的惫懒性格,十有十二,她不喜欢。 第一百四十五章 独自承担记忆之苦 市令署阔大的地宫内。 两排艳丽无比却长相仿佛的胡姬注视着豪华王座上的大轮明王,只见她正饶有兴致地拨拉着一个地球仪。 这是拜占庭帝国的商人们进贡上来的奇巧玩意儿,说是他们皇家占星师撒拉弗的作品,他发现了大地的秘密。 这个地球仪用玻璃做球体,通体裹着绘满地形的地图,配上木支架,可以旋转滚动。由于还有大量山川大海没有探索,地图标注得远不如现代地球仪详细。 “大地是圆的?西方占星师真是异想天开!” 明姬嗤笑着。 她身旁的鬼婆忽然面色一喜,躬身道:“大宫主,少宫主到了。我去迎接一下。” “借钱的人,你还要去迎接,傻不傻?”明姬冷着脸道。 鬼婆似乎并不怕大宫主,笑呵呵道:“大宫主和少宫主多年未见,该迎接还是要迎接的。” 明姬冷哼一声。没说话。 没说话就是默许,鬼婆喜滋滋地上了楼梯,旋转直上,走到市令署。 远远就见一脸不自在的少宫主,在一个年轻男子的陪同下,率领一群草莽粗汉,走了过来。 赶紧走出门,笑着对小夷道:“少宫主,终于舍得回来看你姐姐了?” 小夷却小脸一拉,哼哼道:“鬼婆,叫我长公主。” 长宫主? 鬼婆一愣,想来又是她和姐姐斗气,自己给自己弄的名号,低声笑道:“少宫主,莫淘气,借钱就得有借钱的态度,要是惹得你姐姐生气,她就不借给你啦!” “啊?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借钱的?” 小夷瞪眼道。(她根本不知道她姐太虚天的修为,一直以为她是大罗天) 鬼婆叹气道:“猜得呗。四十年前你修炼秘法出了问题,宁可四处逃窜也不肯回琉璃宫。现在却过来找她,想必是遇到难题。可这世间有什么难题能难住功法无数、谋略第一的少宫主呢?除了钱,老身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 小夷笑嘻嘻指着她,“鬼婆,你很聪明,以后就别跟着老女人了,跟着我算了。” 鬼婆摇头,哭笑不得,在你姐门前挖墙脚,你这钱要能借到就有鬼了。 旁边的李真也开启谆谆教导模式,“我觉得这位婆婆说得对。上门求人,就得放软身段,嘴巴甜点,这样,事儿才能办得成,钱才能借得到。再说了,一家人和和气气多好。” 鬼婆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李真看了好久,脑海里和羊生比较了半天,道:“你长得不如他好看!” “他?谁?”李真一愣。 “羊生啊。” “额,我长得比他更男子汉些。”李真笑嘻嘻道。 心想,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干嘛拿我和他比。又不做牛郎,要那么好看干嘛? “哈哈哈哈,对对,是老身说错了,”鬼婆笑道,“不过,你比他可爱。” “谢婆婆夸奖。额,李真拜见婆婆。”恭恭敬敬行了个叉手礼。 鬼婆赞许点头,又看看众人,和声道:“你们随我来。” 说罢,转身,带着众人走下地宫,李真的心随着脚步声扑通扑通跳动。 下到金碧辉煌的地宫,李真看到了坐在王座上的红玫瑰。她还是那么漂亮。 不,更漂亮。艳光逼人,君临天下,身周罩着一层光晕,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却偏偏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端着葡萄酒,撑着左腿,拨撩着地球仪玩。 李真痴痴怔怔地看着她,心中念头百转千回。耳中萦绕着红玫瑰那句柔柔的央求,“至尊宝,你不要生气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明姬却看也没看他。 斜瞅了小夷一眼,撇撇红唇,“吆吆吆,这不是大唐镇国长公主到了么?” 小夷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大摇大摆走到明姬面前,由于个子太矮,王座太高,脑袋只到坐着的明姬腰部,仰起头,小嘴一咧,“你咋知道我成了长公主了?” “猜得呗!” 明姬晃荡着酒杯中碧绿酒液,悠然道。刚才鬼婆的鬼话她早听到了,于是照葫芦画瓢。 “老女人,你哄小孩子呢!”小夷叉起腰,瞪眼道。 “对。” 明姬低下头看着小夷,脸上呈现迷死人兼气死人的微笑,道。 小夷气呼呼地看着她,干瞪眼。 明姬抬起头,看向李真等人。 看了两眼李真,摇摇头。又看了看老秦等十三人。眼睛微微一亮,指了指老秦,“你,酒糟鼻那个,出列!” 老秦等人得知即将见到琉璃宫大宫主,早就紧张得一比。此刻,见大宫主点名自己,不由自主地站了出来,一脸莫名其妙。 只见明姬又指了指扁六,“还有你,秃顶的那个,出列!” 扁六笑嘻嘻站了出来。 又指向程犊子,“还有你,长得方方的那个,也出列!” 程犊子出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夷看看三人,又看看明姬,一脸懵逼。不知道她要干嘛? 明姬大手一挥,“你们三个,以后跟着我吧。跟着矮冬瓜没前途。” 三人齐齐低头,不吭气。 小夷大怒,蹦起来跳到王座的扶手上,指着明姬,大声道:“你敢挖我的人?” “你刚才不是也挖我的人了么?” 明姬哂然,斜瞅了她一眼,只一个眼神就把她咚地逼落地面。 小夷哇呀一声跳了起来,抽出大锤。 李真一看要坏菜,这还没说到借钱就打起来,还借个毛线哦!赶紧上前抱过空中落下来的小夷,转身放下,低声喝道:“收了锤子!” 转过身,对明姬讪笑道:“大家都互相挖过,也都没挖成,扯平扯平。一家人和和气气,和气生财嘛!你说是不是?玫瑰?” 【“玫瑰?”】 小夷和鬼婆瞪眼,齐齐叫出声来。一脸不可思议之色,看李真的眼神就像看疯子。 就算索罗圣地的圣主都不敢给琉璃宫大宫主起绰号。他也没那么无聊。 “你叫我什么?” 明姬心中一动,似笑非笑看着李真。她貌美惊人,此时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加动人。 看得李真一怔。心脏又不争气地跳起来。 鬼婆却是神色大变。 别人不知道,在明姬身边伺候已久的鬼婆可是知道,大宫主脸上一旦出现这种表情,那就表明她动怒了。以猫抱子那点可怜修为,经受不住大宫主一个瞪眼的。 鬼婆赶紧站在李真身侧,看着明姬,不住摇头,眼神里满是乞求之色。 现在大宫主和少宫主两人只是玩闹,但大宫主若杀了猫抱子,那便和少宫主结下了死仇。这是琉璃八宫八八六十四个天境宗师都不想见到的事。 李真压根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晃荡了一圈儿,对众人的惊愕也浑然不觉,看着明姬,露出回忆神色,“叫你玫瑰啊。在五百里黄沙镇,十二妖王里,最强大的两个妖王是一对姐妹。姐姐叫红玫瑰,妹妹叫白晶晶。他们都有各自的帮会,玫瑰帮和白骨帮。” 【明姬的神情很奇怪,惊愕、凝重、迷惘,唯独没有鬼婆料想中的恼怒。】 小夷却满面怒容,指着明姬,冲李真嚷嚷,“什么?你成立玫瑰帮就是为了让她当帮主?我不同意,把帮名改成白骨帮!” 李真没理小夷,继续看向明姬,神色复杂,“你们斗了一辈子,最后合力抗击沙天王,死于沙天王之手。我那时候晚了一步,没能救下你们。你们临终前和解了。姐姐让我替她照顾妹妹,妹妹也向姐姐说过对不起了。” 顿了顿,神色黯然,“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一个人独自承担记忆。” 小夷哂然道:“你那是做梦。你就是个大傻子!” 李真看向小夷,摇头,“我可能是个傻子,但那不是单纯做梦。我现在明白了,那里可能是个更低维度的世界。时间倒流,人死成沙,然后无尽轮回。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有着某种神奇又紧密的联系。” 小夷皱眉看了李真半晌,转头看向明姬,蹙眉道:“黄粱一梦留下的后遗症,你有法子破解么?” 明姬却微微摇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看着李真,神色郑重地问,“在那里,你叫什么名字?” “至尊宝。”李真撇撇嘴道。 闻听,明姬面色一变,“你转过身去,让我看看你的后脑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宫主的梦 又是看后脑勺。 红玫瑰你怎么老是发花痴,靠后脑勺认人。 李真自信地转过身。 “你不是他!”身后传来明姬失望的叹息声。 “咹?怎么可能?” 李真转过身,“我就是至尊宝,至尊宝的后脑勺就是我的后脑勺。我还没变成齐天大圣的时候,你就是凭后脑勺认出我的。怎么会不是呢?” “在那里,你变成了齐天大圣?”明姬漂亮的大眼眸微微一眯,问。 “嗯啊,沙天王就是被我三棍子砸成了一堆碎沙。”李真挺起胸膛。 周围所有人又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鬼婆皱眉,心道你怎么一味作死呢,编这么拙劣的故事,还齐天大圣,哄小孩么。你再作,老身也护不了你。 “你是怎么变成齐天大圣的?”明姬却一脸认真地问。 “和尚师父给了我金箍,晶晶姑娘给了我三颗痣,然后,我就咻地飞上了天,变成了齐天大圣。” 明姬陷入迷惘。 小夷抱着膀子,哂笑,“哈,一对大傻子。” 李真趁机朝她一直使眼色,小夷不懂。 李真伸手做了个拇指搓食指中指的动作,小夷还是不懂。 李真急了,凑近小夷耳旁,声如蚊蚋,“借钱。” 【呃呃呃,小夷这才想起来,进来半天,还没说正题呢。】 鬼婆看得直摇头,你俩就算千里之外耳语,也逃不过大宫主的耳目。还在她面前说悄悄话?耍这种小伎俩,能借到才有鬼了! 老秦等人齐齐羞愧低头。 小夷拍拍王座扶手,大剌剌道:“老女人,我有事儿和你商量。” “哦。”明姬打破深思,饶有兴趣看着她。 “阳天师说,长者为先,长公主比大宫主还要大。我现在以大唐镇国长公主的身份,跟你……那个,借点钱。” 说到后面,气势急转而下,到了“借点钱”三个字,像蚊子哼哼。 “跟我……那个……什么?”明姬故意装没听见。 “跟我那个,不是,是跟你那个,借钱!”小夷大声道。 “嗷!” 明姬长声道,一脸恍然大悟,转而哗地变脸,斩钉截铁道:“不借!” “啊?你还没听我说借多少呢?”小夷瞪眼。 “五千万两嘛!” “啊?你咋知道?”小夷一脸惊愕。 “猜得呗!” “你糊弄谁呢?”小夷瞪着她。 半晌,眼睛瞪得更大,“你……难道进入了太虚天境界?” 天境宗师都知道,天境三境少净天,大罗天,太虚天。到达太虚天境界,号称“周天寰宇,万物低喃,无所不闻”。 这话自然夸张了。但方圆万里之内,只要任何人、事、物牵涉到太虚天大宗师,风吹草动,都能事先察觉。 那天,太皇太后他们在南薰殿召开财政会议,自从小夷说出找人借五千万两开始,明姬就感应到了。 自打自己将小夷从上界抱到琉璃宫,三百年来,她对自己的念想就没这么强烈过。 准确地说,是对自己的钱,念想很强烈。 妹的!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明姬愤愤地想。 小夷愁眉苦脸看着明姬。不断地眨眼。 以前老女人只是大罗天,和自己相差不大。努努力,用用计,还有望打败她。可现在她蹦到了太虚天,这怎么打? 李真见陷入僵局,赶紧打圆场,“玫瑰,我大唐愿以盐政和漕运为抵押,向你借五千万两白银。一年后,连本带利偿还,还三成利息。” 明姬撇撇嘴,“若是太宗、玄宗时期的大唐,这钱我自然借得,就当交个朋友。可现在的大唐,哼哼,我还不如在龟兹的地下钱庄细水长流放贷呢!利润大,风险小。” 【和太宗皇帝、玄宗皇帝交朋友?你就不怕被他们收入后宫?】 李真挠挠额头,开始打感情牌,叹息道:“玫瑰,以前你挺有情有义的呀。” “对了,我在长安兴庆宫给你重建了玫瑰帮。老安和小翠他们都在。你要不回去看看?” “借钱给我们,你就是大唐最大的债主,我让太皇太后给你在长安盖座宫殿。要是你嫌麻烦,直接住到我的新射殿也行。那里是玫瑰帮总坛,房间好多的。” 明姬瞟了他一眼,都懒得理他,对鬼婆道:“阿鬼,安排他们到驿馆休息。我累了。” 小夷一听急了,“啊?你还没给我钱呢!” 鬼婆哭笑不得哄着小夷走出地宫,李真等人跟上。 出了市令署,鬼婆对小夷道:“大宫主会借给你钱的。” “真的?你没骗我?”小夷喜道。 鬼婆慈声道:“老身陪在大宫主身边多年,深知她的性子。她如果不想借给你,直接就把你撵出去了,又怎会安排驿馆。” 小夷一想也是,咧嘴直笑。 “不过,你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那哪是借钱,就是个要债的!” 驿馆离市令署不远,极为奢华。专门招待各国使节的。类似国际大酒店。 鬼婆把一行十六人安排到最奢华的顶层。把小夷和李真安排在最好的套间,安顿道:“少宫主,这几天呢,你有空就去看看你姐。就像李真说的,嘴巴甜点,服个软。” 小夷挠挠头,皱眉道:“我尽量。” “早午晚食,我都安排好了。当然,你们也可以随时让他们送过来。” 叮咛嘱咐完,转身回了长安地宫。却见明姬站在天井,仰望星宫。 神色很古怪。像是有所明悟,又像是苦思不得其解。 鬼婆在她身边三百年,知道她向来傲视天下,天塌了当被盖,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何曾像现在,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以她的胸襟,以她的修为境界,自然不会为区区五千万两银子扰心。那是为什么呢? 对了,是自从听了猫抱子的胡言乱语才变成这样的。 便道,“大宫主,猫抱子的话,是梦中所见。只是少宫主施术而已。痴人说梦,又如何当得真?” 明姬转头看向鬼婆,“阿鬼,我若说,我也做过类似的梦呢?” “啊?” 鬼婆一呆。 明姬的神色满是困惑,“我的梦,比猫抱子的梦要早得多。早在两百多年前,玄奘法师取经归来之后便开始了。这两百年来,我几乎年年梦到。尤其是近十八年来,更是频繁。” 鬼婆诧然,不由得担心起来,太虚境已到了庄子所说的“至人”境界。真人无为,至人无梦,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大宫主频频做梦难道是境界不稳的征兆? 明姬继续叙述她的梦,声音飘忽,恍若梦呓: “在梦里,没有什么妖王,但却有沙天王,他是那里的主宰。我在那里确实叫红玫瑰,和一个叫至尊宝的无赖纠缠不已。他跟我说,在我心里留了一点东西。后来便离开了。” “这至尊宝是个黑帮头子,胆小如鼠,人贱如狗。可偏偏这样的人,后来居然变成了玄奘法师的大徒弟,齐天大圣,一出世就打碎了沙天王。” “那里叫黄沙镇。黄沙镇分为三重。第一重时间极慢,第二重时间极快,第三重,我没去过。据我推测,第三重里应该藏着天道的秘密。或许,开启上界之门的秘密也在那里。” “现实中的黄沙镇就在龟兹极西处,离延城不过百里。这也是为什么我从大雪山降临凡尘,占领延城的缘故。这里,有我要斩断的羁绊。” “我降临凡尘,便是为了找到至尊宝,斩杀干净。了却凡尘念想,回归上界。可来到这里才发现,黄沙镇不足五里,光秃秃的除了瓜田和羊圈,什么都没有。” “那个猫抱子说自己就是至尊宝,可是,他不是。” 顿了顿,愠怒道:“我和小夷一体双生,要飞升就得一起飞升。可那个笨蛋以为占了艮宫就占了天大便宜。没错,世界树在艮宫,天下秘法道韵在艮宫。可是她贪多嚼不烂,还要去吞噬诸葛武侯的残魂,使得道心转向谋略。” “常言道,力不足则用谋。她舍本逐末,不求绝对实力,一味走捷径,越来越偏于用谋。修了三百年,才修到少净天境界。堂堂少宫主,修为居然在琉璃宫垫底!丢人!” “如今,法界上升,上界下垂。天地交汇,原人觉醒。形势暗流汹涌。如此关键时刻,她却贪恋红尘,当什么皇室公主。看不清天地大势,愚蠢至极!”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同宗合流 延城西边土楼群,粟特商帮大本营。 一处密室内。 粟特商帮萨保米忽汗和回鹘商帮萨保骨力裴罗正在密谈。 只见米忽汗缓缓道:“骨力裴罗,我是叫你骨力裴罗呢,还是叫你安修远呢?” “自然是安修远。” 回鹘商帮萨保微笑,“某永远是昭武九姓之后,骨力裴罗只是某的回鹘假名。米忽汗,某应该叫你米忽汗呢?还是应该叫你米拂延呢?” “自然是米拂延。” 二人齐齐一笑,站起来,将右拳捂在胸口,齐齐低喊,“昭武!” 昭武,是光明的意思。 昭武九姓是在汉朝前就聚居在昭武城(今天张掖附近)的粟特人部落联盟。主要包括康、安、曹、石、米、何、火寻、戊地、史等九大方国。 安史之乱前,昭武九姓与唐朝往来密切。多次遣使入唐,接受过册封。安史之乱后,西域战乱频繁,九姓方国离散于中亚一带。 但他们的后代世世代代以昭武九姓自居。时时刻刻不忘回到昭武城。 二人重新坐回座位。 米拂延盯着安修远道:“安萨保,我觉得,收复昭武城,回归光明的时候到了。” “哦?”安修远眼眸闪动,“怎么说?” “安萨保,你觉得我们要收回昭武,需要什么?” “兵马,钱粮,而收复之后要守住,还得找个大靠山。”安修远道。 米拂延笑了,“钱粮,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自然不缺。兵马,也有人给我们送来了。” 安修远眯眼道:“哦,那靠山呢?以前我们靠大唐,可现在大唐不行了。我曾经动过投靠大轮明王的念头,可那个女人只对弹丸之地的龟兹感兴趣。” “也来了。” 米拂延拈了拈八字胡,“今日凌晨,有一对相貌奇怪的主仆找了我。男的俊美非凡,女的丑得吓人。他们说他们来自圣地,只要归附他们,他们就能帮我们在昭武城立住脚。” “米萨保,他们说,你就信了?”安修远挑挑眉。 “他们展示了不可思议的神力。这还在其次,你知道这圣地和我们祆教是什么关系么?” “莫非,他们来自波斯总教?”安修远沉吟片刻,凝眸道。 昭武九姓信奉的,正是来自波斯的祆教,外人称之为拜火教。信奉光明的火神阿胡拉,排斥黑暗的恶神安哥拉。 米拂延摇头,脸上出现崇拜之色,“我今日才知道,我们祆教祖地,是一个叫索罗圣地的地方,先知索罗亚斯德正是圣地的初代圣子。而今,新的圣子已出世,便是那个俊美得不像人类的圣子。他叫羊生。” 【米拂延哪里知道,索罗圣地糅合的宗教之复杂,远不止一个祆教那么简单。】 安修远激动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我们快去找圣子,投奔圣子,把我们的全部钱财、兵马,甚至性命,交给圣子。让他带领我们收复昭武城,回到光明的怀抱。” 米拂延哈哈大笑,“好,安萨保,我们这便去见圣子。” 二人起身,在米拂延的带领下急匆匆向羊生留下的地址赶去。 羊生母子住的是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今早去找米拂延,正是羊生落的一着闲棋。总不能就在延城干等着。 但此刻,他们母子迎接来了圣地来的人。 不过不是圣主说的两位。是三位。 站在中间的那个老者身形矮小,面红似火,身上也穿了一件大红袍。 羊脸老妪看到中间那个老者,激动得浑身发抖,躬身,举着右臂,露出右手肘的火焰印记,“羊刃见过阿扎尔大长老。” 心想,圣地这次夺宝,稳了。 阿扎尔,在波斯语中是火的意思。在拜火教祖地,敢以火命名,本来就代表了某种资格。 事实上他也确实有资格,索罗圣地仅有的两位太虚天大宗师之一。和圣主并列,如同日月凌空。 阿扎尔却只瞟了羊脸老妪一眼,不理她。便看向圣子羊生,微笑着,嗓门奇大,“圣主临时得到昭示,这件重宝能扭转圣地的命运。于是改变主意,强行将我从闭关中唤醒,和伽楼、沙诃一道前来夺宝。” 羊生微微欠身,“羊生见过阿扎尔长老,见过伽楼长老,见过沙诃长老。” 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大长老身边,是伽楼长老和沙诃长老 伽楼长老相貌奇古,一头卷发,颔下留着如银长须。长了一双慈和的狭长象目。 沙诃长老却是一个黝黑和尚,脖子上戴着一串骷髅念珠,颗颗只有拳头大。 两位长老向羊生微微欠身。 三位长老一个太虚天,两个大罗天。 阿扎尔大长老看着羊生,甚为嘉许,“今晨的事儿,做得不错。吸收我教信徒,重新点燃圣火,昭武九姓是一股不错的力量。你打算怎么利用这股力量?” “自然是先制造混乱。粟特萨保和回鹘萨保手中能动用的军队已经超过八万,如果这八万人在延城制造混乱,凭大轮明王和鬼婆,应该控制不住。到时候,我们就有机会了。” “好步骤。”阿扎尔笑道。 “只是不知,粟特萨保能不能说服回鹘萨保?”羊生道。 阿扎尔笑道:“肯定能。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说着,转身带着两位长老离开,头也不回道。“此次夺宝行动,一切由圣子来指挥。老朽三人就在隔壁听候指令。” 三位长老离开不久,米拂延和安修远就到了。 见了羊生后,五体投地,涕泪横流。 羊生抚慰一番,开始宣讲祆教教义。 不过这次讲法却和上次宣讲的不同,没有那么多恐怖的内容,是严格遵照经典圣书《阿维斯塔》讲述的。 羊生的讲述深入浅出,平易近人,使用的例子也是生活里的常例,解惑恰到好处。 再加上了容貌圣洁,声音富有磁性。 听得米、安二人崇拜不已。 讲毕,羊生宣布,“从现在起,你们可以全面联络昭武九姓,准备回归圣城。” 圣城,就是昭武城。九姓八百年来一直渴望回归的故地。 米、安二人再度拜倒,泪雨滂沱,大声齐喊:“谢圣子。” …… 延城地宫内。 鬼婆面带忧色地对明姬道:“大宫主,我感应到有高手到了。三个,其中有一个我感应不出他的修为。莫非,索罗圣地的圣主到了?” 明姬正拿着一把精致铜剪修剪一小盆巴掌大的盆栽,闻言,漠然道:“索罗圣地的大长老阿扎尔到了,他们和两大商帮勾结在了一起。可恶!” 咔嚓,大宫主把一枝本不该剪掉的妙枝剪断了。 鬼婆察觉出大宫主心乱了。诧异道:“这个大长老莫非修为比大宫主还高?” “他算个屁!” 明姬丢下小剪,心烦意乱道:“他们是要动用八万军队搞乱延城。” “啊?” 鬼婆呆住,八万军队要是在延城乱杀,那这个千年商贸盛地就毁了。大宫主的多年心血也会毁于一旦。 凭大宫主和自己,对抗对方的天境高手自然没问题,可手底下的一万胡姬可护不住这全城的商旅百姓! 忧急半天,忽地眼前一亮,“要不,找少宫主商量一下?以她的智谋,应该有法子。” “你让我去找她?” 明姬怒了。瞪着一对漂亮的凤眼看着鬼婆。 鬼婆笑了,“自然不是大宫主你找她,是阿鬼我去找她。” 明姬冷哼一声。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许嘛!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夷的承诺 住官方驿站的小夷在干嘛呢? 她在看一副围棋盘。一边抓着一块驼峰酱肉大嚼,一边看得嘻嘻直笑。 这副棋盘显然是件秘宝。棋盘透明若琉璃,下面隐隐有地形起伏,山河房屋,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延城么? 棋盘上的棋子刚开始有青、赤、黄、白、黑五色,渐渐合拢,变成只有黑白两色。 黑白棋子不断移动,局势变化莫测。 现在,白子方被围得死死的,形势危殆。 小夷指着白子哈哈大笑,“老女人有麻烦了!” 在旁边翻看《剑道气海玄章》的李真闻听,转头问,“玫瑰有什么麻烦?” “她被好几股敌人围起来打!这下有好戏看了。”小夷幸灾乐祸。 “那帮忙啊,你还有心思笑!你到底是哪头的?”李真着急道。 “哼!” 小夷傲娇地朝着地宫方向使劲作鬼脸,挖苦明姬: “哎呀呀,老女人为啥不过来请教一下我呢?” “哎呀哎呀,老女人是不是觉得武力能解决一切问题?真是胸大无脑!” “哼,武力在智慧面前,就是个屁!” “老女人,快过来求我呀,求我呀!我这人最好说话,心一软,说不定就去帮你了。” “你只要说,长公主我错啦!我愿意不要利息借给你五千万两银子,求求你帮我破敌!我就帮你!” “不行,还要再加一条规矩,你得承认长公主比大宫主要大!嗯,就这样!” 李真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在这里说孩子话,她又听不见!” 看到小夷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李真就知道自己又犯了无知的错误。 想到昨天听小夷说的玫瑰已经修到了太虚天境界。这才醒悟过来,小夷在长安说要借五千万两银子,她都能听到,更别说这么近了。 瞪眼,失声道:“又是妖王主场?” 可这主场也太大了吧。 小夷闻听,拧着眉,斜乜了他一眼,“神经!” 【地宫内,明姬气得浑身直哆嗦,挥手就把那盆盆栽撒落在地,旁边的胡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却见鬼婆提了一盒点心,走了进来。笑咪咪地递给小夷,“少宫主,这是我让人给你做的雕奶酪胡桃酥。尝尝,和长安的桃酥大大不同。” 小夷一见有吃的,开心地放下手中驼峰肉,揭开点心盒子,里头都是一个个小圆饼,外面晶莹剔透,里面鲜红欲滴。 抓起一个就往口中塞,嚼了几口就吞下肚,囫囵不清道:“这个好吃哎,鬼婆,在哪里能买到?” “这是大宫主下面胡姬们自己做的,集市上买不到。少宫主若喜欢,等你离开的时候,老身让她们给你多做些。” “那谢谢你啦!” 鬼婆看了看桌上的棋盘,笑眯眯问,“少宫主,今天你没去看你姐姐?” “今天我贵体欠安,改天!” 她反而不急着借钱了。拿捏起来。 常言道,居移体,养移气。自从小夷当了长公主,就沾染了好多皇族的坏毛病。还学了些狗屁不通名词。 “该去看,还得去看嘛。不然,你姐姐咋会借给你钱?”鬼婆劝道。 小夷又抓了块桃酥塞到嘴里,一脸不以为然道,“你不是说,她肯定会借给我的嘛!” 鬼婆失笑道:“那你也得和她修复一下感情嘛!你姐姐安排你住驿馆,就是给你一个培养感情的机会。” 小夷哼哼半天不说话。 李真也劝说,“我觉得婆婆说得对。要不,我们现在就拎点礼物去看看玫瑰。” 鬼婆瞅了瞅李真,对他喊大宫主的昵称感到不适,但大宫主都不以为忤,自己也懒得纠正。转头对小夷道:“李真说得对,少宫主,你现在就跟着我去见你姐。也别准备什么礼物啦!你姐想看到的是你的人,和态度。” 小夷眯起眼,笑嘻嘻指着鬼婆,“你好像很着急吆!老实说,你们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她修为低下,自从和国师大战以后真气一直没恢复,实力跌得厉害。自然不能像明姬那样洞悉四周,只能借助棋盘异宝推演。 可话说回来,即便她的修为恢复到鼎盛时期,也感应不到。对方可是有一堆大罗天高手呢。 鬼婆又瞅瞅桌上的水晶棋盘,笑道:“以大宫主的修为,天下间还有什么事能难得住她?” 小夷眨巴着大眼,似笑非笑看着她。 鬼婆知道,明姬脸上出现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动怒了。小夷脸上出现这种表情,那是武侯附体洞透人心了。 当下不再隐瞒,叹道:“现在的形势确实有点麻烦。索罗圣地来了三个长老,连太虚天的大长老也来了。不过这些都不足为虑,对方就算有四个天境又如何,大宫主和我都能尽数挡下。哎,麻烦的是,粟特商帮和回鹘商帮也投靠了他们。” 李真大奇,“商帮只是凡人而已啊!何足为虑?” “两大商帮背后是高昌国和喀喇汗国,他们派来了军队,要入城搞动乱。我们担忧的是,一旦搏杀起来,护不住延城,更护不住那么多商旅百姓。”鬼婆叹息道。 小夷问,“他们有多少人马?” “八万!” “这八万人现在在哪里?” 鬼婆摇头,“昨日还在城外,今日索罗圣地大长老来了之后,我便感应不到了。此事还得问大宫主。” 天境宗师的感知区域,不叫妖王主场,叫域。 两个境界同等的宗师,若是敌对关系,从靠近彼此起,域便开始消耗法力真气。域与域的重合,会引发域场乱流。境界越高,冲突越激烈。 这就是为什么非同一宗门的天境宗师很少会凑到一起。 在长安,只有小夷和须弥国师两个天境。 说着,向小夷郑重鞠躬行礼,“少宫主你是我琉璃宫的小诸葛,看在自家人份上,还请你出手,护住延城。这里是大宫主多年经营之地,一旦被毁,不但大宫主颜面扫地,连带琉璃宫在索罗圣地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小夷眸子又竖成针形,不屑道,“就凭他们?也能让琉璃宫抬不起头?呸!” 鬼婆眼神中露出欣慰之色,若说为了大宫主,少宫主多半看热闹,搞不好还幸灾乐祸。但若说为了琉璃宫,少宫主就责无旁贷了。 琉璃宫没面子,你这个少宫主也抬不起头来。 小夷想了想,问,“鬼婆,你确定你和老女人能挡住对方四个天境的攻击?” 鬼婆微微一笑,傲然道:“不是挡住,若放开厮杀,他们没几个能活着回去。因为,这里是大宫主的域场中心。” 小夷顿时放心,哼哼道:“那好,我帮你们牵制住八万军队。然后你们放开打一场。现在,你带我去见老女人,我要和她谈谈!”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武侯奇门 有了谈判资本,小夷挺胸抬头,带着李真和老秦等人,跟着鬼婆直奔地宫。留着老郑看马车。 到了地宫,小夷看着一脸镇定的明姬,砸吧着小嘴挖苦道:“哎吆哎吆,明明心里急得火烧火燎,脸上却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真能装!” 明姬咬牙,仰天,闭眼,深呼吸,胸部更加雄伟,强行压下恶气,微笑道:“长公主有何妙计,能牵制八万军队?” 小夷抱起膀子,哼哼着不说话,一副“就不说,气死你”的样子。 鬼婆好言相劝,“少宫主,你就说嘛!” 李真叹气,“小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若有妙计,就说出来嘛!我们毕竟是来跟你姐借钱的。” 红玫瑰笑脸一收,哂然道:“就凭她的修为,她有屁的办法。吹牛皮的矮冬瓜。” “咹?” 小夷明知道是激将法,也忍不住跳起来,指着明姬大声道:“我告诉你,老女人,咱们赌一把,延城的凡人,如果掉一根汗毛,算我输。” “好啊!”明姬笑了。 “那我要赢了呢?” “我借给你五千万两白银,三年内不要一分利息。”明姬道。 李真大喜,这下发了。凭归相和刘尚书的理财之能。光靠这五千万两本金,三年内肯定能赚来滚滚钱财,笑道:“玫瑰,说好的啊!一言为定。我们要赢了,你可不能赖账。” 小夷也乐不可,“你可别赖皮。” “那你要是输了呢?”明姬盯着小夷冷哼道。 “我怎么会输?”小夷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扯起嘴角,嗤笑。 “要是,万一,你输了呢?总不成我下了赌注,你不下吧?”明姬冷哼道。 小夷挠挠头,看向李真,李真也犯愁,人家玫瑰有赌本,自己和小夷却是穷光蛋。 李真苦着脸,期期艾艾道:“玫瑰,我们现在国库空虚,实在没啥钱。只够请你吃个饭。” “对,没钱。”小夷也苦着小脸,道。 “我要你们的钱干嘛?”明姬冷哼道。 “那你要什么?”李真问。 “你们要是输了,我要这个小东西跟我回琉璃宫,天天给我端茶倒水,连带倒洗脚水,伺候我!” 明姬指着小夷的额头,恶狠狠道。 小夷若是输了,就表明这延城毁了,自己拿了重宝直接带她离开就是,回去慢慢调教。 “成交!” 李真果断道。 他对小夷很有信心。 自从他接位摄政王之后,从高朝世、阳还真他们口中得知了小夷的谋略之能。能把自己一介凡夫都送到皇位上,护住区区一个小城的百姓算什么? 小夷一听明姬的要求,本能地就想抽锤子砸人。她天生淘气爱自由,岂会去伺候人,还是伺候仇人? 但阿真已经答应了,也不好反悔。再说自己也不可能输。 可还是很不甘心呀,嚷嚷道:“不行,你得加注!把月光宝盒让给我!” “月光宝盒?” 明姬眼睛一亮,“那件宝物叫月光宝盒?” 小夷一愣,很后悔告诉她。低着头,不说话。 李真奇道:“玫瑰,你知道有宝物,却不知道它的名字?” “我只知道它的功能,和它出世的时间。” “它什么时候出世?”小夷瞪大眼,问。 明姬斜乜了她一眼,一副就不告诉你的样子。 李真明知故问,“它是一件什么宝物?” “是一件能逆转时空的宝贝。” 明姬道。矮冬瓜连名字都知道,宝物功能自然不是秘密。 李真叹息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就莫要藏着掖着了。互相坦诚,一致对外。” “月光宝盒,我是不会让的。免谈!就算毁了延城我也要得到它。”明姬冷哼道。 她在龟兹经营这么多年,一是为了探求黄沙镇的秘密,二便是为了月光宝盒。其实,后者也是为了前者。 【现在的黄沙镇没看头,以前呢?】 李真讪笑道:“月光宝盒当然是你的,只是,你要告诉我们宝贝出世时间嘛!要不到时候,敌人知道我们不知道,那就太被动了。” 明姬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道,“三日之后,明月当空之时,宝物便会出世。” 李真砸吧着嘴道:“玫瑰,月光宝盒我们不要。只是,你得到后,可否借给我们一两次?” 明姬一怔,想了想,“可以!” 小夷一听,咧嘴笑了。 她要的是大唐皇家秘库,那里面的宝贝才是实打实的,至于月光宝盒,只是用来探测另一半秘钥的工具而已。 现在,双方已经达成一致,是时候一致对外了。 明姬看向小夷,“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怎么牵制八万军队了吧?” 小夷轻轻哼了一声,小嘴一撇,蹦出四个字,“武侯奇门!” 明姬皱眉。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武侯奇门是奇门遁甲的一个流派,据传是诸葛亮所创。以洛书九宫为基础,通过九宫八卦的布局以及天干地支的组合变化,构建起单独的时空模型。 在三国时是诸葛武侯的独门秘术,但到了唐朝,已经遍布术数界。在街头卦摊,连个瞎眼算命的都能胡邹上几句,成了烂大街的骗术。 明姬叹气道:“小夷,你是认真的么?” 小夷一愣,半晌,才咧嘴嗤笑道:“你不会以为武侯奇门是凡人研习的那些皮相吧,老女人你太无知啦。早就跟你说过,这个世界真正的力量可不是蛮力。个人修为再高,也不如借天地之力。哼哼,太虚天又算得了什么?” “你的武侯奇门真能护住全城百姓?”明姬疑惑地问。 “哼哼,说你胸大无脑你还不服,你也不想想武侯奇门是谁创立的。当今天下,若说有一人能布下真正的武侯奇门大阵,你觉得会是谁?”小夷哼哼道。 明姬罕见地沉默了。这才想起眼前的小东西吞噬过诸葛亮残魂,就相当于诸葛重生。 一旁的鬼婆笑眯眯道:“自然是我们琉璃宫的小诸葛呀!不知道少宫主需要什么材料和资源?” “需要材料不多,我带来的马车上就有。可是,我需要人,不少人。” 明姬郑重道,“你需要什么人?需要多少?” “八百人。” 说着,小夷瞅了瞅在两列侍立的艳丽胡姬,撇撇嘴道:“不要女子,要青壮男子,光会跳舞有屁用。” 胡姬们面有惭色,齐齐低头。 明姬沉吟片刻,对鬼婆道:“阿鬼,你去唤刘元宝过来。” “是,大宫主。”鬼婆欠欠身,出去了。 刘元宝,汉地商帮的萨保。 为人谦逊务实,善于结交三角九流人士。在龟兹,他侍奉明姬最殷勤,最虔诚,受到明姬的照顾也最多。 据明姬所知,如今龟兹的三大商帮,单以人力论,以刘元宝掌控的汉地商帮最多。 抽调八百精壮男子,问题不大。 鬼婆出去叫人的时候,小夷已经对老秦等人安排起来,“老秦、扁六、刘麻子、孙骡子、丁剃头,你们五人负责巡视全城,有捣乱的,格杀勿论,不要引起人群骚动!其余八人,各领一百人,按九宫八卦方位布阵!” 老秦,擅长禁术杀生诀,已经到了一年五杀的境界。起心动念便能置人于死地。 扁六,医术出神入化。据高公公说,善用毒药治病者,必为毒道大家。 刘麻子,善于制作炸药,方圆千米,他做的炸药能把人炸成渣都不剩。 孙骡子,通兽语,善于御兽。对于马匹控制出神入化,这一路上也只有他对老郑的驾车技术笑而不语。 丁剃头,深藏不露的暗杀者。平日里行为低调,沉默寡言。 这五人联手,不管是数人,还是成千上万人,绝对能在瞬息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诺!” 十三人精神振奋,齐齐向大姐头领命。难得严肃了一次。 谁都不知道,小夷最擅长的阵法,不是劫相十三阵,而是武侯奇门大阵。 十三人自从跟了小夷,就已在研习这门大阵,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无比,今天总算大展拳脚。 小夷砸吧着嘴,有点遗憾。要是阳还真在就好了,可以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真正的阵道实力。 第一百五十章 九转还元大神丹 “给我找张延城地图来,越详细越好!” 鬼婆不在,小夷只好吩咐明姬。 在布局之时,她就像个掌控一切的君王,整个人气质冷然。把李真都看呆了。长安大朝会计划,他没参与过,何曾见过小夷的另一面? 明姬似笑非笑看着小夷。 【你个小东西居然敢命令我?】 “快点,别愣着!”小夷呵斥道。 明姬气得胸膛起伏,波涛汹涌,但此时不得不靠她,只得挥挥手,让胡姬侍女取过一张羊皮纸地图。标注得远比市集上卖的地图详细。 小夷拿过地图,冷冷看着明姬。明姬莫名其妙,蹙眉道:“怎么啦?” “你就不懂得顺便拿支笔来,笨!” “你!” 明姬怒了,伸手抓向小夷。你个没大没小的矮冬瓜,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是你姐! 李真见状,连忙挡下,苦口婆心地劝,“玫瑰,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 又转头对小夷道:“小夷,跟姐姐说话客气点。” 小夷却夷然不惧,昂起头,等着他的手掌落下。哼哼着料定她不敢。 明姬缩回手,再度深呼吸,挥手让侍女又取了一支笔毛笔过来,诸葛笔。 小夷看了看笔颇为满意,挥手招呼满脸发怵的老秦等人,着他们过来。 又问明姬,“那两只军队在哪里?” 明姬吐出一口气,指了指地图东西两侧,“东边是高昌国的三万兵,西边是喀喇汗国的五万兵。” 小夷闻听,把地图旋转过来。 从常用的上北下南观察方式,旋转成了“坐北朝南,左东右西”的堪舆观测视角。 这,才是诸葛武侯空间布阵的正确打开方式。也是中国古人的空间观。古代的地图可不是挂墙上的,而是摆桌上的。 只见小夷在地图上快速划分“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的九宫格局,将整个延城都括了进去。 然后又在九宫里画了个圆,然后又将圆分成八卦八宫。 【李真大奇,她在算账的时候,写在纸上都是1111的歪歪扭扭线条,怎的现在画方画圆娴熟无比。尤其是那个圆,用毛笔居然画出了圆规的水准。】 只见小夷指着延城地图上画好的八卦方位,吩咐起了其余八人: “李四,你守乾宫。” “周水工,你守坎宫。” “王黑炭,你守艮宫。” “朱油郎,你守震宫。” “程犊子,你守巽宫。” “陈炉匠,你守离宫。” “牛二,你守坤宫。” “赵田户,你守兑宫。” 分派完,对八人道:“一会领了人你们就开始布阵。布阵之法,你们研习配合已久。再不熟练,白跟了我这么久。” “诺!” 八人齐齐挺身,大喝,知道这是少宫主在大宫主跟前博回面子的一战,是自己等人表现的时候了。不由得一阵激动。 小夷转过头,对明姬郑重道:“布阵需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我需要你分出神念护住这八人,期间千万不可让他们任一个出事。” “你放心。”明姬哂然道。 小夷明显不放心,“老女人,对方也有个太虚天高手,我在这里的部署他会不会感知到?” 明姬怒道:“龟兹是我的域场,莫说是他。就算他和他那个圣主一起来,也不会感知到。” 小夷笑嘻嘻。她故意的。 明姬举起嫩若羊脂的右手,隔空向八人额头滑动轮指,八人顿时神色稍稍恍惚,额头上出现一个闪烁的符文印记。 小夷见了大怒,“你怎么在我的人身上打下你的神念印记?” 明姬笑吟吟道:“那你打下你神念印记啊!” 被打上印记的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福是祸? 李真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是神念印记?” 神念印记,就是神祇在凡人灵魂深处打下烙印。明姬修为已经达到太虚天,离原神法力相距不远,自然能种下神念印记。小夷却差得远呢! 小夷气急败坏,“你这是挖我墙脚,我不干啦!” 李真连忙出来解围,“小夷,玫瑰想必是为了帮你护住八个弟兄。不要耍孩子脾气。” 明姬抱着膀子斜瞅着小夷,“连他都比矮冬瓜拎得清。” 李真又讪笑着对明姬道:“玫瑰,等危机解除,我们回长安之时,你解除了弟兄们的印记罢!” 明姬也怕小夷撂挑子,哂然道:“一群连天境都没到的歪瓜裂枣,也只有矮冬瓜才当个宝!” 小夷顿时放心,哼哼着又对老秦等五人道:“老秦,你们分成两股,严密监视两大商帮头子动向,同时清理商帮的密探和捣乱分子。” “诺!” 老秦等五人领命。 吩咐完,小夷向明姬伸出小手,大剌剌道:“坐镇中宫需要海量真气,我在长安杀秃驴损耗真气太多,把离宫的九转还元大神丹给我几颗。” 明姬冷眼看了她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银盒,银盒上镶满了金丝缠绕的宝石,递给小夷。 李真又一次开眼了,仅仅这个盒子已经价值不菲,盒子里的神丹的金贵到什么程度? 小夷笑逐颜开,一把夺过盒子,打开,里头是颗核桃大小的碧绿药丸,上面宝光流动。刚一打开,李真等人就嗅到一股异香,精神一振。 光闻闻味道就有一种伐毛洗髓的感觉,吃下去会怎么样?李真等人盯着大神丹大咽口水。 小夷抓起神丹塞入口中,嚼了几下,咽了下去,顿时两眼冒光。 一股沛然莫御的真气瞬间灌满全身,小夷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扭扭脖子,甩甩胳膊,踢踢小腿。 【像触电一般。】 小夷心知服法不对,但仍很兴奋。不愧是离宫的镇宫三大神丹之一。够劲儿! 明姬撇着嘴,冷眼看着她。心道,敢这样吞服大神丹,也不怕撑死。 这也得亏神祇之体,若寻常修行者这么吃大神丹,早撑爆了。 小夷又笑嘻嘻伸手,“别小气,再给几颗,我有几个朋友真气也损耗得挺厉害。” “你是不是讨打?”明姬咆哮道。 小夷讪笑着缩回手,道:“不给就不给嘛,干嘛这么激动。” 只见她此刻小脸红扑扑,像涂了两团腮红,摇摇晃晃跟个醉汉一样。 李真有点担心,“玫瑰,神丹难道不是这么吃的?小夷她会不会吃出问题?” “放心,死不了!”明姬幸灾乐祸道。 “我觉得挺好的,舒服极了。”小夷晃晃脑袋,眯着眼,笑道。还朝明姬做了个鬼脸。 她这个时候还不忘跟姐姐怄气。 明姬笑得比她还开心,心想,这个月有你受的。希望那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 李真摇摇头,对小夷道:“小夷,我做什么啊?我现在修为也不差!” 说着,伸出右掌,一把八尺长剑浮现在掌心上空,缓缓旋转。 小夷自然知道他这心剑不能持久,斩杀凡人那是杀鸡用牛刀,对战修行者,他又一个也打不过。 鸡肋。 “你、你就跟着我守中宫吧。”小夷挠头道。 李真收了心剑,哼哼道:“我去对付那个羊生子。先跟你俩说好啊,他是我仇人,到时候把他留给我。” “你打不过他!”小夷皱着眉,唉声叹气道。 明姬却对李真的心剑饶有兴趣,笑眯眯道:“很有趣的力量,你这剑是用某种精神力催动的。可你的精神力太弱,致使显化出来的剑也疲软无力。我可以借给你琉璃坤宫的力量,放心大胆去和那个羊生子战一场!” “好呀!” 李真喜道。想起大朝会那日,长安太极宫前,自己借助全长安百姓的念力,大战国师,一斧劈头的壮阔景象。 第一百五十一章 琉璃宫 就在这时,鬼婆带着汉地商帮的萨保刘元宝进了地宫。 “刘元宝见过大轮明王。” 刘元宝进来就向明姬深深鞠躬行礼,道:“大轮明王,我已经挑选八百名精壮汉子,都是跟随我多年,信得过的好兄弟。干活也利索。” 明姬懒懒地指了指小夷,“交给她,让她调配。” 刘元宝起身,看看小夷,又看看她身边的李真,动容道:“莫非是摄政王和长公主?” 小夷大奇,“你认识我们?” 刘元宝恭恭敬敬跪地行礼,“大唐太府寺互市监刘元宝叩见摄政王,叩见长公主。” “你是我大唐官员?快快起来。”李真诧然道。心想怎么大唐官员做起来买卖啦。 李真当摄政王没几天,也没去好好学习礼制,他连朝廷的官制都没弄清楚。 刘元宝爬起,一脸兴奋,解释道:“西域还在我大唐治下之时,由安西都护府和设在龟兹的互市监共同管理。 说着,苦笑道:“后来,安西都护府撤去,互市监也撤了编制,我这个长官大半辈子在西域,只好带着兄弟们做起了买卖。” “至于我怎么认识摄政王和长公主,是因为年初二朝廷大赏罚,商帮便将摄政王和长公主的画像传了过来。我等三千兄弟日日叩拜摄政王,想着摄政王将来能有一日收复西域。” 说到这里,才意识到大轮明王在旁边,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尴尬地看向明姬。 明姬微微一笑,“我也蛮喜欢大唐的。” 刘元宝这才放心,看向李真,“摄政王、长宫主,你们说,要弟兄们干什么,便是拼了性命,我们也在所不辞!” 李真心中感动,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了还在心怀故国,实属难得。 小夷小手一挥,道:“是自己人就更好办。也不用你们拼命,就是做些粗重笨活。刘元宝,你领着他们八个去挑人。老秦,你们五个把布阵所需要的材料,送到八宫。” 刘元宝再度向李真、小夷、明姬行礼,带着八人出了地宫。 等所有人都出去,小夷指着地图上的乾宫、坎宫、艮宫三个方位,对明姬道:“老女人,把你这些只会跳舞的侍女们送到这里、这里、和这里。” 明姬低头看了看,不解道:“为什么?” 鬼婆也凑过来,仔细看着小夷指的那三个方位,分别在西北、正北、东北。 “你要不想让她们死的话,最好按我说的去做。”小夷悠悠道。 八卦中的乾宫、坎宫、艮宫,分别对应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八门中的开、生、休三吉门。 明姬扭头,“阿鬼,遣散所有人,到这三个方位躲避。” 鬼婆赶紧召集胡姬,疏散到这三个方位。 不一会儿,偌大地宫,只剩明姬、小夷和李真三人。空空荡荡。 小夷又取出了那个水晶棋盘。 这时,棋盘上又起了变化,成了一个以九宫八卦为底的阵盘。阵盘上还是以黑白子为博弈双方,中间多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灰点。 现在,白子对黑子呈现合拢之势。 小夷看得嘻嘻直笑。 李真和明姬却看半天看不明白。 明姬大感无趣,哼哼道:“你的琉璃艮宫也就这件两仪四象玄玑盘算件宝贝。” “宝贝又不在多,有用就行。你的巽宫、震宫是有数不尽秘宝法宝,可没一件比得上我艮宫这个阵盘。” 小夷得意地道,转而冲明姬瞪眼,挥挥小手,“你不是说要借坤宫的力量给阿真么,快去,快去!莫耽误我坐镇指挥。” 鸠占鹊巢,喧宾夺主。 明姬气得抓狂,但却很无奈,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指指李真,“你跟我来!” 说着,带着李真到了一处密室。 只见也不见有何动作,随手一挥,地上就出现了一个方圆十米的法阵,法阵符文繁复,闪烁着明黄色光芒。 “你坐进去。”明姬指了指法阵中央。 …… 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人间天上,冰雪皑皑。 仿佛一个被净化了的世界。 峰顶如同被天神削平一般,有几万平平整之地,上面矗立着一座七彩缤纷的琉璃宫殿。 琉璃宫有八宫,按先天八卦方位排布。坤宫中央,有座巨大的祭坛。 祭坛周围,围坐着六名身穿绿、蓝、黑、红、棕、白服饰的女子,这些女子形貌年龄各异。此时,看着祭坛上的法阵亮起,齐齐动容。 穿绿色衣服的女子面有喜色地低呼,“大宫主要借法界之力,大家可以歇息一下了。放松镇压。待会儿,告诉下面的坤宫姐妹,让她们也歇歇。” 众女子都松了口气。但都神色困惑,纷纷议论: “坤宫之力虽然强横,但驳杂不堪,大宫主为什么不借用乾宫之力呢?” “是呀,大宫主的神术也不是用坤宫之力驱动的呀!” 一个穿棕色衣服的小姑娘抬杠道,“大宫主神通众多,又不一定非得用乾宫之力。” 和小夷样貌年龄差不多,正是艮宫下属。 旁边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美丽女子阴阳怪气道:“估计是大宫主遇到什么危机,不得不借用坤宫之力。哎呀,要是少宫主能帮上忙就好喽!” “你说什么?你敢诽谤少宫主?我回去告诉姥姥。”棕色衣服小姑娘闻听大怒,站起来指着黑衣女子喊道。 旁边一个红衣女子盯着黑衣女子,冷冷道:“水苓,你说错话了。” 叫水苓的女子闻听一凛,立即站起来向棕衣小姑娘鞠躬,“砚山,水苓知错,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告诉树姥姥。我把我那棵养了八十年的玲珑花送你,向你赔罪。” 红衣女子也劝慰棕衣小姑娘,“砚山,你就放过她这次吧。树姥姥都那么大年岁了,没必要为了这些口角小事,让她老人家不开心。再说水苓她人又不坏,就是嘴损了点。” 砚山哼哼着,“这个月我值守完了,你就把玲珑花抱过来。我给你一些忘忧果种子。” 她是艮宫的人,她可不是喜欢占便宜的人。姥姥不喜欢占便宜的孩子。 水苓闻听砚山要送自己忘忧果种子,这是树姥姥本体上结出来的果子,可比玲珑花珍贵多了。大喜,再度鞠躬,笑道:“谢谢砚山妹妹。砚山妹妹最可爱了。” 树姥姥,是世界树经过亿万年岁月形成的人形精灵。 琉璃宫以八卦分为八宫。 八宫各有八人,八八六十四人,全都是大罗天境高手。衣服也对应八种颜色。 功力最深厚的高手在乾坤二宫,前者镇守天坛,抬起不断呈降落之势的上界。后者镇守地坛,镇压法界向上涌来的力量。 每个月各宫都派出两名人员分别协助乾坤二宫。 八宫高手修行功法都依照五行,性情也和五行渐趋一致。 水苓属于坎宫,五行属水。水生木,所以坎宫的人都对世界树望眼欲穿。可世界树偏偏生在艮宫。 艮属土,土克水,所以艮宫和和坎宫天生就不对付。 红衣女子属于离宫,为火。水克火,火生土。所以偏向砚山,讨厌水苓。 但这些女子都是世外之人,自三岁起便被挑选入琉璃宫,哪有红尘里打滚的凡人那么复杂。至多就是嘴上小吵小闹,很快也就和好了。 艮宫内。 一株粗得一眼望不到边的古树稳稳扎根在宫中央,树下是一个身形和小夷差不多高的老婆婆,在四名棕色衣服女童的推动下荡秋千。 老婆婆一头绿发,戴着花冠,满脸皱纹,笑得合不拢嘴。 露出仅剩的上下两颗牙齿。看上去滑稽又可爱。 正是树姥姥。 忽然,树姥姥看向西域方向,挥挥手,“停,停!” 四名女童拉住秋千,不解地问,“姥姥,怎么啦?” 树姥姥一手指着几千里外的龟兹,一手捂住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明姬遇到麻烦了,还得我们家小夷去解决。哈哈,笑死我了。” 四名女童闻听,也一个个笑得乐不可支。又嘚瑟,又骄傲。 整座琉璃宫,连鬼婆都不敢直呼明姬和小夷的名字。但树姥姥敢。 因为,她和这个世界同龄。整座喜马拉雅山,就是她的根。 第一百五十二章 轮回小千界 李真坐到了明姬给画的法阵当中。 顿时,一股磅礴强横的精神力将他包裹了,这股精神力的强大,比之长安百姓传来的大大不同。 长安百姓传来的愿力是积极的,昂扬的,纯粹的。而这股精神力充满了浑浊、暴虐,破坏欲爆棚。 但念力就是念力,不分善恶,只分强弱。甚至连是否纯粹都不重要。 就算浑浊不纯粹,只要够强大,也能开天辟地。 李真觉得浑身充满能量,就像泡热水澡一般舒服。 明姬看着她的表情,满意地笑了,自己猜得没错,他那种古怪的剑术连坤宫传来的法界之力都能吸收。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秘法呢? 在自己的记忆中,艮宫没这种秘法,难道又是小东西异想天开创造出来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东西在术法和谋略上确实天赋异禀。 红玫瑰看看看着,脸色古怪起来,李真竟然睡着了。 还有人能在暴虐的法界之力下睡着?你也太舒服了吧! 但明姬哪里知道,李真现在一点也不舒服。很不舒服。 他又回到了黄沙镇。 但这次没有扁六他们,只有他孤身一个人站在黄沙漫天的风中。 起风了。 大风,狂风,大狂风。 房屋都被风吹倒了。不少人被吹上高空。 人们都从房屋里跑出来,四处寻找可以抱住东西,有的抱石碾子,有的抱大树。 风越来越大,三十米之外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沙子打在脸上热辣辣地疼。 李真以前觉得下雨天最烦人,现在觉得大风天才最恶心。 看不清,听不清。没遮挡物的话,比站在暴雨里痛苦多了。 他修行了这么多天,已经有了些真气。运用真气灌注双脚,挣扎着,摸索着走到一处农家院,抱住了一个石碾子。 隐约看到,农家院已经成了残垣断壁。 李真被风刮得身体扬起,心中呐喊,玫瑰你这是借给我坤宫的精神力呢,还是对我的精神摧残? 眼看狂风越来越大,被刮飞的人们越来越多,心中绝望起来,什么时候风停啊! …… 沙洲城节度使府衙。 不空大师正在和张淮深弈棋,眼见不空大师再落一子就可以收官的时候,大师却叹息着将白子放入棋罐。 张淮深诧异,抬头问,“大师,怎么啦?” “摄政王有难,贫僧去去就来。”不空大师道。 “我这便安排快马,和大师同去!”张淮深急道。 不空大师微笑摇头,“贫僧一人去即可,淮深,你护住我的法体,莫让人靠近。” 说着,跏趺而坐,双手合十,闭目,入定。 …… 李真觉得手臂发酸,正危急之时,忽然风势小了些,前方走过来一个披着海青袈裟的老和尚,不正是在沙洲认识的不空大师么? “不空大师?”李真喜道。 “阿弥陀佛,摄政王怎的跑到法界的轮回小千界里了?” 不空大师戏谑道,走了过来。 随着不空大师的靠近,李真身周的风停了。 “跟紧老衲,老衲带你出去!”不空大师叮嘱道。 李真赶紧跟上,好奇地问:“大师,你是怎么进来的?” “老衲也修了两百年,总还有些能力。” 不空大师步履稳健。还是那晚在沙洲时的话。 四周狂风呼号,他身周一丈之内却一丝风声都听不到,仿佛和周围世界隔离了一般。 “大师,你为什么不救救他们?”李真指着被刮得四处乱飞的人,问。 不空大师莞尔,“轮回小千界里的人都是相,如梦幻泡影,由心念显化。救他们不如还不如救你自己的心。” “大师,我的心没问题呀。” 李真眨巴着眼,心想自己在黄沙镇历经心路折磨,碎了一地,重新凝练,都练成心剑了,怎么还要救心? “你的心如果没问题,怎么会落入轮回小千界?你的心没问题,怎么会连念力都修不出来?” 不空大师淡然道。 李真无以对答。大师连这些都知道,铁定有他心通神通,自己在他面前如同光屁股。 不空大师带着李真一路往东走。 沿途,李真感觉怪异起来。仿佛他们走的不是路,而是时间。 因为,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城池前,城墙都是摩天入云的巨石垒成。竟比长安城的城墙还要雄伟。 只是充满了阴冷的压迫之力。 以自己的历史认知,不管在大唐,还是大唐以前,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城池,能比大唐长安还雄伟。 绝对没有。 但这么雄伟的城池偏偏出现了。莫非到了洪荒亘古时期?上一个纪元的文明? 城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巨人,身高十丈,头生双角,两手像两只巨大的蒲扇。 走到不空大师面前,居高临下,面容狞恶,声如巨雷,“阿目佉跋折罗。你擅闯法界,带走罪人。该当何罪?” 不空大师哭笑不得,摇摇头,轻声道:“恶男,你这个蠢货,变回原身,好好说话。” 巨人顿时缩回身形,变成常人大小,瞅着不空嘿嘿直笑。 不空大师似是对恶男说,但更像是说给李真听,“这里只是个轮回小千界,是法界派生出的无数小世界之一。这里比小千世界还小亿万倍。但地藏王神通无边,能将芥子般小的世界也造得像须弥山一样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一个日月所照之处,为一个小千世界。三千小千世界为一个中千世界,三千中千世界,为一个大千世界。 宇宙之辽阔,实在非人类所能想象。 不空大师说罢,一脸慈悲地看着恶男,“觉悟吧,不要执迷于所谓的罪人了。他们总有脱离轮回之时。而你,却是永远待在轮回小千界里迷失,像一头只知拉磨永不停歇的驴子。” 恶男呆住。 不空大师带着李真大步向前走,继续往东。 李真看着不空大师,感觉就像在佛祖身边,感到安全感爆棚,一脸仰慕地问,“大师,你也是太虚天高手?” 不空大师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莞尔,“老衲就是个老和尚,懂得一些养生之法,不小心活了两百年,修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能力。若论打架,莫说长公主,便是连你也打不过。” “那大师你为何这么厉害?简直神通广大!”李真瞠目。 不空大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挠了挠光头,半天蹦出一句,“修行,可不是为了打架!” 两人继续往前走,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白色城堡。 城堡里有一个长着洁白翅膀的神女飞了出来,神女满身氤氲,容貌美得无可挑剔,飞到不空大师身边,“不空金刚,法界之主法王十分尊重金刚,可是也不能任由金刚带着罪人出去呀!” 阿目佉跋折罗,梵语音译,直译为不空金刚。是不空大师在天竺获得成就时的尊号。 不空大师看着她摇摇头,眼神比刚才看到形貌丑陋的恶男还要无奈,似是对神女但更像是对李真说,“法王只是投影的投影。地藏王投影地王,地王再投影法王。相再生相,也敢以法界之主自主?唉,可怜的泡影!” 噗,神女在一脸茫然中碎裂,如陶瓷般碎裂。又化为虚无,如烟雾般散去。 不空大师带着李真继续往前走。 很快,到了一座光秃秃的门楼前。不空大师指了指门楼,道:“跨过那座门楼,你便能回到现实世界。摄政王,现在,老衲给你两个选择。” 李真登时好奇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对佛祖很忠诚的! “第一个,便是你直接跨过这座门楼,回到龟兹。” “那第二个呢?”李真问。 “第二个,接受老衲的灌顶传法,习得胎藏界秘法后,回到龟兹。” “那肯定是第二个啊!” 李真不假思索。心道不空大师是咋想的,这也叫选择? 不空大师微微一笑,“摄政王,你就不怕变成须弥国师那副鬼样?” “大师你不是说过么,他是胡乱混合胎藏界和金刚界秘法,修得走火入魔了。他是半瓶醋,大师你可是真正的一代宗师。跟着大师修,怎会修偏?哎,大师,你要不把金刚界秘法也一并传给我吧!我对佛祖一向忠诚,每次烧香拜佛我都捐不少钱呢!” 李真一脸诚挚道。 在前世,他陪着客户进寺庙上香,确实捐过,不过那是公司给报销的。 “贪心。” 不空大师瞥了他一眼,神色郑重道:“你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能借到法界之力。胎藏界秘法现下你用得着,金刚界秘法对你来说现下无用。” 李真问,“胎藏界秘法能吸收念力?” 不空大师摇头,“准确的说,是储藏!” “大师,学习胎藏秘法需要多久?” 李真挠挠头,心想要是像师父的剑道一样,那就太熬人了。 不空大师微笑,“灌顶传法,瞬息间耳!” 闻听一瞬间学会秘法,李真大喜,咧嘴直笑。 不空大师失笑不已,“这胎藏秘法又不是须弥国师那种杀伐之术,只是养护神念的秘密法门而已,和修为真气没有干系。不过,这其中有个好好思量的地方。” 李真快憋得便秘了,怎么大师也像唐僧一样,婆婆妈妈。一句话说清楚就这么难么? “大师,请讲。”李真双手合十。 “老衲知道你和剑圣学的,是种名为心剑的神奇剑术。这心剑需要念力才可挥出。” “裴剑圣天纵英才,心无旁骛。他把自己炼成了剑,他的心念便是剑念。自然增长起来畅通无阻。” “但摄政王你是一个普通人,杂念太多。想要增长念力,便需要信仰。而这信仰,在我大唐,主要是佛道两派。这两派,你只能择其一。” 说罢,不空大师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真。 李真犹豫了。 挠挠头,“大师,我能不当和尚么?” “信仰和入教是两码事!” “大师,我可以吃肉喝酒?娶妻生子?” “老衲说过,信仰和入教是两码事!你继续当你的摄政王,只需在养护念力的时候,虔诚于五方佛祖即可。” 李真想了想,又问:“大师,那我还能不能学习道家功法?” “佛道两家功法各有所长,天下杀伐功法,大多出自道门。你只需记得一点,佛道两家,功法可以合修,信仰却不能合信。” “要是,合信呢?” “你会疯掉的。”不空大师笑眯眯道。 李真终于明白了。 师父说的“少睡,少吃,少欲”念力修行法门根本不靠谱,因为他就没有念力修行法门。他是类似天生剑体的变态存在,不用修念力,念力蹭蹭涨! 自己不像师父那么变态,必须得找到念力修行法门才行。念力跟心有关,而心却是需要信仰的。 养护心念,目前来看,佛宗在这方面比道家更专业,比如这胎藏界秘法。 【果断选择信佛!】 反正所有功法都可以同修,修真气又不需要信仰。 只要在修念力的时候,心里只装佛祖,不装老君就行。 “大师,我对佛祖很忠诚的。”李真双掌合十,认真地道。 “是虔诚。修到后面,你就会发现,佛陀不是释迦牟尼,也不是如来法相,而是那个真正的你。” 不空大师叹道。 李真一听,虔诚于自己?这也太对胃口了!不由得咧嘴直乐。 以李真的佛法认知,哪里懂得,不空大师说的是大乘佛法的如来藏思想。 泥洹不灭,佛有真我。一切众生,悉有佛性。 本我,自我,超我。人生的目标,就是达到那个超我。 当自我达到超我之时,我就是佛。 不空大师看着笑嘻嘻的李真,戏谑地问,“灌顶传法,需要受法者彻底放开心扉,不能有一丝防备。施法者若想控制受法者只在起心动念之间。摄政王,你信老衲?” 李真望着这位在大唐受封过国师、国公的老僧,在大唐一待大半生度人无数的老僧,撇下荣华后在敦煌一心凿佛数十年的老僧,笑容渐敛,缓缓打开心扉,轻声道: “我小时候经常轻信别人,后来被骗多了,就不信了。哎,以为自己挺聪明的,可就在前几天,我才知道,我还是被骗了十八年。大师,你说好笑不?” 李真话锋一转,坚定道:“可是,我相信大师。不为别的,就凭大师受过我大唐玄宗、肃宗、代宗三代皇帝礼遇,我就相信。因为,我相信我大唐三代英主的识人之明!” 末了,桀然笑道:“更何况,大师你是我大唐的僧人,我相信唐僧不会害我。” 心扉彻底打开。 唐僧,来自大唐的僧人。 不空法师好像很喜欢这个称号,大笑,缓缓举起右掌,毫光辉映间,贴到李真囟门上。 李真的脑海轰然一响。海量的信息涌入。 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升腾起巍然巨佛。 东方,开敷华王如来。身周莲花绽放。一派祥和。 南方,无量光如来。身周光华四射。 西方,无边精进如来。身周时空瞬息万变。 北方,不动如来。身形如同山岳。 中央,大日如来。身形在一轮大日中央。 果然只在瞬息之间。李真就明白了什么是胎藏界秘法。 李真跪地,向不空大师磕了三个响头,“李真多谢大师灌顶传法!” “这五方佛,你最喜欢哪尊?”不空大师笑眯眯问。 “中央方位,大日如来。” 李真觉得大日如来法相最为庄严。耀如大日。 “那你平日就不断观想他,他会越来越大,你的念力也会越来越强。不过,待会儿你吸收法界之力的时候,老衲建议你用北方佛不动如来。借力储藏之法,你现在知道了罢?” “我知道,大师。” “还有啊,出去厮杀的时候,有一人你不能杀!” “谁?羊生子?”李真皱眉。 不空大师摇头,“那羊生子,你要杀得过尽可杀了。是他身边那个羊脸老妪你杀不得!” “为什么?” 李真不解地问。 心想,要是借来的念力和那日长安一样雄浑,自己真能大杀四方,除了那个太虚天大长老,其余大罗天李真还真没放在眼里。 国师那样的大罗天不也让自己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么? 储藏下来的念力,还是自己的,飞到九万仞高空也是自己的。 “杀了羊生,无非不过是天道博弈的输赢。杀了羊刃,你日后却会有大因果。最好,让长公主超度她。” 原来那个羊脸老妪叫羊刃。羊生他妈? 一会出去,喊上小夷,把那对母子超度了。 “我记得了。大师,我现在就出去吸法界的力量。”李真向门楼走去。 “等等。” 不空大师喊住他,“平时观想五佛,虽然以中央大日如来为主,但也不可只观想这一尊。一旦五方佛有一佛磨灭,你的胎藏界就崩塌了。” “哦,多谢大师告知。大师,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回的时候去沙洲接上你,一起回长安。我去吸念力啦!” “等等!” 不空大师再度把他喊住。 李真再度回头,听候着大师的嘱托。 “老衲虽然是唐僧,可是一点都不婆婆妈妈。”不空大师认真解释道。 “嗯嗯,大师那叫耐心细致。”李真认真点头道。 心想,以后在不空大师这种有他心通异能的高僧面前,还是少胡思乱想的好。 “就是!去吧!” 不空大师微笑颔首,挥挥衣袖,原地消失,不带走一片云彩。 李真大步跨过门楼。 元神回到延城地宫的秘阵中央,观想北方不动如来,海量的法界之力涌进体内,被尽数吸收。 如鲸吞。 明姬早已离开,没看到这一幕。 第一百五十四章 法界之力 明姬现在正在地宫中央大厅,看着小夷盯着玄机盘,用千里传音指挥老秦等五人猎杀密探和两大商帮的破坏人员。 小指拨拉间,玄机盘上竟对五人行动展示得清清楚楚,显示出五枚以白色为底色,泛着黑黄青蓝紫五色的棋子。 起心动念间,整个延城的不良分子都显示成小红点,一目了然。 “老秦,在你右前方,三百米处,有两个探子,杀了。” “扁六,转身,你后面,有个鬼鬼祟祟的瘦老头,毒死他!” “孙骡子,你右边那辆马车,坐了一车杀手,一共六个,全干掉!” “丁剃头,你的左方有一个探子,前面有两个怀里藏着刀的,送他们上路。” “呀喝,敌人居然敢埋炸药?够狠呐。刘麻子,你和老秦去做掉他们。分别在正西、正东、西南方向,凡是怀里鼓鼓囊囊,眼神躲躲闪闪的,都是。 想了想,立马改口,“呃呃,等等,这些埋炸药的家伙们先别管。让他们埋,我有妙用。先去杀那些探子和杀手。” 小夷不断下令,老秦等人作为修为不低的修行者,杀起凡人来那叫一个丝滑,且无声。 只见,走得好好的人,只要老秦一近,软软倒下。杀生诀,一念五杀。 扁六靠近的人,脸色发黄仰面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驾车的马突然惊了,马车翻了,然后被老秦和扁六送上了路。 龟兹为各国商旅聚集之地,现在属于三不管地带,街头争斗如家常便饭,像这样暴毙街头的天天都有。谁也不想多管闲事,是以没有引发多少骚动。 短短几刻钟,就死了上千人。 “好啦,今天杀得差不多了。两个外族商帮应该有点觉悟了。老秦,你和孙骡子一组。丁剃头、扁六、刘麻子你们三个人一组。分别去盯那两个商帮头子。一有异动,你们两组派一人回来向我禀报。” 说罢,小夷哼哼着,伸一个懒腰。 明姬看向玄机盘,故意叹道:“真是件好宝贝!” “说得好像给你你会用似的!不用玄机盘,我也能摆出武侯奇门阵。”小夷鄙夷道。 忽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小脑袋看向李真所在的密室方向。 小跑着到了密室。 明姬随后跟上。李真在密室刚开始吸收琉璃坤宫传过来的法界之力,明姬便感应到了。传过来的法界之力太庞大了。 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只见李真坐在法阵中央,不知何时坐成了跏趺坐,手中掐着不动如来的宝山印。 磅礴的法界之力源源不断地从琉璃坤宫传了过来。 【琉璃坤宫地下,守宫女子们看呆了。上面地坛,协助镇守的砚山等八名女子也看呆了。】 明姬低头问小夷,“你教了他佛宗功法?” 心中大奇,琉璃宫的术法都源于世界树。虽然号称术法三千,但都属于道家一脉。 小夷摇摇头。 大眼睛一转,疑神疑鬼地盯着明姬,瞳孔竖成针形,“是你带她进来的。难道……刚才趁我忙,你教了他佛宗功法,骗他说能借到法界之力。定是如此,哎呀呀,阴险啊,老女人,你教了他佛门功法,却赖到我头上。说,你安的什么心?” 大轮明王,本来就是佛教密宗法神。老女人在西域多年,八成学了些佛宗功法。 明姬怒道:“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满脑子算计。我又不会佛宗功法。” “那你为什么给自己起个秃驴名号?” 小夷又开始抓不住重点了。纠缠不清。 “关你屁事?你还是想想怎么救这个小崽子吧!和你一样不知道肚子大小,不怕被撑死!” 明姬光火道。 琉璃坤宫不是小夷主管的宫殿,她压根感知不到有多少法界之力涌入了李真体内。 明姬却一脸沉重。犹豫着要不要撤掉法阵。 小夷看着她的脸色,惴惴不安问,“后果很严重?” “法界之力中夹杂的精神力量太过强横暴虐,不能为你我所用,但他可以。问题是,他就像个饿鬼掉到食物堆了,你说严重不严重?” 明姬没好气地道。 “嗐,我以为啥后果!这是好事儿呀!” 小夷不以为然,嘻嘻哈哈。在她看来,遇到机会当然要抓住不放赚个饱。 她自幼贪心,贪多嚼不烂。遇到喜欢的,啥都要,不嫌多只嫌少。 琉璃宫三千道法,她几乎学了个遍,导致境界迟迟上不去,堂堂少宫主,竟成了琉璃宫修为垫底的存在。 整座琉璃宫,除了艮宫的小姑娘们,其余七宫的人想起来就好笑,这也是为什么水苓会调侃她的原因。 再加上她天性中大大咧咧的性格,更不会有保守想法。就像在盂县的时候,她让李真独自到京城,居然没想到给他带点路费,也没料到李真差点死在路上。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小夷自然属于前者。 “走走走,老女人,陪我下盘棋!”小夷挥挥手,走出密室。 明姬却没动,看着李真困惑不已,“到底是谁教了他佛宗功法?” …… 索罗圣地。 在一处不知方位的巨大山谷内,是一个大天坑。呈规则圆形,如同一把从天而降的巨锤砸出来一般。 谷内,四周山壁上开凿了大大小小的洞窟,有的大如宫殿,有的仅可容身。 中央谷底,有一座宏大的九层祭坛。 祭坛每层,都围坐着一圈圈服饰形貌各异的大修行者。此刻,正齐齐默诵咒语,抬起法界之力。 祭坛顶端,有两座小小的庙宇。背对背,一致朝外。 原本是圣主和大长老闭关之地,此时却仅剩下了圣主。 徒地,无发无须无眉的圣主睁开了眼,精芒四射,向下方沉声道:“驮隆,上来坐镇阿扎尔的关庙。” 下方正默念经文的一个身穿白色摩尼服的男子站了起来,向上方躬身,轻声细语道:“遵圣主令!” 身形一闪,便进入大长老的关庙。 他便是索罗圣地修为仅次于阿扎尔的二长老,距离太虚天,仅差一线。 刚坐进去,驮隆就脸色一变,感知到法界之力竟然有一股源源不断向龟兹涌去。 法界是充盈宇宙的基本法则力量,无穷无尽,可现在这种力量都能被自己感受到流向龟兹。可想而知,流动的速度之快,数量之大。 急忙用神念和圣主沟通,“圣主,莫非是大长老已经和琉璃宫大宫主开战了?是他在借用法界之力?” “后日月圆,重宝才会出世,提前开战没有好处,他没那么蠢。托隆,吾先镇住法阵,你启用灵灯问问阿扎尔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拜访? 第二天。 负责布阵的八人早布完了风后奇门八卦大阵,个个在守在各自的宫位,看着往来人流。等候命令。 由于是大宫主的主场,再加上老秦等五人对两大商帮的清剿,布阵异常顺利。 下午,城西的粟特商帮萨宝米拂延和城东的回鹘商帮萨保安修远,几乎同时接到了探子传来的消息,除了埋炸药的兄弟,两帮派到集市上的暗桩全部被拔除! 昨天集市上死了上千人,尸体都被市令署清理了。几个探子前去买通署官,才捡回几具尸体。 两个萨保不知道,现在他们能接到探子的消息,是小夷故意让老秦他们放过去的。为的就是控制时间节点。 若是他俩一味得不到消息,就算傻子也知道出事了。谁知道他们犯糊涂后会做什么? 她就是要让两个商帮萨保去通知阿扎尔他们,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 明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月光宝盒出世之时,卡到今天下午探探对方反应,时间刚刚好。 这八万军队几乎是对手唯一的底牌,他们是肯定要掀的。 小夷也希望他们掀。 但不希望太早。因为太早了,他们一旦失败,就有时间去重新布置新计划。 两个萨保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向圣子等人所住的小客栈走去。行色匆匆。 老秦等人自然放行,只是默默盯梢。 遵照小夷的吩咐,只有他俩去调兵的时候,才去通知她一声。 客栈内。 羊生母子听到两位萨保的传来的讯息,惊疑不定。 羊刃(羊脸老妪)对羊生道:“能在一天之内从集市数万人中清理上千暗桩,鬼婆没这能耐。难道是大宫主亲自出手?” 羊生摇摇头,“琉璃宫大宫主定是用了神鬼莫测的手段,这倒不是我忧心的。我忧心的是,他们为何偏偏留着那些埋置炸药的人不杀?任由他们埋下炸药?” 那些炸药一旦爆炸,所造成的破坏力可比集市上那些暗桩大多了。 而且,在羊生的计划中,引爆炸药,就是向两大军队发出的信号。 苦思半天不得其解,对米拂延和安修远道:“米萨保,安萨保,为保你们的安全,你们也在客栈住下。明日调动军队时,你们再出去。” 米、安二人听到圣子为自己安危考虑,感动得又是一阵跪拜。 等米安二人出去,羊生母子转身到了隔壁的大长老房间。 大长老和迦楼、沙诃两位长老三人住一个房间,反正他们不用睡觉,整日坐在蒲团上冥想,三人手中印诀依次变幻,像是在练某种合击之术。 看见羊生母子进来,大长老阿扎尔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羊生。 羊生欠了欠身,神色平静道:“大长老,他们动手了!昨日,两大商帮上千暗桩全被拔除,无声无息地死于闹市。诡异的是,那些埋炸药的暗子们却安然无恙地还在埋炸药。” 大长老惊疑道,“杀千把人自然不难,但他们是怎么从几万人群中挑出这些人的?而且是短短一天。” 难道琉璃宫大宫主已经炼出了天心? 便问,“那些人怎么死的?” 这些问题羊生自然已经向两个萨保问过了。道:“据探子说,他们曾贿赂过市令署官员,到焚尸处捡回一些尸体,有被毒死的,有被针刺中要穴的,有被无形气劲捅到死穴的,还有的就像死于急性心症。” 大长老神色复杂,“不是大宫主,也不是鬼婆。应该是少宫主的手段。” 大宫主若是炼出天心,杀人没那么麻烦。鬼婆则根本没有办法从数万人堆里精准挑人击杀。连自己都没那能耐。 “琉璃宫少宫主?”羊刃困惑道,“那日她带着猫抱子走过集市,我见过她,才堪堪跨过少净天。她怎么会有这等本事?” 大长老摇头,“少宫主和大宫主一体双生,大宫主天赋绝世,早在三百年前就到了太虚天境,少宫主又能差到哪里去?况且,据说掌握琉璃宫三千术法的,不是大宫主,而是少宫主。可奇怪的是,在琉璃宫六十四天境宗师里,她的修为却是垫底。但她真正的可怖之处,是谋略布局,谋略之精,布局之深,当世罕有其匹。” “可她,明明就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呀!”羊刃诧然。 羊刃肩负着索罗圣地的秘密使命,在西域黄沙镇的无名小村轮回为羊数百年,才诞下羊生。 这几百年来,她的记忆和智力被轮回冲击得凌乱不堪。是以对琉璃宫两位宫主竟然没多少印象。 大长老冷冷看了她一眼,没理她。心想,圣子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母亲。 羊生低头寻思了片刻,抬头问,“大长老,在此处,你的域场能笼罩多大?” 大长老叹息,“大宫主的修为远超我的预料,在他的主域,我能感知到的,不足百米。” 迦楼、沙诃两位长老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太虚天大宗师感知范围可达万里,主域感知范围在百里左右。虽然到对方的主场会占尽劣势,但也顶多缩到几里地。 像这样不足百米的,只能说明琉璃宫大宫主的修为远超大长老。 他两还不知道,明姬现在还分神保护着守着武侯奇门八宫的八人。 这时,大长老胸前的灵灯项链亮起,当即,握住,和驮隆神念传音。 “大长老,圣地祭坛感知,有一股磅礴的法界之力涌向龟兹方向,大长老是否开启了借法秘阵。” “我没有。”大长老惊愕道。 “那便是琉璃宫的人在搞鬼,望大长老察知。” 心念传音结束。 用灵灯传讯很消耗真气,便是二长老驮隆也坚持不了多久,终止了传音。 大长老的神色更加沉重,一双眼眸阴鸷地转动不已。 “大长老,发生什么事了?”迦楼长老问。 “圣地祭坛感知到,有大量法界之力涌向龟兹地宫。”大长老沉声道。 “琉璃宫到底想干什么?”沙诃长老低吼。 大长老瞑目,半晌,睁开眼问羊生,“圣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羊生圣洁的面庞也罩上了一层忧虑,“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太过被动。为今之计,便是化被动为主动。去拜访一下!” “拜访?”大长老凝眸。 “拜访敌人?”羊刃尖叫道。 “为了圣地大计,便是暂时低头又如何?便是受些屈辱又如何?” 羊生微笑。 “我赞成圣子的主意。”大长老颔首道。 别的暂且不论,法界之力源源不断流向琉璃宫等人,此事重大,必须探知些端倪。 既然大长老都赞成,别人自然无话可说。 “何时拜访?”大长老问。 “越快越好,最好现在。”羊生回答。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吃不下 羊生一行五人走出了客栈,在集市上随便买了点礼物。拎着便向市令署走去。 一行人隐隐以羊生为首。 市令署的地下宫殿内,明姬和鬼婆看着小夷摆弄玄机盘,李真仍在密室里狂吸法界之力。 突然,她们三人齐齐抬头,看向羊生等人过来的方向。 鬼婆冷哼道:“他们来干嘛?黄鼠狼给鸡拜年!” “让他们滚蛋!”明姬冷冷道。 “是,大宫主!” 鬼婆起身打算出去撵人。 “别,别!”小夷摆摆小手。 明姬和鬼婆齐齐看着她。 “我需要拖延一下时间,明晚才是月亮宝盒出世之时,最好把翻脸时间推到明天。这样,他们就翻不了身啦!” 鬼婆迟疑道:“那我该怎么说?” 她和明姬一样都是心思纯粹追求实力的修行者,不擅长撒谎。 “你就说老女人贵体欠安,不见外客。让他们明天再来!”小夷哂然道。 鬼婆笑着离开。 明姬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夷。这时的似笑非笑自然不是动怒,而是真心觉得眼前的小东西有点意思。 小夷笑嘻嘻冲她做鬼脸。脸色酡红,像喝醉一样,九转还元大神丹的药劲儿还没缓过来。 鬼婆大步走出市令署,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羊生等人,冷着脸不说话。 大长老阿扎尔微微欠身,“索罗圣地阿扎尔见过鬼婆,望鬼婆转告大宫主,说阿扎尔求见。” “大宫主贵体欠安,今日不见外客,你们明日再来!” 说着,转身入内,挥挥手,大门自动关上。 大长老等人齐齐一愣,没想到就这么被一句话打发了。说是闭门羹,又让明天来。说不是闭门羹,这也太无礼了。 索罗圣地和琉璃宫没有硬磕过,但双方齐名,实力也差不多。己方二号人物恭敬拜访,你大宫主不出面,便是让小宫主出面接待一下也行,至少面子上也过得去。哪想到对方就这么派出一个管家通告了一句,就闭门了。 众人看看阿扎尔,阿扎尔眸子眸子似火,重重哼了一声,台阶前尘土飞扬。 地宫内,明姬眸子似冰,轻轻哼了一声,阿扎尔等人头顶顿时出现一大片乌云,雷声滚滚,闪电形成的鞭子隐隐就要挥下。 除了阿扎尔,其余四人都面露痛苦之色,他们的身上如同压下千斤重担,双脚都陷入了泥土里。羊生功力最浅,都快撑不住了,面色通红,即将跪倒。 阿扎尔瞑目,叹息一声,睁开双目,拱拱手,“大宫主请收了法力罢,我等这便离开,明日再来拜访!” 头顶乌云变淡。 阿扎尔率领一行人离去。 地宫内,小夷感应到这一幕,很得意,就像那些人是被她吓退的,抱着双臂,哼哼道:“索罗圣地的家伙们,也不过如此!” 明姬心里一动,转身到了密室,看到李真还坐在秘阵中央吸收法界之力。 岿然不动。 已经吸收了一整天了。这个猫抱子到底怎么回事? 正犹豫之际,小夷也走了进来。 “要不要撤了法阵?”明姬头也不回地问。 小夷看了看李真,觉得他好得很,小手一摆,断然道:“不要!” 便转身出去。 明姬看了李真一会儿,也出去了。 但李真现在很不好,却有苦难言。 明姬和小夷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但他此时根本不敢动,眼睛也不敢睁,话也不敢说,凝聚所有神念在北方佛不动如来的法相上,庞大的法界之力源源不断从秘阵传送到不动如来的法相身。 李真现在犹如坐在火山口上,摁着个能吸收岩浆的容器,却不敢松手。一旦松手就会将自己的胎藏界冲垮。 不动如来此刻已经高达千丈,还在不断壮大。其余四尊如来,仅有丈余。 李真心知不动如来再这样涨下去,胎藏界肯定会因为太过失衡而崩塌。崩塌的后果是什么,不空大师没说。可是就算拿屁眼想,李真也知道肯定很严重。 闻听玫瑰要撤了法阵,李真心中大喜。只要玫瑰要撤掉火山,自己就能放松心神,睁开眼站起来。 可是这时候,却听到小夷不以为然地说了声“不用”,然后两人相继走了出去! 如同一桶冰水泼下。 你个不知轻重的小傻子啊!玫瑰你怎么还听她的话?你俩关系不是不好么? 李真又绝望地坐到了火山口上,无奈地看着不动如来继续变大。连中央方位的大日如来都被挤偏了。 【我大概,会被撑死吧!不空大师救命啊!】 地宫中央,小夷一边拨弄着玄机盘,一边挑衅地看着明姬,“老女人,下一盘?” 从昨天起,她就不断挑逗明姬和她下棋,明姬理也不理她。让她觉得百无聊赖。 午食时间到了。 胡姬们都被遣散出去了,明姬让鬼婆亲自去下厨,做午膳。 很快,鬼婆端出一盘盘充满异域风格的珍馐美味。 鬼婆知道小夷喜欢吃,特意将龟兹特色菜都放到她面前。 明姬微笑。 让鬼婆诧异的是,小夷的反应很奇怪。 她盯着一堆美食,直愣愣发起呆来。 “吃呀,少宫主,这是龟兹著名的特色大馕坑烤肉,外焦里嫩,蘸着酸梅汤,滋味特别鲜美,尝尝!这个是千人抓饭,是用羊肉、精选贡米、胡萝卜混合烹制。还有这个,胡辣羊蹄,将鲜嫩羊蹄用胡辣汤小火慢炖,辣而不燥,入口筋道……” 鬼婆殷勤介绍着,小夷大眼睛越来越困惑。 她居然没食欲了。 要是在以前,她看到这么多看起来好看,闻起来好闻,见都没见过的美食,哪还等得及鬼婆介绍,早上手了。 明姬脸上笑容越发欢畅,用银质刀叉切着烤肉,边吃边热情邀请,“吃呀,小夷,姐姐我难得请你吃顿饭,还会下毒不成?” 小夷瞪着她,恶狠狠也抓起一块烤肉,塞到嘴里大嚼。 没想到刚嚼两口,就哇地吐了出来。 体内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小霸王很排斥进食,蛮横地阻止食物进入喉咙。 鬼婆看着她愕然,跌足不已,“少宫主,你是不是将九转还元大神丹直接吞了?” 转过头,着急地埋怨起了明姬,“唉,大宫主,你既然愿意给少宫主神丹,为何又不告诉她怎么服用?” 以她的身份地位,平日里哪敢顶撞大宫主,今日实在是着急了。 小夷跟明姬要大神丹那会儿,鬼婆刚好出去找刘元宝。否则,哪会让她像吃煮鸡蛋一样直接吞吃? 作为琉璃宫离宫的镇宫神丹,便是放在整个修真界也是传说中的存在。耗尽天下珍材,千年成一炉,一炉结八丹。内蕴的丹元之气简直可用恐怖二字来形容。 便是太虚天大宗师服用,也得配上佐药,历时一月,缓慢服用。 明姬两手一摊,脸上浮现出迷死人的笑容,“还没等我说呢,她就急吼吼吞下去了,好像谁跟她抢似的!” “老女人,你明明是故意不告诉我!”小夷指着明姬大喊。两腮酡红。 “是么?”明姬瞪大眼问。 “就是!”小夷眼睛瞪得更大。 “呃呃,那看来就是哦!”明姬恍然大悟。 “你……啊啊啊!” 小夷气得哇哇大叫,转头央求鬼婆,“婆婆,你告诉我怎么办?我想吃东西嘛!饿着肚子咋打仗?” 她求人的时候,也懂得客气点。把鬼婆改成了婆婆。 鬼婆挠头,苦笑,“那大神丹何等珍贵,我也只是从离宫典籍上看到过服用之法。至于一口吞了有何后果,却是不知,更别说解决之法。大宫主,该怎么办?” “凉拌!” 明姬用叉子叉了几根凉拌恰玛古(龟兹特有蔬菜)送入口中,笑嘻嘻看着气急败坏的小夷。 小夷却只能干瞪眼看着姐姐吃东西。 想要掀桌子,被明姬的气场死死压住。想要离开,屁股像粘在凳子上一样。 第一百五十七章 睡不着 明姬又不是小夷那样的吃货,只吃了几口,欣赏了一会儿小夷的愤怒,便揉着光洁的小腹哼哼着去寝宫休息了。 听到背后小夷哇哇大叫着,把桌上的盘碗摔个粉碎,心情更加愉悦,嘴角勾起。 鬼婆不住安慰,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夷发泄了一会儿,黑着小脸,抱着玄机棋盘,也去另一个寝宫睡觉。 明姬这样的太虚天高手自然不需要睡眠,她去寝宫是去打坐修炼去了。 但小夷却喜欢睡觉的。因为在睡梦中,她能梦到各种各样的好玩东西,去千奇百怪的世界玩耍。 而且她睡得早,起得也早。多年来养成了喊李真起床的闹钟习惯。 但是,自从昨天吞了九转还元大神丹,闹钟就停摆了。 额不,准确地说,闹钟就没停过。因为她居然失眠了。 失眠这种毛病,在一个天境宗师身上就太奇怪了。 因为大修行者可以把冥想修炼当睡眠,也可以把睡眠当冥想修炼。小夷就属于后者。 但是,这一天来,她始终处于不眠不休的亢奋状态,还不吃东西。依然亢奋。 她数羊都不知道数了多少轮了。由于不识数,只能从一数到十,然后不断重复。数到夜幕降临,数到月亮升起,数到过了子时。 越数越清醒,越数越烦躁,越数越生气。 想到老女人害自己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很不平衡。便索性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向明姬的寝宫走去。 【你不让我睡,你也别想睡!】 正打坐的明姬早感应到了。在她的主域中心,小夷连眨了几次眼睛她都清清楚楚。 随着小夷鬼头鬼脑的靠近,明姬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赶紧起身,爬到奢华的流苏大床上,装作睡着的样子。 还故意微微打起了呼噜。 寝宫门大开,明姬背对着门。 小夷张牙舞爪,一脸狞笑。轻轻靠近明姬。探头一看。 此时明姬玉体横陈,发髻蓬松,肤如凝脂,一张脸美得不似人类。 当然,在小夷眼中,用一句话就可概括,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小夷又妒又恨,高高举起小巴掌,准备给她脸上狠狠来一下。打完就溜。 噗!嗯? 小夷的巴掌还没打到明姬脸上,就被一层无形气罩挡住,明姬闭着眼,嘴角微微勾起。 小夷使劲儿往下压,却怎么能压得下去? 小夷哇呀一声,再度跳起,抡起两个小拳头就砸向明姬。 明姬闭着眼,翻身,右臂随手一伸,拍在小夷脑袋上。 扑通,小夷被拍出门。摔倒在地。 “怎么会有蚊子?”明姬嘟哝着说了一句梦话。 小夷哇哇大叫,跳起来又用脚踹她,明姬微微挑眉,用气浪直接拍飞。 小夷大怒,站起来,站在门口,指着明姬喊道:“老女人,你装睡!” 明姬这才惊醒,美眸一睁,诧然,“我以为是只蚊子,原来是小夷啊!你不睡觉来我寝宫做甚?” “啊啊啊,睡睡睡,就知道睡!你是猪啊!” 喊完,小夷气乎乎离开。 小夷走后,鬼婆一脸哭笑不得地走了进来。刚才那一幕,她作为大罗天境第一高手,自然尽收眼底。 “大宫主,怎滴少宫主有时候真的像个小孩子。莫说她拥有武侯魂魄,智慧无双。只说她也活了三百年,也是天境高手,岂会不明白在太虚天大宗师域场搞这等袭击,实属无聊!” 鬼婆想起,在少宫主所占的琉璃艮宫,虽然也有一群貌若女童的修行者,心智虽然和小孩子差不多。但这些大罗天高手修行常识已成本能,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是啊,她就是无聊啊!” 明姬淡然道。顿了顿,叹道:“唉,都怪树姥姥太宠溺她了。她要啥姥姥就给她啥。” “她想要学术法,姥姥就给她琉璃艮宫三千术法。” “她想要变聪明,姥姥就指点她去吞噬武侯残魂。” “她说要去人间历练,姥姥也施法挡住我,放她去人间百年。” 说着,面上现出懊恼之色,“可是姥姥哪里知道,时间在她老人家眼里没有意义,三千术法尽可齐学。可是对于我等修行者来说,时间却是生死局,连神祇都有生死大限。眼下上界和法界即将崩溃,她却还是个少净天。怎么办?” “都说诸葛多智近妖,那等人物的残魂是好吞噬的?她的本性智慧都被诸葛残魂吸食殆尽了。在不调用诸葛残魂时,她就是个五岁小傻子。这样下去,她会被诸葛夺舍的。” 说完,面上尽是忧色。 鬼婆宽慰道:“树姥姥既然敢让少宫主去吞噬诸葛残魂,便定有法子解决。” 明姬默然半晌,摇头。 ……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索罗圣地的羊生和大长老他们五人。 当然,他们不是睡不着,是无须睡眠。也无心睡眠。 他们五人此时正在商议。 迦楼长老愤懑道道:“早听说那女人蛮横霸道,没想到这么无礼,对我们圣地连点起码的尊重的都没有。” 大长老微微摇头,“琉璃宫属于上界,索罗圣地属于法界。本来就是敌对关系。谈尊重,也太虚伪了些。” 羊刃道:“大长老,明日我们怎么办?再去拜访?还是直接引军入城?” 大长老沉吟半晌,转头问羊生,“圣子,你觉得呢?” “去,还是要去的。法界之力被借用,事关重大,我们只有进到地宫,才能探得一二。” 羊生缓缓道。 大长老颔首,满脸欣慰地看着眼前圣地耗时百年培育出的当代圣子。 先是让羊刃长老以莫大牺牲精神,在西域黄沙镇经历十世轮回,十世为羊,博一次生出人子机会。前九次尽数失败。 后来圣主得到法界昭示,再派须弥长老蛰伏长安数十年,遥控冥神教实施三行尸秘术,集齐九千残人、僵人、蠹人,制成镜像人。 羊刃终于在轮回第十世生出羊生。 须弥国师行灭绝人性的大禁术,又岂会只是为了换个人间皇帝那么简单? 羊生,乃是法界借天道之力生出的人间代言人。莫说屠戮众生,造出三千残人、三千僵人、三千蠹人,便是再多十倍百倍,也值得! 第一百五十八章 唱支山歌给佛听 第二天上午,大长老带着羊生等人再度走向市令署。 站到市令署门前,鬼婆却没出来。 大长老向紧闭的市令署大门拱手,“索罗圣地阿扎尔携圣子羊生拜见大宫主,少宫主。” 地宫内。 看着玄机盘的小夷撇撇嘴,哼哼道:“又来了!” 鬼婆问小夷,“我怎么说?” “还咋说呢?直接翻脸!”小夷道。 明姬冷着脸道:“阿鬼,你别出去了!” 翻脸的话就简单了! 只见明姬仰着螓首,看向门外,朱唇微启,轻声说了两个字,“滚蛋!” 这两个字在小夷和鬼婆两人耳中声音很很轻,在阿扎尔等人耳中形同巨雷。 只见五人中除了阿扎尔,其余众人齐齐护住心脉,羊生修为最浅,脸色惨白。 阿扎尔伸手握住了他的右手。羊生这才好受了些。 蔑视。 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蔑视。 羞辱。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羞辱。 阿扎尔大怒,心道你好歹也是琉璃宫大宫主,就算不愿接见,也不必如此欺人。 若是只有自己一人,便是拼得受伤,为了圣地颜面,也要和大宫主做过一场。但此时圣子在身边不免让他投鼠忌器。 就在这时,五人头顶云彩聚集,竟然是血红色的。看来大宫主是要下重手了。 阿扎尔满脸铁青,面目狰狞,他生性暴烈如火,当下就想硬刚。 却见圣子微笑道:“大长老,不必动怒。我们本就带着受辱的决心而来,为了圣地,脸面尊严算得什么?走吧。” 大长老这才稍敛怒容,挥手,转身,一眼不发离开。 在回去路上,羊生问了大长老两个问题。 “大长老,宝物具体何时出世?” “就在今晚,圆月当空,约在戌时。” 戌时,就是在晚七点到九点。 羊生想了想,“大长老,我见你和迦楼长老、沙诃长老经常在一起围坐修炼,是否是一种阵法?” “是一种合击术,我和迦楼、沙诃二人合修了好久。” “这种合击术,对上大宫主如何。” 大长老傲然,“合击术,并非简单的三打一,而是能发挥出我三倍修为。我承认大宫主修为远胜于我,但绝不至于胜我三倍!” 羊生心下了然,微笑道:“既然宝物戌时出世,那就酉时让两位商帮萨保引动军队入城!” 酉时,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 大长老也笑了,“对,此时正好。” 大长老很自信,便是在琉璃宫大宫主主域,自己身周百米,大宫主也感知不到。是以敢坦然说出。 延城地宫内。 小夷也在问明姬,“老女人,月光宝盒具体什么时间出世?” “今晚戌时,圆月当空。” “它怎么出世?” “这谁知道!我只知道具体时间。”明姬哂然道。 是啊,连不空老和尚都没说怎么出世,老女人怎么会知道? 小夷低头想了想,扫了一眼玄机盘,运起千里传音,对老秦等人道:“你们盯紧两个商帮头子,他们一旦去调军,立刻回来报我!” 转过头,对明姬道:“他们肯定在宝物出世前调动军队入城,从现在起,我要你帮我传令八宫值守!” “你为什么自己不用千里传音传令?”明姬不悦道。 “你都在他们身上种下神念印记啦,我怎么传音?”小夷大声反问。 小夷是在胡搅蛮缠,被种下神念印记,和接受千里传音毫不冲突。可小夷就要故意这么说,谁让她昨晚一巴掌把自己拍了个大跟头。 明姬恶狠狠盯了她半天,深呼吸,平息怒气,似笑非笑道:“好,长公主。” 心中想的却是,等此间事了,让人把五千万两银子送到长安,我把你个小东西抓回琉璃宫好好调教。便是姥姥反对,也顾不得了。 两人又是斗气,又是争吵,还要合力对付索罗圣地的敌人,便把一个人给忘了。 大唐摄政王,李真。 李真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北方佛不动如来身形已高达万丈,中央的大日如来被挤到了南方,和无量光如来快挨一起了。 和不动如来比起来,其余四佛就像豌豆一样大。 源源不断的地界之力还在磅礴涌入。 李真急了。跑到不动如来前,对着他大声抗议,“大哥啊,你不能再长啦,再长的话大家伙都得玩完!” 不动如来岿然不动,如同乐山大佛,任凭风吹雨打,没有任何反应。 李真无奈,跑到被挤到南边的大日如来面前,磕头不已,“佛祖啊,你管管你小弟,他吃撑了!你让他也给众兄弟分点儿!不然,你这个老大位置不保啊!” 大日如来面色庄严,毫无反应。 “佛祖啊,你就算不管你小弟,最起码保佑一下我啊!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啊!我要完蛋了,大家齐完蛋!” 大日如来还是无动于衷。 李真急得上蹿下跳,威胁道:“佛祖啊,你要再不管,我可要骂娘了啊!” 大日如来如同泥塑木偶,毫无反应。 李真蹦跶两下,终究没骂出来。他答应过不空大师,要信佛的。 眼看不动如来还在肉眼可见地增长,李真实在没招了,苦着脸对大日如来道:“佛祖啊,要不我给你唱首歌,表达我的忠心!” 说着,便扯起公鸭嗓子嚎叫起来: “唱支山歌给佛听, 我把佛来比母亲; 母亲只生了我的身, 佛的光辉却照耀我的心。” 大日如来终于动了,眉毛抖动,双眸睁开,喝道:“你闭嘴,太难听了!” 声音却是不空大师的声音。 “不空大师?”李真喜道。有救了。 “我并非不空!” 大日如来盯着他,声音轰隆,“你对不空有信赖之心,是以将我的声音想象成了不空。” 假若不空大师在此,也会惊掉下巴。 密宗胎藏界的五佛本就是观想法,观想出来佛的五方法相,没有实体,没有灵魂,自然不会说话不会动。 但李真的胎藏界大日如来法相却像人一样有了独立的情感和情绪,自密宗成立以来,实在是前所未有。 “如此惫懒的小子,不空和尚昏头了么,怎的将胎藏秘法传给这样的人?” 大日如来面有愠色。 “佛祖你误会我了!” 李真跪着合十,认真解释道:“弟子一心向佛,每次去寺庙上香,都给你老人家捐不少钱的。弟子对你老人家,可是很忠诚的。” “你捐的是泥塑木偶,我是如来法相。” “那也是冲佛祖你的金面啊。佛祖我求求你,管管你小弟,让他别吸了。” “五方佛乃一体五相。大日如来是如来,不动如来也是如来,何来大哥小弟之说?再说,不让他吸,岂不可惜?” “佛祖你是说,继续吸下去,没事?”李真喜道。 大日如来看了看他,却道,“法界力量早已拥堵不堪,需要一个泄口。” 咹? 李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怒道:“佛祖,你把我当成下水道了?” 转而抱着大日如来的大腿,央求起来,“佛祖啊,你不能抛下我不管呐!我爆炸了对你也没好处!” 大日如来伸出手掌,满面慈悲,苍苍漠漠道:“你现在是绝佳的倾泻口,我怎会让你出事?现下,我传你沙世界神通,若不动如来睁开眼眸,你便把他装到一粒沙里。” 李真大喜,这可是佛祖亲传的神通啊。继而困惑道:“啊?他那么大,怎么能装到一粒沙里?” “芥子都能纳须弥,何况一沙一世界,还装不下一方佛么?” 李真若有所悟,难道,黄沙镇就是用沙世界神通造出来? 大日如来的巨大手掌放到了他的头顶囟门上。 掌际,金光大放。 李真觉得一个世界的信息涌入脑海,沉甸甸的重。 脑袋不可承受之重。 第一百五十九章 爆炸 无名客栈。 大长老等五人用过午食,回各自房间休息。 【大长老三人的房间内。】 迦楼长老问大长老,“阿扎尔大长老,圣地为何对这件宝物势在必得?” 沙诃长老也好奇地看着阿扎尔大长老。 “因为,圣地要调转时空,回到纪元以前,为法界争得一个公平的机会。” 迦楼和沙诃长老若有所悟,齐齐欠身。 【羊生和阳刃母子的房间内。】 羊刃问羊生,“阿生,你说我们这次能拿到宝物么?” “凡有所求,到最后,也无非不过是尽力而已。拿到如何,拿不到又如何?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去。该做的,总要去做!” 羊生微笑。 羊刃不解。 【两个商帮萨保的房间内。】 米拂延问安修远,“安萨保,过了今晚,我们率领大军屠杀完延城后,便可带着大军和商帮回昭武城,光复九姓祖地。你觉得,两国的使者怎么处理?” “自然是让他们有来无回。咔嚓!” 安修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狞笑道:“等咱们带军回到昭武,有圣地护着,两国的汗王知道又能奈何?” 米、安二人大笑。 安修远问,“米萨保,我倒是有点担心军队到时候不肯跟我们去昭武城。” 米拂延微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大把使钱买通将领,士兵月俸翻倍。不信就打不动他们,有不跟从者,直接让圣子和长老们咔嚓了他们!” “对,没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安修远笑道。 【延城市政署地宫内。】 离大战越来越近,为了不刺激总指挥小夷,明姬没有安排午食。反正以自己和鬼婆的修为境界,几乎不用进食。 她们三个倒没有什么紧张、期待、忐忑之类的情绪。 明姬和鬼婆对小夷的布置很好奇。 小夷对即将到来的表演很兴奋。 时间一点点流逝。延城日晷上的光线滑到了酉时。 无名客栈内的两位萨保动了,揣着兵符出了客栈分别向城东和城西走去。 老秦和扁六两组人赶紧各派出一人回地宫报告。 老秦这组派回来的是孙骡子,扁六那组派回来的是刘麻子。 小夷闻听二人的汇报,让他们两组听候命令,听到自己传音,便将两路人马引到西南坤宫方向。 二人又跑了出去。 小夷对明姬道:“传令,兑宫惊门的赵田户,震宫伤门的朱油郎,坤宫死门的牛二,将三凶门百姓、建筑、物品都转入三吉门。” “惊门的转入乾宫开门,伤门的转入坎宫休门,死门的转入艮宫生门。 “记住,三凶门埋下的炸药留着,将埋炸药的暗桩定在炸药堆上,待会儿殉葬!” “通知李四、周水工、王黑炭接受!” 八人早被明姬打下神念印记,用神念传音比用千里传音便捷多了。也不见明姬有何动作,便通知完毕,对小夷道:“他们已经收到!” 守着三凶门和三吉门的六人顿时开始布置。 只见他们手执令旗,不断摆动,他们身后各站着一百人。正是汉地商帮萨保刘元宝支援的八百人。 他们跟着各自的宫守布阵,也只是帮忙搬动阵基,宫守走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 所谓阵基,八卦八宫各不相同,都是贴合本宫的五行属性奇巧物件。 在三凶门的三百人看来,只见眼前人、物、建筑一片片消失,很快变成了空地。 在三吉门的三百人看来,街上忽然多出了一倍的人、物、建筑。虽然拥挤了些,却也畅通无阻。 游人客商百姓们浑如不觉,只是觉得今日街上更热闹了,热闹得有些陌生。 全城除了索罗圣地大长老住的那家客栈,都在明姬的感知域中,看到这里,明姬不禁一阵恍若。这等借天地之力将百姓连带建筑一起搬迁,便是连她这个太虚天大宗师都做不到。遥想诸葛武侯当年一介凡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布置完第一轮,小夷一拍脑门,“哎呀,差点忘了!” 鬼婆一脸紧张,“少宫主,出了什么岔子?” 连明姬也微微皱眉。 “老女人,要开干了。你去把阿真放出来!”小夷挥挥手。 众人这才想起,李真坐在琉璃坤宫秘阵上吸收法界之力,已经吸了三天了。 明姬赶忙到了密室,看到李真还活着,顿时松了一口气,挥手撤掉秘阵。 李真坐在地上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挣扎着站起来。 头重脚轻。踉踉跄跄。 明姬大奇。心想,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吧。询问道:“你没事儿吧?” 李真摆摆手,嘟哝了句,“没事。” 甩甩脑袋,脚步虚浮地向地宫中央走去。 走到小夷跟前,恍恍惚惚地问:“要开打了么?” “是的呀!” 小夷两腮酡红,眼睛炯炯发光。摇头晃脑,精神亢奋。 看得明姬暗暗发笑,一对醉汉。 一个直接吞了九转还元大神丹消化不了,另一个疯狂吞噬法界之力消化不了。 “我刚跟佛祖学了很厉害的法术,叫一沙一世界。”李真揉着脑袋道。 李真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胎藏界里的大日如来法相和佛祖的区别。 小夷歪着头看着他,诧异道:“你又做梦了。” “嗯。” “嘁,神经。” 小夷挥挥手,继续盯着玄机盘。 明姬却暗自纳罕,这个猫抱子没有被撑着,居然真的睡着了,还在梦里学艺去了。 不过,她自然不信李真真能在梦中学会术法。 酉时越来越近,小夷对明姬道:“传令赵田户、朱油郎,牛二,起雾。” 明姬神念传令。 玄机盘上显示的兑宫、震宫、坤宫方位成了雾蒙蒙黑漆漆一片。 城里的三个凶门宫位,三个宫守令旗挥动,身后百人搬动阵基,大雾顿时升腾。 在各自宫位他们便如神灵一般,掌控一切。 “爆炸!” 无巧不巧,粟特商帮和回鹘商帮布置的炸药正是在正西、正东、西南三凶门里。 明姬用神念继续传令。 只见城内轰轰轰传来山崩地裂的响声,伴随着火光冲天,埋炸药的暗桩被炸得粉身碎骨,献祭了。 东城外高昌国的三万驻军,西城外的五万驻军,看到城中爆炸声响起,将军们领军入城。 安修远和米拂延在城东、城西遥遥相望,脸上同时露出笑容。 大长老和羊生住的无名客栈处于离宫位,闻听城内爆炸声响,知道大屠杀开始了。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大长老,我们现在就出去么?”羊刃问。 “等一等,离圆月当空还有一个时辰,先让他们杀一阵子。唉,那些商人还是急了些。” 现在约莫晚七点,闪耀着银光的圆月已经升了起来,但离当空正中还有一段距离。 大长老冷笑道。 心道,大宫主,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老窝被血屠,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还会像上午那么傲慢么? 第一百六十章 三凶门的大屠杀 小夷盯着玄机盘,让明姬下达指令: “城西五万军队已经进城了,赵田户,开启兑宫,引进来。” “城东三万军队已进城,朱油郎,开启震宫,引进来。” 又用千里传音分别对守在城西的孙骡子和守在城东的扁六道: “孙骡子,你去兑宫协助赵田户,将这五万兵马能损耗多少损耗多少!” “扁六,你去震宫协助朱油郎,把这三万兵杀个人仰马翻。” 城西兑宫是惊门,有擅长御兽的孙骡子协助,五万兵马后果可想而知。 城东震宫是伤门,扁六的毒术自然比不上高朝世,但是在朱油郎的掌控下,能将毒雾范围准确送入那些士兵口鼻中。 布置完毕。小夷笑嘻嘻看着玄机阵盘。她很喜欢这种布局全盘掌控一切的感觉。 大屠杀开始了。 不是军队对平民的大屠杀。是武侯奇门对番邦军队的大屠杀。 观赏级的大屠杀。观赏者,便是能感知全城的明姬和鬼婆。 她俩“看”到和“听”到兑宫和震宫发生的一切。 只见兑宫惊门内,喀喇汗的五万军队一进入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一片大雾。雾中不见人影。这还怎么杀人?杀谁? 忽然,雾中雷鸣电闪,将士们座下的马匹齐齐嘶鸣,仰起前蹄,马受惊了。 行军打仗最忌讳的情形出现了。 马匹不受控制,互相踩塌,五万军马瞬间跌倒大半。 孙骡子当然没有这么厉害的御兽本领,是赵田户利用宫守的主将之位,将孙骡子的意念传播到了极致。 马是很不安分的动物,一旦受了伤,不是想着躺下,而是挣扎着站起来奔跑。不死不休。 摔倒的马又站起来,进行二次踩塌。 喀拉汗军被马匹反复蹂躏,死伤无数。 兑宫啊兑宫,惊门啊惊门。真够惊的。 再说扁六和朱油郎的伤门震宫。高昌国军队一进入,就觉得头昏脑涨,纷纷软倒在地,只在瞬息之间,就倒下近万,后面的却越慢。 因为扁六的毒药没了。 他以医者自居,平时又不会储备毒药,毒药是接了小夷命令之后仓促配置的,哪能配那么多。 只得让刘麻子和丁剃头去补刀。 刘麻子的炸药这才发挥上了用场,只见他举手投足间,火光崩裂,死伤一片,比刚才两大商帮埋的炸药威力不知道多了多少倍。 丁剃头主要对付的是高昌国派来的所谓高手,这些大力士们都是些凡人,丁剃头身形悠忽,几个起落间就把高手齐齐放倒。 兵马一批一批倒下,死去,仿佛死神的镰刀不断挥落。 震宫啊震宫,伤门啊伤门。真够伤的。 明姬和鬼婆看得目瞪口呆。 小夷却看看棋盘,再从天窗看去,明月才升到了九点钟左右。不满地朝明姬嚷嚷,“太快了,太快了,让他们放慢收割速度。” 明姬连忙让赵田户和朱油郎放慢屠杀速度。 这一次杀得更为细致,军士们死得更为彻底。 在惊门兑宫,陪着孙骡子一起杀人的是老秦,他的一念五杀仿佛能感知到谁没死透似的,只需要扫一眼,便补刀了。 在伤门震宫,执行暗杀的是丁剃头。他兔起鹘落,用无形气针结束着每一个受伤士兵的痛苦。 两宫的士兵连敌人影子也看不见,在恐惧中向他们的首领疯狂呐喊: “将军,我们是来帮大汗夺宝的,宝呢?” “将军,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被杀的!人呢?要杀的人在哪里?” “将军,我们的敌人又在哪里?” “将军,死我们不怕,可这死得不明不白,某不服!” 噗,不服的人两眼一翻,倒下,被老秦看了一眼。 屠杀仍在继续。不过,双方的将军都留着不杀。 一直到月亮升到了十点钟,小夷再度传令,“传令赵田户,朱油郎,我要变宫了。你俩暂时弃宫,让出宫守位置,各护住身后百人。牛二,惊门和伤门的残兵会到你那里,放开死门,让两军搏杀。不要传错哦!” 最后那句,却是对明姬叮嘱的。怕她记不住。 但明姬看得太过专注,不假思索地全传了过去。 赵田户、朱油郎、牛二闻听最后一句,微微一楞,不解其义,但还是遵照执行。 只见小夷双手转动玄机盘,像转动魔方一样,把惊门和伤门齐齐旋转到坤宫死门位置。 三门重叠。 此时,喀喇汗军不足两万,高昌国军队不足一万。在浓雾中见面了。 “敌人出现啦!” “杀光他们!” “为同袍报仇!” “杀!” 双方终于遇到能看得见的敌人了,憋了许久的恶气尽数出在对方身上。 个个红着眼挥舞弯刀像对方砍去,都没想过首领让他们屠杀的是龟兹平民,对方一身戎装,哪像是平民? 这也是三凶门中最凶的死门的恐怖之处,它会毁掉人脑中残存的理智,让人变成只想杀死对方或被对方杀死的癫狂状态。 坤宫啊坤宫,死门啊死门。人最终都是要死的。 这场屠杀真刀真枪,正面实干,视觉冲突比刚才两门还要震撼。 不一会儿功夫,喀喇汗军只剩下不到三千人。 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兵士们疲惫不堪,两个将领稍微清醒了些,喀喇汗军的将军看着高昌军的将军,失声道:“你们是高昌军队?” “你们是喀喇汗国的军队?” 米拂延和安修远通知两国军队的时候只让他们进城屠杀平民,可没告诉他们两军联合的事情,毕竟现在两个萨保还打着为两国大汗夺宝的旗号。 现在两国将军都觉得不对劲。 喀喇汗国将军道:“高昌国将军,我觉得事有蹊跷,我们不能杀下去了,有人在坐收渔翁之利。” “对,我带我的人出去找骨力裴罗。问个清楚。”高昌国将军咬牙道。 然而,已经晚了。 小夷再度下令,用千里传音让老秦等五人对三千疲兵展开绝杀。 五个修行者,杀三千疲兵,轻松得简直不要不要的。 只顿饭功夫就彻底清场。 喀拉汗王朝和高昌国派来的八万军队,连人带马全部死在龟兹延城,三凶门方位。 而城内此时的商旅和百姓,居然丝毫没有察觉这场大屠杀,只是觉得今天的摊位也太多了些,街道变窄了。人咋这么多,像岁首似的。 在旁边观看了整个过程的明姬早被震惊得麻木了。看向小夷一脸不可思议。 她一向信奉个人实力,一个天境便是对上一万个通天士也是碾压。但现实的状况确是,八万军队要屠城,连自己这个太虚天大宗师都束手无策。小夷却仅仅用了十三个连通天士修为都没到的怪人,轻松绞杀了个干净。 而且,这些怪人轻松得没掉一根毫毛。 全城百姓别说掉毫毛,更是连觉察都没觉察到。 活了五百年,明姬首次对于世间的力量深思起来。 “咋样?” 小夷两腮通红,摇头晃脑,看向明姬和鬼婆,得意地问。 鬼婆赞叹道:“少宫主之能,天下无双。诸葛重生也不过如此!” 明姬默然半响,吐出两个字,“厉害。” 李真抱着发沉的脑袋,恍恍惚惚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心想佛祖传法比起不空大师传法太粗暴了!到现在还头沉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这世界,只有两种力量 “月光宝盒马上要出世,我需要一个能放开手打斗的场地!” 明姬对小夷道。 负手而立,浑身气场开启,散发出强大自信。 心想,刚才你个小东西占足了风头,不让你看看我的实力,岂非被你压住? “到时候我把你们装到八荒六合琉璃法界里,你们放开打。哼哼,我现在真气足得很!” 小夷仰起小脸,笑嘻嘻道。 明姬皱眉,“你那个法界连大罗天高手对决都撑不住,还不如我的明光囚笼呢。” “那你为什么不用你的明光囚笼?还要来问我!” 小夷拉下脸,恶声恶气道。 “矮冬瓜,有点脑子行不?我自己能把自己装到囚笼里?” 明姬也恶声恶气回呛到。这个小东西的智商又掉线了。 是啊,谁又能把自己给绑起来呢? 这时,李真抬起头,“佛祖刚传了我沙世界的神通,要不,我把你们装到沙世界里?” 他的话直接被众人无视了。 他那点修为,比老秦他们还低,连真正的修行者都算不上。 明姬想了半天,不是自己的空间神通装不进自己,就是那些空间术法撑不住两大太虚天的对决。 实在没办法,对小夷道:“先用你的琉璃法界撑一下,我和阿鬼看能不能在数息内击杀他们。矮冬瓜,呆会打起来,你的武侯奇门会不会崩掉?会不会伤及全城百姓?” “咱俩都打赌了,你还不信我?就算太虚天高手,要靠蛮力破阵也是休想。他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天地时空?延城八宫八门里面的人和房子,只要我用变宫,他们都打不着!” 小夷瞪眼。 明姬登时放心。 小夷却拉长调子道,“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你这座地宫,保不住了。到时候,可别心疼吆。” 小夷笑嘻嘻道,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地宫在中宫,没法变宫。 “保不住就保不住,再建一座便是。”明姬淡然道。 这满墙夜明珠,王座用黄金铸就,连雕栏都是用水晶玉石刻的,明姬说建就建。 这就是有钱人的豪横! 【月亮已经到了十一点时分。离正当空最多一个小时。】 无名客栈内,大长老等五人大步走出。 龟兹没有宵禁,夜市也十分热闹,夜灯如炽。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一走出客栈,他们就察觉出了街上不对劲儿。 延城的空间像是被切割成了好几块。 周围的熙攘人流明明就在眼前,大长老伸出手去触碰,那些人却又如远在天边,根本触摸不到。 大长老一弹指,向人群中弹出一丝青色火苗。 青色火苗却像掉入了虚空里,消失不见。 一拳打在空气里的无力感。 众人愕然,他们知道大长老随手弹出的火苗,能在刹那间将千人烧为虚无。现在,街市上的人行走如常。明明近在咫尺,彼此却像是不在一个时空,如同看到海市蜃楼一般。 “这是幻术?” 羊生困惑地问。 大长老面色阴沉,狞声道:“不!天下间,没人能对我实施幻术,连圣主都不能!” 太虚天大宗师的精神力已经到了神入太虚的境界,太虚天对太虚天施幻术,只是贻笑大方而已。 众人心中惊疑不已。四处惶顾。只有迦楼长老微微皱眉。 他所学甚杂,对阵法也有一定造诣。和大长老、沙诃长老组成的合击阵法就出自他手。 他觉得这是某种超大型阵法。但没确定之下,也不好明言。 五人继续往市令署的方向走,随着不断深入,感到城里各处散发出的气息都不一样。 这时,迦楼长老失声道:“我想起来了,这是武侯奇门大阵,据说失传了五百年之久。难道,又是那位少宫主的手段?” 听到武侯奇门四个字,众人登时想起七百年前那位呼风唤雨多智近妖的蜀国军师,齐齐骇然。 他们都是外邦人士,也就是中原汉人眼中的蛮夷,那位诸葛军师南征中对蛮夷的手段,实在是太让人印象印刻了。 用水,用火,用阵,杀人如灭杀蛇虫鼠蚁。其中,用的最多的,就是武侯奇门阵。 据说正是因为他造的杀孽太重,受到天谴,死在了五丈原。 众人原本还信心满满,现在得知对方阵营中多了少宫主这么个变态存在。信心就像秤砣子,沉甸甸地不断往下坠。 空气如凝结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大长老才闷闷道:“听说琉璃宫两位宫主不和,怎么少宫主也来了龟兹和她姐凑一起?” “重宝面前,琉璃宫总是要一致对外的。”迦楼长老叹道。 大长老能说出这样弱智的话,表明他现在无奈郁闷到了极点。 他们哪里知道,小夷是来借钱的。夺宝只是搂草打兔子,顺手捎带。 羊生看着迦楼长老,问:“这武侯奇门有何特异之处?” 迦楼长老道:“武侯奇门包罗万象,据说有两种布阵之法。其一是八阵图,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大阵,加中央为九宫,八阵各六小阵,中央十六小阵。共计八八六十四阵。” “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变幻无方。敌人进入其中,往往连对手都看不清楚便死伤殆尽。” “三天前,羊刃和羊生才见她和猫抱子进入龟兹。这么短时间内,她布不出八阵图来。我断定她布的是第二种,八卦阵。” 大长老皱眉,“八卦阵不是烂大街的骗术么?” “普通的八卦阵是烂大街的空架子。但武侯奇门的八卦阵,揉合了九宫、八门、三奇、六仪,再加上居中变宫之术。其变幻之繁复,所需算力之多,丝毫不亚于八阵图。” “迦楼长老,此阵该如何破?”大长老沉声问。 迦楼长老苦笑,叹息道:“我只是对武侯奇门了解一二,连布阵都不会,别说破了。这个世界上,人类能掌握的只有两种力量,一种是个人武力,另一种是调动天地环境之力。以武力修为论,自然以太虚天为顶;以借用天地之力论,如诸葛武侯和少宫主那般,便是天了。” 众人震惊无语。 索罗圣地一向以有两大太虚天高手为傲,自我感觉即使琉璃宫大罗天高手比圣地多,又能如何?一个太虚天,足以碾压六十四个大罗天。 现在得知有少宫主这种变态存在,心里均觉得说不出的憋闷。 六百年前汉人里出了个诸葛孔明,把外域各族压得死死的。但那是人间,力不足则用谋。可琉璃宫是修行界的势力啊,怎么也出了个孔明那样的怪物? 大长老转头问羊生,“那两个商帮首领回来过没?” 羊生摇头。 “要不,我去找找?”羊刃道。 迦楼长老深吸了口气,摆摆手,“别去找了,既然武侯奇门阵已布下,那八万军队多半凶多吉少,别指望他们了。宝物快出世了,我们快去。” 阿扎尔大长老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勇决之人,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半局,随即抛却脑后,沉声道,“走!” 宝物在哪里出世,他感应得清清楚楚,就在市令署下面的延城地宫。 而明姬,早在一百年前就感应到了,所以早早在那里建了个地宫,先占个位置。 离圆月当空只有半个时辰了。 大长老等五人到了市令署。 看到市令署门口站着三个人。 一脸傲然的大宫主,一脸冷然的鬼婆。和,摇晃着脑袋像是没睡醒的猫抱子。 大长老等人既惊艳于大宫主的美貌,又惊诧于为何少宫主没出来? 出来的都摆在明面上了。没出来的,才令人不安。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沙一世界 明姬没说话。强大的气场将五人紧紧罩住,包括太虚天的大长老阿扎尔。 鬼婆看着索罗圣地众人不住摇头,阴阳脸上满是讥诮之色,“索罗圣地怎么尽造些假大罗天?不如改名叫造假圣地算了。” 同时暗自庆幸,幸好少宫主融会三千术法,创出能度过大罗天暗堑门槛的修行秘法, 早先,修行界除了琉璃宫的树姥姥,谁也不知道,大罗天境界中间有道看不见的坎,只要度过了,修行到太虚天只是时间问题。忽略了的,终生修为停滞在大罗天。 而明姬和索罗圣地圣主和大长老,都是天纵之才,修行一路通天,哪里有暗不暗堑? 那道坎,树姥姥称之为暗堑。暗中天堑。 树姥姥早就将暗堑告诉了小夷,小夷博览三千术法,为琉璃八宫修行者量身创造突破暗堑的修行秘法,使得八宫六十四位大罗天境,竟无一人是假境界。 但假境界也是大罗天,除了终生无望踏入太虚天境,和真实大罗天境界实力无差。 坐镇地宫中央的小夷闻听鬼婆的话,乐不可支,拍手笑道:“对对对,只会造假货。屁的圣地,造假圣地!” 却浑然不想,她连假大罗天境的须弥国师都打不过。 “你们来干嘛?” 明姬看着大长老,似笑非笑道。 大长老不知道明姬的习惯,以为她给了自己好脸色,冷笑道:“我等前来,是再度拜访两位宫主哦!” 算上这次,这已经是索罗圣地第三次拜访琉璃宫。但这次却不是拜访,是对决。 大宫主徒然翻脸,大喝一声,“结界!” 地宫内的小夷双手掐诀,低喝一声,“八荒六合琉璃法界!” 顿时,市令署门前的双方上空出现了一个笼罩范围千丈的琉璃结界,明姬挥起大袖,将大长老、迦楼和沙诃三人卷了进去。 然后,和鬼婆齐齐跃入结界。 结界外,只剩下李真对羊生母子。 这是李真自己坚持的。 刚才大长老等五人一走出客栈,明姬便感应到了。告诉了小夷等人。 小夷本来没想着让李真出去,但李真觉得此时自己有用不完的念力,膨胀得无以复加,执意要出去干掉仇人羊生。 那便出去吧! 小夷想起那天他借全长安百姓的愿力对敌的情景。 于是李真便跟着明姬和鬼婆一起站了出去。 就在明姬喊出“结界”两个字的时候,李真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粒沙,想着一会儿他们五个在琉璃法界里打,自己将羊生母子关在沙世界里打,两头胜利两头爽。 但是。 还没等他完全直起腰,小夷的琉璃法界就破了!因为,结界里的明姬和大长老对了一招! 只一招! 琉璃结界的四周上下界壁碎裂。五人凌空,再度施展第二招。 李真见状,想都来不及想便将指尖沙弹了出去,学着佛陀的苍茫语音,“一沙一世界。” 噗! 明姬和大长老等人的第二招还没发出来,就又被装了进去。沙子掉落阶前,混入众沙中,无法辨认。 李真一呆。 他觉得头脑一清,胎藏界的不动如来从万丈暴缩到千丈大小,念力一下子被抽掉了九成。 好家伙,比挥出盘古开天斧还要耗念力。造一个沙子般大小的世界就这么耗念力? 李真哪里知道,创世无分大小,消耗的神念多少在于其中法则的完美程度。 地宫里的小夷也是一呆。 自己的八荒六合琉璃法界在两大太虚天高手面前,就是纸糊的。而阿真用一粒沙就困住了他们,差距有这么大么? 不由得又急又气又沮丧又眼红。心里好奇,那粒沙子现在在哪里? 羊生母子也是一呆。 眼前的猫抱子到底用了什么神通,将两大太虚天三个大罗天都弄没了?他明明没什么修为啊!难道又是那个少宫主的手段?这也太吓人了吧! 一脸警惕,惊疑不定,竟一时没敢对李真出手。 这一切的发生,快得都来不及眨眼。 佛经上说,一弹指有六十刹那,一刹那有九百生灭。 而刚才从琉璃法界开启到破开,到被沙世界装进去,也就是一个刹那。 一刹那间,生灭起。 沙世界里。 一片荒漠。 明姬+鬼婆VS大长老+迦楼+沙诃。 明姬主攻,鬼婆助攻。 大长老三人的攻击却显得诡异,迦楼和沙诃二人只是躲在大长老后面手掐印诀,身形快速交错,不做任何术法攻击。 大长老大喊,“梵天圣火!” 只见虚空骤然扭曲,暗红色的火焰自虚无中渗出,宛如千万条火蟒在天地间游走。空气中发出刺耳的爆鸣。圣火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灼烧得扭曲变形,空间寸寸皲裂。 鬼婆双手展开,“阴阳法印!” 一个巨大的太极图迎向圣火,将圣火生挡在中间,不断旋转,将圣火磨得寸寸熄灭。但太极图的力量明显还是小了些,渐渐混沌起来,趋于透明。 明姬单手五指向天,“雷暴领域!” 只见上方黑压压的云层轰然炸裂,无数暗紫色雷蛇疯狂窜下,将整片天穹绞成破碎的蛛网。地上的砂砾瞬间熔成琉璃,空气中充满灼热的硫磺味。 圣火如同遇到暴雨纷纷熄灭。 大长老阿扎尔骇然。 一边催动圣火,一边想,自己等三人使用了合击秘法,将自己的修为提升三倍,怎么对上琉璃宫大宫主,才堪堪打了平。她的修为难道真的是自己的三倍? 那个鬼婆说圣地修行者的修为是假的?难道自己的太虚天修为也是假的? 还有,这是什么结界,怎么像真实世界一样坚实?刚才少宫主施展出的结界一打就破,这个结界却坚实得让人绝望。一会儿宝物出世,还怎么夺宝? 那个猫抱子的修为明明还不如羊生,怎么能弄出这样的结界? 他却不知道,明姬心里比他还郁闷。 她感知不到自己的主场了。 刚才在小夷的琉璃法界里,丝毫不影响自己掌控主场之力。现在,这个结界将她生生和自己的主场隔离了。 导致自己的修为被减弱了三成。 一边罕异,猫抱子修为那么低怎么有如此神通?一边懊恼,你个蠢货到底在帮哪头? 圣火渐渐熄灭。 大长老等人中了几道雷劈后,黑着脸变幻印决,齐齐大喝:“三阴归位,黄泉门开,魂兮来兮,尽入吾怀!黄泉印!” 只见地面裂开巨大裂缝,涌出漆黑的黄泉弱水和上千只白骨巨手,向明姬和鬼婆抓去。 “太虚斩道!给我斩,斩,斩!” 鬼婆又使出那天控制羊生母子的空间斩,只见一只只白骨巨手被无形巨刃纷纷斩落。 明姬凭空抽出一把白晃晃的银色长鞭,长鞭有丈许多长,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呈龙形。 龙尾带柄在手,龙头在末端。看上去由细而粗,有点滑稽。 但威力可一点都不滑稽。 “打神!”明姬娇咤一声。 鞭子划过虚空,卷起黄泉弱水,狠狠冲大长老抽了过来。 大长老连忙取出两个金光灿灿的巨大铙钹挡住。 Duang! 一声巨响。 黄沙世界卷起惊天声浪,声浪席卷起黄沙无数。一道磅礴无匹的巨力卷带着澎湃的精神攻击撞向大长老和他身后的两个长老。 呼!大长老怒目圆睁,口鼻喷火。 噗!迦楼长老、沙诃长老齐齐吐血。 明姬俏脸冷若冰霜,眉毛竖起。 她本想数息之内解决战斗,却不料先被李真的沙世界剥夺了主场控制,又被大长老三人用合击秘法挡住,打得无比憋屈。 她很怀疑,是不是中了小夷和猫抱子的圈套? 【这个诡计多端的小东西!】 把一腔怒火都迁怒在大长老三人身上。 “鞭龙!” 鞭影化为千万道龙影,张牙舞爪地扑向大长老三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猫抱子一对VS羊生子一对 市令署门口,台阶上的李真头脑清醒后,活动着手指,狞笑着走向羊生。 戟指指着他,“嘿嘿,在东海市,你不是很狂么?还找人绑架我,还变魔鬼吓唬我!小子,别跑,吃你爷爷我一棒!” 金箍棒凭空出现,一头细如棍子,另一头大如锤子。 划过半空,忽地砸向羊生母子。 羊刃微微冷笑,一仰头,尖声道:“羊角断岳!” 背后升起一个巨羊虚影,砰的一声巨响,用羊角顶住了金箍棒。 羊刃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但顶住了。 羊生却神色不变,微笑着看向李真,用梦呓般的语气道:“我想你误会了。猫抱子,我不记得我们见过面。我更没去过东海,我啊,才刚刚走出黄沙镇。不过,你的术法神通倒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很神奇。现在,也请你看看我的天赋神通。” 说着,举起双手,在前方滑动,十指轻弹,仿佛在拨动看不见的琴弦,“七~弦~摄~心。” 一道道看不见的空间荡漾扫过李真。 过了许久,李真低头看了看羊生,瞪眼,“就这?” 你这是在攻击我?还是在逗我? 羊生面上现出深深的困惑,自己的术法大多都是精神类攻击。此类攻击便是大罗天高手也不会无动于衷。怎的猫抱子却像没感觉似的? 连李真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梦中历经劫难炼出心剑,心志早就坚贞如铁,这些摄心之术对他早无效了。 “盘古开天斧!” 李真又变出一把开天巨斧当空劈下。 “魂链!” 羊生随手甩了一下,李真这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攻击。他浑身一个机灵,神魂好像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开天斧顿了一顿,被羊刃背后巨大羊影用角顶开。 这时,地宫内的小夷怒了,“两个打一个,不要脸!八荒六合分神逆炼大法!” 顿时,八十五道分身齐出,抽出双锤。冲天而起。 轰轰轰,地宫内像是在发射导弹,瞬间成了蜂巢,价值无法估量的百年龟兹地宫就这么毁了。 毁于小夷之手。 八十五个小夷从天而降,哇呀呀轮着锤子围攻羊刃。 羊刃见这声势,吓了一跳。一个少宫主她还有信心拿下,这么多可就难说了。 “天羊跪乳!”羊刃大叫一声。 羊刃和羊生上空顿时现出巨大的天羊法相,通体洁白,呈跪地状,凝实得如同实相,将母子二人紧紧护住。 羊角断岳的巨影只是一颗羊头,将高空中的小夷们一个个顶开。羊刃心中一喜,少宫主的这些分身实力都不咋样。 瞅空击中天羊法相的小夷分身们,也攻击不进去。 少净天和大罗天毕竟差了一个境界。一重境界,一重天。 李真这个急呀,但他没有学会分念控剑之法,只得再变出一把丈余长的飞剑,“碎金断玉剑!” 这把剑是效仿师父裴旻的飞剑,有剑无柄,刚猛无俦,直直戳向羊生。 噗的一声穿破天羊法相,带着冰冷的杀意刺了过来。 羊生大骇,施展救命神通,“永夜救赎!” 他的身周顿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幽光,身形模糊起来。 羊刃比他还急,急忙掐法诀,“替罪!” 上空的羊头虚影虔诚地低头,挡在羊生身前。 砰的一声,羊头被击穿,消失,碎金断玉剑也消失。 羊刃身形摇晃,面如金纸。天羊法相顿时淡了很多。 小夷的分身们拎着锤子就是一顿乱砸。羊刃取出一把拐杖,不住抵挡。 李真得意地看着小夷的分身们,心想,二对二,拖后腿的可不是我哦! “穿云箭!” 李真胡乱起着名字,又向羊生发动攻击。 “傀儡低语!” 羊生垂眸,合十,傻呆呆站在那里被射穿。 李真咧嘴一笑,“看你小子还不死?” 接着一愣,却见羊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傀儡右边,微笑着看向自己,“你是杀不死我的!” 李真冷笑,“杀不死?看你的傀儡多,还是我的箭多?” “穿云箭!” “穿云箭!” “傀儡低语!” “傀儡低语!” “傀儡低语!” 两人都修的都是精神系异能,一个靠精神魂力,一个靠精神念力。 羊生是羊刃历经十世轮回诞下,天生就带着十世的精神力。而李真刚借到磅礴的法界之力,虽然运用一粒沙神通一下子被抽掉了九成。但剩下的一成也够雄浑的了。 见羊生和猫抱子打起了消耗战,羊刃反而不急了。无论拼真气还是精神力,她对羊生有绝对的信心。 “天羊法相,碎角撞!”羊刃索性不管羊生那头,专注地对付小夷。 小夷这边却憋屈起来,分身们破不了天羊法相,被羊角撞得乱飞。 地宫内的元神本身在控制着阵盘,除了分神大法,不能施展别的术法,否则怎会如此被动。 说来说去,还是境界相差太大的缘故,要是小夷也是大罗天境界,莫说羊刃,就算对方再加十个羊刃,也杀得干干净净。 圆月渐渐到了当空正中。 砰,小夷其中一个分身被羊刃一角撞入地宫,咚地一声,直接撞穿地宫地毯。 懵懵懂懂爬起来,揉着脑袋。 “你个废物,赶紧出去打呀!” 小夷懊恼地冲分身发火,无异于自己骂自己。 分身没有多少神智,自然不会反驳,赶紧爬起,跳出深坑,小脚一蹬,跳上高空又和羊刃打去了。 忽然,深坑内一股宝光射出,直冲夜空中央的圆月。 圆月银光大射,像是看到了遗落在人间的孩子。大量月华直射深坑,照在一个圆形宝盒上。 月光宝盒出世了。 小夷撇下阵盘,跑过去,看到了躺在坑里的月光宝盒。 地宫外面。 羊刃母子也看到了冲天宝光,相视一眼,毅然决然腾身而起,扑向地宫。 李真也感应到月光宝盒出世了,大吼一声,引发不动如来的全部念力,“滚你们的蛋!” 一根天柱般粗的金箍棒,夹带着恐怖的破空风声,将羊生母子狠狠扫出百里外。 死活不知! 转头大喊:“小夷,夺宝!” 胎藏法界内,不动如来身形再度暴缩,成了丈许大小,和其余四方如来身形一致。 沙世界里。 大长老等人被明姬用鞭子抽得毫无还手之力,脸面丢尽! 此时感应到外面月光宝盒出世,她却偏偏出不去,心头大急。听得李真大喊着让小夷夺宝,肺都气炸了。 【好呀,你们原来是算计我的宝贝来了!】 她在龟兹一呆百年,念念在兹,就是月光宝盒,岂能被别人染指,便是小夷也不行! 当下收起长鞭,神色漠然,戟指向天,长声道:“灭世神雷劫!给我破!” 大长老厉吼,“明姬,你敢在人间动用神术?” 神术,是超越了禁术的存在。被法界列为禁中之禁。 大长老背后的迦楼长老和沙诃长老骇得面如死灰。这等神术,已是神罚,自己等人怕是在劫难逃了。 连鬼婆也一脸恐惧。心想,大宫主你不怕天罚么? 只觉右手一暖,大宫主已抓住了她的右手,用神力将她罩住。 天空中密密麻麻降下龙卷风般粗细的雷柱,所过之处,天崩地裂,将一切有形之物击成碎粉。 鬼婆有明姬护着自然没事,但三位长老那里便没这么幸运了。 迦楼和沙诃长老只在眨眼间就化为灰烬,大长老狂吼着化为一团火焰,飘浮于空中。 哗啦啦,沙世界崩碎。 大长老化成的火焰腾空而出,直往索罗圣地逃遁而去,哪里还有夺宝的心思。 明姬心念一动,就到了地宫,看到一脸狂喜的小夷,蹦起来就往坑里跳。 双手已经迫不及待伸了出来。 “定!”明姬冷着脸地指向腾空的小夷。 小夷登时被定在空中,像琥珀一样。 一脸的贪婪,一脸的狂喜,一脸的迫不及待。令人见之失笑。 明姬左手一抓,圆形的月光宝盒自动跳到了她手里。 右手一甩,被定在空中的小夷还来不及反应,噗通一声掉坑里了。 “唉吆,老女人你疯了?” 小夷痛哼一声,在坑里愤怒地爬起来,嚷嚷道。 这时,李真也跑到了地宫,好奇地看着发髻蓬乱满脸怒容的明姬,“玫瑰你们咋出来的?” 此时,他浑然不觉,他的胎藏界内,回归中央位置的大日如来好奇地扭头看向外面,喃喃道:“我说什么人能破掉沙世界,原来是神祇,上界的手居然插得这么深了?呵呵呵,有意思!”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她终究不是她 “我咋出来的?” 明姬怒道,右手一伸,凭空捏住李真脖子,提了起来,“我还要问你呢!你有没有打算把我放出来?” “老女人你放开他!” 小夷大怒,跳出坑,收回所有分身,拎着锤子就砸向明姬。 奈何连明姬身周的气墙都破不了。 “误会呀!误会呀!玫瑰,我关着你有啥好处?谁借给我们钱?我当时是没顾得上啊!”李真赶紧解释。 明姬面色稍缓,手势一松,李真掉落在地。 小夷拎着锤子还要上,被鬼婆拉住。 李真心中泛起苦涩。 【她终究不是玫瑰。她是实力比沙天王还要恐怖的琉璃宫大宫主。】 【她连至尊宝都认不出来,又怎会记得我。】 【可是,为什么她和玫瑰长得一模一样呢?】 明姬瞪着她,余怒未消,胸脯起伏,“那你为什么让矮冬瓜去夺宝?” 李真耐心解释,“当时的情形是,我和小夷在对战羊生母子,打得很吃力。月光宝盒啪的出世了。那对母子就过来抢,被我一棍子打飞了!我当时是着急,想着让小夷先把宝贝拿到手,保险点。然后,等你和婆婆收拾了三个敌人,再把你们放出来!然后,把宝盒交给你!” “真的?”明姬狐疑地看着李真的眼睛。 “真的,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李真脸上无比诚挚,就差扒开心让明姬看了。 小夷哼哼着收起锤子,眼角盯着明姬手里的月光宝盒,砸巴着小嘴道:“就是,我们的好心,你当驴肝肺了?” 明姬默然。冷着脸不说话。心道,这个猫抱子心里咋想我不知道,但你个小东西都把贪婪写脸上了。 为缓解氛围,李真转移话题,“对了,玫瑰,你看看羊生母子他们死了没?” 明姬扭头看看外面,“没死。不过离死也差不远了。” 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李真,“你那术法是和谁学的?怎么那么邪门?说是精神类秘术,却全是真气攻击。说是真气秘术,偏偏需要的是精神力!” 李真道:“跟我师父学的,我师父是大唐剑圣。” 小夷笑嘻嘻道:“是我把裴旻揪出来让他教阿真的。” “裴旻?我记得他连天境都没到。”明姬俏脸上现出困惑。 小夷撇嘴,道:“境界,境界,境界,你整天就知道境界,没境界又不代表没实力。” 明姬懒得和她抬杠,心想,将来有机会到长安,不妨见见这个裴旻。 又问,“那个沙世界的结界神通,也是和你师父学的?” 明姬隐隐觉得,那不像是结界。但又不敢往世界的方向去想,因为连神明都没有创世之力。 要说这个猫抱子是超越神明的存在,明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这个不是,这个是和佛祖学的。”李真摇头。 “你……” 明姬气结,指着李真问小夷,“他平时也是这么喜欢撒谎么?” 心道,你咋不说你是和昊天学的? 小夷对沙世界也充满了疑问,闻听明姬的话,挠挠头,“裴旻不懂结界类术法。也许阿真真的是在梦中跟佛祖学的呢?” 反正梦中都学会心剑了。再学个结界秘法,也不算太稀奇。 跟这一对活宝说话,明姬觉得累。挥挥手,“小夷,你把城内位置东、西和西南方位的人和房子都挪到原位,回驿馆休息吧。撤了阵,明天让阿鬼带你到银库取银子。” 赢得了赌博,三年无息贷款即将到手。 李真和小夷欢喜得咧嘴直乐。大唐的国库就像暴发户的钱包,要鼓起来了。 小夷欢快地用玄机盘让惊门和伤门恢复了原位,将三凶门的人和马匹尸体让赵田户、朱油郎、牛二挪移出城外。让李四、周水工、王黑炭将三凶门的人、物品和建筑从三吉门又挪了回去。 又用千里传音喊老秦等十三人回驿馆休息。 延城的三吉门三凶门百姓觉得街市又恢复了正常。多出来的建筑和摊位眨眼间都没了,人也稀少了很多。都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是神迹。 顿时大街上拜佛的拜佛,拜神的拜神,有喊光明之父的,有喊无量天尊的,跪倒一大片。 他们都不知道,刚才延城发生过天崩地裂的大战。 小夷做完这些,向明姬伸手,“让我看看月光宝盒!” “不给看!” 小夷大怒,“你明明说过要借给我的,你赖皮!” “我又没说现在借给你!”明姬冷哼道。 “那你什么时候借给我?” “等我心情好了的时候。” “我们现在打赢了,你心情还不好?”小夷瞪大眼睛,很不解。 明姬斜瞅了他一眼,心想,看见你抢我宝贝的丑样,心情能好得起来才怪! “去去去,睡觉去!”明姬挥袖撵人。 “可是我睡不着嘛,你就让我玩一会儿嘛!”小夷央求道。 明姬不耐烦地挥挥衣袖。 鬼婆过来哄着小夷离开。 “哼,老女人,你知道这宝盒怎么用?” 小夷不服气地道,挑衅地看着明姬,心想,你求我啊快求我啊! 结果让她失望了,明姬看也没看她。 小夷感到很无趣,哼哼着离开。 鬼婆跟了上去。 “阿鬼,回来的时候让她们都回来清理地宫,脏死了!” 鬼婆背后传来明姬的声音。 鬼婆回头,欠身,笑道:“是,大宫主。” 一路上,鬼婆拉着小夷的手,倾吐着郁积多年的闷气: “少宫主,这次幸亏有你,咱们才保住全城百姓,不但夺得宝物,还杀得索罗圣地大败亏输。这是咱们琉璃宫和索罗圣地第一次正面交手,咱们赢得彻彻底底,风风光光。” “谁说他们索罗圣地有两大太虚天宗师就能压过我琉璃宫,我琉璃宫大宫主和少宫主合作,所向披靡,天下第一!嗯,李真的表现也不错。” 小夷闻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其实不用老女人,我和阿真两人就能搞定。” 心想,沙世界那么厉害,让阿真把他们都装到沙子里给自己当玩具,然后用武侯奇门欺负那八万军队。然后,月光宝盒就是自己的啦! 李真听了直翻白眼,忍不住嘲讽道:“其实也用不着阿真,有你少宫主出面,一个人都能干翻他们。” 小夷认真想了想,蹙眉道:“虽然也成,但是太麻烦了点。” 李真和鬼婆双双绝倒。 第一百六十五章 请阿扎尔长老入炉! 小夷等人走后,独自留在地宫废墟里的明姬朝城东和城西各看了一眼。 目光穿透夜空,落在粟特商帮萨保米拂延和回鹘商帮萨保安修远身上,还在等待大军回归的二人瞬间倒地,无声无息死去。 此刻,远在比龟兹黄沙镇更西的极西之地。索罗圣地大山谷内,大长老阿扎尔带着重伤的羊生母子回来了。 三人一进地谷,祭坛上坐着的众人一齐站起。注视着三人。震惊无语。 这三人都是圣地的顶尖存在。 大长老自不必说,圣子是圣地耗时百年付出血腥代价才诞生的天道博弈之手,而羊刃是抱着绝大牺牲精神自愿十世化身母羊诞出圣子的资深长老。 现在,却齐齐受伤回来了。 大长老阿扎尔仰头,冲着圣主关庙喊道:“圣主,我等此次夺宝失败了。宝物现在在明姬手中。迦楼长老和沙诃长老神魂俱灭,羊刃羊生母子被我拼死救回!请开启太初焕生炉,让我们疗伤。” 圣主的声音从小小的关庙传了下来,声音冷冽,不带一丝人类情感,“阿扎尔,你跌境了!” “明姬疯了,她启动了神术灭世雷劫!” 阿扎尔吼道,身上火焰升腾。他身旁的互相搀扶的羊生母子忍不住往后退。 “可你,还是跌境了!太虚天一旦跌境,便永不能重返太虚。阿扎尔,你去投身大地熔炉,为圣地,为法界,贡献最后一点力量罢!” 大长老一呆,身上的火焰缓缓熄灭。 太初焕生炉能让人浴火重生,大地熔炉却能将人连神魂都烧成灰烬。 圣地不养废物,阿扎尔早就知道,他自己都亲手处理过不少废物。但圣主绝情到连自己这个二号人物都要灭杀,还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阿扎尔怔怔而立,看向祭坛上三百六十五位大罗天境长老,这些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往日,自己和圣主号称日月双壁,他们可是对自己无比尊崇的。看着他们冰冷的目光,阿扎尔不由得恍惚起来。 这时,圣主冰冷的声音再度传下,“从现在起,驮隆为圣地大长老。请阿扎尔长老入炉!” 阿扎尔回头看看羊生母子。他们母子可是自己救回来的。 羊刃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快意,他对自己的蔑视一向都懒得掩饰,微微躬身,神色恶毒,地伸手指指祭坛,声音虚弱道:“请阿扎尔长老入炉!” 阿扎尔再看看圣子,他对他一向关爱有加。 只见面色惨白的圣子微笑道,“请阿扎尔长老入炉。” 阿扎尔突然大笑,他声音本就高亢,此时放声大笑更是响彻山谷。 祭坛上的三百六十位长老忽然齐声道:“请阿扎尔长老入炉。” 竟将阿扎尔长老的笑声压了下去。 毕竟,阿扎尔长老跌境了,从太虚天掉到了大罗天。 阿扎尔笑够了,才喃喃道:“圣地子弟,又怎会恐惧回归地母的怀抱?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不过……也没啥不甘的。” 说着,阿扎尔长老大步登坛,众长老纷纷让开一条路。 阿扎尔面容整肃,缓步而上,登到九层坛顶,坛顶两座关庙之间圆形地板缓缓打开,露出一座通红的巨大火炉。 火炉样式奇古,仿佛天地生成。炉中烈焰炙热得令人窒息。 只见大长老盯着火炉,头也不回地漠然道:“摩罗,明姬的修为至少是我三倍,少宫主更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你最好……保住圣地!莫要让我在圣火里等你。” 说完,张开双壁,仰天嘶吼,“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倒入火炉。 圣主摩罗的声音漠然传出,“恭送阿扎尔长老!” “恭送阿扎尔长老!” 全场长老躬身。 …… 第二天。 天还没亮,小夷就叫醒了李真。两人喊醒老秦等十三人,欢天喜地跑到了残破不堪的市令署。 只见明姬和鬼婆已经等在了门口。 她们的背后,有大量胡姬在带领工匠四处修缮。 “把银子给我!别赖皮啊!”小夷向明姬伸手,大声道。 她赢了,自然得意洋洋。 明姬眼眸亮若晨星,低头看了看她的小手,“随我来!” 然后,就带着小夷和李真到了地下银库。 地下银库的入口在地宫的一个暗道里,四人走了约300米,眼前豁然开朗。 李真看着上万平的金银珠宝惊呆了! 他两辈子加起来,再加上影视剧里的画面,也没见过这么多财宝! 只见银子码得整整齐齐,在四周摞成厚厚的城墙,中间又用金灿灿的黄金垒出内城墙,内城墙里又堆满了各种美玉、珍珠、宝石,如像河滩上不值钱的鹅卵石一样随处乱扔。堆得满满扬扬。 整个地下秘库被珠光宝气照耀得亮如白昼。 小夷瞪着大眼睛四处看,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老女人说重建地宫就像重新搭个狗窝一样轻松。这么有钱! 她就这么喜欢钱么?她要这么多钱干嘛? 小夷又妒又恨。 “矮冬瓜,你准备拿什么装五千万两银子?”明姬微笑着看着小夷。 小夷挠头。 天境修行者是有随身空间,但顶多放本命兵器和一些随身物品。放五千万两银子,那就扯淡了。 小夷看看李真。 李真这才反应过来,喜滋滋看着明姬,“用马车吧!我算算,五千万两,一辆马车装一百万两,五十辆马车就够了。” “对,五十辆车,每车装一百万两!” 小夷大声道。心想多亏带了阿真,要是让自己算,算到明天也算不完,肯定又被老女人骗。 “我这里没有马车,阿鬼,你让刘元宝准备五十辆马车,配齐车夫,装好银子即刻上路。” 明姬淡然吩咐道。 挥挥衣袖,银子城墙瞬间消失了一大片。 “你们出来,看着银子装车。免得又说我耍赖皮。” 明姬转身,又将他们带出了银库。 市令署前,五千万两银子垒成的城墙静静矗立。在晨曦中闪耀着银光。 不一会儿,刘元宝骑着马跑了过来,他的身后带着昨天布阵的几百人,还有五十辆马车和车夫。连带一大堆银箱。 向明姬、李真、小夷依次行礼后,刘元宝便指挥人将银子装箱,将箱子放上马车,码得整整齐齐。 刘元做过大唐互市监,又在西域经营商帮多年,是见过大钱的。但仍然被眼前的巨额银两震撼到了。 随着银子一辆辆装车完毕。车辆的轮子都深深压入土里。车夫们纷纷过来对刘元宝道:“萨保,车子太重,两匹马不够。” “那就再加一匹。”刘元宝挥挥手。 马夫们又回去牵马。 不一会儿,马匹牵来,每架马车由两架马车变成三架马车。 刘元宝看看老秦等十三人,问李真,“摄政王,用不用兄弟们护送?” 李真摆手道,“不用不用,多谢刘萨保相助,回到长安我会向太皇太后禀报,讲述刘萨保的功劳。” 刘元宝大喜,当即跪下叩头,“小人做的都是唐人该做的,实在谈不上功劳。小人恭送摄政王和长公主。盼我大唐重新收复西域。” 李真扶起刘元宝。转身对明姬和鬼婆拱手,“玫瑰,多谢你借给我们五千万两银子,我替大唐百姓向你道谢。你是大唐的恩人和债主,我会在长安为你建座宫殿,欢迎你和婆婆随时到长安小住。” “什么恩人、债主,这是你们赢的,我愿赌服输。宫殿就算了,三年后,把五千万两本金还我即可!”明姬淡然道。 “那我们就走啦!你要不知道月光宝盒怎么用,来长安问我!”小夷笑嘻嘻地摆摆手。 明姬却缓缓摇头,“银子让猫抱子带回长安。而你,还是别回长安了,跟我回琉璃宫!” “你说什么?” 小夷瞪眼,怒容满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树姥姥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明姬冷声道。 小夷跳起来,指着明姬破口大骂,“你个老女人还讲不讲道理,我帮你解决问题,你却要绑架我。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你耍赖皮!” “银子我不是给你了么?我耍什么赖皮?” 小夷蹦跶两下,“你……我是来借银子的,你借给了我银子,却把我扣下。这算什么事儿!当人质么?我不回!” “你是琉璃宫的少宫主,回琉璃宫若是叫做当人质,那你在长安算什么?再说了,回不回,由得了你么?”明姬负手冷笑。 小夷抓耳挠腮,“我……” 眨巴着大眼上下打量明姬,再瞅瞅李真和老秦等人,懊恼道:“老女人,你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天得罪了你了,记恨在心,恩将仇报?行啦行啦,我向你道歉还不成么!” 现在她对大罗天、太虚天的实力有了清醒认知,心知对方要是使用蛮力的话,自己还真的逃脱不了她的魔爪。 “孩子话!”明姬哂然。 转头对李真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着银子上路?” 李真摇头,神色坚定,“小夷和我是一起来的,要回也一起回!” 老秦等十三人也默默站到了李真身边,神色坚定地看着明姬。 明姬冷哼一声,“阿鬼,送客!” 鬼婆上前一步,对李真道:“李真,少宫主回琉璃宫对她的修行大有好处。昨夜你也看到了,她的修为在天境高手里面,实在是不够看。” “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战胜敌人杀死敌人,不一定非得靠修为呀!” 李真大声反驳。 鬼婆默然。 小夷气哼哼地转身往外走,对李真等人大声道:“我们走,别理老女人,她疯了!” 可是她走来走去,竟都在原地踏步,一步都没走出去。 小夷啊的大喊一声,跳入高空,还没跳出明姬的头顶,便被一股看不见的气压压回地面。 “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姥姥!”小夷怒了。 “别拿姥姥来压我,上界和法界的博弈已经到了危急关头,姥姥肯定赞同我把你带回琉璃宫。” 明姬面无表情道。 这时,空中传来一个苍老而又狡黠的声音,“我不赞同!我赞同小夷的话。” “明姬,你和小夷的打赌,姥姥我都看见啦。你愿赌服输这很好,可你给了银子却扣下人,这就不厚道啦。快快放了小夷,让她回长安想买啥就买啥! “倒是你,明姬,在那个荒凉的破地方一呆就是百年,风沙吹出皱纹就不漂亮啦。现在你也得到了月光宝盒,回琉璃宫吧。” 李真和老秦等人闻听震惊呆滞。 【琉璃宫居然还有比大宫主还要超然的存在?太虚天之上,那是什么境界?】 【玫瑰的真名叫明姬?】 明姬闻听,一脸气愤,却又很无奈,委屈地道:“姥姥,你偏心!你不能因为生在艮宫,就偏心她!你不是艮宫的树姥姥,你是琉璃宫的姥姥!” “额,姥姥我哪里偏心了?你和小夷,都是姥姥我的心头宝。”树姥姥心虚地道。 小夷看到明姬吃瘪,指着她大笑,“嘎嘎,你也有被压着的时候。姥姥,她刚才打我了,你帮我打回来!” 明姬不理她,一脸焦急,仰头道:“姥姥,现在的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任由她游戏人间的话,到时候两界崩塌,她怎么自保?” 树姥姥哼哼道:“塌不了。再说了,就算塌了,无非不过重定地水火风。哼哼,姥姥我又不是没经历过。别的不敢说,护住你俩和琉璃宫的这些女娃娃们,姥姥我还是做得到的。” 明姬跺脚不已。 琉璃八宫,诞生出属性精灵的宫位不少,她都能号令。唯独在这位寿元长得可怕,修为深得恐怖的树姥姥面前,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先有树姥姥,后有琉璃宫。在树姥姥面前,她这位修为通天的大宫主也只是个孩子。】 “好啦,明姬,你刚使用了神术,天罚不久就要来了。快回来,躲到我的头发里。嘿嘿,让那些小蟊贼找也找不见。” 树姥姥道,像哄孩子一样,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皮。 【怪不得明姬不怕天罚。有这位在四大天灾下都能护犊子的超然存在,天罚算什么?】 “小夷,跟你姐好好道个别,然后回长安。等耍够了,也回琉璃宫。姥姥想死你了。” 树姥姥宠溺地道。 天下哪有一碗水端平的父母,更别说姥姥了。 “姐姐!” 小夷头一次喊明姬为姐姐,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贼忒兮兮道:“我们走啦!你要想开启月光宝盒,随时来长安找我!” “妹妹,我会去的。很快!” 明姬似笑非笑看着小夷。 刘元宝和他的商帮成员都是凡人,听不到树姥姥的万里传音,是以看到大轮明王姐妹一会儿争吵一会儿亲昵,均感大惑不解。 小夷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牛二、李四等八人,“对啦,老女人,你给我解除打在他们八个身上的神念印记。” 明姬哂然冷笑,回眸,八人额头的神念印记消失。 小夷这才放心,跳进四望车,等李真一上来,就督促老郑出发。 老郑驾着四望车,带着后面的物资马车,物资马车后面又跟了五十辆装银子的三驾马车,老秦等十三人,分作两列,骑马护着车队。 一行车马缓缓出了延城。 满载而归。 银子太重,五十辆马车跑不快,一天只能走个百十里路。不过好在也不赶时间,李真和小夷一行也不急,一路又欣赏起风景来。 每天慢悠悠的。要是赶不到州县驿站,便在沿途扎营休息。 老秦等十三人轮值看守着银两。这可是大唐的救命钱,马虎不得。 不过他们太小心翼翼了。延城夺宝那夜是两大传说之地的大修行者齐聚,大罗天像下饺子一样,实际上离了延城,全天下也没几个天境。 连修行者都没几个。 现在,有天境宗师小夷带头,新踏上修行路的摄政王李真陪同,老秦等十三个修行高手护卫,有哪个不长眼的盗贼敢觊觎这些银子? 走了七八天,车队又回到了沙洲。 李真让老郑带着车队直奔节度使府衙。张淮深接到守城军士快报,老早就迎接守候。 看到一车车银子,目测得有上千万两,张淮深心中暗暗罕异,摄政王和长公主向谁借了这么多银子? 难道是和高昌国或者喀喇汗国借的?可这两个国家和我大唐明明是敌对关系啊! 但摄政王没说,自己也不好问,当晚,让人把装银车卸到驿馆,安排重兵把守。即便如此,老秦等人也不敢放松,吃饭睡觉分两班轮替,看守着银两马车。 张淮深又设宴招待李真和小夷,却没见不空大师。 “张节度使,不空大师呢?”李真问。 不空大师不但将自己从黄沙镇梦境救出,还传授给自己胎藏界秘法,恩重如山,有半师之谊。李真本想着回去的时候,把大师也接回长安供养起来。 “大师去千佛窟凿石佛去了。”张淮深道。 李真面露失望之色。 张淮深又道:“不过,大师临去前让我转告摄政王,他说一个月后,他会去长安。到时候会去拜访摄政王和长公主。” 李真这才面露喜色。 一旁的小夷闻听老和尚一个月后会去长安,拍手笑道:“好呀好呀,到时候,我带他好好逛逛长安,请他吃好吃的。” 她却没想过,人家不空大师早在肃宗朝便是国师,在长安一呆就是百年,对长安比她熟多了,还有什么是大师想吃又吃不到的。 说到吃,张淮深看着小夷对满桌菜肴一口未尝,惴惴不安地问:“长公主,可是淮深准备的菜肴不合你的胃口?” 小夷愁眉苦脸摆摆手,“不关你的事,菜肴挺好。可我现在,对啥都没胃口。” “啊?”张淮深一愣。 离开延城八天了,小夷就这么一直不吃不睡,精神亢奋。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夷的病(上) 第二天,李真和小夷告别张淮深,带着车队上路。张淮深骑着马送出好远。 出了城,小夷对老郑说:“老郑,加快速度,照这样子,啥时候能回长安?” 他们来的时候急吼吼赶路,用三天时间就到了延城。现在,借到了银子再这么慢悠悠走,太皇太后和归相他们可要着急啦! 老秦回头苦笑,“咱们两辆马车老郑我能放开了赶路,可后面装银子马车跟不上呀!” 小夷想了想,将脑袋伸出车窗,“孙骡子,孙骡子!” 孙骡子赶紧驾马跑了过来,“怎么啦大姐头?” “你驱赶后面五十辆马车跑快点。”小夷道。 老郑闻听大奇,心道,都说了银车太重,马儿累死也跑不快的。怎么长公主还安排人驱赶?难道他的驾车技术比我老郑还牛? 孙骡子看着银车留下的深深车辙印,皱眉道:“要想跑快点,得在马车上刻印能减轻重量的阵法。” “不就是减轻重量么?我给每辆马车都打个巽阵。”小夷撇嘴道。 跳下了马车。举着小巴掌对着一辆辆装银子的马车打下巽阵。 巽属风。巽阵就是武侯八卦阵里头一个微不足道的子阵。简单得很。 马车被打了巽阵以后,马儿们瞬间觉得缰绳轻了九层,速度飞快,车夫们纷纷扬鞭压下速度。 小夷又跳上马车,对老郑道:“你放心驾车,你驾得不管多快,后面的马车都能跟上。” “真的么?”老郑狐疑地问。 孙骡子哈哈一笑,“老郑,你要能甩开后面的马车,回了长安,我请你喝酒。” “那我就放开速度啦!” “放开,放开!”小夷大声道。 “得儿,驾!” 老郑甩起马鞭,凭空鞭响,自己新加入摄政王麾下,可不能让主子失望,使出浑身本领驱赶四望车和孙骡子较劲儿。 风驰电掣。 孙骡子吹着声音怪异的口哨,五十辆马车紧随其后。 这一赶就是六个多时辰,酉时到了凉州,停都没停。到了戌时(晚八点左右),终于看到灵州城。 “好啦,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小夷大声道。 老郑等人把马车赶到了驿馆。安顿好马车值守人员,便进驿馆吃饭。 老郑累得连筷子都拿不住了,孙骡子一脸笑嘻嘻的没事人样子,对着他竖大拇指,“六个时辰赶了1500里路,你可以!” 老郑看着孙骡子苦笑,“我要算可以,那你是什么?能赶着五十辆马车追上我的两辆马车,我老郑今天算是遇到高人了!”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安慰老郑,“你别和他比,他输啦。回了宫,让他请你吃酒。” 修行者和凡人比赛,本来就有点跌份儿。 小夷也笑得乐不可支,只是看着众人吃东西,仍然毫无食欲。 一夜无话。小夷坐在床榻上抱着双膝,像个夜猫子一样开始发呆,不知道该干什么。 没觉睡好无聊啊! 第二天,老郑睡得头脑发沉才起来,觉得浑身酸痛,坐到四望车上。 李真道:“老郑,不必像昨日那么赶了,会累坏的。” “谢王爷,我省得。” 老郑打起精神,再度启程。车队一行向长安进发。 其实也无须李真叮嘱,灵州离长安不过六百里,老郑即使用正常速度驾车,也能赶在傍晚前回到长安。 酉时(下午五点)刚过,车队就回到了长安。 金吾卫早就回兴庆宫报告了。 太皇太后、高公公、归相率领文武百官早早在宫门口迎候。 见四望车带着长长的车队走了过来,均大喜过望,五千万两银子借到了。 小夷和李真跳下了马车。 太皇太后带头,文武百官齐喊,“恭迎镇国长公主和摄政王回归!” 小夷背负小手,两腮红扑扑,在李真的陪同下,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得意地道:“奶奶,老归,安排人去卸银两。五千万两,一分不少。嘻嘻,而且三年内,不用付分毫利息!” 太皇太后和归相大喜,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归相身边的刘宴瞪眼道:“五千万两银子三年不用付利息?长公主你说的是真的?” 质疑长公主的话,乃是大逆之举,但小夷心思单纯,哪里懂这个,“肯定是真的呀!” 刘宴直直跪下,郑重磕头,“刘宴代大唐朝廷,代天下百姓向长公主谢恩。” 这下不但小夷一愣,连太皇太后和归相都先是愕然,而后相视一眼,齐齐失笑。 这位刘相一心为国,日思夜想尽是解决财路问题。到了魔怔的地步,于官场规矩、礼仪竟浑然忘了。 先是质疑长公主,而后越过太皇太后、高公公、归相说话,至于代大唐朝廷和百姓谢恩,更是高兴得说昏话了。 朝廷和百姓哪是他能代表的? 小夷两腮红红,像喝醉了一样,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黑脸尚书你起来,这些银子你放手去使,不够的话,我再跟老女人借。” “足够,足够,太足够了,不需三年,给刘某两年,不赚出五千万纯利,长公主扒了刘某的官服!” 刘宴爬起来,心想老女人是谁?怎么会这么有钱?还这么大方? 太皇太后等人觉得小夷说得夸张了,只有在一旁笑眯眯的李真心里明白,明姬是真的富甲天下。至于愿意不愿意再借给小夷,可就难说了。 太皇太后更喜,笑吟吟对归相道:“令公,刘相可是立下军令状了吆。” “我听到了。不过,我相信刘相之能,他要做不到,到时候把我的官服也一并扒了。” 归相笑道。也一并立下军令状。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对高朝世道:“让人把银两运到左藏库。然后设宴,为长公主和摄政王庆功!” “杂家这便去安排。”高朝世满脸欣慰地看着小夷。 小夷却摇摇头,闷闷不乐摆摆手,“不用了,我吃不下。” 便独自向新射殿走去。 太皇太后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李真。 李真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她吃了神丹,噎坏了。十几天了不吃不睡到现在。” “啊?那叫太医给看看!额,哎!”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想起小夷自己就是治病圣手,更别说她手下还有个扁神医。登时说不下去。皱眉道:“那怎么办?” “我想想办法!太皇太后,老师,我们先回新射殿了。”李真挠挠头。 说罢,带着老郑、老秦等十四人回新射殿。 沿途,李真唤过扁六,问道:“小夷的情况,你有办法治么?” 扁六苦着脸道:“若论治病,大姐头比我治得还利索。可她这不是病啊。” 小夷治病,是使用神通术法直接把病气抓出来。若论医术,她连扁六的皮毛都比不上。 “真就没办法了?” “要有办法,那也得问大宫主。可大宫主肯定不会告诉咱们。” 李真皱眉半晌,道,“待会你和我去看看小夷,咱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小夷的病(下) 李真和老秦等人回了新射殿。老安和小翠带着太监和宫女迎候。 看到李真回来,老安和小翠等人喜不自胜。老安告诉李真,说阳天师在王爷和长公主离开第二天便回了司天台。 李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长公主呢?”李真问。 “长公主回寝殿了。”小翠回道。转而又低声道,“王爷,她好像不高兴。” 吃不下睡不着,能高兴么。 李真心想,转头,指指老郑,对老安道:“老安,这是老郑,以后负责新射殿的马匹管理。你带他去吏部和太仆寺办理一下转移手续。” “是,王爷。郑兄弟,随咱家走一趟。”老安笑眯眯对老郑道。 老郑冲李真鞠躬行礼,满怀激动地跟着老安离开。 李真带着扁六到了小夷的寝殿门口,让老秦等人回去休息。 看着牛二、李四、刘麻子、朱油郎、周水工、赵田户等有家室的六人,“牛二哥、李四哥、麻子哥、朱哥、周哥、赵哥,你们回盂县把嫂子们都接过来吧,明天就坐马车上路。” 李真早就安顿过众人回盂县接老婆。但是没两天,十三人就接到了跟着大姐头出使西域的指令,是以一直抽不出空来。 现在,钱也借回来了,他们是时候接家人过来了。 “谢真哥儿!” “谢阿真!” 六人心头一暖,拜别李真,回屋收拾去了。 李真带着扁六走进小夷的寝殿,只见小夷正抱着玄机盘发呆。 小夷看到二人进来,蹙眉道:“阿真,我现在很难受啊!扁六,你帮我看看。” 说着,伸出手腕,让扁六把脉。 医术到了扁六这种境界,哪里还用把脉,一望便知,只是为了大姐头颜面还得装装样子。 扁六把手搭了上去。 神色又是羡慕,又是无奈,叹息着松手,“大姐头,这大神丹把你的十二正经和十五别络都锁住了,在你体内形成了周天大循环。” “现在奇经八脉内生机蓬勃旺盛,循环不息。进食和睡眠都是对它的侵犯。大姐头,这是、这是大好事哇。要是我们这些修行者遇到这么磅礴的生机,早爆体了。” “大姐头,你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修炼,冲击更高的境界。” “那需要多久?”小夷眨巴着大眼睛问。 “有个几年总该消化了吧!”扁六不确定地道。 以前他连九转还原大神丹都没听说过,哪里知道多久能消化。 “什么?几年?” 小夷怒道。 让她好几年不吃不睡就为了冲击大罗天,她才不干呢。再说,就算修到大罗天,也还是打不过老女人。 “扁六,你想想办法,把这股生机给我泄掉!”小夷恶狠狠道。 “啊?” 扁六傻了。心道我要有办法,还用大姐头你说么,早就过来拍马屁了。 “实在不行,用泻药?” 扁六磕磕巴巴道。 “滚蛋!” 小夷大怒,大吼一声。 扁六抱头鼠窜。 李真想了想,道,“我觉得扁六说得没错,你不妨借这个时机,好好冲击一下境界!” “你也滚蛋!”小夷烦躁道。 想到别人正在庆功宴上大吃大喝,自己却在这里干瞪眼,岂止烦躁,简直愤怒了。 其实这又是她的小孩子心性发作了,她这个大功臣都不在,庆功宴哪里开得起来。 李真无奈,走了出来。出了新射殿,准备去找太皇太后和老师。 一出门,刚好撞见太皇太后在高公公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小夷怎么样了?” 太皇太后关切地问。 李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期期艾艾道:“太皇太后,老师,她现在的状态很奇怪,除了不能吃和睡。其它都挺好。” “啊?不能吃睡,还叫挺好?”太皇太后瞠目,“哀家去看看她。” 说着,走到小夷的寝殿门口,却见小夷正在发脾气,驱赶宫女和太监。 “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 宫女和太监仓皇跑出来,看到太皇太后纷纷请安,“奴婢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走了进去,见小夷两腮酡红,瞪着眼睛,像只浑身竖毛的发怒猫咪。 “小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和奶奶说!” 太皇太后温声道。 “奶奶,你不懂,你也出去。”小夷捂着耳朵,摇头大叫。 哪里像平时那样掌控一切的淡定模样。 太皇太后和高朝世齐齐看向李真。 李真低声道:“太皇太后,我们先出去。” 带着太皇太后和高朝世到了新射殿正殿。 太皇太后不待坐下就问,“阿真,你说她吃了神丹,这难道不是好事儿么?” “是好事。可是,那神丹太霸道,锁住了她的浑身气机,不让她吃和睡。” “啊?还有这种神丹?这是神丹还是毒药?”太皇太后愕然。 “是神丹没错。当时小夷打开那个盒子,我们在旁边只是闻了闻,就精神抖擞了一整天。鸡蛋大的丹丸她一口吞了,然后就变了这样。” 高朝世抖动眉毛,“是吃法不对?” “恩。” “那神丹谁给她的?怎的提前不告诉她吃法?”高朝世又问。 李真默然半响,“她姐姐。五千万两银子就是和她姐姐借的。神丹是小夷跟她姐要的,不是她姐主动给的。” 高朝世心下顿时了然,能一下子借出五千万两白银的,肯定不是尘世中人。好奇道:“你见到琉璃宫大宫主了?她的修为怎样?” “她的修为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小夷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个小孩子。” 李真神色复杂道。 高朝世骇然。 小夷的修为在自己等人眼中都已经深不可测了,她在她姐面前却犹如孩童。这琉璃宫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顿了顿,高朝世皱眉道:“那她,也应该在给小夷神丹时候告诉她一声服法啊!” “她和她姐……关系不太好!”李真面容古怪。 太后太后道:“啊?那她怎么会愿意借给小夷五千万两银子,还三年不要利息?” “准确来说,不要利息的借银,是小夷帮了她一个大忙,赢回来的。” 李真当下就把延城的战斗约略说了说。但处于某种心理,对羊生子母子的事儿没有多说,没说明姬和鬼婆的名字。也没提月光宝盒的名字,更没提那位神秘的姥姥。 但即便这样,高朝世也听得神色恍惚。 原来,咸阳宫测宝仪说的重宝就在龟兹地宫。 原来,自己一群人拼了性命才战胜的须弥国师,只是索罗圣地的一个假大罗天境长老。 而像这样的长老,小夷的姐姐随随便便就秒杀了两个。而和小夷姐姐同境界的太虚天境大长老,也被她杀回元神逃遁。 长安高手,一师二玄三逸四绝,在琉璃宫和索罗圣地眼中,大概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吧。 太皇太后不是修行人,听得一头雾水,只听懂了小夷的来头很大,绝不是猫妖那么简单。 李真说完这些,又告诉太皇太后和老师,在帮忙抵御外域敌人的过程中,汉地商帮首领刘元宝帮了不少忙。不但出人帮忙布阵,还出车夫、马车帮忙运银子,云云。 太皇太后听了大为感动,“此人流落西域多年,还念念不忘大唐。如此忠义之士,朝廷怎能辜负?他既然做过互市监,又在西域多年,便封他个礼部主客司郎中,让他回来罢,西域那边的买卖算他的私产。还有,好好款待送银子的马夫,明日给五十辆马车装满礼物,再让他们回龟兹。” 高朝世点头接懿旨。 礼部主客司,主要负责接待外域各国使者,处理朝贡,管理蕃客与官方的交易。刘元宝一跃成为五品京官,鱼跃龙门。 第一百六十九章 磨盘大的蓝螃蟹 当晚,李真和太皇太后在新射殿用了晚膳,便回寝宫打坐练念力。 进入胎藏界秘法观想状态。 现在五方佛的位置都恢复了正常,不动如来的个头也回到了丈许大小。延城一场战斗把他吸来的法界之力耗了个精光。尤其那“一沙一世界”,李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 中央那尊大日如来,瞑目不语,身后太阳光芒四射。 李真用不空大师传授给他的观想秘法,集中注意力观想大日如来的每一个细节。 他头上的肉髻每一颗都圆润如珠,他的额头白毫光洁如玉,他的眉毛每一根都细密如漆,他的肌肤纹理光滑。 光滑之下,还是光滑,再之下,便显示出沟壑纵横的细微相。 再观想他的手势,双手掌心向上,右手叠于左手上,两拇指指尖轻触,置于脐前,呈禅定姿势。 据不空大师讲,这是法界定印。代表万物的理性平等。 观想着观想着,李真有一种身化大日如来的感受,感受出背后金光四射。原来不是四射,而是将虚空中散逸的念头一丝丝一丝丝地拽了过来。 李真入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真闻听耳边传来小夷的喊声,“起床啦!” 睁眼一看,可不是精神抖擞的小夷么? 再看看外面,天还没亮呢。 “现在什么时辰?”李真问。 “都卯时啦。”卯时就是早晨的五到七点。 小夷一晚上都在下棋,自己和自己。不知道下了多少盘,这个时候伙伴们全都睡着了,就她睡不着,觉得很寂寞。不时跑过来看看李真醒着没。 结果他在打坐。而且一打就是六个时辰。 李真刚开始修行不久,小夷怕他出了岔子,便把他唤醒。 李真内观之下,发现大日如来的身形肉眼可见地长了一点点。 心念一起,一道八尺长剑浮现,咧嘴直笑。心想,观想了一夜,心剑就长了一大截。 “你在修炼什么功法?”小夷好奇地问。 “不空大师教我的胎藏界观想秘法。”李真喜滋滋道。 “什么?秃驴的秘法?”小夷瞪眼道。 “不是须弥国师修的那种邪术,是不空大师传我的正宗佛门秘法。你不见我的念力增长了么?” 李真收起来心剑。 小夷的大眼睛里充满困惑,怎么裴旻教不了阿真修念力,老和尚不是修行者,却能教? “阿真,我们去渭河抓鱼怎么样?”小夷兴致勃勃道。 “大冬天哪有鱼?” “咹,你不知道,凿开河面上的冰层,鱼就在下面游着哩!” “你咋知道?” “小翠说的。” 她半夜睡不着,又把小翠等宫女喊进去陪她。 李真刚吃到观想法的甜头,本待继续观想,让老秦他们陪她去,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神,想到这半个多月来她吃不下睡不着,心一软答应了。 “等天亮,带上老秦他们一起去。”李真道。 在小夷期盼中,天终于亮了。 在小夷的督促下,李真和老秦等人没吃几口早膳就被宣布吃过早饭了。 小夷让老安去通知老郑备车。 老郑一听人数,备了两辆四望车和一辆装鱼的车,一辆自己驾驶,两辆由孙骡子驾驶。 老郑的马车上坐着李真和小夷、小翠,孙骡子的马车上坐着老秦等六人。 老安早就为众人备好了各种鱼具。自己守在新射殿看家。在新射殿,他的职能和高公公在兴庆宫相仿。 两辆马车直奔龙首渠而去,这是小翠小时候跟着家人凿冰捕鱼的地方。 龙首渠在长安东郊。隋朝时期开浚,由人工开凿形成龙首堰,再从龙首堰导水西北流,主要解决长安东城及兴庆宫、大明宫的用水需求。 很快,两辆马车就到了龙首渠。 只见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 小夷兴奋地拿了冰钎就往河面跑,小翠急得在后面大喊,“长公主,小心冰面碎裂,让奴婢先试试冰冻结实了没?” 在场的人除了她和老郑,其余人都是修行者,谁还担心冰面结实不结实。 砰,小夷扬起冰钎把冰面凿出了个大窟窿。等身形快掉下去的那一刻,凭空跳起,闪到一旁,乐得哈哈直笑。 老秦赶紧把大渔网的一角塞入窟窿中。 小夷又跑到十来米的另一侧,又凿出个大窟窿,丁剃头丢入长钩,从这头钩着渔网钩出一角。 小夷又跑到两点相对的一侧,砸出第三个大窟窿,扁六也用长杆子把大渔网钩起一角。 最后,小夷跑到第四个角,凿出最后一个冰窟窿,孙骡子用长钩勾住了渔网最后一角。 他们明明都是修行者,却偏偏不动用修行手段,纯粹是为了陪大姐头玩耍。 拎着冰钎的小夷瞪大眼睛看着冰面,过了一刻钟左右,大喊一声,“收网!” 老秦等四人齐齐一发力,拎着大网冲天而起,齐齐落到河岸上。 小翠和老郑看着这一大网的鱼虾,都看呆了,足足有上百斤。 小翠心想,小时候父母带着她抓鱼,无非不过用垂钓、鱼叉等手段,半天才不过抓几条,长公主这样捕捞,真的是一网打尽。 “快捡啊!”小夷喊道。 李真带领其余人张开麻袋,把地上的鱼捡了进去。 小夷又带着老秦四人下第二网。 不一会儿,第二网又被丢到河岸。 李真等人忙碌而又欢快地捡鱼,由于捕捞上来的鱼太多,李真让众人只捡大鱼大虾,小鱼虾都扔回河里。 一网又一网,千米长的冰封河面到处都是池塘大小的窟窿,河岸上众人收获感满满,都喜得合不拢嘴。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小夷募地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水底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 “你们四个注意了,有只大螃蟹!它快进来了!你们别动,别动!” 小夷紧盯着大螃蟹的身影,紧张地安顿着众人。 不但老秦四人好奇起来,连岸上的李真他们也好奇地看向冰面。 “进来啦,收网!”小夷大喊。 老秦四人哗地收网,动作整齐划一。跃入空中,跳回河岸。 李真定睛一看,好大一只螃蟹。 磨盘那么大。蓝汪汪的,看着特别瘆人。举着巨钳向众人示威。 小夷也跳回了河岸,围着大螃蟹直转悠,“啧啧,这么大的螃蟹,不知道啥味道?哎,可惜我现在没食欲。装上车,带回去养着,等我有胃口了,蒸着吃!” 李真看着蓝汪汪的大螃蟹,口齿狰狞,远远就闻到一股腥气逼人的恶臭,皱眉道:“小夷,你确定这东西能吃?” “不能吃,养着玩不行么?”小夷翻了个白眼,冲老秦挥挥手,“绑起来,装上车,回啦!” 老秦等人上前用鱼网把大螃蟹的八足两螯紧紧绑住,装上了马车。 光这只螃蟹已经占满一辆马车,那些装麻袋的鱼虾只好再倒回河里。 这一趟出来捕鱼,就捕了一只大螃蟹回去。 第一百七十章 给师父讲故事 马车回了新射殿。小夷让人把大螃蟹放入马场池塘。马场周边马厩里的上千匹马顿时躁动不安起来。 除了一匹例外,李真的老马。 他现在享受着独立马厩,悠闲地躺在草铺上嚼着嫩草。看到一堆人包括自己的主人拖着一只大螃蟹往马场走,马眼瞪得溜圆。 心想,乖乖,老大啊,你怎么把这种东西也往马场拖? 群马惊嘶,老马爬起来,仰天干嚎了几声,群马顿时安静下来。 孙骡子和老郑齐齐看向独住马厩的老马。 “是匹神驹。”老郑道。 孙骡子笑道:“后天神驹。” 小夷看到蓝汪汪的大螃蟹被丢入池塘后,张牙舞爪地四处攀爬,但池子高达两米,它根本爬不上来,向小翠吩咐,“让老安送只羊羔来!” 小翠赶紧小跑着回去通知老安。 “羊羔?活的还是死的。”老安问。 “长公主没说,应该都行吧。”小翠道。 老安让尚食局送来一只未宰杀的羔羊,带着小太监送了过去,看到磨盘大的螃蟹,瞠目结舌。 “扔下去!”小夷兴奋地道。 小太监们将羊羔丢入池塘。 大螃蟹巨钳稳稳接住羊羔,在羊羔的咩咩声中,两下绞断羊身,几口就吞吃了下去。 本来螃蟹口齿极小,但这个巨型螃蟹却是例外。 看得众人一阵恶寒。 小夷却指着它笑嘻嘻道:“你好恶心啊,又凶又恶,浑身发臭,以后就叫你蓝臭臭。” 此时。 布政坊内,胡祆祠的宫内。 一身白袍的空相眼眸圆睁,“不好,螃公被琉璃宫少宫主抓走了。” 礼萨穆护面上登时出现急色,“螃公刚刚出世,怎会被琉璃宫少宫主抓走?对于螃公这等存在,没有人能卜算得到。便是圣地的圣主也不能够。” 空相面色变幻不定,半晌,才沉声道,“螃公被抓,我们就只能靠章母了。只要撑到圣子和他的母亲来长安,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定要保护好章母。” 再说李真和小夷这头。 观看完大螃蟹进食,众人齐齐感到作呕,都不理解为何长公主喜欢养这种宠物。 “以后每天给它扔三只羊羔,别饿死了。等我有胃口了,就蒸了它。” 小夷挥挥手,吩咐。 然后,便负起手,带人回宫殿。 李真刚才注意到了老马的嘶鸣声。径直向独立马厩走去。说起来,自从上次老马驮着自己和二统领回来,再没见见老马。连上次上朝,都是骑的别的马。挺对不住老伙计的。 走进马厩,拍着老马的脖子,“老伙计,最近过得还舒服不?” 老马斜瞅了他一眼,扬起脖子,咴儿咴儿地叫唤几声,表达着不满。 “过得好就好,过几天带你出去遛弯。”李真笑道。 跟在李真后面的老郑这才知道这匹神驹是王爷的座驾,赶紧拍马屁,“王爷的这匹座驾神骏非凡,是这马场的千马之首。” 孙骡子笑而不语。 背后传来小夷的声音,“咦?这匹马……不对,阿真,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烙的回魂饼喂了它了?” 李真这才想起离开盂县时,小夷给的那两块馊饼,自己喂了老马。 老马的神骏,也确实是吃完两块馊饼后开始的。搞了半天,是自己不识好东西。 小夷满面怒容地走过来,跳起来骑到马背上,掐着老马脖子,“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她那么小的手哪里掐得住那么粗的马脖子,但老马感受到小夷身上熟悉的气息,配合地伸出大舌头,又是刨蹄子又是翻白眼。摇头晃脑,甚是滑稽。 逗得小夷哈哈一乐,跳了下来,拍了拍马头道:“虽然老了点,但看在你聪明伶俐的份儿上,饶了你啦!管好马场的马!” 老马跪地,垂首,表示臣服。 小夷嘻嘻一笑,背负着手离去。 老马急得咴儿咴儿直叫,心道,女主人你快点杀了那只大螃蟹啊!再晚就不得了啦! 李真鄙夷道:“这么快就变节,没骨气!” 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回到殿里,用过午膳后,李真骑着老马去金吾卫总衙找师父。 进了总衙,长史说大将军正在校场练兵。于是跟着长史去了训练场。 只见师父一身常服,指挥着金吾卫将士列成各种方阵,有的在跑步训练体力,有的在模拟对战,有的在列依仗。 裴旻见李真过来,微微意外,很快又将目光转到校场的方阵小队,“这么快就回来了?银子没借到?不过你也别灰心,多杀些贪官污吏便有了。” 李真被师父这种直线思维弄得哭笑不得,“已经借到了。昨晚便送入了左藏库。” “哦?” 裴旻诧然回头,这么短时间内能借到五千万银子,小夷姑娘是和谁借的?谁这么有钱? “午食时间到了,来来来,跟某到剑室进食,好好说说。” 裴旻吩咐长史安排一顿丰盛的午食,送到剑室。 “师父,我学到了念力修行的秘法。” 进了剑室,李真第一句就把裴大剑圣惊到了。 银眸一睁,道:“现出心剑让某家瞧瞧。” 哗! 李真现出八尺长的心剑, 裴旻点点头,短短半个月,他的心剑就涨了一尺,堪称进步神速。疑惑道:“世上真有能修念力的秘法?这秘法叫什么名字?你和谁学的?” “是佛教的一种观想法,名叫胎藏界秘法。是不空大师教我的。他说他见过你。” “是不空和尚啊!那就难怪了。” 裴旻回想起玄宗当年,自己做金吾卫大将军的时候,不空和尚跟着他的师父金刚智入朝拜见明皇陛下的场景。其后,更是闯出了密宗开元三大士的偌大名头。 那已经一百五十年之前的事了。 “师父,不空大师到底有没有修为?我明明觉得他很厉害,可他偏偏说自己连普通人都打不过。” 李真问。 裴旻一怔,叹道:“他当然很厉害。像他那等高僧,若是愿意转修杀伐之道,成就又岂会在须弥之下?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神通应该也有很多。” “嗯嗯嗯,最起码他心通是肯定开了,我和小夷心里小夷心里想啥,他都知道。哎,师父,不空大师说一个月后会来长安,到时候你俩见面,师父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会被大师看穿的。” 裴旻闻听,哈哈大笑。 他剑心通透,又怎会有杂念? 这时,食坊的厨子们送过来午食。裴旻和李真边吃边聊。 李真说起了一路见闻,说自己有个注定的一生之敌,羊生子。 先是吐槽他长得娘娘腔,然后嘲讽他居然是羊生的,最后又嘚瑟地说,他们母子被自己一棍子扫出八百里。 “你的念力那么强?”裴旻瞪了他一眼,微微发怒。你小子吹牛也不看对象。 “不是呀,我是借法界之力。”李真认真道。 裴旻神色一动,“法界之力又是如何借到的?” 李真又说起自己如何被明姬丢入秘阵,然后在黄沙镇做梦,然后被不空大师救了出来,传授了胎藏界秘法。 饶是裴旻这样活了两百年的老怪物,也听得瞠目结舌,只觉得自己这位徒弟的遇合之奇,世所罕见。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星河神铁 吃完午食,裴旻又测试了下李真的真气。告诉他,他已经进入修行初境不动地。照这般速度,再有二十年,便可御剑飞行。 二十年? 李真听了脸色发苦。 裴旻看出了他心中想法,哂然道:“某家当年修御剑术,不也用了二十年么?你不是说过再慢也要修么?” 李真砸吧砸吧嘴,“师父,这御剑术难在哪里?” “真气蓄积。和本命飞剑生出感应,有一两年足矣。” “师父,假如我借来海量真气,是不是就可以快速学会御剑术?” 裴旻脸一沉,呵斥道:“真气又不是念力,如何能借得来?老想着走捷径,如何修成剑道?” 李真连忙表示自己会勤修苦练,打好基础。 “好啦,去找阳还真,看看你的本命飞剑造好了没?” 裴旻挥挥袍袖,打发了李真,又去操练他的金吾卫兵将去了。被前任那个惰怠的胖将军统领了几十年,金吾卫们个个孱弱得和菜鸡似的。 李真拜别师父,去司天台找阳天师。 进了司天台却扑了个空,司天台的属官告诉他,阳天师一早就去了将作监,为摄政王监制武器去了。 李真又策马去将作监。 匠作监在皇城之内,在金吾卫带领下,李真很快就找到了。 一进门就被恢宏的空间震撼了。就像前世的巨型厂房一样,层高就有三十多丈,占地更是宏阔。如同一座大殿。 “摄政王,是来看你的巨阙剑么?” 阳还真一身道袍,笑眯眯走了过来。 李真拱手,“阳天师,身子可大好了?” “托摄政王的福,已无大碍。本想着一个月便可铸就,没想到摄政王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现在可以看看剑胚。摄政王随我来。” 阳还真带着李真往里走,四周一座座火炉烧得通红,一个个空气锤轰隆隆地锻造着各种兵器。 大冬天,匠人们赤着上身,挥汗如雨。 沿途,阳还真低声问,“摄政王,银子借到了么?” “借到了。已全部入库。” 阳还真大喜,赞叹,“这下我大唐有救了,小夷姑娘真乃神人也。” 接着又偷偷问,“是和哪位富豪借的?” “她姐。” “啊?琉璃宫大宫主?” 阳还真一呆,狭长凤目中满是敬仰,“也是,天下间,除了琉璃宫,还有哪一人哪一国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 很快,两人到了一座巨大的冶炼台前。李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长达十余丈的冶炼台上躺着一把门板宽的巨剑,居然有三丈多长。十几个空气锤在匠人们的指挥下轮番砸下。 一旁,有个头戴软脚幞头,穿着窄袍袖紫色麻布襕衫的红脸官员指挥着。 “这、这……” 李真指着大剑,都说不出话来了,这么大的剑是人用的么? 阳还真连忙解释,“目前只是剑胚,千锤百炼,锻造成型后,会缩为宽一尺、长七八尺的大剑。” 李真这才满意点头,那才是自己心目中飞剑,站在上面稳当,哪像师父那把银剑,太细了,总担心掉下来。 阳还真冲红脸官员招招手,“老姜,来见见摄政王。” 被称作老姜的红脸官员闻听阳还真呼唤,才从指挥锻造的沉浸状态中出来,快步走到李真面前,恭恭敬敬行叉手礼,“姜锻城见过摄政王。” 阳还真笑呵呵介绍道:“老姜是将作监的将作大匠,是玄宗朝水利大师姜师度的后人,也是这全天下首屈一指的锻造大师。摄政王,你的飞剑交给老姜锻造,就放心吧。” 李真来自现代世界,对技术大拿向来钦佩,在前世做业务员的时候就很羡慕设计部的员工拿高薪。闻听当即拱手,“李真见过姜大师。” 这下把姜锻城吓个够呛,连连对李真作揖,“摄政王切莫如此,折煞下官。阳天师拿下官开玩笑,下官就是一铁匠。因一技之长被朝廷封为将作大匠。区区锻造手艺不值一提。” 在古代,匠人们属于下九流,远不如习得文武艺受世人尊重。 李真笑道:“有技艺那是自己练出来的本事,依仗关系升官发财才是没本事。” 姜锻城闻听眼睛一亮,觉得眼前的年轻摄政王跟以前自己接触的王爷皇子大不相同。站在那里冲着李真傻乐。 “老姜,向摄政王介绍一下这把剑的用材和锻造。”阳还真笑道。 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姜锻城胸膛一挺,开始介绍起来: “一百六十年前,玄宗开元二年,不空法师在大兴善事驻坛修法时感应到天降流星。其后,有大量流星纷纷坠下,闪耀着蓝色幽光,大的如瓮,小的如盆。” 【李真讶异,怎的这把剑的用材也和不空大师有关?】 “少府监搜集起来后发现陨石内有种神秘金属,韧性极好,几乎可以无限延展而不断裂,少府监将其称之为星河神铁。将作监曾用那神铁给玄宗皇帝打造过一把佩剑。其后历代帝王锻造佩剑,也只是在精铁里加进少许进去,摄政王,你道为甚?” “难道是因为稀少?”李真问。 姜锻城摇头道:“流星坠落之时,少府监几乎将陨石全部搜集起来,像玄宗皇帝那样的配剑,打造上千把也够了。可是这神铁还有个神奇之处,那就是仿佛有记忆一般,极难打造成型。人说千锤百炼,嘿嘿,万锤千炼也定不住型。” 李真看看阳还真,再看看姜锻城,瞠目道:“难道,难道这把巨剑用尽了所有星河神铁。” 二人微笑点头。 姜锻城傲然道:“这是继玄宗佩剑以来,大唐第二把通体用星河神铁锻造之剑。既是阳天师嘱咐,也是下官的一点私心。下官想在致仕前,打造出一把真正的神剑,死亦无憾。只是,慢了点。” “不急不急,姜大师慢慢打造,慢工出细活。便是等上数年,我也等得起。” 李真摆摆手。 心想,这御剑术师父那种天资纵横的变态,还修了二十年,我这种庸才不知道得修多少年呢。可这本命心剑却是自己一辈子的伙伴,可一定得造得完美无瑕才行。 “如此,下官便不赶时间了。不过,也用不了数年。” 说着,便又到铸剑台指挥着工匠通通通锤炼了起来。 “阳天师,我还有个事儿想要咨询你。”李真道。 “哦,那我们出去说。” 说着,两人和姜锻城打过招呼,离开了将作监。 “阳天师,小夷现在出了点问题,你有没有解决的法子?” “小夷姑娘怎么了?”阳还真有点紧张。 “她吃撑了!” 说着,李真就将小夷吞了九转还原大神丹以后吃不下睡不着的窘迫状态道了出来。 阳还真闻听,脸上神色很精彩,他不擅长丹药,没听说过九转还原大神丹,但听名字就知道琉璃宫这神丹非同凡响。 这在常人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结果到了小夷姑娘这里,却成了烦恼。 沉吟片刻,道,“我去找一个朋友,他擅长炼制丹药,看看他有没有法子?” 李真一听有高人,兴高采烈道:“用不用我陪天师同去?” 阳还真连连摆手,“他脾气臭得很,傲视帝王。我阳还真脸面无所谓,让摄政王受气就不好了。还是我先自己先去找他好好谈谈,看有没对症之法。” 李真连声道谢。微笑道:“阳天师在新射殿的屋子,李真会一直留着,天师可以随时回来小住。” 阳还真大喜,摄政王这是把他当自己人了。抱拳道:“谢摄政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司马承祯 当下两人分别,阳还真去找他那个朋友,李真回新射殿。 阳还真路过西市,花一文钱买了一坛便宜酒水。出了城。 他的朋友在西郊一座小道观。以阳还真的脚力,不一会儿就到了。 小道观实在是太破落了,仅有一个小院,三间瓦房。门口的木牌子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白云观”。 一个身穿破烂道袍的老道蹲在台阶上晒太阳,还翻着破棉袄捉虱子。 看着阳还真拎着酒罐走过来,神色不悦起来。 阳还真却是一脸笑嘻嘻,“师兄啊,我来看你啦!特地带了宫廷佳酿,孝敬师兄你!” 老道三角眼斜视,瞅着他冷笑,挖苦道:“听说小师弟当了天师?吆吆吆,果然神采奕奕,走起路来都多了三分趾高气扬,还喝上宫廷御酒了。来,给师兄尝尝。” 手一招,阳还真手里一空,酒坛便到了老道手里,阳还真心知师兄的小搬运术境界更胜一筹。心下佩服。 老道拍开泥封,仰脖就灌,灌了几口,噗得吐了出来,破口大骂,“这尼玛是一文钱的地瓜烧,也敢冒充宫廷御酒?” 本想把酒坛扔了,但想着一文钱一坛的酒也是酒,总比自己穷得实在没钱买酒用酒糟过滤水喝强。 “师兄,你要想喝宫廷御酒,我带你去兴庆宫,让你喝个够!” 老道斜视着他,嗤笑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贪恋人间富贵?我司马家几百年前就是皇帝,不也成了过眼烟云?我看得出你真气降得厉害,可以给你一些养气丹。别来烦我清修。” 阳还真砸吧着嘴,劝道:“师兄啊,真正的修行在十丈红尘。你已经修了一世了,玄宗朝就成了兵解仙。而后,还不得来重修?这一世你还打算远离红尘,再兵解,再重修?嗯,司马承祯,你打算修到什么时候?” 原来,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就是二玄之一的司马承祯。司马懿的弟弟司马馗的后人, 他和阳还真齐名,但修行界根本不知道此司马就是彼司马, 就是初唐时期的茅山上清派大宗师司马仙师,受过武则天、睿宗接见的司马仙师,玄宗皇帝为其造台观和五岳祠的司马仙师。 于开元年间羽化。原来是兵解了。 现在仍以司马之名重修,仅露数面便和阳还真齐名。人道神龙见首不见尾。 却哪里知道,他是阳还真的师兄,他的年纪要远比阳还真大得多,甚至比裴旻和不空大师还要大。 他是代师收徒,阳还真的本领都是他传授的。 只是阳还真侧重于道,而司马侧重于术。 阳还真博览典籍,痴迷天象,感悟天道;司马则精研经法、符箓、导引、炼丹等道家秘法。 司马听了阳还真的话,默然半晌,闷声道:“求道,修仙,各有各的路。在我看来,你那条路才会失了道心,断了仙路。” 见司马冥顽不灵,阳还真无奈道:“好吧,师兄,你不想随我进宫,那帮我个忙。” 司马斜睨着他。 阳还真道:“镇国长公主吞食了九转还元大神丹,现在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有没有法子帮她消化掉神丹的能量。” “你说的是琉璃宫的九转还元大神丹?”司马蹭地站了起来。 “是啊!”阳还真没见过师兄这么动容过。 “她区区一介皇室子弟,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机缘,能吃到九转还元大神丹?” 小夷平时行事低调,知道他受封长公主的除了宫里人和朝臣,民间百姓都不知道。而阳还真成了天师却是长安百姓尽人皆知之事。 司马偏居一隅,消息闭塞,知道阳还真成了天师,却根本不知道镇国长公主。 “她本来就是琉璃宫的少宫主。”阳还真叹道。 “琉璃宫的少宫主已不是人间之人,她怎么会成为长公主?”司马瞠目道。 “她和太皇太后有旧谊,又帮太皇太后夺下大权。封个长公主有什么奇怪的?” “这位长公主修为如何?” “天境。” “几重天?” “我没到天境,无法感知。据我推测,应该是第一重天。师兄你也是天境,为何不亲自去看看?”阳还真故意勾引他。 司马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去解决少宫主的难题,可是我告诉你,就算全天下的丹道大师聚在一起,也解决不了。你不是丹师,你根本不知道九转还元大神丹到底是何等存在?” “是神丹啊!师兄你不是也炼出来过仙丹么?”阳还真诧然道。 司马笑着摇头,“我炼的那仙丹对凡人来说,能延年益寿祛除百病,凡人敬之如仙。” “但九转还元大神丹,被称为琉璃宫离火宫的三大镇宫神丹之一。就是修行者也终生难见,因为那根本不是靠人力能炼出来的。” “它耗尽天地灵材,用上界的法炉,再催动九种火元之力,控火者也不是人类。” 说完,仰着头怔怔发呆。 “师兄,真的没有办法?这是我们上清派崛起的大好时机啊!自潘师羽化,我们茅山上清派凋零,被天师道、楼观道压得抬不起头。此次若能抱上琉璃宫大腿,听说那里有坤系道术三千,休说振兴区区一个茅山派,便是振兴整个道门也足够了!” 阳还真有点着急了。 司马甚是意动,点点头,忽而问道:“小师弟,你知道法界在哪里?” 阳还真不明白司马问这个是何意,指了指大地,“不是在地下么?” 司马摇头,“准确地说,是在下,不在地。上下四方谓之虚空,法界以绝大之力,维系世界规则。” 又冷笑道:“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法界命令传出,不得行三千禁术,世人却偏偏修行滥用。不说别的,就说须弥的三行尸和大悲胎藏界曼荼罗秘法,不是也照样施展,也没事么?” “请师兄指点。”阳还真恭敬行礼道。 “因为法界早就出事了。在玄奘法师取回真经以后就出事了。” 阳还真心中震惊,下意识地问:“出了什么事?” “我一介兵解散修,又如何知晓这等机密。只是在修深层七阶次的时候感应到不对劲而已。”司马哂然道。 阳天真默然。 司马又问,“你觉得,上界是不是就是仙界?” 阳天真想了好久,摇头,“据我夜观天象几十年看下来,应该不是。” “那你知道琉璃宫和索罗圣地的立场么?”司马继续问。 阳还真摇头。 司马漠然道:“琉璃宫维护的是上界,索罗圣地维护的是法界。两大修行传说之地天然敌对。冥神教是索罗圣地的势力,结果你也看到了。若我们茅山派归顺琉璃宫,你就不怕遭到报复?” 阳还真辗然一笑,“师兄,我入世数十年,明白了一个道理。该站队的时候要早站队,别等尘埃落定的时候去做那些锦上添花之事,徒增笑尔。” 心想自己就是靠临时站队,才赢得盆满钵满。 顿了顿,又道:“何况,太极宫顶和须弥国师一战,我已经站到了少宫主这边。” 司马怔怔看着阳还真,半天,扯着嘴角,摇头:“我怎么代师父收了你这么个狡狯家伙。你不该修道,你该去当官,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阳还真嘿嘿笑道:“那个位置被比我站队早的人占了。不过我现在做天师也不赖!” 司马大笑,笑得浑身发颤,良久才道:“你这么会站队,那师兄我也跟着你站一次队。大不了输了,我人死屌朝天,再兵解重修。你死了屌朝地,一副草席埋了了事。” “师兄你真有办法?”阳还真喜道。 “解决丹气郁积,又不是只有用丹一途。既然要站队,就得拿出像样的诚意,我索性借大神丹之力,助少宫主再上一个境界罢。哼哼,无非不过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司马哂然,站直身躯,望向长安,展露出天境宗师的强大气场。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游 李真回了兴庆宫,又去找老师高朝世。高朝世却不在,太皇太后说他去安排工部部署修缮宫城事宜。 元旦大朝会那天,宫城里大半宫殿都在须弥国师的踩塌下成为废墟,连皇城和大明宫也受到了不少波及。 这是大唐朝廷的脸面,修缮复原成为第一要务。这半个多月来,由于国库财政紧缺,只得任由其荒废在那里。路过的长安百姓随意一瞥,朝廷的脸上都热辣辣的。 如今有了足够的银两,首要之务自然就是修缮宫殿。 李真告诉太皇太后,说阳天师已经去找一个懂丹道的朋友,相信小夷的问题不久就会得到解决。 太皇太后这才略微放心。 吃不下东西的小夷还是小夷么? 告别太皇太后,回到了新射殿,发现小夷也不在。一问才知道,她带着小翠等几个宫女去喂螃蟹去了。 此时,钟鼓楼上的暮鼓声如雨点般响了起来。 李真知道,这是宵禁的鼓声。敲击400下后,宫城就要关闭。再敲600下,长安各坊的坊门关闭。 暮鼓声中,李真便拿出《剑道气海玄章》修起真气来。 修真气不像修念力那样需要入定,对环境的安静需求不高。 据师父说,修行者的真气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自身从娘胎里带出的先天元气;另一个就是弥漫在天地间的灵气,修士通过吐纳炼化后能为自身所用的后天真气。 先天元气极难增长,一旦损耗就会伤及本源,极难恢复。但天地灵气可以吸纳炼化成后天真气,无穷无尽。 修士炼到最后,炼的就是将内丹田不断扩大,储存尽量多的真气。以及,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 天地间灵气主要分为木火土金水五行之属。 还有一些罕见的属性,比如风、雷、毒、精神、空间、时间、混沌等特殊属性。不过甚少有人去修习,因为这些特殊属性的灵气既难以采集吸纳,而且还很不稳定。 对一般修士来说,五行灵气尽可吸纳,不断淬炼。典型的比如游天一,目前他修行坎离玄功,只吸纳水火两种属性的灵气。等到修墨子“五行术”的时候,便要吸纳五行灵气。 而剑道的真气修炼为了追求纯粹之利,却只能专修一门,常见的便是金性真气,剑圣裴旻便是专修金性真气。 李真修的也是金性真气。 师父说自己已经进入了不动地的初级修行者阶段,能辨识弥漫在天地间的金属灵气。金属性灵气也最好辨识,因为它是最重的。 李真用心感应着弥漫在寝殿内的灵气,新射殿的灵气,兴庆宫的灵气,然后用神念采集最重的那些白色灵气,采集到鼻端,用老师教的大周天龟息术息巡行十二周天。 【存意。】 在巡行十二周天期间,再用师父教的三百六十五道气脉淬炼,而后达于丹田。 【存气。】 不知道修炼了多久,李真感到了小腹微微发胀。才停了下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真问老安。 “回王爷,戌时三刻刚过。奴这就命人给王爷送晚膳。”老安屁颠屁颠出去了。 戌时三刻就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李真是在约莫下午四点左右回来的,这一修炼就是三个小时。 于暮鼓的喧闹竟然恍若未闻。 老安带着宫女们端上了晚膳。 李真边吃边问,“长公主呢?” “还在兴庆湖玩耍。”老安道。 吃完晚膳,李真挥退众人,又坐在榻上修炼念力,神念进入胎藏界观想起大日如来。 兴庆湖。 小夷带着小翠等六个宫女,在老秦等七人的陪同下,正坐着画舫游湖。画舫后面拉着一只大螃蟹。 湖面结着薄冰,画舫像破冰船一样,横冲直撞。小夷笑得合不拢嘴。 沿岸灯火通明,侍卫们端着一排排宫灯,照得夜幕下的湖面发亮。 这是老安吩咐千牛卫们做的,新射殿现在地位超凡,除了太皇太后的南薰殿,便属新射殿最大。 因为,里面住着大唐摄政王和镇国长公主。谁不知道,这二位是太皇太后的心肝宝贝。 是以即使兴庆宫宵禁已久,小夷等人在画舫上大声喧哗,六尚宫、千牛卫、金吾卫以及其它各殿的宫人们也不敢表示任何不满。 六个宫女撑着宫灯,老秦等七人奋力划船。小夷看着蓝臭臭疯狂吞吃湖里的鱼虾。 整片湖的鱼虾们都异常亢奋。 小夷也很亢奋。她自从吃了大神丹以后,天天都很亢奋。 南薰殿露台上。 太皇太后遥遥望着小夷在画舫上乐得手舞足蹈,不禁莞尔,“好久没见小夷这么开心了。哎,她为我大唐借来丰足库银,却害得她自己吃不下睡不着。小高,让宫女太监们分班轮值陪着她玩吧!” “是!” 高朝世颔首。面上微笑,眉头皱了起来。 他感应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这一夜,整个兴庆宫的人都没睡好。 他们做噩梦了。 交泰殿里的小皇帝进入了梦魇。 他梦见他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们都变成了虾兵蟹将,一个个长得狰狞恐怖,递上来画得红红绿绿的奏折,自己看不懂。 他们很着急,归相爷变成了一个老乌龟,瞪着眼睛,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脸上。 他吓坏了,瞅瞅身边空着的九叔座位,不住往后缩。再回头看看帘子后面,太皇太后变成了一只大蟒蛇,吐着信子,露出獠牙。 归相爷背着巨大龟壳,指着他瞪眼道:“你既然什么都不懂,那就别做皇上了,滚下去,这个位置让给摄政王!” “对,滚下去,让摄政王来做皇上!” 虾兵蟹将们齐齐喊道。 小皇帝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守夜宫女侍栉雪棠赶紧过来抱住小皇帝,不住安慰,“皇上别怕,皇上别怕,奴婢一直在呢!” “我要大班。”小皇帝哭喊道。 大班,就是带他去集贤殿的那个年轻太监。他在寝宫外侧的耳房随时待命。 “去请刘公公过来!”雪棠扭头吩咐宫女。 不一会儿,刘大班急匆匆走进来,一脸心疼,拍着小皇帝的背,“皇上莫怕,你看咱家给皇上带来了什么?” 说着掏出两张门神年画,一张画着秦琼,一张画着尉迟恭。 刘大班让宫女贴在龙床上方墙壁,安慰道:“有两大神将守护着皇上,那些妖魔鬼怪不敢靠近。咱家也在这里守着,谁敢过来,咱家让神将出来斩了他们!” 旁边的宫女也纷纷点头,一脸忠心地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心思单纯,自入住交泰殿以来,待她们如同长姐,是以她们见小皇帝恐惧害怕,也心忧不已。 第一百七十四章 噩梦 太皇太后看了片刻,觉得身子有点倦怠,便对高朝世道:“小高,哀家有点乏了,要去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高朝世躬身,却并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暗中守在太皇太后的寝宫门口,手执拂尘,眼神如隼。眯着眼,不住察看四周。 仿佛夜色里有看不见的鬼魅似的。 画舫上,小夷和老秦他们大呼小叫声不断,小翠她们也拍手叫好。玩得不亦乐乎。 高朝世看向夜色的眼神却充满了警惕。 作为离天境宗师仅差一线的大高手,还是修潜行道的大宗师,他对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自然感知十分敏锐。 暗夜中有看不见的东西在入侵。 高朝世闭上了眼睛。 蓦地,挥动拂尘,拂尘上银丝刺破夜色,啪啪电光连闪,隐隐传来沉闷的嘶鸣。 这嘶鸣声却又是无声的,只有高朝世进入大周天龟息状态才能捕捉得到。那是一种让灵魂都战栗的诡异叫声。 高朝世冷哼一声,拂尘连连甩动,电光更急。越来越多看不见的暗影被击杀。 简直无穷无尽。 高朝世左手探入大袖,弹出一点红色粉末,正是上次在泾州驿灭杀僵人的那种会自动散发的毒药。 然而,让他皱眉的情形发生了。 只见红色粉末在空中像是找不到附着对象似的洒了一地。 【这些东西没有实体!但它们偏偏又是存在的!】 高朝世笃定。怕太皇太后受到伤害,便一直站在寝殿门口,不住挥动拂尘。 心中惊疑不已。 新射殿的老安也在做梦。好长的一个梦。 老安进入了一个叫黄沙镇的西域小镇。自己是一个酒肆的厨子,酒肆名叫玫瑰酒家。老板娘特别漂亮,叫红玫瑰。 自己是那里的一名厨子。小翠也在那家酒肆,是柜台管账的。 老帮娘组织店里所有人成立玫瑰帮。说要等待一个叫至尊宝的人到来。 黄沙镇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几乎在一个时辰内便能看到日出日落。 每个月月中,都能看到日月同天的奇观。 在这一天,黄沙镇的主人沙天王就会到来。镇上的十二大妖王齐出,对抗沙天王。 是的,这个镇子的人早被吃得差不多了,能活着的,都归顺了十二大妖王。 在十二大妖王中,最强大的就是红玫瑰和她妹妹白晶晶。 老安等人每天都活在恐惧中,因为沙天王出来是来吃妖王的。而跟随妖王的人,一旦主子被吃了以后,他们会变成沙子。 然后。灵魂困在沙子里不断沉沦,带着记忆转世。据说转到第十世,如果还不能觉醒,就会堕入灵海之渊,成为泡沫。 他已经转世到第十世了。 距离日月同天没几天了。 这一天,老安郁闷不已,借口采购食材,走出酒店在街上发呆,遇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问路,“这位大哥,你知道不知道白骨帮在哪里?” 白骨帮? 怎么还有人去打听那个凶神的所在?还嫌死得不够快么? “你确定你要去白骨帮么?那里有白骨妖王,每天吃五百人的白骨妖王。” “我要去,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年轻人的执拗让老安失去了劝诫的兴头,指指东边,“你一直往东,走到尽头,看到用白骨堆成的城堡,就是白骨堡了,白骨帮的人都在那里。那个凶神白晶晶,也在那里。” 然后,老安看着作死的年轻人远去,叹息着回到了玫瑰酒肆。 日月同天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帮主带领大家吃了一顿散伙饭,就要去和她妹妹白晶晶血拼。 “大家吃饱喝好,反正今天都是个死。临死做个饱死鬼。哎,你们谁是第十世轮回?”红玫瑰问。 老安和小翠面色惨然地举手。 帮里众人看向他俩的神色里透着说不出的同情。 帮主红玫瑰却笑嘻嘻地安慰,“老安,小翠,你俩不必难过,困在这个见鬼的地方不断轮回,还不如变成灵海之渊没有知觉的泡沫呢。” 然后,红玫瑰就带着玫瑰帮的人去了黄沙镇的牌坊下和白骨帮火拼。 奇怪的是,白骨帮的人看着都好眼熟啊。尤其是他们的帮主,白骨妖王白晶晶。怎么像是,像是……像是谁呢? 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眼熟。 然后就是自家帮主和白骨帮帮主的一场大战。 自己和小翠等人也扑上去拿着菜刀和擀面杖和白骨帮的汉子们拼命。 一场混战,血肉横飞。老安被白骨帮一个手拿斧头的壮硕汉子劈中了脑袋。 在血水和脑浆遮盖眼眸的时候,老安看到沙天王出来了。 顶天立地,接着看到自家帮主和白晶晶一起被捏住,塞入口中。 老安亲眼看到自己从脚部开始,到膝盖,到胸部,再到头顶,僵硬,粉碎,化沙。 轰然倒下, 残余的眼眸看见所有都粉碎,化沙。 老安的意识不住下坠,下坠,一路下坠,深渊仿佛没有底似的。 【下面和四周虚空有什么样的大怪兽?】 帮主说错了,要是这样不住下坠,恐惧胜过在黄沙镇万倍,哪里是无知无觉? 就在老安觉得连心脏都要吓出来的时候,见到下方有亮光闪耀,是座宫殿,直直坠了下去。 啊! 老安醒来了,惊恐地看着四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新射殿的总管太监。想起梦中问路的那个年轻人,可不就是摄政王么?拎着大锤的白骨帮主白晶晶,不就是长公主么? 至于玫瑰帮帮主,那个漂亮得不像样性情却大大咧咧的女人,没见过。 如果不是摄政王让自己成立玫瑰帮,这顶多是个怪梦,可摄政王怎么知道玫瑰帮呢? 老安挠挠头,应该是自己日夜操劳玫瑰帮建帮之事,魔怔了吧。 自嘲一笑,幸亏是个梦。那种灵魂坠入无尽深渊的感觉再不想经历第二遭了。 小夷还在老秦、小翠等人陪伴下,在兴庆湖游玩。欢笑声划破夜空。 李真的寝殿内。 他在胎藏界观想大日如来。没有做梦。 只见大日如来神色庄严肃穆,背后光芒四射。他却没注意到,大日如来的眼皮微微颤抖,眼珠似在左右滑动。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境界 天亮了。 小夷玩了一整夜,几乎把整个兴庆湖的薄冰都穿破了,这才让老秦等人划船靠岸,把大螃蟹又丢回了马场的池塘。对老秦和小翠等人挥手道:“好啦,你们回新射殿去吃饭睡觉去吧!” 她背负小手。继续在宫里逛悠起来,享受着侍卫和上朝大臣们的问候。 逛悠得差不多,想起李真说起过,翰林院的围棋待诏很会下棋,于是便施施然向翰林院走去。 在新射殿入定的李真醒了过来。 觉得念力又有增长,心下欢喜。吃了早膳,便径直去金吾卫总衙找师父。 裴旻也刚吃过早食,正在擦拭一把长剑。见李真进来,忽道:“阿真,你觉得某家若让金吾卫日常佩戴改横刀为剑如何?” 大唐金吾卫的兵器近战的有横刀、陌刀和槊三种,远射的有弓箭,仪仗的有殳、戟等。但日常佩带的就是横刀。一种短柄长刀。 “自然是用剑好啊!剑为百兵之王。金吾卫主要职责是守卫城门和巡视长安城,用刀看上去太蛮横了些。”李真拍马屁道。 “恩,那便改用剑了!”裴旻将长剑插入剑鞘,苍郎一声。 “师父,你跟我讲讲地境、人境和天境的具体境界吧!”李真道。 裴旻没收过徒弟,教授经验不足。经常连一些基础的常识都忘了说。 他以为高公公会告诉他,高公公也以为裴剑圣会告诉他,致使李真对一些修行常识迄今还懵懂无知。 至于小夷,根本懒得跟他说小境界。 裴旻见李真问出这些基础常识,微微一愕,便介绍起来: “修行三境,地人天。第一步,便是从感知到天地间灵气开始的,而感知到天地灵气,需要定下心,进入到极微境界。这便是不动地。” “进入不动地,便是寻常资质者修行十年,也能进入下一个境界,大善地。大善地和不动地相比,吸纳的天地灵气多了十倍不止。” “大善地再修行二十年,便可进入欢喜地。意思是在天地间行走,感到灵气充沛天地,有如鱼得水的欢悦,这种感觉你日后便知。” “欢喜地再修个三十年,一般便可进入人境。” 李真闻听,忍不住道:“师父,从地境修到人境,一定得花六十年时间么?” 裴旻摇摇头,“地境修炼只是感应和吸纳天地灵气,修炼一甲子乃是指通常修士而言,称之为甲子过地。若有人天赋好,或者有神奇功法,或者有灵丹辅助,一二十年便可过地境。” “师父你过地境用了多少年?” “某家自然是有天赋的,只用了十年。” 裴旻毫不谦虚地道。 “师父你觉得我的天赋咋样?” 李真眨巴着小眼睛,一脸期盼之色,仿佛在说,快点说我是天才呀。快呀! 裴旻默然半晌,吐出两个字,“一般。” 李真翻了翻白眼。 裴旻继续道:“不过,你若想快点过地境,和小夷姑娘要点丹药便是。地境只是灵气吸纳转化真气修炼,剑修也可以走捷径的。但到了人境就剑修便不能再走捷径。” “到了人境,便可修行各种秘法。也只有到了这一阶段,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修行者。人境也是三重,清净士,感应士,通天士。每一重都有初中高三阶,” “清净士,是蜕凡阶段。” “初阶,丹田处凝结米粒大小的真气光珠,可目视体内杂质随汗液排出,行功时,肌肤表面浮现淡淡荧光纹路。五感提升数倍,踏雪无痕。” “中阶,真气光珠增至鸽卵大小,体表浮现半透明鳞片状纹路,可倒映出方圆十丈内光影波动。踏雪无痕,水米不进也可支撑数月。” “高阶,真气光珠汇聚嵌入眉心天目,脱胎换骨,气力增长数十倍。身轻体健,益寿延年更不在话下。” “感应士,是天地之媒阶段。” “感应士三阶分依次过桥、凝识、通脉,对天地元素感知较之为地境敏锐百倍,施展各类元素秘法得心应手。速度提升,浮空升腾,短距操控,神念警兆等等都娴熟自如。” “通天士,是初步感悟法则之力的阶段,” “通天三阶依次为通幽、御空、破妄。通幽能与天地间隐匿的幽微之力建立某种联系,能将自身神念沉浸在元神世界。御空能实现短距飞行。破妄最难,能识透天地本相,初步利用天地法则。” 听到这里,李真心里有了个大概认知。 老秦等十三人的修为境界应该在清静士和感应士之间,老秦应该进入到了感应士境界。而老师、阳天师、游大帅、师父应该都在通天士境界,只是他们的阶位,自己就判断不了了。 师父应该修为最高,毕竟修了两百年,还一剑戳死了国师。 “那天境呢?”李真问。 “天境?这你该问小夷姑娘。”裴旻微微一笑,“某家只知道,到了天境,元神与肉身合一,元身与天地融为一体,真气转化为后天元气,又叫罡气。所以,天境又叫天人。宗师,已在天上。” “那师父你为什么能一剑斩杀国师?”李真问。 这个问题在他和小夷探望养父母的路上问过小夷,小夷当时说过,须弥国师是先被自己等人耗尽八成元气,后又被裴旻以修真界从未出现过的心剑斩杀。 为了便于他理解,小夷当时告诉他的是真气。毕竟他刚接触修行,离天境太远,小夷也懒得多费口舌。 一头是消耗已久的国师,一头是蓄锐已久的剑圣心剑,此消彼长之下,再加上猝不及防,被斩杀也就毫无悬念。 但李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想知道师父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哪料裴旻晒然,撇嘴道:“罡气又不是天境宗师专属。某家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练出来了,斩杀一个强弩之末的废物,又有何稀奇。” 李真闻听精神一振,“老师,我能不能练罡气?” “自然可以,练到通天士之后,再练个三十年就能成一口罡剑气,百里之内取人首级,易如反掌。” 李真登时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余。 自己现在才是不动地,过了地境三重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再练到通天士,又不知道驴年狗月,再来个三十年,希望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但怕老师看出自己心中所想,一脸坚定道:“老师,我会努力的。” 神色郑重。 裴旻满意点头赞许,“我等剑修,便是要凭大无畏之心,迎难而上,进取不断,便是百年又如何?便是天境又如何?管他心魔还是神魔,一剑斩了便是。” 李真心中豪气顿生。 掏出《剑道真气玄章》,向老师请教疑难之处,便告辞回兴庆宫。 他现在修行之心甚为强烈,这头告别师父,那头就去找老师高公公。师父教的剑道修行是漫漫长途路,老师的潜行和易容术倒是可以先学会,最起码能防身。 结果刚到南薰殿不远,便遇到了陪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回来的高朝世。 李真向太皇太后问安过后,太皇太后看着他微微皱眉,“阿真,哀家知道你要修行,但也不能放着朝政一点儿都不管。现下,鱼天恩领着五万兵去徐州打庞勋,出了点蹊跷,你跟着小高找军神和游大帅商议一下罢!” 蹊跷? 李真闻言,看向老师。 第一百七十六章 鱼天恩的蹊跷之举 高朝世和李沉舟、游天一三人胁迫鱼天恩出京那天,李真在忙着选摄政王妃,小夷在忙着帮李真挑选。 是以李真只知道鱼天恩带着五万神策军去徐州剿匪,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因为他陪着小夷去龟兹借钱去了。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后,李真跟着高公公往大同殿走去。 一路上,高公公向他讲述了鱼天恩率兵到徐州的举动: 到达徐州后便围住徐州城,百姓只能出不能进。 出来的百姓详加盘问后,扣留不放。待城中百姓走出得差不多,鱼天恩知晓了城中情况,便独自进城,直接击杀庞勋,叛军将士有阻拦的都被他尽数杀死。 全城震惊。 其后,围城七天,百姓出走殆尽。鱼天恩将百姓聚集一处,供给吃喝。并向城内叛军许诺,若回归官军,不但前罪可免,还可以俸钱加倍,等打下徐州节度使军队后,想返乡的可以带上盘缠回去。于是三万叛军尽归鱼天恩麾下。 然后,鱼天恩便率领大军去讨伐徐泗观察使、节度使崔彦曾。 这个崔彦曾素以严苛闻名,此次以庞勋统领的戍军哗变,便是由他和他的三名亲信激起,他们一味暴力镇压,再加上不讲信用,原本约定三年后让将士们回故土,却生生把他们摁在桂州六年。 这些戍边叛军本就对崔氏恨之入骨,很快便打败了崔彦曾的十万大军。现在,鱼天恩麾下,加上降兵,有十五万之众。 李真听到这里,哂然,“又多了个割据的藩镇。” 高朝世皱眉,“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鱼天恩拿下崔彦曾等四人后,竟然解散了三万叛军,在当地军民中赢得不少声望。” “收买人心,不新鲜。”李真撇撇嘴。前世看的历史军事小说不少,确实是老桥段。 高朝世摇摇皓首,“我和李军神、游大帅也料定他会成为一方藩镇。但鞭长莫及,朝廷现在军势未成。李军神刚把十五万神策军收归兵部,游大帅也刚整编了龙武军、神武军、羽林军共三万,实在不宜征讨。但蹊跷的是,鱼天恩竟然要回京城。” “啊?”李真愕然。 心想,这个阉货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好不容易才活着离开,好不容易才又聚齐十几万军队,怎么要自投罗网? “他的军队怎么办?” “他的战报上说,他会留下崔彦曾的八万军队,交由他的神策军右中护军古亮暂守徐州,请朝廷速速派人替换。他则率领四万神策军,押解崔师曾四人,以及六年来徐泗两州截留的税银回京。” 李真瞪眼半晌,道:“他的话可信么?” 高朝世冷笑,“若说他想拥兵徐州,自坐一方藩镇,那他干嘛要回来?若说他一心为朝廷,光鱼天恩这三个字,就是扯淡。再说,他还留下八万军队在徐州。” “两头下注?两手准备?”李真猜测道。 “他能控制朝政三十年,岂会是蠢货?” “可他回来,对他来讲,无异于自投罗网,没半点好处啊!”李真不解。 “杂家便是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高朝世叹道。 二人进了大同殿侧殿,李沉舟和游天一早已候在那里,见李真进来,连忙向他躬身行礼。 四人坐下后,便开始商议鱼天恩的请奏。 李沉舟神色复杂,“我以往一直以为鱼天恩不敢以身涉险,却不料他敢孤身一人闯入三万叛军守着的徐州城,杀了庞勋。” 高朝世眯眼道:“是啊,杂家也看错了。” 十八年前,春明门口,高朝世敢一个人面对鱼天恩的两万大军,那是因为高朝世毒功惊人,丝毫不惧凡人军队。 但鱼天恩又不会用毒,若是三万叛军齐上,就算他修为精深,耗也耗死了。 李沉舟缓缓又道,“我一直以为鱼天恩不会用兵,却没料到他先是杀敌首脑,又是攻心为上,收复叛军后再去打崔师曾,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占尽先机,直接坐大。论武力论谋略,乃一流人才,我又看错了。” 游天一沉声道:“忍得,狠得,该冷静的时候冷静,该下手的时候下手,沉着果决,真是一代枭雄。” 高朝世指甲轻扣檀木桌,眯眼道:“更出人意料的是,他明明已经坐大,却偏偏要回来。列位,你们怎么看?” 说是问众人,却将目光看向李沉舟。在座众人中,他与鱼天恩共事最久,对鱼天恩较为了解。 “他带兵出城那日,我们承诺过他,他若回来,就放他一条生路。” 李沉舟笑道。 游天一点头。 高朝世道:“朝廷自然不能失信于人,便是对大奸大恶之辈也是如此。杂家问的是,鱼天恩到底意欲何为?” 李沉舟摇头,“他去徐州后所做作为,已经两番出乎我的预料。此人在想什么?我也猜不透。” “他回来后,我们该怎么待他?”高朝世看看众人。 “怎么待?我觉得就按照前番批奏,封他神策军大将军,那四万兵还交给他,先将他困在大明宫,看他一段时日。反正内有游将军的三万龙武军掣肘,外有兵部的十五万大军围着,谅他也翻不出水花来。” 李沉舟哂然道。 游天一冷声道:“照我说,直接收了那四万军队,让他一个人做个空头大将军。” 高朝世看了看李真。 李真想了想,道:“我觉得军神大人说的是,先凉他一段时间,看看再说。如果他没什么异动,那就让他率领徐州军去平定藩镇。” 高朝世哈哈大笑,“那便照摄政王说的办。” 说完,四人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细节,而后散去。 高朝世去找中书舍人拟圣旨。 一天后。徐州城。 鱼天恩接到了朝廷的旨意,旨意上简简单单一句,册封鱼天恩为神策军大将军,即日班师回朝。 面如敷粉的鱼天恩看了圣旨微微一笑,对自己的助手,右中护军古山岳道:“小古啊,咱家要回京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守住徐州。” 鱼天恩的话让古山岳困惑不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道:“中尉大人为何要回去?现在朝廷被高朝世那些人把控,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其实早在鱼天恩解散三万叛军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提出异议。但鱼中尉却说,当初收服他们的时候,就答应过,打赢崔师曾军队后,若他们愿意返乡,就送上盘缠让他们回去。 做人要守信用,不然和那崔师曾有何区别? 【这还是那个曾经一手把持朝政三十年的大内第一人鱼公公么?】 古山岳觉得眼前这个自己跟了三十年的上峰跟陌生人一样。或者说,鱼大人的打算自己根本看不透。 “中尉大人,古山岳会牢牢看紧徐州这八万军队,等待大人召唤。一旦大人在京城不利,就速回徐州,做一方藩镇也好。” 古山岳拱手,言辞恳切道。 鱼天恩脸一沉,“古山岳,你弄错两件事。第一,你是朝廷神策军的统领,不是我鱼天恩的私人部署。第二,你应该称杂家为大将军。” 说着,扭头出去整顿军队,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小古,瞧在你跟随杂家已久份上,多说一句,你要学刘亮,听朝廷的话。” 大步走出府衙,整顿起战后还剩的四万兵马,看了看已经装好的税银粮食布帛,又瞅了瞅押解在囚车上的崔师曾四人,挥手对着神策军尖叫一声,“儿郎们,随杂家胜利回朝!” “诺!” 神策军兵士山呼响应。 他们在京驻扎已久,家人大都在长安,本来还担心留在徐州,现在一听中尉大人这样说,悬着的心落了地。这一声呼应发自肺腑,兴高采烈。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唐棋圣换人啦! 时间回溯到一天以前。 小夷游完湖以后,大清早就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的官员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皇帝的私人秘书班子,称为翰林学士,不受三省六部管辖,直接向皇帝;第二类是侍从类,称为待诏,陪着皇帝或皇室核心人员在艺术娱乐时吟诵诗词歌赋,陪同琴棋书画等。 翰林学士们在太皇太后掌权后,被太皇太后和高公公所用。侍从类可就闲得发慌了。 小皇帝字都不认识几个,自然不懂文学艺术琴棋书画,摄政王是词宗,但自从上位以后,从来没找林待诏、顾子兴等人吟诗作赋,大朝会之后竟是缘悭一面。让他们暗暗腹诽。 闻听长公主到来,个个都大为兴奋。纷纷上前行过礼。 小夷看着一大堆待诏,问:“你们谁是棋待诏?” 林待诏、顾子兴等诗词待诏微微失望,棋待诏们精神一振,有六人站了出来。 “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来?”小夷环顾六人,认真问。 六人像是受到了侮辱,面面相觑,皆有不快之色。 他们都是一时国手,见长公主年纪幼小却口出狂言,齐齐心想,长公主你虽然神通惊人,但围棋比拼的可不是武力。你才见过几个棋局? 只见一个年逾古稀,长须飘飘,老得快睁不开眼的老者朝最年轻的一个棋待诏道:“子林,你随我学棋二十载,就陪长公主下一盘罢。不必留手。” 最后四个字其实极为无礼,也是老者怕自己的弟子顾忌对方地位故意输棋,所以出声提醒,希望他能狠狠杀杀长公主的傲气。 即便长公主输了生气又如何,她还能把自己和子林逐出翰林院不成?四十年前,自己还教过太皇太后下棋呢。 没错,这位便是翰林院资格最老,棋力最高的棋待诏,五十年前便被称为大唐棋圣的卫一鸣。 小夷不以为忤,笑道:“对,对,别留手。” 子林正襟危坐,伸手,“请长公主执黑子先行。” 围棋规则,执黑子先行,也占优势。子林让长公主执黑子,已有礼让之意。 哪想到小夷摇摇头,“你执黑子,你先下。” 子林深深看了小夷一眼,便执黑子在己方两角各放两颗黑子。小夷也在自己那侧的两角放了两颗白子。 又轮到黑棋了。刚才只是唐代围棋的座子制规则,先落四角固定的两黑两白。接下来才是正面围剿。 子林拈起一子,放到了天元位置。 周围的棋待诏们纷纷皱眉,卫一鸣却拈须微笑。 这是极其傲慢的起手式。 天元就是棋盘的正中心,即便是初学者也知道,天元位置看似辐射范围广,实则无法利用到边角优势,相当于孤军深入,直接送子。 子林对于长公主让自己执黑子的行为感到不满,执意要把这个子送出去。 小夷却丝毫不感到意外,她和别人下棋也经常这么干。 看都不看方位,随手落下一子。 子林也随手落子。 两人越下越快,棋盘上361个点,很快布满了三分之一。其它的棋待诏紧张地看着满盘的黑白子,都在细想若是自己来执黑子,下一步应该落在哪里? 卫一鸣却已摇头,道:“子林,你已经输了,弃子吧。” “可是,老师,我明明占优啊!”子林不服气道。 旁边一个年过五旬,长着狭长双目的棋待诏也看出了端倪,对卫一鸣道:“卫圣手,此局现在若我来下,约有两层把握可破局。” 卫一鸣摇头不语。 子林不服气,继续落下,小夷笑嘻嘻落子,对狭长双目的棋待诏道:“那你再摆下这局残棋,我和你俩同时下。” 此言一出,六人瞠目。连外围看热闹的其它待诏们也震惊无语。 须知围棋不比象棋,车马炮都有定势。围棋拼的就是堵气提子,围城圈地,每一块小局都瞬息万变。 两人对弈都需要无比专注,长公主要同时挑战两个国手? “冯国手,上,上。”诗词、琴、书、画的待诏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冯国手看看同僚,牙一咬,便又取出一副棋枰,也不看子林那边的棋枰,凭记忆就摆出了刚才的残局。 诗词、琴、书、画的待诏们纷纷赞叹。 其实他们不知道,在场六位国手都有这种记忆力, 两边厮杀开始了。 子林和冯国手都有国手的骄傲,自然不会去看对方的落子。 小夷面色甚是轻松,两颊酡红,摇头晃脑,像是喝醉一样。但落子奇快,子林和冯国手刚一下子,小夷就不假思索补了上去。 不一会儿,子林这头冷汗涔涔,面前的棋局已过半,他却觉得四处都没有出路。 他灵光一闪,刚想到一招破局妙招,却又发现这子落下以后,对方只要在某个点落下一子,就会落入对方的勾连阵势当中,被提走大片黑子。 下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慢。 冯国手那边的下法却和子林不同,他一上手竟然直接自杀式送掉了左下方的一小片黑子,腾出了一块辗转腾挪的空间。然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点点蚕食对方的白子。 这时,子林举着一枚黑子,迟迟落不下去,思索半天,噗的一声吐出鲜血。摇摇晃晃起身,向小夷躬身一礼,“长公主棋力独步天下,张子林甘拜下风。” 小夷一边和冯国手博弈,瞅了他一眼,撇撇嘴,“老头说你输了,你不认输。非要下得吐血,何苦呢?一会儿你去新射殿,去找一个叫扁六的人,让他给你治治。就说我说的。” 冯国手这边也陷入了僵局。 小夷等得不耐烦,看着其余四个棋待诏道:“要不你们一起来?” 剩下三人都看向卫子鸣。 卫子鸣闭目,拈须良久,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他心里知道,就算今日四人中有哪一人胜了,棋待诏国手荟萃的招牌也砸了。 旁边围观的其他待诏们瞅着状如五岁女童的小夷震惊无语,摄政王是词宗倒也还罢了,怎么和摄政王天天腻在一起的长公主小小年纪竟有棋圣风姿? 很快,冯国手也败下阵来。长躬至腰,“长公主的棋力胜我百倍,冯某很期待长公主和卫圣手一战。” 小夷笑嘻嘻看看他,挥挥手,“你也不错。” 冯国手的水平确实可以,最起码比自己身边那些聪明伙伴们都强。 卫子鸣仰着头,呆呆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又过了半个钟头,三位国手纷纷落败。但有前两位落败在先,他们脸上也没有多少失落神色,纷纷躬身赞叹,“今日能与长公主对弈,实是生平幸事,长公主智深如渊,棋力如海,咱们输得心服口服。” 一众围棋待诏,只剩下了棋圣卫一鸣。 只见卫一鸣眯着目,一脸佩服地看着小夷,躬身施礼,叹道:“老朽沉溺手谈八十余年,五十年前便被誉为棋圣,但今日一见长公主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长公主的布局之力举世罕见,卫一鸣自叹不如。这大唐棋圣的桂冠,卫一鸣今日正式卸下,奉于长公主。” 周围其余待诏一脸钦慕地看着小夷,纷纷鼓掌。一众棋待诏本指望卫子鸣和长公主对弈一局挽回颜面,如今见卫一鸣主动认输,齐齐失望。 小夷有点急了,“咹?你不跟我下啦?这怎么成,在你们中间,好像你的棋力才是最高的。要不,我让你三子?” 卫一鸣微微一笑,摇头道:“观长公主的棋力,便是让老朽十子,老朽也输多赢少的份儿,何必献丑?只是,老朽这里有个残局,长公主有没有兴趣陪老朽下一盘?” 小夷闻听,兴致勃勃道:“残局?快摆快摆!” 卫一鸣端坐到小夷面前,将眼前的黑白子随意移动,便成了一个颇为古怪的残局。 说它古怪,是因为这盘棋已经快到终局了。 棋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白子,满局361个棋位,这盘棋至少已经摆满了300多个,压根没剩几个气眼了。 在场的待诏们即便不是棋待诏也对围棋略懂一二,看着棋枰上密密麻麻的棋子就头皮发麻,这棋还怎么下? 卫一鸣心道,这烂柯局乃是老朽早年在一本古籍上抄录,放眼大唐已无人能识,更别说有人能破。五十年来自己一直未曾参透,希望这位神秘莫测的长公主能破得。 谁料小夷看了看,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咧嘴一笑,“你确定要下这盘残棋?” 第一百七十八章 改帮名 烂柯棋局。 相传在晋朝,有个叫王质的樵夫,入山打柴。看到两个童子在松树下下棋,他便驻足观看。等到快棋局快到终了时,红衣童子对他道:“你还不回去么?” 他低头一看,斧头木柄已经腐烂。下山后,才知道人间已经过去百年,看着比自己还老的孙子给他叩头,王质感慨不已,而后入山修道,不知所踪。 据传,两个童子是北斗星君和南斗星君。提醒他的,就是南斗星君。南斗注生。 而他们下的那盘棋,就是王质凭记忆记录下的仙界棋局。 卫一鸣看到小夷如此笃定,心下一喜,拱拱手,“望长公主指点迷津。” 小夷笑嘻嘻看着他,“好吧,执黑执白,你自己选。” 卫一鸣选了从棋罐里掏出一枚黑子,落在边角。 他选黑子。 小夷随手摆子,连棋盘都不看,比刚才对弈多人还轻松。 还没过一刻钟,黑子气眼被尽数堵死,彻底落败。 比刚才同时和小夷对弈的棋手们还输得利索。 卫一鸣痴痴怔怔,看着小夷发呆。 “再来一局,这次我执黑子,你执白子。” 小夷飞快地摆完烂柯棋局,欢快地道。 “长公主难道见过这棋局?”卫一鸣面泛困惑道。 小夷点点头,“很熟。” 卫一鸣心中震惊,面上微笑,“老朽也想看看,这次黑方如何破局?” 此时他早已没了争竞之心,但五十年钻研下来,终究想看看这烂柯棋局如何破局。 小夷随手落下一子,先堵塞了黑子所有的气眼。 卫一鸣果断落子,跟上,吃掉大片黑子。 小夷看也不看,飞快落子。卫一鸣却越下越慢。 因为卫一鸣发现,自己的每一步棋都能引发连锁反应,改变整个棋局的走向。即使是看似优势明显的一着,也会因为某个变数而陷入困境,而这种变数是无穷无尽的。 于是越困越紧,越下越慢,最终又在一刻钟左右落败。 卫一鸣神色恍惚,问,“先生莫非是神仙中人?” 围棋界,或者说各个专业性强的领域,如果称先生,那便是执弟子礼了。 小夷哪懂这些,摇头,撇嘴,“神仙有什么好当的?” 卫一鸣站起,行跪拜礼,“一鸣伏请长公主日后有暇,常来翰林院指点吾等一二,望长公主成全!” 另外五名棋待诏也跪拜道:“请长公主成全。” 小夷笑嘻嘻道:“平身平身!我会成全的,你们比那几个臭棋篓子强!” 众人大喜过望,齐齐站起。卫一鸣道:“敢问,长公主的棋道是师从哪位圣手?” 小夷挥挥手,哂然道:“下个棋还需要什么师承,我自己学的。” 说完,便站起身,背着手施施然走出翰林院。只留下身后呆滞的众待诏。 众人都不知道,世间万千棋局,小夷最熟的就是烂柯棋局。 她在吞噬武侯残魂之后,便偏爱智力游戏,但无奈琉璃宫没人对下棋感兴趣。她便只好缠着树姥姥和她下棋。 树姥姥这等与天地同寿的存在,又怎么喜欢这些雕虫小技。于是便找了好多残局,让她自己跟自己下。 其中,小夷练得最多的,便是烂柯棋局。 练到后来,她可以站在黑白任何一方,至少有上百种布局方式获胜。 出了翰林院,小夷回了新射殿,跑到李真的寝宫。 李真正在对着《剑道气海玄章》修炼真气。见到小夷进来,放下秘籍,问: “小夷,你来得正好。跟我说说天境具体有哪些境界?” 地境和人境已经听师父详细介绍过,天境师父让他问小夷。 “三重啊,少净天,大罗天,太虚天。”小夷随口道。 “少净天是什么样的境界?和通天士有什么区别?” 小夷闻听,瞪眼道:“没啥区别!”气呼呼出去了。 李真莫名其妙。心想,这孩子今天咋啦? 殊不知小夷现在的状态很不对。 她自从吃了九转还元大神丹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亢奋就难免烦躁。她前些日子在龟兹和圣地的人打架,尽处劣势,这些都被李真看在眼里。 此刻李真问她少净天和通天士的区别,她以为李真在挖苦她修为境界低,如何能不怒? 本来以小夷的天境境界,不管是调用武侯智商还是率性五岁萝莉的纯真,即便亢奋,也不至于烦乱。但众人都不知道,他们都或多或少在受着一只蓝色大螃蟹的影响。 此刻,大螃蟹就在马场的池塘里。 【伸着长长的眼柄,瞪着拳头大的黑幽幽双眼,不怀好意地盯着李真的寝殿。】 小夷背着手巡视新射殿。老秦和小翠等人陪着她折腾了一整晚,现在还在补觉。 回廊上,老安抱着一个卷宗匆匆向李真的寝殿走去。 摄政王自从入住新射殿,每天回来都缩在寝殿,连吃饭、办公都在那里,实在不够大气。 但谁让李真蜗居久了呢?以前住十几平的小房子,不也吃住睡玩工五位一体么? 现在三百平的寝殿他都觉得大,何况里面有卧室、有书房、有厢房,有厅堂。在现代人思维里,商住一体绰绰有余。 “老安,手里拿的什么?” 小夷凶巴巴喊住老安。 老安神色一恍,忽地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眼前的长公主仿佛正拎着双锤,指着他。 赶紧躬身道:“回长公主,这是王爷交代的玫瑰帮帮训更正。咱家花了几天功夫,好好整理了一番,务求达到简洁而且明了,宽松又不失纪律的标准。” 这是李真随口交代的,老安逐字逐句删改执行。 “玫瑰帮?” 小夷想起李真在龟兹一口一个玫瑰,叫得那叫一个肉麻,顿时无名火起。 【你居然敢喜欢老女人?】 怪不得给你选妃你一个也看不上! 小夷走过去,一把夺过卷宗,走向李真的寝室。 李真还在照着《剑道气海玄章》修炼真气。 小夷冲他嚷嚷道:“把玫瑰帮这个破名字改了?” 李真抬起头,看看她,一脸淡然道:“改成啥名字?” 小夷一愣。 没去龟兹以前,自己反对过玫瑰帮这个名字,结果他坚持就叫这个名字。现在怎么不坚持了? 她哪里知道,李真在见过明姬以后,就意识到明姬不是玫瑰,连性格都不一样。她是那么的强大、高冷,宛如女王。而红玫瑰却像女土匪。 “改成啥?就叫、就叫……老安,你说叫啥?”小夷挠头,问老安。 “叫、叫公主帮?”老安磕磕巴巴道。 小夷觉得不太好,看向李真,“你说叫啥?” “白骨帮!” 李真没好气地道。 小夷眼睛一亮,“这个名字好哇,老安,就叫白骨帮!” 在龟兹地宫见到明姬的时候,李真述说黄沙镇的梦的时候,就说过玫瑰帮和白骨帮,她就嚷嚷着要把玫瑰帮改成白骨帮。 后来她吃了九转还元大神丹,一直处于晕乎乎的状态。把这事儿就忘了个干净。 老安却瞠目结舌。 【怎么这么巧?难道王爷也做过那个梦?】 “还有,我要当帮主!”小夷大声道。 “你本来就是帮主。”李真翻看着《剑道气海玄章》,头也没抬。 小夷指着李真道:“你做二当家。” 李真抬起头,抗议道:“我不做二当家,我做军师。” “嗯,那让老女人做二当家。”小夷想了想,道。 “我同意。” 李真点点头,想起在白骨堡的时候,白晶晶临终前请求他告诉大唐里的自己,自己在黄沙镇的事情,一股惆怅涌上心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五万里大唐国,最强大的天境高手,叫小夷。她是白骨帮帮主,她聪明又善良,就是不会用筷子。” 小夷听得咯咯直笑。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抢球! 听到摄政王和长公主吩咐,老安又去改帮训。其实只需改帮名和前三位的职位而已。 小夷跟着老安,眼看着他把帮主那一栏,从红玫瑰改成“镇国长公主”,连连摇头,道:“写上我的名字。” 老安愕然,迟疑着不敢下笔。 小夷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笑嘻嘻道,“我叫小夷。” 老安写下小夷二字。又在二当家的位置写下“红玫瑰”三个字。又添加了军师一栏,写下“摄政王”三个字。把三当家职位废除。 小夷纠正说应该写“李真”,老安连连摇头,他可不敢写王爷的名讳。小夷也没逼他。 然后就改起了帮训。 李真废除了所有惩罚。但老安觉得即使不惩罚,还是要有训诫,没规矩不成方圆嘛。 训诫一大套又一大套,无非不过是忠诚团结,爱帮如家之类的废话。 小夷看得眉头直皱,对老安道,“这些啰里啰嗦的屁话谁听得懂,全删掉,以后,帮训只有一条。” “长公主请说!”老安躬身道。 “你应该叫我帮主!”小夷不悦。 “帮主请说。” 小夷很高兴,笑道:“帮训就是,对帮主要绝对忠诚!尤其是二当家!” 老安把辛辛苦苦写的帮训全部删除,只写了一句“对帮主要绝对忠诚”。然后看着小夷。 小夷摇摇头,指着帮训,“把下半句也写上”。 啊? 这也能成帮训? 老安把“尤其是二当家”也写在后面。心想,这个叫红玫瑰的二当家是不是以前背叛过帮主?(出于某种原因,小夷没让老安写明姬的名字) 在梦中,红玫瑰可是自己的帮主啊!而白骨帮的帮主正是和长公主长得一样的白晶晶,自己现在算是叛变啦?还是白骨帮吞并了玫瑰帮? 老安有点恍惚。 小夷捧起帮训看了半天,越看越满意。心想,以后老女人来长安,自己可要好好让她好好看看。让她懂点规矩。 “安舵主,把帮训好好收藏起来。放到高处,莫被老鼠啃了。”小夷吩咐道。 处理好帮训,小夷又无聊起来,问,“安舵主,宫里有啥好玩的?” 老安想了想,眼睛一亮,“帮主打过马球没?” “没有啊!”小夷眼睛一亮。 老安连忙介绍起来。 说马球是我大唐皇族的必修娱乐项目,比赛队员分为两队,穿不同颜色的衣服,每队从三人到十人不等。 队员们骑上马,用球棍把球击入球门,算得一筹。一个时辰后计算得筹数,定输赢。 还没等老安说完,小夷就鼓掌叫好,“走走走,安舵主,你来当裁判,把小翠她们也叫上,给我们呐喊助威。额,只是,到哪里打马球呢?” 老安笑了,笑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帮主,整个长安,还有比新射殿马场更好的马球场么?” 小夷也跟着傻乐。 “帮主,你要打单门球,还是双门球?”老安问。 “有啥区别?” “单门球就一个球门,双方抢着球往木板上一个尺许大小的洞里打,不设守门员。双门是在球场两边各设一门,门是由两根木桩和一根横梁搭建而成,并有守门员。” “双门。”小夷直接道。 “那每朋几人?”老安又问。朋,就是队的意思。 “十个。” 小夷兴奋道。人多热闹。加上守门员,就是十一个。 说完,小夷就去找李真和老秦等人。让老安和小翠去找队员们的马球服。 李真听小夷说要去打马球,也好奇起来,来到大唐世界还没见过这种运动呢。一听规则,这不就是骑马打足球嘛! 让宫女去将老秦等七人唤过来。 老秦等人到了李真的寝室,一听要打马球,都纷纷叫好。马球他们听说已久,但都没打过。因为这是皇家运动,对马匹和场地要求很高,普通人哪玩得起。 不一会儿,老安和小翠带着人到了,还抱着两队衣服,一队红,一队蓝。 老安身后跟着老郑和十二名金吾卫,都是马球好手;小翠身后跟着六个宫女,正是昨晚陪同逛画舫的宫女,是和小翠相好的闺蜜。 现在开始分配队员。 小夷领一队,李真领一队。 小夷领着程犊子、丁剃头、孙骡子三人,再加老郑和六名金吾卫。李真领着老秦、扁六、王黑炭、陈炉匠,再加上六名金吾卫。 李真看着孙骡子,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把骡子哥放我们队,和扁六调换一下。” 打马球对方有个御兽高手,那还打个毛线。 扁六嗷嗷叫到,“真哥儿,凭啥要调换我呢?看不起谁呢?” 李真心想,谁让六哥你身子孱弱修为低呢,要是医病,谁舍得把你让出去? 小夷不耐烦道:“扁六你过来,孙骡子过去。” 又指着孙骡子道:“孙骡子,一会儿你要敢使你的能力,我把你丢到池子里喂蓝臭臭。” 孙骡子也嗷嗷直叫,“大姐头,这是公平公正的比赛,我有那么没品么?” 扁六和孙骡子两人对调位置。 然后再定守门员,李真又道:“先说好啊,守门员必须得是金吾卫。” 小夷点点头,“那肯定。” 若是让老秦等七个修行者做守门员,那马球比赛就变味儿了。 小夷和自己的队员换上红装,李真和自己的队员换上蓝装。 老安说完规则,一行人向马场走去。 老郑早已挑好了二十匹赛马,李真骑的正是自己那匹老马。老马一看老大终于放出自出来,激动得仰天长鸣。 它早憋坏了。 两队人拎着球棍上马。 老安的看了看日晷时刻,将手中的马球扔向场地中央。 马球有成人拳头大小,用牛皮缝制,里面结结实实填充着动物皮毛。 只见球还没落地,小夷就激动难耐,大喊一声,“抢球!” 在马背上凌空跳起,一棍敲在马球上,马球疾若流星,直直射入蓝方球门。 守门的金吾卫都没反应过来。 “哈哈,得一筹!”小夷狂笑着落在马背上。 【这也行?】 李真等人傻眼了。 老安指着小夷,瞪眼喊道:“犯规!这一筹不算。球员不可以离开马背,若有下次,直接罚下场。” 他倒是铁面无私。 咹? 小夷傻眼。 嗯! 李真一队微微点头,这样才正常嘛。 外围看热闹的马夫们将球捡起,跑过来交给老安。 老安再度将球扔到了球场中心,马球很有弹性,落地后弹得老高。 李真催动老马,大喊,“抢球!” 老马的速度如飞电。但老郑给长公主挑马的时候也是下了心思的,浑身银白,没有一丝杂毛,竟是西域进贡来的一匹汗血宝马。而且正值青壮年。 两匹马几乎同时到了场中心,李真和小夷同时挥杆,击向马球。 “不准动用修为!”李真恶狠狠喊道。 小夷微微一愣。 她是天境宗师,动用修为几乎是本能,但是真要动用修为,那这马球打起来就没意思了。 砰的一声,李真的球棍狠狠击在马球上,把球打向了老秦。 老秦咧嘴一笑,把球砰地传给孙骡子,孙骡子眼角扫了球门一眼,瞅准飞来的马球就是一击。 守门的红方金吾卫都来不及反应。噗,球进了。 击球的这些人都是修行者,就算凭体能,凭反应,作为普通人的金吾卫又如何能比。 “蓝方得一筹!” 老安举起蓝旗,大声宣布。 李真激动地举起左拳,高声呐喊:“蓝队必胜!” 其余蓝队人员也举起左拳,“蓝队必胜!” 小夷气得狠狠盯着孙骡子。扁六等人也气鼓鼓盯着孙骡子。 孙骡子赶紧举起双手,大声解释,“大姐头,我对天发誓,我没用能力,全凭技术!” 他第一次打马球,有屁的技术,但没用能力倒是真的,因为小夷能感知到他用没用真气。 马夫们把球捡了过来递给老安,老安抛出了第二球。 小夷等人拼命驱马往前冲,这一次抢到了,不过小夷貌似想要直接把球打进对方门里。一棍打得马球直奔蓝门。 【李真看得直摇头,足球,额不,马球,可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果然,球飞到中间,就被王黑炭拦截下来,一球传给陈炉匠,陈炉匠还没来得及挥杆,就被丁剃头劫了过去。 小夷等人大声叫好。 丁剃头挥杆,将球传给了扁六,扁六尖叫着把球传向小夷。 小夷大喜,挥动球杆,去打球,结果眼前一空,被老秦一杆抢走。 “老秦,你敢抢我的球?”小夷气得哇哇大叫。 老秦沉着脸挥出一杆,大喊,“大姐头,球场无大小。只有公平竞争!” 砰地传给早就在红方门前的李真,李真一杆将球击入红门,大声回应,“说得好!” “蓝方再得一筹!” 老安举起蓝旗,大喊。 小夷见对方已经进了两球了,自己这边还是零蛋,眉毛竖起,冲老安喊,“停!” 老安这才醒悟,长公主才是新射殿的主人,连王爷都得听长公主的,自己是不是太不识相了? 但转念一想,球场规矩比天大,就算皇帝老子来,裁判也不能有所偏袒。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齐齐看向小夷,一脸难色,只有李真嚷嚷道:“小夷,球场只凭实力!别输不起啊!” 第一百八十章 诡异的守门员 小夷驱马过来,对老安道:“安舵主,有没有长一点球杆?” 老安闻言顿时浑身一松,忙不迭点头,“有有有!我这就去取。” 转身向仓库跑去。 心道自己真是该死,怎么忘了这茬了。长公主身形矮小,坐在马背上用普通球杆够不着球,太吃亏了。 好在皇家马球为各年龄段的皇子公主们都定制过球杆,甚至还有为公主和宫女们骑驴打马球的特制球杆。 不一会儿,老安拎着一根长长的球杆跑了过来,递给小夷,低声道:“帮主,咱家对你是绝对忠诚的,努力打败他们!但是咱家做裁判也是绝对公正的!” 小夷接过球杆,乐了,这支球杆比别人的足足长了一倍。 催动白马,再度入场。 “预备,开球!” 老安大喊一声,将手中的球扔了出去。 “丁剃头,在前面等着!” 小夷大喊一声,轮起球杆,将马球击向蓝方阵营。 只要球杆够长,不管比拼体力还是感知,还是所谓的技术(实际上的肌体控制),她才是场中最强。 她看了李真他们进球,也学会了传球。 球飞成弧形,高高越过李真等人头顶,到了丁剃头上方,又直直落下,丁剃头早就憋坏了,一棍把球击向蓝方门角。 噗,进了! “赢一筹!” 小夷激动地在马背上蹦跶。 “好!” 扁六等人大声叫好,叫完好,又齐声大喊,“红队必胜!” 老安更是激动难耐,挥动红旗,吼着宣布,“红队,得一筹!” 李真愤然,冲着小夷喊道:“说好不能用修为的!你赖皮。” 小夷瞪眼道:“我没用呀!” 老秦驱马过来,对李真摇头道,“阿真,大姐头真没用修为。” 小夷哼哼着驱马跑到中场。 “他没用修为,球怎么会越过我们头顶,直直往下落到丁哥那里。”李真诧然。 “大修行者控制肌体的力量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这个算不上用修为。”老秦沉声道。 “那怎么办?” “这个我也能做到。只是我的马脚力不行,和大姐头抢第一球跟不上。” 李真闻听,“这个简单,咱俩换马。” 当即下马,拍拍老马脖子,“老马,配合老秦赢下比赛,以后我会经常带你出去遛弯。” 老马大眼睛一亮,点头不已。 两人换马完毕,老秦跑到一垒的位置,李真跑到了二传位置。 新的一球又开始了。 老安将球抛入中场,小夷和老秦胯下的两匹马几乎瞬间同时到了球前,老秦挥动球杆居然抢了第一球,传给李真。 果然也像小夷刚才那样,球是越过众人头顶上空,直直垂落李真面前。 李真挥杆击出,传给前方的孙骡子。 孙骡子正准备挥出最后一棍的时候,扁六驱马过来一棍劫走,怪笑着调转马头,又传给了程犊子。 “传给我!”小夷的白马迅疾如电地跑到蓝队区域。 程犊子狠狠击出一球,传给了小夷,小夷哇哇大叫着挥出最后一棒。 蓝队守门的金吾卫又没反应过来,噗,球进了。 “再得一筹!” 小夷举着球棍,激动喊道。 “大姐头威武!” 程犊子、扁六、丁剃头纷纷喊道。 老安挥动红旗,“红队再得一筹!” 然后在小桌上摆好算筹,红蓝两队现在是2:2。 竞赛更加激烈起来。 小夷和老秦在抢第一球,然后用横空直降的技法传给第二垒,让第二垒直接进球。渐渐地双方都看出了门道,不自觉地使用了盯人战术。 老秦和李真盯着小夷,孙骡子盯着丁剃头,陈炉匠盯着扁六,王黑炭盯着程犊子。 本来如同摆设的金吾卫球员变得重要起来。 小翠等宫女啦啦队拼命乱喊,“王爷必胜!”“长公主必胜!” 谁让这两位都是主子呢! 马夫们看到谁传球传得漂亮,进球进得利索,也轰然叫好。 不一会儿,新射殿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出来看球。 连六尚宫的女官们除了轮值的,都跑过来看球。 渐渐地,连翰林院的待诏们和史馆的内史馆们也过来看球。 马场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三省六部官员上朝在兴庆宫,办公却是在皇城。兴庆宫里只有翰林院和史馆,以及新改建的集贤殿书院。 集贤殿书院的教授们给小皇帝上完课,直接回家了。 翰林院和史馆的闲散官员们都来了。 翰林院的棋待诏们看到长公主用一根长得出奇的长杆在摄政王和一个丑汉子的围堵下大显神威,频频夺球,激动得连连叫好,卫一鸣捋须赞叹,“没想到长公主除了棋艺独步天下,连马球都这么厉害!” 林待诏和顾子兴等诗词待诏却为李真大声叫好,赞叹不已,“摄政王真是文武双全!” 本来一个时辰一场球,但两队打得兴高采烈,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已经过去。 红蓝两队比分,37:32。 小夷的红队领先。 这时,却听到场外有太监高声道:“太皇太后驾到!”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太皇太后在高公公的陪同下入场,旁边的小太监赶紧给二人搬来椅子,场中围观的官员、宫女、太监们像是上班摸鱼被领导逮了个正着,顿时脚底抹油,不断后撤,准备偷偷溜走。 太皇太后却笑呵呵摆摆手,“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大家想看就继续看!今日宫里解除宵禁。” 众人闻听大喜。 这时,异变突生。 李真一棍把球打偏了,飞出了球场,掉到了池塘里。养着蓝臭臭的池塘。 没球了。 还打个球哇! 众人神色不满地看着他。 李真尴尬地挠头,“我去捡!” 想到那里有只恶心恐怖的大螃蟹,对着老秦道:“老秦你陪我一起去!” 李真和老秦纵马跑到池塘边,齐齐一愣。 小夷远远望着,见二人不动,喊道:“把球捡回来呀!” 老秦转头,“大姐头你过来看看!” 小夷驱着白马上前一看,乐了。只见球正被蓝臭臭举起右钳稳稳钳住。 “把它拽上来,做我的守门员!” 小夷指着大螃蟹,乐不可支道。 此时包括老安在内的众人也都纵马跑了过来,看到池塘中的一幕,又惊骇,又滑稽。 李真瞠目,看看小夷,又看看老安,“这行么?” 老安挠头,“球场规矩,没说螃蟹不能守门。只要双方愿意即可。” “我们愿意!” 李真当即表示。现在自己的队伍落后五筹,让这个笨家伙守门,翻盘有望了。 老秦等七人听到小夷的吩咐,让老郑找绳子,把蓝汪汪的大螃蟹拽了上来。 “他不会攻击人吧?” 李真捂着鼻子,皱眉道。 “它要敢攻击人,我就杀了它!”小夷瞥了大螃蟹一眼。 老秦冷然道:“我会在它的钳子碰到人之前,动用杀生诀。” 大螃蟹仿佛能听懂人话一般,恭恭敬敬,把手里的球递给老秦。 小夷笑道:“还挺有灵性的,过来,帮我守门。” 说着驱马入场,大螃蟹跟在后面,挥舞着双鳌,横行的速度竟然不慢,冲着小夷手指的方向站在红门中央。 场中大哗! 太皇太后刚才见李真把球打到球场之外的池塘,摇头失笑,接下来他们却拖出一个磨盘大的蓝汪汪大螃蟹。吓了一跳,“小高,那是螃蟹精么?小夷怎么养了这么个东西?” 高朝世摇头苦笑。 昨日李真和小夷等人从龙首渠回来,他就知道他们抓了一只大螃蟹。但昨日宫中的异常,他却没往螃蟹身上想。 因为,他感知不到螃蟹身上有任何异常气息。再说,在小夷这等天境宗师面前,那螃蟹若有问题,小夷早下手了。 比赛再度开始。 观众们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被大螃蟹吸引了。 只见它伸着两只眼柄,不断地摆来摆去,盯着球看。看到球离球门近了,飞快移动。 它本来就是横着走的,左右移动起来,比人类速度还快。 砰! 蓝队的王黑炭接到了球,挥起一棒将球打向螃蟹守着的红门。位置很偏,右上角。 嘣! 大螃蟹伸出钳子,稳稳接住! 【什么?】 王黑炭震惊得眼睛瞪圆,他可是知道自己挥出那一棒的力量。 李真和老秦瞠目结舌。比赛到现在,球场已经形成一个铁律,修行者打出的球,作为普通人的金吾卫根本接不住。 【现在却被一个螃蟹接住了!】 小夷指着螃蟹,仰天大笑,“嗷哈哈哈,蓝臭臭你好样的!” 扁六等人也高兴得嗷嗷直叫,“蓝臭臭,比完赛给你吃好吃的!” 太皇太后先是愕然,而后轰然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道:“小高,笑死我了。会、会打马球的螃蟹,这只螃蟹可得好好养着。” 高朝世也笑得白眉抖动。 场中观众的反应也和太皇太后一样,笑得直打跌,看得既刺激,又滑稽。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 太皇太后命人在马场拉起宫灯,将整个球场照得亮如白昼。继续比赛。 众人也废寝忘食地看着,兴高采烈。 红队比分一直在涨,有大螃蟹守门,蓝队竟然连一个球都打不进去。 比分已经到了65:32。 李真等人越打越憋屈,哭笑不得。 心想,这哪是输给了人,明明就是输给了一只螃蟹嘛! 第一百八十一章 蓝臭臭 球场激烈抢球之际,李真蓝队中的一个金吾卫球员却突然摔落下马。 李真举手示意老马暂停,驱马跑了过去,“你怎么样?” 金吾卫气喘吁吁挣扎着爬起来,叩头,羞愧不已,“回王爷,小人支持不住了。” 李真这才意识到,这场马球已经打了三个时辰,六个小时。水米未进,没有休息。普通人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已经是顶尖体格了。 回头再看看其他金吾卫队员,他们也是嘴唇干裂,喘息不已,汗流浃背。 内心自责,自己打得太投入了,忘了。金吾卫们又不敢说,只得死撑。 连忙跃下马,扶起金吾卫,“打得不错,先吃饭,吃完饭回去休息,明儿个到安公公那里去领赏钱。” 说着,招招手,把老安叫过来。吩咐道:“让尚食局准备晚膳,大家伙儿先吃饭休息,吃完饭,轮换掉他们和马匹。凡参与这次马球的,明日让他们到你这里领一百文赏钱。” “谢王爷!” 金吾卫满心感激地磕头。觉得眼前的摄政王充满人情味儿,和其他眼高于顶的王爷王子们大大不同。 老安一拍脑门,“是,王爷。咱家也是太激动了,把这茬给忘了。” 转过身,大声宣布,“比赛暂停,用过晚膳后,比赛继续。奉摄政王令,参加本次马球的金吾卫们,用过晚膳后回去休息,明日来咱家这里领取赏钱。” 在场金吾卫们,不管红队蓝队,纷纷跪下,“谢摄政王!” 小夷纵马过来,对正要去安排膳食的老安道:“记得让他们送些大鱼过来,要生的!” 观众席上,太皇太后笑眯眯对高公公道:“索性吩咐御膳房多做些,端过来,大家一起吃。一起等着看比赛。” 在场做观众的太监、宫女、官员们纷纷下跪,“谢太皇太后!” 御膳房就是尚食局,人员众多,连数万人的朝廷大典饮食都能供应,别说在场的观众才不过千人。 不一会儿,各种珍馐美味端了上来,优先在太皇太后面前摆了一桌,然后给马场中的众人送了过去。 连折叠餐桌都一并带了过来,李真心里直呼大唐的能工巧匠,超越时代。 金吾卫们一桌,李真和老秦等七人一桌,喝着酒,吃着菜,互相调侃,这个说那个打得臭,那个说这个准头不行。 红队说蓝队被自己等人甩了一倍水平太臭,蓝队说红队你们不就是靠一只螃蟹么。 小夷在干嘛呢? 她在喂螃蟹。 她又吃不下东西,看着别人吃东西她就生气,但看蓝臭臭吃东西她觉得挺好玩。 拎起一条条一尺多长的大鱼不断投喂。 蓝臭臭仿佛很享受她的投喂,转动两只伸出的眼球,一只看向鲜鱼,一只看向小夷。 小夷被逗得哈哈大笑,也不嫌臭,拍着它的脑袋道,“以后好好跟着我打球,吃香的喝辣的都由你。” 蓝臭臭眼球转动,仿佛在问,“什么是喝辣的?” 小夷站起身,直接走到李真和老秦他们那一桌,拎起酒罐就走。 “哎哎,我们还没喝完呢!”李真不忿道。 小夷走到蓝臭臭跟前,举起酒罐对着它的口齿浇了下去。 蓝臭臭口条快速蠕动,将酒水尽数吸纳。眼柄颤抖不已,眼球对着小夷频频抖动。 “咹?你还真喜欢喝酒?哈哈!你等着。” 小夷灌完了一罐,招手让老安过来,“再去取两坛酒来,要烈点的!” 老安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老安抱着两坛酒走了过来,“帮主,这是咱家特意向御膳房要的烈酒高粱白,采自民间酿法。不加甜料,入口辛辣。一口就上头!” “就要这样的酒。”小夷笑嘻嘻道。 拍开泥封,对蓝臭臭道:“这才是真正辣的,你要喝么?” 蓝臭臭的两个眼球齐齐点头。 “你要喝多了,待会守不住门,我就把你蒸了。” 蓝臭臭眼球齐齐摆动,像是说不会不会。又像是说,别蒸了我。 小夷拍开蜡封,向蓝臭臭的口齿浇去。 蓝臭臭甘之如饴,激动得两只眼球连连向小夷点首。 【这只螃蟹居然喜欢喝酒!】 小夷嘴角勾起。 吃完晚膳,撤了宴席,红蓝两队的比赛又开始了。 金吾卫们换了一茬,马匹除了小夷的汗血宝马和老秦胯下的老马,也都换了一批。 老安将手中的球扔入场中,开球。 老秦抢得了第一球,传给李真,李真传给陈炉匠,陈炉匠满怀信心击出一球,结果被蓝臭臭稳稳接住。 红队集体疯狂,小夷指着蓝臭臭,狂笑道:“好样的!” 红队成员看向蓝臭臭,齐齐竖起大拇指,“厉害!” 蓝臭臭像是得到激励一般,把球扔给了老安。 第二球开始了。 然后,不出意料地,李真的蓝队又输了一筹。 一个时辰过去,两队又换了金吾卫和马匹。继续厮杀。 但蓝臭臭的防御太严密了,严密得让李真等人绝望。 比分已经到了85:32. 小夷喜得指着李真和老秦不断挖苦,李真和老秦等人愤怒且无奈。 李真是同意让大螃蟹守门的,现在又不能反悔。 又一个时辰过去,双方更换金吾卫和马匹,又一轮激烈比赛。 不过没啥用,因为小夷的红队有钢铁守门侠大螃蟹守着,李真的蓝队再怎么拼都没用。 到了后来,小夷的红队索性不在防守,全部呈进攻姿态。 又一个时辰过去,再度换金吾卫和马匹。 比分现在是186:32。 红蓝两队激烈厮杀,准确地说,是小夷率领的红队对李真率领的蓝队单方面的碾压。 因为,小夷这方压根不考虑防守。蓝臭臭太给力了! 已经过了午夜。李真摆手喊停。说自己打不动了。 他的修为和老秦他们没法比。最先撑不住。 小夷嚷嚷着要继续。 李真苦笑,被一只螃蟹碾压,再打下去有啥意思。走出马场,拜别太皇太后和老师,回了寝殿休息。 李真的位置由金吾卫顶上。 夜深了,场中观众不断有人离开。太皇太后和高公公看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一场比赛打了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小夷这些修行者是铁打的身子骨,金吾卫和马匹也能一茬茬地换。可观众熬不住了。 渐渐地,除了小翠和六个宫女仍在气无力地呐喊助威,观众一个个离开。都回去睡觉了。 然后,都做了梦。 美梦。 高朝世守在太后的寝殿门前,又“看”到了那种无形无影的夜魅,挥动拂尘,灭杀不已。 翰林院寝室。 卫一鸣梦见长公主进来,对自己道:“你想不想看看烂柯棋局的完整过程?” 怎么能不想? 日思夜想,念兹在兹。 他跟着小夷走了出去,走出宫门,走出长安,走向终南山之巅。 在一棵松树下,看着两个童子在下棋,他俩下的正是烂柯局。刚开局。 下得像小夷一般快,棋局变幻莫测,提子如飞,黑白攻守间杀机四动,阡陌纵横的气眼忽死忽活。 眨眼间,提出的黑白子丢了一地。丢的越来越多,填满了山涧。 小小棋枰成了大大的天地,上面何止361个交叉点,有万亿之多。 棋手也不是两个童子,而是小夷和卫一鸣。 随着卫一鸣落下最后的白子,小夷的黑子被全盘堵死。 “我赢了。”卫一鸣笑了。 “是的,你赢了,南斗星君。”小夷也笑了。 不止卫一鸣,林待诏也做了一个美妙无比的梦。 他梦见李真当了皇帝,然后把自己提拔为翰林学士,然后又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相。 自己的诗传遍长安,惊才绝艳,传抄不已,长安洛阳两京纸贵。 时人论起,都说林相诗才还在李太白之上,只是余生也晚生不逢时而已。称其为诗相。 李白虽驰名诗坛,但一生官场不得志,哪里比得上诗相,功成名就。 连曾为词宗的皇上也对诗相赞叹不已。 在花萼相辉楼,夕阳西下,词宗皇帝和诗相大人并肩凭栏眺望,只见长安万民劳碌,一派祥和。 此时才觉得人生当如此刻,尽吐胸臆,方不负此生。 …… 兴庆宫人人都在做美梦,摄政王李真却在做噩梦。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快饿死的黑帮好汉们 李真回到寝室后,没有入胎藏界观想念力。他太累了,直接趴床上睡着了。 他又回到了黄沙镇。做回了斧头帮帮主。不同的是,他是带着以前的记忆回来的。 四十年前,他在黄沙镇第一重梦境空间,得知二当家被李家堡的人绑架。和李家堡主谈判后,他和红玫瑰借地道去救二当家。 然后,和李家兄弟要人,争执之际,沙天王出现。再然后,危急之际,二当家(牛二)喊醒了他,他察觉出这是梦境。 然后进入第二重梦境空间,遇到了玫瑰帮的红玫瑰和白骨帮的白晶晶。还和红玫瑰结了婚,又在白骨堡变成齐天大圣打碎了沙天王。 然后,又到了第三重梦境空间,遇到了师父和羊生。 这些他都记得。包括大唐现实中的事情,他也能记起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做梦。】 此时,黄沙镇风沙漫天,外面道路都快刮得看不见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自然不宜出去打劫。 他和扁六等六人正躲在小院里磕西瓜子。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眼前的六人都是在新射殿打马球的弟兄们,像牛二他们回盂县接媳妇的并没有出现。蹊跷的是,老秦也没出现。】 这里的西瓜瓤都是婴儿脑袋,李真恶心得吃不下,但垫在婴儿脑袋周围的西瓜子却粒大饱满,磕起来咸滋滋的很入味。 街上没人,客栈没客,瓜田里的瓜都被西瓜帮收割光了,弟兄们只能靠这些早已晾晒好的西瓜子充饥。 一个个饿得面有菜色。 好久没有吃过正经食物了。 【妹的,这个梦够恶心的,咋混到这份儿上了。】 李真躺在藤椅上,饿得眼冒金星,有气无力地伸手抓向桌上的西瓜子,心想。 却抓了一个空,最后一粒西瓜子被扁六抢走了。 扁六伸着脖子咽下还没来得及磕的瓜子仁,忍不住站了起来,对李真道:“不行,嗑瓜子不解饿。帮主,咱们这样下去不行啊!再饿下去,就算肥羊上门咱们也啃不动啦!” “是啊,帮主,要是传出去斧头帮的人集体饿死在黑店,会被人笑话的!” 靠着柱子上的程犊子闷声闷气道。 李真摇摇晃晃站起来,挥手,皱眉道:“说得对,以前黄沙镇人多的时候,马贼还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那时候,弟兄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过得那叫一个潇洒。谁曾想世事难料,沙尘暴一来,过往商旅没了,游客没了,弟兄们还吃个屁啊!必须改行!” “改行!改行!” 扁六等人嚷嚷着道。 兴高采烈拎起桌上的水壶互相碰了碰,假装当酒灌了下了肚。 喝水也止不了饿,喝多了肚子还涨得厉害,稍微一动弹就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那是灌满水的大肠撞击声。 水喝多了忍不住上厕所。 众人纷纷跑到墙根下撒尿。边撒尿,边议论,“帮主,你说我们做啥好呢?” “做啥好?要不种西瓜?” 李真抖了抖,系上裤腰带,顺便在扁六身上抹抹手。转身道。 众人纷纷摇头。 这个说,种西瓜太辛苦,那都是李家堡那些笨蛋才会干的事儿。 那个说,挖小孩心脏种西瓜,这么残忍的事情我们斧头帮可做不来。 “要不我们开赌坊?” 众人又是摇头,“赌坊都被你的老相好红玫瑰垄断了。和她抢生意且不说实力,就是良心和面子上也过不去。” 李真很鄙视他们,都混黑道了,还满口仁义道德,虚伪不? 又道:“要不开个杂货店?” 黄沙镇虽然也有杂货店,但杂货店不像赌坊,不存在垄断性。再说,以前抢了不少过往客商,他们的货物都被斧头帮留下了。现成的没成本买卖摆在眼前。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不吱声。 “怎么啦?开杂货店不好么?弃恶从善,正道经营,自食其力,劳动光荣。最关键的是,还能把以前抢来的货卖出去。要是卖光了,我们还可以再出去抢,这叫黑白通吃,牛不牛?” “牛……牛!” 众人强笑着点头。 “既然牛,那事不宜迟,开干!你们把货取出来,然后在这扇墙这里开道窗,摆出来。” 李真指着一面土墙,指挥着众人动手。 扁六期期艾艾道:“帮主,货早没啦!” “啊?哪儿去啦?”李真瞪眼。 “都被弟兄们换了酒肉,或者抵押给红玫瑰当赌债了。现在一件都没啦!” “啊?你们这些败家玩意!” 李真气得拎起扫把朝众人打。 “帮主,你拿出去的最多。”扁六抱头尖叫。 呃呃呃。 李真讪笑着丢下扫把,皱眉道:“也就是说,现在,不管我们干啥都没本钱?” “是啊!” 众人齐声道。 心想,要有本钱的话,弟兄们至于坐这里磕着瓜子灌冷水么。 “帮主,要不,你去找红玫瑰借点?凭你俩的关系,应该不成问题吧!”扁六道。 “我一个大男人找女人借钱,那多没面子!”李真犹豫道。 心里却无比好奇,红玫瑰现在在干嘛呢? 众人纷纷央求起来: “帮主,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大家伙的肚子重要?” “就是,都快饿死了,还死要面子!” “帮主你就为大家伙儿牺牲一下色相吧!” …… “好!我去借!”李真咬牙道。 大手一挥,“都挺起胸膛抬起头,别像饿汉一样,那样没人会借给我们钱的。” 众人当即挺胸抬头,抻着胳膊,竖眉瞪眼,大摇大摆,出了门。 冒着风沙向对面街道走去。 玫瑰赌坊近了。 李真眯着眼看去,不由得一愣,玫瑰赌坊的招牌居然是霓虹灯,一闪一闪的。 众人进去后,玫瑰赌坊的灯黑了一半,连瑰的王字旁也黑了,其余亮着的一半,组成了两个字。 【鬼坊。】 里面赌博设备也是现代化的。纸牌、轮盘、牌九、麻将、百家乐、老虎机,到处都围满了人,穿着现代服饰的赌客。 李真回头看看自己等人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的古代装束,瞪眼问:“玫瑰赌坊以前也是这样?” 众人也看得挺迷糊,扁六摸着后脑勺疑惑道,“重新装饰了?还有,他们赌的都是些什么啊?” 李真正疑惑间,却见二楼走下一个身穿红色胡姬衣裙的女子,容貌艳丽,神色冷然,不是红玫瑰是谁? “玫瑰!” 李真大喜,跳着招手。 红玫瑰见到李真就黛眉竖起,“至尊宝,你个王八蛋还活着?” 噔噔噔下楼,揪住李真耳朵就往二楼闺房拖。 怎么又是揪耳朵,一会儿不会还要看后脑勺吧? 李真口中不断嚷嚷,“玫瑰你松手,我手底下人都看着呢,给点面子先!” 下面,扁六等人又羡慕又嫉妒,啧啧道:“帮主不愧为帮主,和黄沙镇白富美的感情那是杠杠滴,一见面就往闺房拖。” 砰! 关了房门,红玫瑰把李真一把推到地上,恶狠狠看着他。 李真感到莫名其妙,指了指楼下,“玫瑰,你这赌坊怎么回事?怎么下面多了那么多现代化赌具?还有那么多现代人?” “你还有脸说?还不都是你害的?”红玫瑰愤然道。 “我?” 李真大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你说要带我去找齐天大圣,结果把我带到了第三重空间,我费了好大劲儿回来,结果我的赌坊就变成这样啦。那些人不给我钱,只给我些没用的纸钞。还霸着赌坊不走,害我连生意都没得做!” 红玫瑰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把他吃了。 “什么样的纸钞?”李真站起来,一脸困惑。 红玫瑰取出一沓面额不等的钞票甩到他脸上,李真捡起一张百元大钞,看着上面红光满面的毛爷爷头像,心里不住叹息。 自己来借的钱要是这种就好了。 李真怔怔看着她的俏脸,怅然问道:“玫瑰你记得不记得,四十年前,咱俩在下一重空间结婚了?” 红玫瑰气笑了,“做你的大头梦!谁会跟你成婚?我从来没有去过第二重空间,是被你骗到了第三重空间。” 踹了他一脚,一脸嫌弃,上下打量着她。 李真一个趔趄,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忘了。 【在这个时间混乱的轮回世界里,每个人的记忆都受过侵蚀,都是不完整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什么是钱? “你去到的第三重空间是什么样的?”李真整整衣襟,问。 红玫瑰蹙眉,回忆着,“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噪音。穿着下面人那样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个巴掌大的铁盒子,上面有会动的画还有声音。街上的房子又高又大。还有五颜六色的怪兽跑得飞快……” 这些回忆让红玫瑰很不愉快,只说了几句,便瞪着李真,“你少转移话题,说,齐天大圣到底在哪里?” “你找他干嘛?”李真反问。 就等着她说出喜欢齐天大圣,然后就摆事实讲道理说自己就是齐天大圣。然后再借钱。女人不都是恋爱脑嘛。 谁料到红玫瑰瞪眼道,“我跟你说了好多遍了,你又忘了?” 【也不知道谁忘了?】 李真翻着白眼,心道。 转而一脸认真地道:“请你再告诉我一次,我以后保证不会忘。” “他欠了我好多钱!”红玫瑰咬牙切齿道。 啊? 齐天大圣要钱干什么?怎么会欠你的钱? 李真不想惹麻烦上身,见风使舵,立马将承认自己是齐天大圣的念头掐灭,一脸便秘道:“他欠钱,那你为什么要找我呢?我又不认识他!” “因为你的后脑勺很像他!”红玫瑰冷冷道。 又是见鬼的后脑勺。 这是神马逻辑? 梦里的玫瑰说自己的后脑勺像齐天大圣,现实里的玫瑰却说自己的后脑勺不像齐天大圣。 你们都凭后脑勺认人么? 认得还不一样。 李真想了想,开启谆谆教导模式,“玫瑰,就算两个人长得很像,也可能没有关系。何况我只是和大圣后脑勺有点像。告诉你个小秘密,男人的后脑勺,其实长得都差不多。” 红玫瑰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盯了他半晌,摇头,“你忘的东西太多了。连沙相都忘了。” “什么沙相?”李真茫然。 红玫瑰看他的神色不像是装的,便缓缓道: “黄沙镇的人,注定会死后成沙。第一重空间死掉,化沙后会在第二重空间重生;在第二重空间死掉,化沙后会在第三重空间重生。在第三重空间死掉后再化沙,回到第一重空间。” “只有极少数的大勇力大智慧大神通者,才能脱离第三重空间。只有脱离了第三重空间轮回的,才能超脱轮回。这些超脱者会留下沙相,沙相里只有一个背影。背影的后脑勺像谁,就预示着谁是缘者。” “缘者不一定能成为超脱者,但绝对是超脱者牵连极深的人。” “上一个超脱者,就是齐天大圣。他的沙相我正好见过。和你的后脑勺一样。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李真心里那个冤啊! 心想,我记得在白骨堡变身大圣后打死了沙天王就到了第三重空间了,没欠谁钱啊!再说当时红玫瑰已经没了。 红玫瑰见李真瞪着眼发呆,不耐烦地挥挥手,“找齐天大圣的事儿先缓缓,眼下我的损失你怎么赔?那些人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给我些没用的硬纸。撵又撵不走,杀又不能杀。我该怎么办?” “那些人都是你从第三重空间带来的?”李真愕然。 “不是我带来的,是我回来他们就出现了。”红玫瑰烦躁地道。 怕触发她的怒火,李真没敢问她是怎么去的第三重空间以及怎么回来的,只是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杀?” 红玫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啧啧摇头,“你的记忆丢失的怎么这么多?沙天王的法则,不同空间的人不能在异空间被杀。否则,杀害者会坠入灵海之渊。行了,你别东拉西扯了,说,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怎么赔? 我现在是穷光蛋,还想过来跟你借钱呢? 李真眼珠子转来转去,灵机一动,“玫瑰,我觉得你的思路有问题,你知道钱是什么东西么?” “钱还能是什么东西?铜钱,银两,金子。就是不能是这种没用的硬纸!” 红玫瑰哂然道。 纸币在唐朝还没有出现,最早的纸币在北宋时期发行,叫做“交子”。 李真摇头,“能做一般等价物的东西都叫钱,最早的钱是贝壳,是羊,再早一些的时候甚至还是某种大石头。” 红玫瑰漂亮的凤眼瞪着他,过了好久,才冷笑道:“又在骗我。” 李真抚额,为什么要加个又字呢?说得我好像骗过你似的。 转而看着红玫瑰,认真地问:“你不信?” “不信。” “好,那我们赌一把,我能让这种硬纸变成能用的钱。”李真拿着那张百元大钞在红玫瑰面前晃了晃。 “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能让这些硬纸变成钱。”红玫瑰哼哼道。 李真认真道:“玫瑰,我先问你,黄沙镇有多少人在你这里欠了赌债?” “所有人都欠我的。包括你个王八蛋,还欠我二百五十文呢!”红玫瑰抱着膀子冷冷道。 黄沙镇经常刮沙尘暴,镇上人户外活动少,玫瑰赌坊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所谓久赌必输,所以人人都欠玫瑰赌坊的赌债。 “那就好办了!” 李真一拍大腿,“你拿这些纸币,分别去西瓜帮、齐老太的杂货店、谭老头的肉铺、费大郎的酒肆、刁老三的木匠铺……等等这些有商品资源的负债人那里,就用这种纸币向他们买东西,并告诉他们,他们欠的赌债凭这些纸钞就能偿还,等攒够了来你这里一起销账。” 说着,弯腰翻捡着各种面额,翻出一块钱、五块钱、十块钱、五十块钱和一百块五张,拿在手中摆成扇形,指着上面的阿拉伯数字问,“这些数字认识不?” 红玫瑰摇头。 唐朝时阿拉伯数字还没传入呢。 但红玫瑰指了指阿拉伯数字下面的“壹圆”、“拾圆”、“伍拾圆”、“壹百元”这些字眼,道:“这些认识。” 正准备炫耀幼儿园算术知识的李真神色卡壳,摆摆手,“额,那一样。” “根据这些数额呢!你自己定个铜钱兑换标准,比如说一文钱兑一圆,一百文兑壹百圆。” “一千元还能兑换一吊钱呢。”玫瑰鄙夷地斜乜他一眼。 李真捂脸,忘了,玫瑰可不是小夷。 “然后呢?” “然后,你就会发现,慢慢的人们都会用这种纸币买东西。再然后,你偷偷把铜钱藏起来别花,等到这些纸币磨损得差不多的时候,这就叫劣币驱良币。到最后,黄沙镇只会剩下一个有钱人。玫瑰姐,你猜猜是谁?” 李真肩膀抖动,贱兮兮地笑着。 黄沙镇是个封闭的世界,没有铸钱的机构或人,铜钱就固定那么多。但铜钱耐磨损,可以经得住无数轮回去流通。 可纸币呢?在这黄沙漫天气候干燥的世界,用不了多久就会风化掉。 财富最后只会向良币集中。 红玫瑰用手指着他,笑魇如花,“至尊宝,你好坏!” “多谢玫瑰姐夸奖!” 红玫瑰立马翻脸,冷冷看着他,“那你的负债呢?”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儿!” 李真一脸诚挚道:“自从欠了玫瑰姐你的赌债以来,我和弟兄们日思夜想怎么还债。可是你也看见啦,最近沙尘暴,往来的别说客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们想还钱,可实在没业务哇!所以,我和弟兄们一商量,索性赌债肉偿,额不,是出卖自己的体力还债。” “你们?你们这些饭桶会干啥?当黑帮当得都快饿死了!不嫌丢人!” 红玫瑰一脸嫌弃地撇撇嘴。 李真像是受到了侮辱,正颜厉色道:“士可杀不可辱!玫瑰姐你要这样说,我带着兄弟们立马走人!” “走走走!” 红玫瑰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手。 心想,这个流氓头子说的办法倒是可行,但留下就算了,自己养一帮废物干嘛? 李真砸吧着嘴,苦着脸,苦口婆心道:“玫瑰姐,你想想,你在分发纸币债务转移的初期,肯定会遇到些不顺从的刺儿头。到时候你就会需要一支专业的安保队伍,比如像我们斧头帮这样的。我们要的又不多,免了债务管吃管住就行。这叫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去干。有钱人都很善于用人的!” 红玫瑰转念一想也对,斧头帮从帮主到帮众都是些废物,没一个能打的。但吓唬普通老百姓也够了。 “好!你们就留下吧!” 红玫瑰大手一挥,想了想,“哎,你们吃饭了没?” “我们刚……那个啥?” 李真咽咽口水,想说没吃,说不出口。含糊其辞。 “嗷,刚吃过。那就别吃了。吃得太饱不利于消化!” 红玫瑰恍然大悟道。 其实,红玫瑰刚才看到李真等人眼冒绿光,个个像饿殍,就知道这些人穷得揭不开锅了,肯定是来打秋风的。是以故意挑逗。 李真大急,正要说话,却听得肚子叽里咕噜很争气地响了起来。 此时有声胜无声。 红玫瑰神色古怪瞅着他的肚子。 李真一脸尴尬。 “没吃就没吃嘛!死要面子活受罪。跟我来,到厨房吃饭。”红玫瑰白了他一眼。 太伤自尊了! 李真本来想扭头走人,但双脚却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史无前例的大暴雨 下了楼,李真叫上扁六等六人,跟着红玫瑰到厨房吃饭。 红玫瑰让厨娘准备大大两桶面条和米饭。 李真等七人饿虎扑食般扑了上去,狼吞虎咽,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 红玫瑰看得目瞪口呆。 挥挥手,让厨娘再做两大桶。 两桶完了又两桶。 接连吃了六大桶,扁六等人吃得腰都弯不下了,冲红玫瑰抱拳,“大姐大,以后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你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你说抓鸡,我们绝不撵狗。” 李真瞪眼看着这些没骨气的家伙们,扯扯嘴角,“那我呢?” “帮主,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现在都寄人篱下,要有眼色。”扁六低声道。 程犊子也道,“帮主,要是大姐大不在呢?你是咱们的头儿。但要是大姐大在呢,你暂时委屈一下,就做二当家。” 李真无语。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有奶便是娘。心想,现实里的他们没这么不讲义气吧! 怎么梦里的这些家伙们一个个节操碎了一地? 红玫瑰听了很高兴,大大咧咧笑道:“你们都很上道,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保证不饿肚子。” 又斜乜了李真一眼,“不像某人,对我又坑又骗的,以后可要仔细反省,不然没饭吃!” 李真立马躬身,“大姐大在上,请受小的一拜!日后若让小的知道这些家伙们哪个对大姐大不忠,小的定会挥泪斩马谡!” “切!对大姐大不忠的就是帮主你!” 众人指着李真晒笑。 吃饱了以后,众人就听从红玫瑰的吩咐,跟在玫瑰赌坊的收债人后面,去各商户那里用钞票购买物资。 不得不说,斧头帮的人还是有用的。在黄沙镇臭名昭著,只是拎把斧头在旁边摆个pose,商户们就接过钞票献上商品。敢怒不敢言。 渐渐地,玫瑰赌坊堆积的物资越来越多,花出去的纸钞也越来越多,蓄积的铜钱也越来越多。 红玫瑰对李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态度上还是轻蔑无比。 比如现在,红玫瑰冲正在看牌九赌博的李真吩咐道:“至尊宝,带上伞,陪我到李家堡收西瓜。” “嗷!” 李真赶紧取了把伞,又到柜台抓了一把钞票,又到后院拎了把斧头,跟着红玫瑰屁股后面,出了门。 抬头一看,玫瑰赌坊的招牌好像坏了,亮着的部分组成了两个字,鬼坊。 “玫瑰姐,你看!”李真指着招牌失声道。 红玫瑰只是扫了一眼,蹙眉道:“自从从第三重空间回来,招牌便成了这样,这东西我又不会修。随它去!” 外面的沙尘暴没有停歇,李真赶紧撑起伞,殷勤地撑起来罩着红玫瑰,红玫瑰袖手昂然前行。向李家堡走去。 一片黄沙,一袭红裙,宛如沙漠中绽放的玫瑰。 进了李家堡。 一个年过六旬的干瘦老者在一个黑胖妇人的陪同下,走了出来。见到红玫瑰满脸堆笑道:“红老板,今日怎么有暇到寒舍做客?” 他脚下的大黄狗汪汪叫了起来,声音奇大。 红玫瑰冷冷看了它一眼,大黄狗立刻呜咽着夹着尾巴跑到老者和黑胖妇人身后。 李真看着老者,分不清他是哥哥李天德还是弟弟李正德。 因为他现在冠带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李正德,别装了,我今天就是来催债的。” 红玫瑰撇撇嘴道,“你欠我的一吊零三百五十二钱打算还不还?怎么还?” 【李真心下明了,这是李正德干掉哥哥以后的时期。那时候,自己已经去了第二重空间。】 李正德微微冷笑,瞅了黑胖妇人一眼,黑胖妇人起身走入内堂,到了后院。 不一会儿,带出一大帮扛着锄头铁钎的人,包围红玫瑰和李真,虎视眈眈。 李真挥舞斧头,指着众人,“哎哎哎,你们别乱来啊!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吆吆吆,想赖账?”红玫瑰撇撇红唇,轻蔑地看向众人。 李正德冷笑,“赖账又怎么着?谁不知道你红玫瑰的赌坊是放高利贷的?三百五十二钱,愣是被你涨到了一吊零三百五十二钱。怎么还?还个屁!” “还个屁?你说的!” 红玫瑰闻言大怒,伸手罩向李正德,只听李正德扑通扑通连放几个响屁。声音震天! 李正德嗷嗷惨嚎,座下已见血。 肛裂了! 村民们见状,举着锄头就冲过来,李真举起斧头迎战,但还没到跟前,就见数十名村民仰面飞了出去。 扑通扑通掉到土围子外面。 院中只剩下李正德夫妇和红玫瑰二人。 李真都看傻了。 他知道红玫瑰武力惊人,是最强大的两大妖王之一,但那是第二重空间。但现在是第一重空间,她怎地也像头暴龙? 怪不得她瞧不上斧头帮兄弟。跟她比,说斧头帮是废物都有点抬举了。 李正德吓得面无人色,连连道:“红老板,赌债就按你说的算。可李家堡现在除了西瓜,啥也没了!” “我就是来买你的西瓜的!” 红玫瑰冷哼一声。 扭头示意李真拿出纸币,对李正德道:“西瓜按一文钱一斤算,你欠我一千三百五十二文,这纸钞壹圆兑换一文,你把一千三百五十二斤西瓜送到我赌坊。至尊宝,给他钱!” 李真数出了一千三百五十二块纸币,推到李正德面前。 李正德和他身边的黑胖妇人看着桌面上的钱,愕然。 红玫瑰却施施然起身,带着李真出了门,回了玫瑰赌坊。 变成鬼坊的玫瑰赌坊。 黄沙镇的一天极为漫长。太阳一直是下午三点钟位置。 如果按照正常时间算,李真估摸着应该过了一个多月。他和扁六等人每天都出去放钱收账,黄沙镇现在流通的钱都变成了人民币。 铜钱都被红玫瑰藏起来了。她每天躲在闺房数钱,笑得合不拢嘴。 沙尘暴停了。 天地间无比静谧。尘沙不起。镇民们一时间反倒不适应起来。走出屋子。 天空乌云聚集,太阳被遮盖了。黄沙镇成了暗夜。但这不是时间的运转。 放钱回来的李真抬头一看,冲着镇民大喊,“要下雨啦,回家收衣服啦!” 暴雨如注。 儿臂粗的雨水从天而降。 暴雨倾盆。 雨水像是从乌云里直接泼了下来。 黄沙镇气候干旱,很少下雨,更别说这样的大暴雨。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听着外面的雷声滚滚,像沙天王的怒吼。 红玫瑰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看向窗外,面上罕见地露出恐惧之色。 暴雨不停。 大水很快漫过了镇上所有的房屋。 但诡异的是,众人没有半点窒息的感觉。冰凉凉还挺舒服的。 仿佛,大家伙儿都变成了鱼。 但接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高空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沙天王的声音传了出来,音波像是经过空间扭曲,呈现出超重低音的压抑状态,如同沉睡的巨龙初醒,承受着浴火的痛苦,低吼: “乱~吾~钱~者,受~域~影~吞~噬。” 第一百八十五章 域影 沙天王的声音刚落,虚空中出现许多大得吓人的毒虫怪兽。 遮天蔽日的比目鱼、盘旋万丈的巨蟒、长达千丈的蜈蚣、百丈长的壁虎、房屋大小的蝎子马匹大小的马蜂……这还只是能认出来的。 更多的是没见过的,没足两足四足六足八足十几足几十足无数足,没有脑袋、一个脑袋、两个脑袋、三个脑袋、更多脑袋、无数脑袋……奇形怪状,肆意组合,根本不像是这个星球上的生物。 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扑了下来。 镇上的居民吓得亡魂直冒。 齐齐缩在房子里,战栗着看向窗外一个个大得恶心的怪物。 李真和扁六等人也吓得目瞪口呆。 【靠,两辈子做的噩梦加起来都不如这个恶!快点醒来!】 红玫瑰手执一条银色长鞭,瞪大眼睛,既恐惧,又愤怒。 钱是我的! 是我凭本事挣来的! 沙天王,你自己定下的世界规则本来就狗屁不通,现在来怪我? 我无非不过去了趟第三重空间,你就让我的域场变成了这个鬼样,还带过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家伙,那些没用的钱是他们带过来的。 【不是姑奶奶我!】 你现在把罪名安在姑奶奶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岂有此理,我去你妈的! 巨蟒尾巴一扫,镇上数千套房子轰然倒塌,镇民们暴露在怪兽巨虫的面前。 直面恐怖! 巨蟒在吃人,大口一张,无数人就被吞噬进去,掉入黑洞洞流着绿液的喉咙。 蜈蚣在吃人,它的千足每一根都有柱子那么粗,每条腿随意一抬就叉起一人,在人群中快速游走,等到腿上叉满了人,就卷成一个球,腿部依次而动,送入口中。 壁虎们吃人的速度更快,在巨蟒和蜈蚣的口下,抢着口粮。 密密麻麻的蝎子、马蜂也在抢人头。蝎子用两只大螯和巨大尾针,一次绞杀三个,不住吞吃。马蜂则是用尾针直直捅入人的头顶,贯穿,杀而不吃。 还有那些不知名的怪物吃相更是离奇,比如有一种雾状的怪物,只要罩住人,那个人浑身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眨眼间就成为一具白骨,化为砂砾。 不管是黄沙镇的本地居民,还是红玫瑰从第三重空间带来的现代居民,在巨虫毒怪们眼中一般无二,平等吞食。 它们好像只吃血肉,不喜欢人皮,被他们吞食后的人们,只剩一张张人皮飘起。 【李真和红玫瑰这才知道,沙天王说的乱钱者,是使用过纸币的所有人,而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元凶。】 此刻,在所有人里,唯一有胆气反抗的,只有红玫瑰。 只见她手执银鞭,把壁虎、蝎子、马蜂和一些体型较小的怪物抽得不住后退。 李真他们七个躲在红玫瑰后面呐喊,“大姐大厉害!” 但对于体型太大的毒虫怪物,红玫瑰也得逃跑。 镇上的居民被吃得差不多了,红玫瑰等八人显得分外惹眼。 一幕奇观出现了。 静若海底的黄沙镇满地废墟,游弋着各种恐怖生物,都在追击一袭红裙,红裙后面跟着七个亡魂直冒的猥琐汉子。 毒蛇蜈蚣盘旋而来,八人辗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 李真看着蜈蚣密密麻麻的足部头皮发麻,他最怕虫蛇,尤其是腿多的和没腿的。心里暗暗祈祷,一会儿哪怕要死,也别死在那条巨蟒和那条大蜈蚣口里。 【你妹的,快醒来!】 李真心中狂喊,无比期盼小闹钟快点打完球,把自己叫醒。 红玫瑰带着李真等人躲开蜈蚣,冲到了一只章鱼型怪物面前,挥舞鞭子抽了过去。 这只章鱼有磨盘大小,长着三个脑袋,八只腕足蠕动不已,看上去呆呆的。见鞭子挥舞过来,忽地伸出下方漏斗管,噗得喷了红玫瑰一脸一身。 红玫瑰啊的一声尖叫,变成了黑玫瑰,站在那里不动了。 周围的怪兽们仿佛对红玫瑰视而不见,向李真等人追了过来。 李真看到大蜈蚣直直向他冲了过来,蓝汪汪的口器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逼近! 他想跑,但四周围满了怪兽,水泄不通,仿佛都看穿了他的恐惧,就要把他送入大蜈蚣口中。 大蜈蚣的口器伸到了他的脑袋面前。 “佛祖救命!” 李真怪叫一声,闭上眼睛,回了胎藏界。 跑过去抱住大日如来的大腿,哭喊道,“佛祖,外面有毒虫怪兽,好大,好多!” 大日如来睁开双眸,面有忿怒之色,“那就出去,干它们!” “干它们!” 有佛祖撑腰,李真豪情万丈,挥起右拳,喊叫道。 李真睁开了眼。 身后现出一轮大日,光芒万丈,光芒十万丈,光芒百万丈! 驱尽暗夜。 将黄沙镇世界照得一片炽白,白得让人睁不开眼。 无数巨虫怪兽被光芒一照,顿时化为灰烬,嘶吼哀鸣声充塞天地。 天空乌云被阳光冲破,现出沙天王巨大的脸。脸上满是不甘、惊奇和恐惧,“法王,您怎么出来了?小的知错了!” 面无表情的李真只是看了他一眼。 沙天王的巨脸就像一张薄画,被一双无形大手撕了个粉碎。 漫过黄沙镇的雨水顿时消失不见。黄沙镇变得风清云朗。 然而,依然一地废墟。提醒众人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李真走到呆呆站着的红玫瑰面前,此时的她已经被大日光芒洗得一尘不染,就像根本没被墨汁喷过。 但还是呆呆的,瞪着李真看了半晌,皱眉问:“你是谁?” “佛祖,她怎么啦?”李真自己问自己。 “她被域影浸染,失忆了。”李真自己回答自己。 扁六等六人大奇,看着一脸肃穆的李真,不确定地问,“佛祖?帮主?” 李真摇摇头,拂袖而去。身影消失。 扁六等人面面相觑,对红玫瑰试探性道,“大姐大?” “你们是什么人?”红玫瑰瞪眼问。 “我们……是你的小弟。”扁六眨眨眼。跟着大姐大,有饭吃。 “那我是谁?” “你是我们的,额,帮主!” “我们是什么帮?” “玫瑰帮!”扁六一本正经道。 其余五人连连点头,“啊对对对!” 诡异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做梦的人已经醒了,梦境世界却还在继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对帮主要绝对忠诚! 李真满头大汗醒来,晃晃脑袋,觉得口渴,出了寝室跟守寝殿的宫女要水喝。 宫女端过来一个直口圆腹的大金杯递给李真,李真接过,觉得水温不冷不热正好,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现在什么时辰了?”李真问。 天已经亮了。但李真不确定具体是啥时间。 “回王爷,现在是辰时六刻刚过。” 八点半了。自己居然睡了八小时,做了八个小时又臭又长又恶心又恐怖的噩梦。 穷得饿鬼似的,还被一堆连想想都毛骨悚然的毒虫怪物追击。幸亏佛祖保佑荡平妖孽。 以后尽量不睡觉了,每天晚上观想佛祖。 “长公主还在打球?”李真问。 “是的,王爷。” 李真心下佩服,真是一群铁人。领头的那个小铁人最铁。 自己得赶紧修炼哇,不然以后连打球都跟不上小夷和老秦他们。 师父说地境只是灵气吸纳转化为真气的阶段,可以走捷径。一会儿找小夷要点灵丹妙药。 【先度过地境,达到人境再说。】 这时,宫女问李真,“王爷,早膳已备好,要不要端过来!” “端过来,端过来!” 说起用膳,李真想起梦里头的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刻骨铭心,仿佛又饿了。 宫女赶紧出去叫厨房端上来。 满满当当一桌子,李真吃得狼吞虎咽。 …… 马球场上。 小夷等人还在打马球,金吾卫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了,小翠等宫女早熬不住回去休息了,连老安也让一个懂马球的太监替代,他也回去睡觉了。 有蓝臭臭守门,以老秦为首的蓝队被一面倒的碾压,比分呈现出1862:32夸张结果。 终唐一朝,马球史上前所未有。 这种比赛一点看头都没,但老秦等人为了讨好小夷,硬着头皮一路输下去。 直到胯下的老马和小夷胯下的汗血宝马都累得气喘吁吁,比赛这才停下来。 小夷和扁六笑得嘚瑟无比,扁六嗷嗷叫着,“头儿,你们不行挖,以后好好练球技。” 老秦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要是没有那只螃蟹,你们赢得了么?” 转头对小夷苦着脸道:“大姐头,以后打马球,加一条规矩,双方队员必须得是人!” 小夷闻听,回头看看正伸着两个眼球疯狂摇摆的蓝臭臭,回头,果断道:“不行!” 老秦两眼一翻,那还打个啥啊! 解散了队伍,老秦等人回去吃早饭。 小夷却走到蓝臭臭面前,对老秦大喊:“让老安再送点烈酒和大鱼,要生的!” 从昨晚喂食蓝臭臭发现,蓝臭臭最喜欢吃生的,其次是水产类。最重要的是,酒要烈的。 不一会儿,老安带着尚食局的人送来一车大鱼和一车烈酒。 大鱼每一条都是半米多长的黄河大鲤鱼,烈酒每一坛都比昨天的坛子大。 小夷一边喂着蓝臭臭吃鱼喝酒,一边拍着它的脑袋,笑嘻嘻道:“蓝臭臭,我大获全胜,你立下大功,说,想要什么封赏?本长公主全部答应。” 蓝臭臭一只眼球盯着她,另一只眼球指了指鱼和酒。 “这些吃的喝的不算嘛,以后你想要多少有多少!”小夷道。 蓝臭臭呆呆瞪着她,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又低头吃起鱼来。 小夷想了想,眼睛一亮,拍着它的脑袋道,“我想到啦,就封你做白骨帮护法。蓝护法。” 蓝臭臭闻听,两只眼球抬起,不断点动。 小夷哈哈大笑,“我是白骨帮帮主,蓝护法,你知道咱们白骨帮的帮训么?” 蓝臭臭眼球摆动。 “对帮主要绝对忠诚!”小夷大声道。 蓝臭臭两个眼球连连点动。 “好,以后要乖乖的。把这些鱼都吃了,还有那些酒都喝了,自己爬到池塘里睡觉。” 小夷嘱咐完,背着手,走回寝殿。老安赶紧跟上。 走到寝殿,见李真和老秦等七人围坐着吃早膳。 蹙眉,呵斥道,“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你们是猪么?” 自从自己吃不下睡不着以后,她就特别讨厌别人吃和睡。 李真等人听若不闻。照旧下筷。 小夷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宣布几件大事。” “大事?”老秦等人面面相觑。纷纷看着小夷。 “第一件事,白骨帮正式成立啦!帮主就是我,帮众就是新射殿所有人。老安、小翠,还有老秦你们十三个都是舵主,其他人都是帮众。” 小夷神色郑重。 老秦等七人一愣,他们还不知道李真此前成立玫瑰帮的事儿,更别说改帮名了。 “从现在起,你们都改口叫我帮主。现在,安舵主,你告诉他们帮训。” 还有帮训? 老秦等人瞪眼。 老安挺起胸,举起右拳,昂然喊道:“对帮主要绝对忠诚!” 老秦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小夷投来警告的目光,老秦赶紧放下筷子,举起拳头,嗷了一嗓子,“对帮主要绝对忠诚!” 扁六等人也赶紧跟着喊,“对帮主要绝对忠诚!” 李真神色怪异地瞅着老安、老秦他们,想起在黄沙镇的他们的表现,心想忠诚这两个字在你们的嘴里喊出来,简直是讽刺! 小夷又宣布,“还有,从现在起,蓝臭臭是本帮的护法。大家不要欺负它!” 扁六谄笑道:“蓝护法守门有功,球技通神,我们还指望它赢球呢,怎可能欺负它?嗷!” 说着,瞅向红队的程犊子和丁剃头。心想,幸好没加入倒霉的蓝队。 程、丁两人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他们的球衣现在都没脱呢。 老秦问,“帮主,真哥儿是副帮主?” “不,他是军师。对了阿真,以后你见了我也要喊帮主。” 众人脸色怪怪的。 李真瞠目,神情精彩。感到很困惑,新射殿的主人到底是谁? 当初太皇太后把新射殿给了我,是你自己跑过来和我住,那时候你还有点客居的觉悟,凡事还是以我的意见为主。 现在倒好,明晃晃的鸠占鹊巢。 但转念一想,她就是小孩子心性,这段时间又吃不下睡不着,暂时依着她,就当陪她玩闹了,后面慢慢再树立自己的权威不迟。 扁六好奇道:“那副帮主是谁?” “没有副帮主,只有二当家。让老女人做二当家。”小夷撇撇嘴。 众人一脸恍然,二当家是大宫主,齐齐满意地竖起大拇指,“帮主英明!” 他们也不太喜欢傲慢的大宫主。 小夷想到连老女人都要对自己绝对忠诚,笑得抖动着小肩膀,转身回了自己的寝室。 …… 布政坊内,胡祆祠的地下密室内。 坐在中央祭台上的空相穿着一身白袍,瞑目而坐。虽然容貌怪异,但一身洒然出尘之意。 就在小夷封蓝臭臭为护法的那一刻,空相眼眸暴睁。对一旁戴着头巾的侍女道:“去唤礼萨穆护过来。” 不一会儿,礼萨穆护匆匆走了下来,冲空相行礼,“礼萨见过空相长老。” “礼萨,我和螃公的感应断了。”空相一脸阴霾。 “这,怎么可能?” 礼萨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空相长老说的是感应断了,而不是感应到螃公死了。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螃公被人收服了。 可是像螃公那种灵物,杀死它容易,但收服它就不可思议了。 圣地供养了上千年,吸食教众的信仰无数,也没见谁能收服它(连圣主都收服不了)。 可它却舍弃了圣地,跟了别人! “琉璃宫少宫主把它收了?她是怎么收的?”礼萨瞠目道。 空相眯目,“这位少宫主智谋冠绝天下,便是收了我也不觉得稀奇。礼萨,增派人手,暗中保护章母。” “是。”礼萨躬身。 他哪里能想到,小夷收蓝臭臭压根就没用什么计谋,就是玩了一场马球。 蓝臭臭在索罗圣地的时候,教众们恭恭敬敬把它当神灵供着,虽然吃食不缺,但它内心总是冷漠残暴古井无波的。 哪像昨晚那样,小夷给它又是喂鱼又是喝酒,把它当成宠物一般随便。它还感到了红队和观众们对它发自内心的呐喊赞美,这些心念都是平等的,伙伴式的,这让它很激动,它在激动中找到了归属感。 所以,当小夷封它做护法的时候,它果断变心。 它需要的是感情,是认可。不是膜拜。 无缘千年供养也是白搭,有缘一朝相逢便是长久。 礼萨皱眉道:“螃公被敌人收了,有它守着,章母的域影要攻进去就吃力了。” 空相沉声道,“那就,用催念。” “啊?用催念,章母会死的。”礼萨急道。 “那又如何?” 空相冷冷瞥了他一眼。 “属下遵命。” 礼萨穆护低头,退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师兄,真的会堕境么? 吃过早膳,老秦等人走了以后,李真走到小夷寝室,见小夷正趴在翘头案上,握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她画的都是竖道子,一张纸画完又是一张纸。 李真大奇,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看看1862:32需要写多少纸?”小夷头也不抬道。 额,好浩大的工程。 李真额头出现一排黑线。 摇摇脑袋,问,“小夷,你有没有能快速增长修为度过地境的灵丹妙药,给我一些。” 小夷斜乜了他一眼,“叫我帮主!” “帮主,给我一些灵丹妙药。” 小夷放下笔,转头看着李真,哼哼道:“没有!” 咹? 李真急道:“小夷啊,我现在急需能增长功力的丹药,不求像九转还元大神丹那样的神药,给我些普通灵丹妙药就行,让我度过地境,最起码好陪你们打球啊!” 小夷站了起来,背负双手,蹙眉训斥,“军师,修行要是依靠灵丹妙药,那算什么本事。帮主我希望你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修炼上去。这样基础才牢靠,将来到了大罗天境,也好跨过暗堑,一路证道太虚天。” 李真闻听,直翻白眼,这个气呀。 很后悔成立玫瑰帮,又让小夷改成白骨帮,还当上了帮主。真是作茧自缚。 她好像对帮主名号比对长公主名号还看重,竟变得油腻无比,像个官油子。 李真气哼哼白了她一眼,离开。 【他哪里知道,小夷不是不给,是压根没有。】 小夷只是占据了琉璃艮宫,艮宫只有树姥姥和三千术法典籍。当然,树姥姥的本体世界树也会结一些奇奇怪怪的果子,但唯独没有能提升境界的。 灵丹妙药只有离宫能炼得出来,增长真气的仙草神果只有属木的震宫或属水的坎宫能培育出来。 而这些宫位,都听大宫主明姬的。 …… 这一天,阳还真又拎了坛酒和一个玉瓶去找师兄司马承祯。这次的酒不是一文钱一坛的劣酒地瓜烧,而是真正的宫廷御酒。 高粱白。 到了白云观。推开柴扉,喊道,“师兄,玄晶脉髓我带来了。” 玄晶脉髓,是司马答应阳还真为小夷解决问题索要的天才地宝。是少府监耗费极大人力从极北之地的万年寒潭中提取出来的。 本来是为了给皇室制冰用的,全少府监也只有三瓶,阳还真向太皇太后索要,太皇太后闻听是为了给小夷治病,亲口下令,才取出一瓶。 小院里杂乱不堪,空酒坛乱扔。还有些乱七八糟能换些钱的废品,和柴火木炭。 小院只有三间瓦房,阳还真以前来过。左边是堆杂物的仓库,中间是三清殿,右边是师兄的卧房。 阳还真撩开门帘,进了中间的三清殿。 只见拥挤在一起的三清神像木雕下面,司马正恭恭敬敬跪拜。 阳还真嘴角抽搐,忍不住嘲讽,“师兄你一辈子都没信过祖师爷,就别在这儿假惺惺了。” 司马拜完第三拜,缓缓站起来上香,头也不回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我要行三转通玄献气解厄秘法为少宫主解决困扰,会堕境的。拜拜祖师爷总安心些。” 燃完香,转头,接过阳还真手中的玉瓶。但觉入手冰寒,微微惊奇。 “来,和我取星辰玉露。” 司马带着阳还真到了院里,从屋檐上取下一个承露盘。 承露盘是铜制的,呈莲花形,造型精美,大概是白云观最值钱的东西了。 金黄色莲瓣围拢的盘底,静静躺着一层泛着蓝光的清水。 取了承露盘,司马又带着阳还真回了耳房。 耳房里又破又旧,除了铺着一张草席的土炕和一块青砖枕头,就只剩墙角的酒坛子。酒气夹杂着臭气扑鼻而来。 司马把玄晶脉髓和星辰玉露放到炕头,拎起高粱白坐炕上喝了起来。 阳还真皱眉看着四周,坐到他身边,拂尘一摆,叹道:“师兄,你过得也太清苦了些。等解决了少宫主的麻烦,别回白云观了。” 司马沉默不语。只是拎着高粱白不住地灌。 “师兄,真的会堕境么?”阳还真神色复杂地问。 “是的。”司马神色漠然。 阳还真闻听,皱眉,“师兄,你现在是少净天,还是大罗天?” “大罗天,初境。” 司马又喝了口酒,淡然道。 “行此秘法,你会堕几境?” 阳还真面上有担忧之色。 司马猛灌一口酒,咽下,用油腻的袖子抹抹嘴,“运气好,会堕到少净天,运气不好,嘿嘿,会掉得比你还低。” “会掉这么多?”阳还真瞠目。 “你以为呢?” 司马瞪眼,“这三转通玄献气解厄秘法本来是用来救命或者传功的,道爷我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胡乱搜集术法,居然搜搜集到这种破法门。现在却用来对抗琉璃宫的九转还元大神丹。” 阳还真一呆。 过了许久,想了好久,摇头道,“师兄,你还是别去了。少宫主只是吃不下睡不着,并无大碍,想来过上一段时日,就消化了。犯不着拼着堕境来解决问题。” 他上次来找司马,本以为他说的付出代价就是付出点身外之物,哪想到居然是堕境。还是天境堕境。 司马却微笑摇头,“师弟呀,你观天象悟道,却始终不明白天道不在天上,而在人间。呈现出来的便是因果。我代师收徒,你成了我师弟,而你主动站队,跟了少宫主。现在少宫主出了问题,你来找我,而我偏偏又有解决之法。” “你说,这不是因果是什么?师弟呀,注定的,终究逃不了。” 司马叹道。 “何况,我感应到,上界和法界的撞击马上就要来了。四大天灾之下,皆为齑粉,我不想再兵解了,我想带着茅山上清派去博那一线生机。而那一线生机,不在琉璃宫,便在索罗圣地。站队得交投名状,而投名状,就得有诚意。” “你说,这堕境,诚意如何?值不值得?” 说罢,司马深深看着阳还真。 【天境堕境,这份诚意即便放在琉璃宫面前,应该也沉甸甸的。】 阳还真心想。 站起来,对着司马深深鞠躬行叉手礼,神色郑重,“师兄,还真以前觉得师兄只是术法通玄,境界高深而已,但再高也高不过须弥国师。而今听师兄开导,才知师兄的境界才是高入云霄。师兄请受师弟一拜!” 暗暗决定,即便此次师兄堕境堕得比自己还低,尔今尔后自己也要待之如师。 司马坦然受了他一礼。 喝完那坛酒,端起承露盘,笑呵呵摇头道:“走罢!” 阳还真拿起玄晶脉髓玉瓶,跟着司马承祯出了道观。 两人都是大修行者,都精通类似缩地成寸的术法,不一会儿便到了兴庆宫新射殿。 小夷又带着老秦他们去打马球。有蓝臭臭守门,比赛自然是红队对蓝队的单方面碾压。 李真在寝殿修行真气。 闻听一个年轻太监来报,说阳天师带了一个邋遢道人前来拜访,是来为长公主治病的。老安还在球场当裁判呢,让年轻太监轮值。 长安还真有能解决小夷困境的高人? 李真心中大奇,问小太监,“他们在哪里?” “小的已安排两位贵客在新射殿正殿,奉茶伺候。” 李真赶紧放下手中的《剑道气海玄章》,出了寝殿。 到球场喊停比赛,要小夷出来陪自己去见大夫。 小夷闻听阳还真找了位高人能解决自己吃不下睡不着的问题,激动地转身对众人喊,“不打了,不打了,帮主我有点事儿,你们散了罢。” 说完,跟着李真到了新射殿。看到阳还真和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坐在扶手椅上喝茶。他俩中间的曲足案上,放着一个白玉瓶一盏承露盘。 小夷好奇地看了看玉瓶喝承露盘。心想,那里面的东西能让我吃下饭睡着觉? 见小夷进来,阳还真赶紧起来,躬身施礼,“见过长公主!” 又指了指司马承祯,“长公主,这位是我师兄司马。师兄有解决长公主困扰的法子。” 司马却坐着没动。静静看着小夷。 小夷看着司马,眼睛瞪大,面露不可思议之色,“你是大罗天境界?” 世间修行者众多,但大罗天境的宗师,要么出自琉璃宫,要么出自索罗圣地。 但眼前这老道,身上没有索罗圣地的气息。 第一百八十八章 真假天境 司马闻听苦笑,“解决了少宫主吃不下睡不着的困扰后,便不再是了。” 小夷闻听更奇,偏着脑袋,似笑非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吃不下睡不着?” “长公主是被九转还元大神丹的强大生机锁住了浑身的经、脉、络,一时消化不了,形成封闭状态。那大神丹想必长公主吃得急了,一口吞了。” 司马微笑着叹息。 “咹?那你打算怎么帮我泄掉?”小夷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困惑。 神医和灵丹妙药都解决不了的难题,眼前的这个老道怎么解决? 司马摇头,“若是用泄的法子,简直是糟蹋神丹。” “那你准备怎么办?”小夷眨巴着大眼睛道。 “我茅山上清派有种秘法,名为三转通玄献气解厄。本来是用来救度亲近的人或者灌输弟子功力的,没想到却能用来解决长公主的困扰,嘿嘿,老道也算没白学。” 司马苦笑道。 小夷博览琉璃宫三千秘法,自然接触过类似的术法。大眼睛里的困惑更浓郁,“这种秘法,是不是会让你损耗大量真气罡元,甚至还会堕境?” “是啊。”司马坦然道。 “那你为什么甘愿堕境也要来帮我?”小夷不解。 “因为老道痴迷于丹道,不忍心见传说中的九转还元大神丹就这么被白白浪费。索性借助神丹之力,助少宫主提升一个境界罢!只要神丹显现神力,老道便是堕境又何妨?” 司马笑眯眯道。 小夷怔怔地看着司马,良久,才蹙眉道:“老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想要什么?” 神色认真。 涉及修行,她的武侯智商又回来了。自然不相信一个能独自修到大罗天的宗师会白痴到为他人做嫁衣的地步。 拼着自己堕境,也要让对方上升一个境界。她可不信有人白痴到这种地步。这个白痴还是天境。 司马闻听,心下大慰,眼前这位貌似幼稚的少宫主可不是真的幼稚。 当下正色道:“琉璃宫和索罗圣地之战势不可免,老道我本想置身事外,但无奈阳还真已经站在琉璃宫一边,我这个做师兄的,也只能把宝押在琉璃宫一方。只望将来少宫主能护得我茅山上清一门。” 说着,起身,对小夷郑重施礼。 小夷闻听,指着他,笑嘻嘻道:“你很有眼光。我们刚刚把造假圣地那些假大罗天打得屁滚尿流。老道,你就算堕境又如何?事成之后,我教你真正的大罗天修行法门,保你一路通途,至于能不能到太虚天,就能看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真正的大罗天修行法?” 司马一愣,“难道,我的大罗天是假境界?” 小夷摇头,“你的大罗天境还在初阶,没碰到那道暗堑,我看不出来。” 怎么还有道暗堑?是大罗天中阶么? “暗堑?那是什么?”司马惊诧道。 小夷眨眨眼,嘴角扯动,反问道:“老道,你是不是觉得少净天、大罗天、太虚天三重天都只有三个阶次?” 司马困惑道,“修行秘典中都是这么记载啊,少净天、大罗天、太虚天,三重天各分初中高三阶小境界。莫非还有其它划分法?” 小夷不屑道,“你看到的秘典都是法界传出的假货。连造假圣地都被骗了。真正的天境,少净天确实是那三阶,大罗天却只有两阶,而太虚天,有六阶之多。大罗天的两阶,就是以那道暗堑为界的。可笑圣地那些那些家伙们视若不见,都修偏了,弄出一堆假大罗天。” 司马目中迷茫,心中翻江倒海。以琉璃宫少主的身份,自然没有骗自己的必要。这样一来,他反倒对堕境没什么担忧了。 甚至还庆幸跟着师弟来见少宫主,能闻听真正的天境境界。 在一旁听着的李真和阳还真也十分惊诧。这等机密他们这种修行层级还没接触到。 李真还好,跟着小夷去过龟兹,见识过明姬的恐怖实力。还有那些假大罗天,在她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但阳还真就真的震惊了。 他距离突破天境近在咫尺,歧路就在眼前,急需指点迷津,拱手诚挚道:“请长公主指教,天境修行真正的阶次。” 小夷看了看阳还真,又看了看司马,还有一脸好奇的李真,撇撇嘴道:“少净天是少光、少音、光音三阶,大罗天以暗堑为界,只分福生天和广果天。” 司马闻听皱眉,少净天的三阶名称未变,但大罗天却少了个中阶,问:“那善见天呢?” 善见天,正是世传大罗天的第二个小境界。 “那是引人入歧途的假境界。”小夷撇嘴冷笑。 阳还真又施礼,“日后还请长公主详加指点。” 小夷笑嘻嘻道,“我定会详加指点,你们师兄弟帮我这么大的忙。等我的麻烦解决以后,我送你们几本秘典。” 这时,李真问:“那太虚天呢?” 司马和阳还真也都好奇地看着小夷 小夷瞅了瞅李真,撇着小嘴甩了个白眼,“军师,修行切忌好高骛远。你先过了地境再说。” 李真翻了个白眼。这个油腻的官油子。 阳还真莞尔失笑。心道少宫主和摄政王这关系真是复杂得很。 司马微微一笑,“长公主若无琐事,那就找一间静室,老道我这就施展三转通玄献气解厄秘法。秘法施展后,长公主会进入闭关状态,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感知。” “需要多久?”小夷皱眉问。 “几日便可出关。” 顿了顿,司马又看着阳还真和李真道:“长公主闭关期间,还请师弟和摄政王护法,严禁一切打扰,包括送食。” 阳还真拱手,“师兄放心。” 李真也拱手,“我会让所有人不要靠近。道长,新射殿正好有间静室,你们随我来。” 说着,李真将众人带到了新射殿最小的一处偏殿。 小夷一看乐了,这不正是裴旻在黄粱梦中传授阿真心剑的地方么? 进了静室。 只见两张床榻已经撤去了一张,只剩了一张长桌,和一把圈椅。 司马将玉瓶中的冰糖大小的玄晶脉髓一块块倒出,随手捏成粉末,在地毯中央画了一个螺旋状的秘阵。 看得小夷和阳还真两个阵道高手大惑不解。 秘阵倒不大,符文也简单,但阵眼居然看不出是在里面还是外面。 整个秘阵就像是把一条铁丝不断拉伸旋转,一头旋转成圈,另一头直勾勾旋转出了圈外。 画完秘阵,司马坐到圈子中央,指了指钩子状的那头,“长公主,请入阵。待会放下任何杂念,随着老道我的咒语,进入第一转,星露引淤,灵丝破障。” 小夷闻听,一屁股坐在圈外的钩状末端,闭上眼睛。 阳还真给司马递过来承露盘,和李真出去了。 随着偏殿的门缓缓关上,静室内,只剩下了司马和小夷。 只见司马将承露盘内的星辰玉露倒于掌心,双手结引灵印,拇指紧扣无名指根,其余三指伸直呈星芒状。 口中念诵咒文:“天枢引灵,地脉导滞,露化丝绦,淤显其迹!” 声音莽莽苍苍。如同献祭神灵。 语音刚落,司马掌心的星露化作千万道淡银色灵丝,如银蛇般钻入小夷周身密密麻麻的经络脉穴, 小夷觉得浑身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小脸浮现出微笑。 司马却面色如铁。随着结印速度越来越快,银丝越来越密集,他的脸上呈现痛苦之色。真气疯狂外泄,通过螺旋秘阵传送到小夷体内。 堕境开始了。 破境也开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对梦,疑点,杀不杀? 李真和阳还真走出偏殿。对阳还真道:“阳天师,我去吩咐宫里人不要靠近这座偏殿。” “摄政王慢走。”阳还真欠身道。 李真找到书房里正在制定新射殿马球新规则的老安,让他告知宫里人不要靠近东北角的那座偏殿,长公主正在那里闭关。 老安闻言,赶紧去通知。 李真回到自己的寝殿。又开始修习真气。 不一会儿,老安回来复命。然后站在旁边等候吩咐。 李真修行得忘了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安忍不住道:“王爷,午膳时间到了。要不要用膳?” 李真闻言,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点点头,“端上来吧。” 丰盛的宴席端了上来。 在李真用膳期间,老安面色怪异道:“王爷,这两天你有没有做梦?” “做梦?” 李真抬头,想起昨晚那个又恐怖又恶心的噩梦,“有啊,昨晚就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昨晚?” 老安摇摇头,“噩梦是前天晚上,昨晚大家伙儿都做的是美梦。” “你是说,这两天大家都做梦了?” 李真凝目道。 老安点点头,一脸心悸,“咱家问过宫里所有的内侍,他们都做梦了。连金吾卫们也做梦了。听说,连翰林院的官员也都做梦了。不同的是前天晚上做的梦恐怖无比,昨晚做的梦又美妙无比。” 李真砸吧着嘴,皱眉道:“凭啥你们做的是美梦,我就做了个恶心的噩梦。” 挥挥手,“人嘛,睡觉总会做梦的。” 老安却踌躇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慢吞吞道:“王爷,咱家梦到了玫瑰帮。” “嗐,你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是改帮训操劳过度了。” 李真筷子不停,又吃又喝。不以为然道。 老安摇头,喃喃道:“不是哦,王爷,咱家见到了红玫瑰帮主。” “啊?她长啥样?”李真筷子一停。 “她长得特别漂亮,比宫里的妃嫔都要漂亮。穿着一身红裙子,有点像胡姬的服饰,袒露得挺多。” 老安回忆着。 李真呆住。就算做梦,人也梦不出没见过的东西。 “跟我说说你那个梦。”李真郑重道。 老安于是给李真讲起了自己的梦。 说玫瑰帮其实是家酒肆,自己是玫瑰帮里一名厨子,小翠是收账的柜台,帮主红玫瑰是老板娘。也是长公主的姐姐。 日月同天那一天,沙天王会吃十二妖王,而跟随妖王的普通人到时会变成沙子。 说到这里,老安神色复杂地看着李真道:“咱家还梦到了王爷和帮主,额,是长公主,长公主在那里是白骨帮帮主。拎着两把大得吓人的锤子。结果梦醒来的第二天,王爷就让长公主把帮名改成白骨帮。王爷你说奇怪不奇怪?” “那个地方是不是叫黄沙镇?”李真问。 老安一个机灵,瞪大眼,“对呀,王爷怎么知道?难道王爷也梦到了?” 李真没说话。一脸怔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才道:“老安,在你的那个梦里,我是不是和红玫瑰成婚了?你做的主婚人?” 老安摇头,“红玫瑰一直在等一个叫至尊宝的人。” “那我在你的梦里干什么?”李真又问。 “那时咱家心下郁闷,出来散心,遇到一个年轻人问路,他要去找白骨帮。咱家劝过他别去,但他执意要去。咱家只好告诉他。醒来以后,咱家才想起,那年轻人可不就是王爷你么?” 李真又陷在困惑里。 在他的记忆里,和红玫瑰洞房的第二天,自己就偷偷跑了出来,老安还在酒肆睡着呢。 给自己指路的明明是个老农。他还告诉自己黄沙镇的人命中注定会化砂。 【老安的梦是扭曲的,是残缺不全的。明姬的梦应该也是不全的。李真心想。】 “小翠呢?她有没有做有关黄沙镇和玫瑰帮的梦?”李真。 “没有。小翠和咱家说,她做的噩梦是小时候跟着她父母在冰冻河面捕鱼,踏破冰面掉了下去,被蓝护法吃了。她做的美梦是她梦到捕到很多鱼,又大又多,多到吃不完,她父母天天卖鱼发了大财。” 说到这里,老安微微发笑。 李真也莞尔。边用膳边思索起来。 【黄沙镇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哦?】 听师父说那个地方就在龟兹,龟兹的最西边,方圆不过五里地,啥也没有。但当时忙着争斗夺宝,借到银子后又忙着把银子送回长安,竟没空去那里看看。 为什么除了自己和明姬,小夷就没做过黄沙镇的梦呢?反而是老安做了这样的梦? 还有,为什么这两天大家都在做情绪强烈的梦? 李真心头隐隐觉得不安。 满脑子困惑地用完了午膳,让老安去唤老秦他们七个过来。 老秦等人嘻嘻哈哈走了进来。 “这两天你们做梦了么?” 众人一听,神色激动,频频点头。 扁六叽叽喳喳道:“真哥儿,你怎么知道?前日晚上,我做了一个好吓人的梦。梦见我给一个怀孕的妇人扎安胎针,结果把人给扎死啦!一尸两命哇!” 众人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心想这也算噩梦? 但只有李真这个现代人知道,对于扁六这等医者来说,医死人确实是最恐怖的噩梦。何况他这等神医? 程犊子闷声闷气道:“我梦见我被师父装到棺材里活埋了。怎么都出不来。” 众人同情地看着他,心想犊子你那师父是不是虐待过你? 孙骡子叹道:“我梦见我在战场上,帮主是大将军,让我去控制对方百万大军的军马。可那么多军马我哪控制得来,被马蹄踩成了肉泥,那个疼啊!”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既同情,又鄙夷,齐齐心想帮主在你眼里这么恐怖?等帮主出关,我第一个过去告密。 剩余人看到李真巡视的目光,也说出了自己的噩梦。 王黑炭说自己又回到小时候上山打柴掉落悬崖,挂在悬崖边榆钱树上的那一刻。 众人很同情,上不上下不下最难受了。 陈炉匠说自己梦到被人绑在烧红的铁炉上,被活活炮烙了。自己都能闻到肌肤被烤焦的臭味。 众人非常同情。心想,你居然受到了上古酷刑。 丁剃头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我梦见小时候挨饿的日子。 众人齐齐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也叫噩梦?和扁六一样矫情。只有李真充满同情地点头。 轮到老秦了。 老秦摸摸鼻子,“我梦到自己在一个沙漠,莫说酒,便是连水都喝不到。就这样走呀走,望不到尽头。走了一年也没沾到一滴酒。” 众人齐齐发出嘁的一声,鄙视他。心想,比扁六和丁剃头还矫情。 李真听完,“说说你们做的美梦?” 老秦等七人嘿嘿干笑着不说话。 噩梦是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美梦就是展示贪婪了。这属于个人隐私,便是对大姐头也不能说。 看他们的神情,李真顿时了然,哂然瞥了他们一眼,嘴巴像算盘珠子一样噼里啪啦,“你们这两天做的梦,有没有关于黄沙镇,白骨帮,玫瑰帮,红玫瑰,白晶晶,沙天王,至尊宝,齐天大圣等等之类的内容?” 老秦等七人齐齐摇头。 李真想了想,又问:“你们都是修行有成的人,平时做梦多么?” 扁六摸摸脑袋,撇撇嘴道:“一个月也没几个!” 老秦嘿然道:“一年也没几个!” 平日沉默寡言的丁剃头道:“就算做梦,也断然不会像前两日那么心绪激烈。” 修行者的心志较于常人要坚定得多,这两日众人齐齐做梦,而且是心绪跌宕起伏的美梦和噩梦。 李真皱眉道:“大家伙都是这两日做噩梦美梦。而两日前,正是我们把蓝臭臭捕回来的时候。你们不觉得蹊跷么?” 众人这才顿悟过来,失声道:“难道是它在搞怪?” 蓝臭臭被众人抓回来第一天,绑在画舫后面在兴庆湖上破冰游湖,它感到恐惧愤怒,所以众人都做了噩梦(李真在胎藏界观想大日如来没做梦)。第二天,小夷让蓝臭臭守门,赢球赢得很开心,它被众人夸赞,所以它让众人做美梦。 【它恐惧,就让众人恐惧;它开心,就让众人也开心。】 老秦揉着鼻子,道:“我当时就觉得那只螃蟹有古怪。普通螃蟹便是再大,也不可能会守球门。那只螃蟹定是通灵的邪物。” 程犊子对李真道:“真哥儿,我们要不要把蓝臭臭杀掉?” 扁六尖叫道:“你疯啦!那是大姐头的宠物。你敢杀它,大姐头出来以后,第一个杀你!” 程犊子顿时一个哆嗦。 李真皱眉半响,道:“等小夷出关再说,这几日,对它好点。千万莫惹了它。” 第一百九十章 你是唐人! 得知蓝臭臭在搞怪,李真先让众人按兵不动,哄它高兴点。众人连连点头,毕竟,谁也不想做噩梦。 然后,李真遣散了众人,去找老师高朝世。他想知道老师和太皇太后的噩梦。 结果走到南薰殿,殿里的守宫太监告诉他,太皇太后去上朝了。于是他便坐着喝茶等待。 不一会儿,太皇太后在高朝世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太皇太后一见李真,啧啧道:“吆,这不是摄政王么?难得来哀家这里一趟。” 李真闻听,心知太皇太后对自己一直不上朝心生不满,笑嘻嘻站起来扶太皇太后坐下,“奶奶,以后我有时间,会上朝的。” 太皇太后瞥了他一眼,“阿真,记得你的话,还有,以后你和小夷一样,喊哀家奶奶。哎,小夷呢?” “正要过来跟奶奶说,小夷今天早晨闭关了。阳天师请了他师兄过来,帮小夷解决吃不下睡不着的问题。” “在哪里闭关?”太皇太后问。 李真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高朝世,“就在我上次和师父学心剑的那间偏殿,现在阳天师守着门,我也让宫里人不要靠近。” 高朝世好奇道:“他的师兄?是哪位高人?” “他叫司马承祯,是个看上去很邋遢的道长。他和须弥国师一样,也是大罗天。” 高朝世惊诧道,“二玄之一的司马居然是阳天师的师兄。还是天境宗师!” 李真神色复杂道:“司马道长这次是拼着堕境的代价来帮小夷的?道长说,施展完秘法后,小夷的境界会提升。” “什么?” 高朝世震惊。 修行人视自己的修为重过一切,便是亲人也不值得如此付出。那可是天境大罗天啊!这简直就是舍己为人。 问题在于,他和小夷毫无关系。而且,天境高手也没必要为了巴结琉璃宫付出如此代价。 太皇太后不懂什么是堕境,但从李真和高朝世的反应里,猜测肯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高朝世闭上双眼,揉着眉心道,“他为什么愿意这么干?” “小夷当时也问过这个问题,道长说站队琉璃宫,只求到时候能护得他所在的门派周全。小夷也告诉了他天境修行的正确途径。” “他的门派叫什么?”高朝世问道。 “茅山上清派。” 高朝世微微颔首。他对道门三清流派有一定的了解。 上清派祖地在饶州茅山,是以世间又称其为茅山派。擅长经法、符箓、秘术、炼丹等道法,始于东晋时期。始于东晋,兴于隋唐,到现今,式微已久。 高朝世对这位一心为了门派的宗师感佩不已,心知此番相欠司马道长极多,绝不是功法境界矫正能偿还的人情债。 站起来,对太皇太后微微欠身道,“太皇太后,杂家建议,将茅山上清派敕封为国教。在长安兴建上清道观。” 太皇太后缓缓点头,“我李家便是道祖李耳之后,封道教门派为国教自然再合适不过。现在国库也不缺银子,小高,在司马道长出关以后,你便和道长择吉地兴建上清宫罢。” 高朝世欠身。 太皇太后又问,“阿真,道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出关?” “奶奶,道长说,需要几天时间。” “恩,那便好。”太皇太后欣慰地点头。 李真想了想,问道:“奶奶、老师,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们禀报。昨晚和前晚,你们有没有做梦?” 太皇太后莞尔,“睡觉都会做梦呀!” 李真皱眉摇头,“奶奶,老师,不是一般的梦。是那种很吓人的噩梦和很美妙的美梦。心绪特别强烈。我问了安公公,据他打探所知,新射殿,或者说晚上住兴庆宫的人,几乎所有人做了噩梦和美梦。前日晚上是噩梦,昨日晚上却是美梦。” 高朝世凝眸,皓眉抖动,“所有人?你也做了?” 他和小夷没睡觉,自然无梦。 李真脸上带着厌恶神色,道:“恩。前日我修行念力秘法,没做梦。他们做了噩梦。昨晚他们做了美梦,我却做了个噩梦。” 心道,你个臭螃蟹,我又没得罪你,你凭啥只给我噩梦不给美梦? 高朝世想到这两晚自己天天守在太后寝殿门口击杀那些看不见的鬼魅,顿时感到脊背发凉。 【到底是什么东西侵入进来了?】 “老师,刚才我和他们分析了一下,发现罪魁祸首可能就是小夷带回来的那只蓝螃蟹。”李真密目,神色警惕。 高朝世惊疑不定,缓缓道:“自从前日晚,小夷带着那只巨大螃蟹游湖,杂家便感知到了一些怪东西,这些东西看不见,毒不死,却又极为脆弱,比蚊子还脆弱。” 用拂尘揉揉眉心,“杂家当时也怀疑是不是那只蓝螃蟹有问题?但若是它有问题,以小夷的修为和见识,又怎会带回来?” 接着哭笑不得地叹道:“为了保护太皇太后,杂家在太皇太后的寝殿门口守了整整两晚,为太皇太后拍蚊子。哎,早知道昨晚是美梦,杂家就不守了。” 太皇太后闻听高朝世为自己默默守门守了两晚,心下感动,哈哈一笑,“那今晚就别守了,小高,你让御膳房给它多送些食物过去,哀家昨晚看到它好像喜欢喝酒,你也送些美酒过去。” 高朝世躬身领命,笑道:“咋家这就去安排,亲自去喂。” 太皇太后指着他,乐道:“对,小高,你得好好巴结一下,让它也给你个好梦。” 李真也躬身行礼告别了太皇太后,陪着老师走了出来。想到自己从明天起,偶尔也得上朝理一下朝政。便问高朝世,“老师,那鱼天恩是不是已经起程了?” “前日,朝廷已收到消息,鱼天恩已经带着四万神策军从徐州往长安赶。算算日子,再有五六天,他就该赶到了。” “老师,你说他会不会沿途出耍什么幺蛾子?”李真腹黑地道。 高朝世眯起眼,思索片刻,摇头,“应该不会。” 顿了顿,又道:“杂家要是他,就不会。” 李真想了想也是。鱼天恩要是沿途攻占别的节度使地盘,根本不会分散军队。更不会解散那三万叛军。 李真又问起财政情况。 高朝世笑呵呵道:“多亏小夷和你借来那笔巨银。工部和将作监已经动工重建太极宫,同时也从民间大量征调匠人修缮宫城。” “监门卫放开宫城门禁,让百姓进去摆摊卖餐点,服务那些匠人们。这样一来,还能解决大量百姓的生计。你是没见现在的宫城,呵呵,热闹得很呀!” “有了银子好办事儿,刘尚书的三策已经全面开展。盐政已在长安推行,然后遍及大唐疆域。漕运已拨银修建。凡还收朝廷约束之地,都大量设立常平仓。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大唐还会回到太宗皇帝和玄宗皇帝的鼎盛繁荣。” “下一步,阿真,你觉得应该做什么?”高朝世目光灼灼道。 “扩军!平藩!涨课户!”李真果断道。 高朝世点头微笑,“然后呢?” “荡平四夷,为我大唐打下大大的疆域!重现太宗皇帝天可汗的威严!” 李真胸中腾起一股豪气,大声道。 高朝世大笑,笑了好久,看着李真,“阿真,咱家只是个太监,心里只能装着太皇太后和你,还有小夷。论本事也只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太皇太后年岁已大,而小夷身为琉璃宫少宫主,早已不在凡间,这大唐,将来只能靠你!” “你要修行,杂家不反对,但你想做个像小夷那样的修行者。却是永远不能!” “因为你是唐人,你是太宗皇帝的子孙,你身体里流淌着太宗皇帝的血液,你要救大唐!” 说完,背着手向御膳房走去。 只剩李真呆若木鸡。 第一百九十一章 良心的追问 痴痴怔怔良久。 李真才面沉似水地向新射殿寝殿走去。沿途,老安、小翠等宫女太监纷纷行礼问候,李真视若不见。 老安和小翠面面相觑,心想,王爷莫不是被太皇太后训斥了? 跟着他身后,看着他进了寝室,却又怕惹他不满,站在门口等候。 李真坐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却没有进入胎藏界观想,也没有修炼真气。而是内心陷入了天人之战,他被师父的一句话震动了。 【你是唐人!】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现代人的视角去看唐朝,即便口口声声说着“我大唐”,但内心深处的灵魂还是在二十一世纪。 穿越过来短短一个月,从盂县到长安,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这一个月的人生过得刺激无比,从一个不良人象窜天猴一样嗖地成了摄政王。 他回忆起这一个月来在大唐过的每一天。 说实话,来长安以后他过的日子挺滋润的。 到长安第二天就住上了独门小院。按照前世京城房价,在皇城根的独门小院值多少钱? 每天跟着小乙和二统领到处逛,惬意无比。就算在三州驿站遇到危险,最终也是有惊无险。 其后,便是拜了老师和师父,学了不少本领。 再其后,被老师带着认识归相,被归相带上大朝会,然后看了一场又一场惊险刺激的大戏。 国师化身黑佛,军神带兵闯入对抗,自己和所有人一样,激动地为军神加油,全长安百姓的念力都汇聚在太极宫。 然后,自己像一个饿了八百年没吃饭的人掉到了食物堆里,借到了念力,和小夷、师父一起击杀黑佛。 【从观众变成了配角。】 庆功宴上,老师用讲故事的口吻揭开自己的身世。要自己当皇帝! 自己的脑袋当时是懵的。 内心是抗拒的。 【凭什么我的人生要让你们操控?】 然后,自己和太后、老师、小夷等人对抗,最终双方妥协,让自己做了摄政王。 然后就是发现朝廷国库衰竭,已经濒临崩溃。主动跟着小夷去龟兹借钱。 【到这时,李真都没意识到,他已经从配角转成了主角。】 他想修炼,在小夷和师父的支持下,便让他修炼。 他不上朝,那朝政就辛苦太皇太后、高朝世和归叔夜。 但是,谁也不能替代他。连年幼的小皇帝都不能。 太皇太后年岁已大,撑不了多久;小皇帝年幼,要长成的话还得十年;小夷是世外之人,琉璃宫还要她回去呢;归相爷再能干,也是朝臣。 【大唐朝廷需要一个主心骨。这个主心骨也只能是他!】 因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唐太宗李世民的血液。 这时,他听到原身的嘲讽,“你不能占了我的身体,一边享受着荣华富贵,一边又逃避该负的责任呀!你这样和做贼有什么区别?” “我又不想穿越到你身上,我宁可穿越到一个普通百姓身上!” 李真在内心里低吼着,和看不见的自己对话。 “那你是喜欢做唐人,还是喜欢做回现代人?”原身又问。 他就像是攥着自己的良心一样,不住地捏。 “我喜欢,做唐人。”李真咬牙,心里道。 人是骗不了良心的,与其在现代喧嚣的都市里挣扎,他更喜欢大唐,别说当荣华富贵的修行王爷,便是做个像盂县那样的不良人,他也喜欢。 因为这里的人是那么有趣有温度,有小夷和老秦他们,有老师和师父,有奶奶和养父母。有不空大师,有阳天师,有游大帅,有二统领和小乙。 世界是因为人不一样,才不一样。并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科技玩意儿而不同。 原身攥着他的良心,让他直面内心,“你为什么宁愿做个普通人,也不愿意做李唐王室的嫡系皇子?” 李真内心沉默。 “难道你不喜欢我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以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为耻?” 不知道是原身,还是良心,嗤笑着反问。 “不,我喜欢!” 李真内心嘶吼道。 他是真的喜欢唐太宗李世民,历朝历代,他最喜欢的皇帝只有三个,秦始皇、唐太宗、明太祖。 撇开其余两位不谈,他太喜欢唐太宗祖宗的性格了。 杀伐的时候果决无比,陪着高祖李渊南征北战,身先士卒。察觉到大哥和三弟要对自己图谋不轨,便先行带着秦王府属下策动玄武门兵变,逼宫高祖,自己做了皇帝。 登基后,把朝政丢给房玄龄,自己带兵打仗去了。 长安京中流言四起,奸佞纷纷造谣说房玄龄要谋反,房玄龄为了避嫌,搁置朝政,给太宗皇帝去信,陈述诬告内容。太宗皇帝递回来的快信只有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处理,别妨碍朕打仗!” 在用人方面如此,在容人方面更是历代皇帝楷模。他和谏臣魏征的故事在后世传为美谈。 在婚姻感情方面,他和长孙皇后简直是一对壁人。羡煞后人。 他在历代帝王中出类拔萃。他的人生堪称完美。 这样的皇帝,作为唐人又怎会不喜欢?怎会不崇拜? “既然你喜欢他们,为什么又怕穿越成他们的后人?”良心又问。 李真默然。 但良心可没打算放过他,幽幽道:“说到底,你还是怕担责任?毕竟这是晚唐,大唐气数已尽。” 【良心说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小秘密。】 李真怔怔半天,在内心里忏悔: “你说得对,我以前确实有逃避之心!” “多亏老师提醒,多亏你让我清醒。” “我既然穿越到了晚唐,还无巧不巧地穿越到了你身上,这就是宿命!” “既然是宿命,那就坦然接受吧!” “我向你发誓,我会做一个称职的大唐摄政王,我会让大唐重现贞观之治,开元盛世。” 原身,或者说良心,听了很开心,“你要记得你的话。我以后就不会来。” 李真睁开眼眸,站起。 心想,从明天起,做一个学习理政的摄政王,做一个爱民如子的摄政王,做一个既修行又治国的好摄政王。 做个好摄政王,得要了解民间疾苦。而了解民间疾苦,自己在长安的朋友,接触平民最多的就是不良人燕小乙。 词宗宁真就是摄政王李真,小乙哥估计还不知道。 日后理政,自己肯定会在公开场合露面越来越多,小乙和二统领到时候也会知道自己摄政王的身份。 他们只是平民,和老秦这些修行人不一样,到时候就不像那么无拘无束了。 哎,这就是人生的无奈。人生若一直像初相见那样,该多好! 想到这里,李真换了一身不良人服饰,带了些钱,出了寝殿。 抬头看天,已是日暮时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宁校尉 一出寝殿,就听得马场上的欢呼声,遥遥望去,老秦等七人在球场上在打单门球,蓝臭臭守门。看得李真每一次击球简直就是送球。 明显就是巴结讨好蓝臭臭。怕晚上做噩梦。 【这帮怂货!】 李真摇摇头。 再一看,老师高公公拎着坛酒守着守着一车在旁边笑眯眯看着,明显是等着终场休息的时候投喂。 “老师呀老师,你咋跟他们一样?去讨好一只螃蟹?跌份儿!” 李真叹息着走出兴庆宫,直奔平康坊。 到了不良人总衙,直奔宿舍,正好迎上出门的燕小乙。他和身边一群舍友们嘻嘻哈哈正准备去食舍吃饭。 “阿真?你回来啦!”小乙惊诧,继而喜道。 李真笑道:“小乙哥,我请你喝酒。” 小乙对同伴挥挥手,“弟兄们,我要去和我兄弟吃酒呀。” 等众人离开后,小乙上下瞅瞅李真,“阿真,好长日子不见,你干嘛去了?” 见小乙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李真心知定是游大帅没有张扬,道:“我被大帅派到宫里当值。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要在那里了。” 小乙啧啧不已,拍了拍李真肩膀,“怪不得请我吃饭,原来是发达了?跟兄弟说,你现在一个月月俸多少?” 李真自从做了摄政王以来,还没被人拍过肩膀,连老师和师父都不会做这种亲昵接触,就算老秦他们,虽然口上阿真、真哥儿地叫着,但也绝不敢这么做。 可小乙还把他当成那个初到长安的哥们儿。 这种感觉让李真觉得很亲切。便道:“一贯!” “哇!阿真,从翠云楼写词,我便知道你不是凡人,没想到你一飞冲天,被宫里重用了。太好了!” 小乙兴高采烈道。神色里没有半点妒忌,全是打心眼里的高兴之色。 “走走走,找家好点的酒楼,但别去醉仙居啊!那里的酒太贵了。” 李真嬉笑拉着小乙就往外走。 很不理解小乙这种为朋友飞黄腾达发自内心高兴的心理。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的心理更多的是“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之类的矛盾感情。(老秦他们更没义气,是“既盼兄弟过得苦,更怕兄弟开路虎”,逮住兄弟往死了坑。) 李真却没意识到,这是1200年前的唐朝。他生活的现代社会人心不古,现在嘛,人心还淳朴得很。像小乙这种人才是社会主流。 小乙咂嘴道,“可是,马上要宵禁了,各坊内酒楼就要关门了。咱们到哪儿喝酒呢?”。 李真一愣。他都忘了这个茬儿了。 他被封为摄政王以后,一直住在新射殿。全长安全大唐就是他家的,谁敢对他执行宵禁? 至于小夷,更是连宵禁的意识都没有。这几天睡不着,通宵达旦游湖打马球。 把兴庆宫吵翻天了。 但李真现在是普通不良人身份,总不能让御膳房把酒食送来。不由地挠头。 小乙想了想,道:“要不,通知食舍,准备酒食,就在你的别院聚聚?” 李真眼睛一亮,“好呀!” 继而道:“谁去通知?” 小乙闻听一愣。 李真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住的独立小院是天罡校尉们住的。从他住进别院区起,享受的就是校尉待遇。 食舍对别院区校尉们的用餐实行配给制,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出外差时只需过去吩咐一声,就停止配送。回来时点个卯,继续配送。 在别院住着的时候,李真的配食都是二统领安排的。 “阿真,你不会是一直没去食舍亮相吧?”小乙扯扯嘴角。 李真点头。 “连上次出外差,年后去宫里当值,也没通知食舍?”小乙的面色越发古怪。 “没有。” 李真心想,我住进新射殿后,连御膳房都没去过呢。 小乙摇头,叹道:“要不,还是去食舍一起吃吧!” 李真翻了个白眼,“那里又没有酒。人又多。” 眼睛一亮,道:“我们还是去找二统领吧。一起聚聚。” 小乙砸吧着嘴道,“阿真,我去合适么?” 他只是八等的低级不良人,二统领却是大帅亲传的特等统领弟子。 “有啥不合适?二统领很照顾我的,你又是我的好兄弟。我说小乙啊,脑子里头等级观念别那么重好不好?” 李真用现代思维教导小乙。 “好,我去!”小乙挺起胸膛。 两人在回小院的途中,李真问,“二统领现在伤势如何?” 小乙笑道:“她现在已经能行走自如了。几乎看不出受过伤。” 顿了顿,一脸仰慕道:”阿真,听说二统领的伤,还是你带着一位神医治好的。那位神医还是白校尉的师祖。哎,你是怎么认识那位神医的?” 这样的话自然是白术传出来的。扁六不认他这个徒孙,他可认扁六这个师祖。 李真哭笑不得,心想你们要是知道扁六的性格,就不会这么仰慕了。 二人走到二统领院落门前,李真拍了拍门,扬声道:“二统领,你在么?” 不一会儿,门吱呀地打开,阿古依站在他面前。 只见她面色红润,亭亭俏立,看来恢复得挺好。 阿古依开门一看,见是李真,大出意料,笑道:“宁真,你回来了?你们快进来。” 心想,眼前这位,可是大唐摄政王,全天下数一数二的贵人。却偏偏还像个普通人一样,毫无骄矜之气。肯来见自己也罢了,连微时的伙伴小乙都没抛弃。 实属难得。 闻听二统领对自己的称呼,李真顿时放下心来。一边跟着阿古依往里走,一边问,“二统领,你的伤好了么?” “多亏你带着扁神医给我医治,现下已经全好啦。”阿古依欢快地转身道。 又问:“扁神医最近忙么?你能不能带我去拜访一下?” 心想上次对神医不敬,这次无论如何得弥补一下。 李真心想,他很忙,忙着巴结螃蟹呢。道:“他现在……有点忙。” 到了客厅,阿古依让二人坐下,“你们还没吃饭吧?” 小乙看看李真,李真嘴角一咧,“没有。” 阿古依笑道,“那咱们一起吃,我去食舍安排酒食。额,对了,你们跟我一起来。” 李真和小乙跟着阿古依到了食舍。 食舍分为大院、大堂、后厨和内堂。 内堂是舍监办公的地方。在后厨后门的一侧。 李真跟着二统领走入内堂。 一个胖乎乎的厨师长正趴在栅足案上看账。他正是不良人总衙的舍监。管理全食舍三十多厨娘和小厮,供应全衙三百多不良人的饭食。 看到二统领进来,胖舍监赶紧站起,搓着手笑道,“二统领要什么,派人来吩咐一声即可。用不着亲自来。” 阿古依指了指李真,对胖乎乎的舍监道:“杜涛,这位是住九号别院的宁校尉。以后宁校尉交差回来,就让小乙通知你。” 舍监杜涛冲李真抱拳,“见过宁校尉!” 李真觉得怪怪的,自己现在又成校尉了。也微微抱拳,“杜舍监好。” 阿古依笑眯眯看着眼前一幕。 心想,你不是喜欢低调么?那索性就做个不良人小统领罢,这样也能深度绑定你和不良人的关系。 想到堂堂摄政王地位还在自己之下。心里有种莫名快意。 小乙却艳羡无比。真哥就这么一下子成校尉了! 阿古依又对杜涛道:“安排一桌酒席,送到我那里。还有,酒要烈点的。” 她是回鹘牧羊少女出身,自然能喝酒,只是除夕过年她重伤在身,吃喝不下而已。 第一百九十三章 打听 阿古依带着李真二人回了小院。 不一会儿,厨娘带着小厮将一盘盘菜食送了进来。还抱进来一坛用红布盖着的酒坛。 阿古依接过酒坛,解了红布,揭开陶盖,嗅了嗅,给李真和小乙各倒了一碗。 端起碗,轻笑道:“这是西域人酿的三勒浆。酒性颇烈。喝得慢点。” 李真在宫中住了不少时日,自然喝过这种酒,听说是用三种西域果实酿制,喝起来有葡萄酒的甘甜,但又有喝白酒的上头感。 至于说烈,比起兴庆宫的高粱白,差远了。 一碗酒下肚。 席间气氛热络起来。小乙还有点拘束,只听着不说话。 阿古依做不良人统领已久,也曾在宫城和各坊探查过,自然知道些朝中大臣的隐秘。 李真问起来阿古依官员们的隐秘之事务。 阿古依心知李真现在手握重权,自己随便一句话都可能葬送某位官员的前程,是以说的都是些掌握了证据的官员隐秘。 比如某御史看似忠正,实际上和藩镇勾结;某侍郎表面清廉,实际上贪腐不堪;某尚书貌似办案神速,实际上是个酷吏;某卿看似老实憨厚唾面自干,实际上却残忍地虐杀仆妾。 等等。 听得李真毛骨悚然。 本来他以为经过一番大清洗后,清流和阉党已经清理干净,哪料到还有这么多蛀虫。 想了想,道:“二统领,你能不能帮我搜集这些官员的枉法证据?我在宫里当值,也许有办法把证据递到皇上和摄政王面前。” 阿古依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嗯,我能帮你搜集证据。可是,搜集好以后,怎么给你呢?去宫里找你?” “额,我在宫里的身份有点尴尬,你直接交给大帅就行。” 李真神色尴尬,给阿古依和小乙斟满酒,举起酒碗,“二统领,小乙哥,我敬你们。” 心想,二统领呀,小夷哥,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我的身份。而是我一旦说了,以后咱们的关系还怎么处? 就算我把你们都调到宫里当差,且不说二统领愿意不愿意,就算愿意,那又算什么关系? 所以,你们最好还是留在目前位置,暗中帮我调查民生情况。自己这个摄政王才不会被朝臣们糊弄。 反正日后若有人敢欺负你们,我帮你们暗中摆平就是。 接连几晚酒下肚。小乙也放松起来,说起了坊间秘闻。 “二统领,阿真,我在平康坊听街坊们都在议论一件怪事儿。” 小乙的话顿时勾起了二人的兴趣。齐齐看着他,只见他神神秘秘道: “街坊们都说,宫里养了一只磨盘大的螃蟹,蓝汪汪的特别吓人,更奇的是,它还会守球门,守起来还特别厉害,简直万无一失。” 阿古依大奇,看向李真,“宁真,你在宫里当值,你见过么?” 李真本想摇头,但最终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宫里什么时候养的?我怎么没听说?”阿古依蹙眉。 “就在前两天,长公主带人从龙首渠抓到的。” 李真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二人,“这两天,你们做噩梦了么?” “没有。”阿古依和小乙摇头道。 【那它能影响的范围只在兴庆宫。】 李真心想。 接着又问了小乙一些坊间的趣事,小乙说了说。除了些鸡毛蒜皮的无聊事,李真听到有价值的事情是两件。 东市本来地方有限,地租又高。很多穷苦人想去那里做小生意又付不起地租。最近朝廷修缮宫城,招了大量工匠和杂工,乌泱泱一片,供应不上伙食,于是放开宫禁,让老百姓去那里摆摊,听说摆摊的买卖都不错,连东市很多卖早食和小吃的摊贩都去了那里。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以前大唐家家都可以卖盐,只需交盐税即可。现在朝廷改盐政,指定盐户。坊里郑二掰家是开盐店的,他家没拿到盐户凭引,这个愁呀! “他家为什么拿不到盐户资格?”李真问。 “光平康坊就有十几家卖盐的,盐监院说平康坊盐肆太多,仅保留三家。其余的转为制盐。可制盐哪有卖盐挣钱?”小乙道。 李真心下了然。没有言语。 这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李真想起明天要上朝,便带着小乙向阿古依告辞。阿古依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李真看了看小乙,对阿古依道:“二统领,小乙能不能就住在我的小院?省得以后我回来,到处找他找不到。” 二统领桀然一笑,笑颜如花,“自然可以呀,那是你的院子,你想让谁住就让谁住。” 小乙听了喜得一阵眩晕。自己在长安也终于能住上独门小院。 李真和小乙向阿古依拱了拱手,出了门。 小乙却没进李真的九号别院,陪着李真走向总衙门口,然后还要回宿舍收拾自己的行礼呢。 “阿真,我会替你好好看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小乙激动地道。 “嗯嗯,你就住西厢房。” 顿了顿,又道:“小乙哥,明天你去找一下王一夫,约他三日后晌午到醉仙居吃饭。” 他一直记得请自己喝天价酒的人。也答应过小乙回请一顿,顺便了解一下民间疾苦。 “醉仙居?那里的酒好贵哦,一斤就顶你一个月月俸。”小乙皱眉。 以李真现在的身份,自然不在乎区区一吊钱。但怕引起小乙的怀疑,想了想道,“那你先把他带到别院,三日后晌午前等我回来,你带我们去找一家环境清雅的酒家。” 小乙点头。 到了总衙门口,两人分别。 李真赶回了兴庆宫。 马球场上终于消停了。蓝臭臭回池子里睡觉了,老秦他们也回去睡觉了。 李真回到了后寝,盘坐着进入胎藏界,观想起大日如来。 今天新射殿只有他没有巴结蓝臭臭,他怕做噩梦,没敢睡觉。 翌日。 他卯时睁开眼,用过早膳,换上朝服,就先去了隔壁的南薰殿。 太皇太后正在高朝世的陪同下用早膳,见李真穿着朝服进来,两人甚是满意。太皇太后笑眯眯问,“阿真,昨晚睡得怎样?” “嗯,挺好。” 李真道心想,哪有时间睡哦。哪敢睡哦。 坐在旁边等候,看二人容光焕发,忍不住问道:“奶奶,老师,你们昨天晚上做美梦了?” 两人笑着没说话。太皇太后吩咐高朝世,“小高,今日再去给大螃蟹送些酒食过去。多送一些。” 李真心下顿时了然。心想,今天也得过去巴结一下了。自己又不是老师那样的修行高手,偶尔一晚不睡可以,天天不睡会熬死的。 胎藏界观想可代替不了睡眠。 用完早膳,距离辰时已不足一刻。 太皇太后起身,“走吧。” 李真跟了上去。 大唐摄政王的第二次上朝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犯了常识性错误 大唐朝廷近三百年,上朝可以分为大朝、常朝和内朝三种。 大朝就是大朝会和朔望朝。前者在正月初一和冬至日举行,一年两次。后者是每月初一和十五举行,一个月两次。参与者为全体五品以上京官、宗室、外使。 常朝又称外朝。参与者为五品以上京官。处理日常政务。 内朝又称廷内奏对。是皇帝指定核心大臣商量机密大事。 在初唐和盛唐时期,常朝几乎是每日必开。但到了安史之乱后,多数皇帝仅召开仪式性的朔望朝,如有紧急事务就召开内朝。处理实际政务的常朝渐渐懈怠。 如废帝,所谓勤政上朝,只是和一帮清流召开内朝互相扯淡而已。 在太皇太后夺权后,朝廷积压的事务太多,不得不恢复常朝。 不但如此,归相还恢复了初唐时期的仗下会议。 仗下会议,就是下朝后,皇帝跟相关负责的朝臣继续商讨对接解决之法。 没有昏君和清流误国,没有阉党拦路,只有太皇太后的鼎力支持,归叔夜等实干派放开手了干,朝政运转效率比以前提高百倍不止。 李真走进兴庆大殿,文武群臣已经在殿上等候。 看见他进来,群臣都好奇地注视着他,这位摄政王在接受封敕后只上了一天朝就再没来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站在两列文臣武将之首的归叔夜和李沉舟齐齐面带微笑。 李沉舟复职,还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回来上朝了。 游天一不在,他作为北衙龙武军首领,只有在特定场合才需要上朝。 阳还真是天师,更不用来上朝,再说他还在新射殿偏殿护法呢, 小皇帝看到李真在自己身边坐下,十分开心,笑嘻嘻探头过来,低声道:“九叔,你终于来上朝啦!” 李真看着下面群臣,嘴唇不动,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丁儿啊,你得快点成长起啊!这样你九叔我肩上担子才轻点,才能快点练到太虚天打坏人。” “九叔我会的,我这些天在集贤殿学了好多东西哩。”小皇帝兴奋道。 就在李真叔侄还在窃窃私语之时,下方群臣已躬身拜倒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真皱眉,这些人怎么还是乱喊呢? “众爱卿平身。”小皇帝娴熟地道。 “谢皇上。”群臣直起腰。 李真坐在龙椅上静静倾听着朝臣们上奏。 以前,朝廷诸多事务难就难在没钱上。现在有了钱,百分之八十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剩下的,就是削藩。夺地。涨课户。 李真听着一条条奏报,注意力都在削藩内容上。 四方的奏报,都是在说节度使们横征暴敛截留税银的恶心事儿。 李真一边看小皇帝娴熟地甩锅给归相和太皇太后。一边思索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大唐兵制为何衰败?前世他刷某音的时候,看过详细视频。】 唐朝初期沿袭前朝的府兵制,在全国密密麻麻建立折冲府,以长安和关中地区为核心,层层向外扩散。硬是以关中之力,钳制四方1200多万平方公里疆域。 折冲府分为上中下三等,按户数征召青壮,农时为农,闲时为兵。农闲时折冲府组织训练,每年还要到两京轮值,战时朝廷发布调兵令,折冲府里的都尉领府兵出征,战后带回来解散。 本来府兵制既节省军费又能捍卫朝廷集权,但随着大量土地被贵族地主们不断兼并,出现了大量无地可种的流民。 农户少了。 府兵制瓦解了。 安史之乱后,各地节度使们纷纷独立,招募流民为职业军人。大唐从府兵制进入了募兵制阶段。 大唐就是因为没地没钱才养不起兵,转府兵制为募兵制,结果直接将节度使养大,形成奴欺主的局面。 现在有钱了,虽然不能一下子恢复全唐境的六百多个折冲府。但在长安周围乃至关中地区还是可以建起上百个。 嗯,这就是有钱的底气。 钱,能解决95%的问题。剩下的5%,钱能缓解。 李真自信地想,心里感慨: 【“小夷啊小夷,你扶我上位当皇帝不算啥。给大唐借来救命银子,才是真正了不起!”】 常朝进行了两个时辰,近正午时才散。 归相又召集相关重臣召开仗下会议。向李真笑呵呵发出邀请,“摄政王,这仗下会议你要不要参与?” “请问归相,议题是什么?”李真问。 “财政。” 李真摇头,“那我改日参与。商议平藩的时候。” 说着,告别归相和军神,李真大步流星出了兴庆大殿,去追太皇太后和高公公。 归相看看军神李沉舟,李沉舟微微一笑,“太好了,摄政王对平藩感兴趣。” 回南薰殿路上。 李真快步走到太皇太后面前。 在高朝世搀扶下的太皇太后扭头看着他,“真儿,你不去参加归相的仗下会议?” “今天的议题是财政,我以后再参加。奶奶,我有更重要的事儿跟您说。您觉得大唐恢复府兵制如何?” 太皇太后瞅瞅他,神色古怪,“你跟李军神商量过了?” “不是,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李真目光灼灼道。 太皇太后夸赞道:“吆,真儿居然和军神想到一块儿去了。了不起!” 听着像是赞美,李真咋听咋觉得像讽刺,不服气地砸吧砸吧嘴,“那军神大人知道不知道前期怎么从募兵制转为府兵制?” “说说!”太皇太后饶有兴趣地道。 李真唾沫性子四溅: “很简单,在关中地区朝廷还能控制的州府,先招募个三五十万青壮流民,开垦大量荒地,前期募兵,后期帮他们安家落户。”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解决流亡百姓的民生问题,还有了平藩的基本盘。” “奶奶,人就是一切,有了人,留下人。朝廷就从长安往外一步步打,重新夺下我大唐千万里疆域。回到太宗皇帝时的大唐盛世。” 李真说得激动不已,本以为奶奶会诚挚地夸赞自己一声聪明。 没想到太皇太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半晌才憋出一句,“阿真啊,哀家让你去和小皇帝去集贤殿学习,你只去了半天就跑了,以至于如此无知。” 咹? 李真一呆。 太皇太后摇头,哂然,“关中是土地肥沃的平原,有荒地么?还大量?靠着小夷借回来的银子,刨除朝廷开支,你要养活三五十万兵,能撑多久?再说,那些银子即使三年内不要利息,三年后还是要还的。你耗费光了怎么还?” “阿真啊,你就算你不喜欢学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但你跟户部刘尚书请教过财政么?你和军神李大人问询过军事么?” “哎,阿真,不管是治国还是打仗,都不是儿戏。绝不是拍脑门想个主意那么简单。” 李真闻听,心想自己犯了低级错误。在前世捡的那点信息差,连奶奶这个深宫老妇人的常识都比不上。 面有愧色,低头半晌,抬起头,郑重道:“奶奶,你有没有那种绘制得很细致的地图?上面标注区划、人口、战略要地、军事据点、交通要道等等。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说了一堆现代词汇。 太皇太后微微愕然。想了想,莞尔,“你要看圣图?” “圣图是什么?”李真困惑道。 “就是皇家地图。”高朝世笑眯眯道。 “小高,你找一卷圣图,连带《大唐地理志》送给阿真。”太皇太后便走边道。 李真满脸期待。 陪着太皇太后走着,又想起一事儿,皱眉道,“奶奶,还有,让他们别喊摄政王万岁了。弄得朝廷像过家家一样,有失体统!” 太皇太后闻听,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 转头道:“小高,让归相他们日后不必喊了。” 心想,自己何尝不知道此事荒唐,但当时是为了逼迫阿真,暗示朝臣。可现在阿真已主动理政,这些口头上的东西喊不喊就意义不大了。 等阿真将来坐上皇位的时候,再喊不迟。 第一百九十五章 圣图 一行人回了南薰殿。 李真跟着高公公到了御书房,高公公递给他一卷长达两米的泛黄纸张。 缓缓展开,只见大大的地图上用各种红绿蓝线划分区域,大唐盛时的10道150州1800县历历在目。 有疆域,有州府县,有人口,有山川河流,有交通干道,有物资运送水路路线,有战略要地军队驻扎……如此庞大的信息都融在一张图里。 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编号,编号太小,李真凑近一看,竟像是用针蘸了颜料刺出来的。 【心下骇然,这么一张图得耗费多少人工?】 怪不得称为圣图。 纸张很厚,上面还涂了一层薄薄的蜡,虽然看上去年深日久,但仍然毫无破损。 李真指着小编号问高朝世,“老师,这些编号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不是让杂家给你圣图和《大唐地理志》么?这些编号只是索引,具体内容在《大唐地理志》里。圣图已经在你手里,《大唐地理志》就在你身后。” 高朝世道。 李真扭过头,看这堆满一墙书架的线装本,砸吧着嘴问:“老师,是哪本?” “都是。” 李真呆住。 高朝世继续道:“阿真,圣图你带走,这些《地理志》杂家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到新射殿。” 李真问题,才从呆滞中醒悟过来,问:“老师,这圣图是不是全大唐只有一份?还是留在奶奶身边吧!我经常过来看看就行!” 高朝世道:“圣图是高宗皇帝当年动用鸿胪寺、兵部、礼部、大唐各州府县上千人制作而出,自然珍贵,但也没珍贵到只有一份的地步。这圣图,高宗皇帝共做了三份,其余两份,还在太皇太后手中。” 李真闻言放心,卷起地图,告别老师,走了出来。 回到新射殿,找到正在门房训示小太监的老安,问:“老安,找间宽阔点的偏殿,做政事堂,王爷我从今天起要理政了。” 老安闻听一喜,他觉得王爷啥都好,就是懒于过问朝政,整天呆在后寝内不知道干嘛。 哪里像摄政王? 现在闻听王爷要理政,心里激动,这才是我大唐摄政王嘛。 顿时连连躬身,“有间偏殿,很适合做政事堂。王爷随我来。” 李真跟着老安到了离新射殿正殿不远的第一个偏殿内。 新射殿共有七个偏殿,这是最大的一处,有五间连环套间,书房、客厅、展示室、寝室等等功能布局俱全。 最小的那一处就是阳还真现在守着的那个小偏殿。小夷和司马道长闭关的地方。 进去以后,李真看了看窗明几净的各室,满意地点点头。安排起来: “老安,在偏殿门口把政事堂的招牌挂起来,去请翰林院的书法名家写政事堂三个字,裱装起来挂在殿门外。” “诺,这间正屋就做政事堂的正室。把我的这张几案摆成坐东靠西的方向。” “老安,你平时也别在门房了,就在靠门的那间偏屋处理公务。门房让其他太监们守着就行。” “把这张圣图挂在正屋子我的桌子后面。稍后,高公公会让人送一批书过来,你让人接收后,摆在这面书架上。” 老安闻听,接过圣图,唤过太监们布置起来。 李真看着他们的布置,满意地点头道,“老安,以后你和小翠分下工。你负责新射殿总体事务,以外务为主。小翠带领宫女负责内务。” “是,王爷。” 老安满心欢喜地应承着。 心想,日后咱家就是王爷最贴心的人儿了,就像高公公是太皇太后身边最贴心的人儿一样。额,在帮主不在的情况下。 老安机警的想。 吩咐完老安,李真背着手回到后寝,让小翠端上午膳。 吃完午膳,李真又掏出《剑道气海玄章》修炼起真气来。修炼了数个时辰,睁开眼,外面的日头已经西斜。 到黄昏了。 李真心想自己又是上朝又是修炼,今晚得好好睡一觉。为了不做噩梦,得去讨好一下蓝臭臭。 讨好到位的话,还能做个美梦呢。 于是起身,向马场走去。 马场现在很拥堵。 新射殿和南薰殿的太监宫女们纷纷提着鱼和酒,轮番上去投喂螃蟹。 看得包括老马在内的群马们艳羡不已。 随着这两天打球接触,马儿们和蓝臭臭都混熟了。觉得它也没那么恐怖。 李真大步走到队伍前面,指着老秦几个,“哎哎哎,看看你们都在干啥?作为修行人,居然和普通宫人抢机会。羞耻不?” 后面排队的宫女太监们,纷纷嫌弃道:“王爷说得对,丢人!” 老秦等人个个臊眉耷脸地讪笑。拎着酒坛和鱼虾,不知所措。 “把手上东西放下,回去!别再丢人了。”李真呵斥。 老秦等人把酒坛放下,捂脸回宫。 李真摇头叹息着抱起酒坛,在宫女和太监们的注视下,朝着蓝臭臭狰狞的口齿倒了下去,一边倒一边胡说八道: “蓝护法,军师我来看你啦!他们都是虚情假意,只有我对你是情真意切的真感情。” 蓝臭臭一边用口齿接着酒水,一边摇晃着眼柄,一对大眼睛里露出狐疑之色。 后面排队的宫女太监目瞪口呆。 “你我一个是护法,一个是军师。还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对帮主很忠诚。你说是不是?” 蓝臭臭的眼球转了转,迟疑着点动。 “这不就结啦。以后别坑害同事。晚上,给个好梦先!” 说完,也倒完了。李真丢下空酒坛,施施然回了后寝。 那叫一个潇洒! 宫女太监们齐齐绝倒。 在后寝,李真用过晚膳,又练了会真气,他现在采撷金系灵气越来越熟练,积攒得越来越多,快点过地境的念头也越来越炽热。 可惜小夷不知道脑子抽了还是怎的,也不给点灵丹妙药。不由得心下抱怨。 等他们出关,去求求司马道长吧。 一直到午夜。李真才合上秘籍睡去。临睡前,暗暗祈祷,蓝臭臭我已经喂过你啦,你可千万别让我做噩梦啦。 渐渐,进入梦乡。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地是圆的 刚一入梦,李真就意识到这是个美梦。因为,他见到了明姬。 为什么是明姬,而不是红玫瑰?因为,李真现在身处龟兹延城市令署下面的地宫里。 地宫已修建如初。鬼婆不在,胡姬不在,只有明姬一个人。 明姬正孤独地坐在王座上,伸出如玉般纤长手指转动着一个地球仪,见他进来,回头瞅了他一眼,又去摆弄地球仪,微微蹙眉,“你不是和小东西回长安了么?” “嗯,把银子送回去以后,闲来无事,我过来看看你。” 李真笑道。 明姬不理他,继续转动着地球仪,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明姬,这个地球仪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李真搭讪道。 上次来龟兹地宫,见明姬的第一面,他就看到过这个地球仪,这个充满现代化气息的东西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 但当时他看到明姬太过激动。其后也一直惦记着借钱的事儿,一直忘了问这个问题。而今天在看过圣图以后。他对地图类的东西格外敏感。如今一看,便问了起来。 “这个东西叫地球仪?” 明姬闻听,回头,疑惑道:“你以前见过?” “见得多了。”李真哂然道。 明姬似笑非笑盯着他,大胸脯起伏,缓缓道:“猫抱子,你是小夷的执代使,可不是我的。若再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执代使?】 李真不知道明姬已经动怒,以为她在勾引自己。 看到她此时动人心魄的样子,李真连执代使是什么都忘了问,便急着证明自己,指着地球仪上的空白区域道:“咹?你不信?你随便问,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地球仪上空白的地方有什么。” 他在前世时最喜欢看的外国节目就是《历史频道》和《国家地理频道》。 “这里有什么?”明姬的指着印度次大陆问。 “那里是印度,佛陀诞生的国度,有好多宗教。那里人吃一种叫咖喱的食物,味道怪怪的。那里还有大象,那个地方的人驱赶着大象打仗,但是菜得很,老是被外族侵占。” 琉璃宫就坐落在珠峰之上,珠峰北边一带受吐蕃影响和控制,南麓山下则是一个叫泥婆罗的小国。 明姬对这两个国家很熟悉。李真说的和自己了解的大致相同。唯独名字对不上。不由地奇道:“你去过那里?” “唐僧才去过呢!”李真翻了个白眼。 他前世是个穷鬼,连国都没出过。 “那这里有什么?”明姬指向极北之地。远在大唐以北。 “那里是俄罗斯,气候特别冷。那里有熊,还有老虎,那里的人耐寒、好斗,好吃肉。” 明姬眸子闪动,又指了指西方某块零散的大陆,“这里呢?” 地球仪上,这块的地图标注得最为详细。 “那是欧洲。额,不,现在应该叫罗马或者拜占庭,那里的人喜欢经商,喜欢航海,他们信仰一个叫基督的神灵。” 明姬听得怔怔的。对李真的话信了七八成。 珠峰周边,包括大唐,甚至包括极北的俄罗斯,她都去过。至于拜占庭,往来西域经商的人很多,她作为龟兹的掌控者大轮明王,自然也知道那个国家的情况。 和猫抱子说的一般无二。 只是李真所说的地域名字,除了拜占庭,其余全都对不上。 “那这里呢?”明姬又指着拜占庭帝国下方的一大块大陆。 “那是非洲,没啥看头,都是大草原,住着一群黑人。气候炎热得要死,人也穷得要死。不过倒是有狮子和长颈鹿。” 李真哂然道。小眼睛不住地往明姬波涛汹涌的部位偷偷瞅。 “你要再不管住你的眼珠子,我会把它们抠出来,当泡踩!” 明姬冷冷瞥了他一眼,道。 又指了指地图上的空白区域,“其它地方有什么?” 李真转动地球仪,嗤笑道:“你这个地球仪做得太粗陋,缺东西缺得多。这一块,还有两片大陆,诺,在这里,叫美洲,上半部分是北美洲,下半部分是南美洲。大概,这么大。” 用手比画着。 明姬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支笔,递给他,“画出来。” 李真照着记忆中的形状,和亚洲大陆的对比比例,画了个大致轮廓。 画完,砸吧着嘴瞅着,对自己的画工略感不满。 “这么大的地方?那里有什么?”明姬惊诧道。 “现在嘛,都是些原始部落。”李真对印加文明和玛雅文明了解甚少,索性不提了。 明姬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又问,“还有哪些地方这上头没画出来?” 李真又在大唐下面的海域画出一大块陆地。 前世的时候,出于某种偏激的爱国心态,他对这块大陆惦念已久,是以画得无比准确,瞅了瞅,满意地道,“这块大陆叫澳洲,澳大利亚,上面……也住着原始部落。” 明姬现在全信了,深深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呀!” 李真眨眨眼,笑道。 明姬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拎了起来,声音清洌,“你说你见过很多地球仪,我现在信了。你去找十个你见过的地球仪,拿来给我!” 李真被捏得喘不过气,掰扯着她的手指,“明姬……额,咳咳。你先放开我。” 噗通,李真被丢到地上。 李真抚着脖子站起来,苦着脸问,“你这个地球仪是从哪儿来的?” 明姬冷哼道:“是拜占庭帝国的商人们进贡的。这是他们帝国占星师们的发明,那些占星师说,大地是圆的。” 转而疑惑地问李真,“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李真闻听一震。 在1200年前,西方人就知道地球是个圆的? 这就有点伤大唐自尊了吧! 要知道,在当时,额不,现在,论文化论科技,大唐才是全球第一,遥遥领先! 李真心绪复杂地道:“他们说的是对的。明姬,我们居住的地球只是颗行星。是围绕着太阳转的。而月亮是围绕地球转的。” 说着,把天文学入门知识当宝一样贩卖给明姬,就像遇到王猛那一晚。什么行星、恒星、卫星、宇宙等等。 说得眉飞色舞。 本以为明姬也会像王猛一样茅塞顿开。 哪料到明姬听了以后,黛眉竖起,冷冰冰吐出两个字,“鬼扯!” “给我找十个真正的地球仪来!”明姬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摁在玉石几案,居高临下道。 “你不相信我说的,又何必要地球仪?”李真仰望着明姬的盛世美颜,愤愤道。 “因为,我要去亲自看看,那些还没被拜占庭占星师们探索出来的地方。” 明姬放开他,站了起来。伸出嫩白双手,合拢着,再缓缓掰开,如同掰开一个新世界。 豪气万丈道。 强大的自信,绽放的玫瑰,女帝般的睥睨。光芒四射的诱惑。 李真看得眼睛发直,如痴如醉,爬了起来,忽地色迷心窍道:“明姬,我们成婚了,你记得不?” “是么?” 明姬转头,似笑非笑。 “是滴呀,还洞了房呢!”李真爱死她这个表情了。 “我洞你个大头鬼!”明姬大怒。 挥出一袖,把李真抽出地宫,飞出龟兹上空,飞上暗夜虚空。 何止九万仞! 李真直直划破三千里夜空,往长安方向坠去。 吓得亡魂直冒。 “啊”的一声从床上爬起,醒了过来。 抬头一看,天还没亮。 再瞅向马场方向,心里愤愤不平,你个收礼不办事的蓝臭臭,我明明也巴结你了。 你他喵的怎么还给我个噩梦? 不,是比噩梦还让人抓肝挠肺的操蛋梦。 芮然不如上个梦恶心,可是后面你让我和她洞房不好么?非要让我从那么高摔下来? 要知道,我他么有恐高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明姬问诘树姥姥 梦境里的明姬豪情万丈要去闯世界,现实里的明姬却在琉璃宫躲天罚。 琉璃八宫建筑风格各异,比如艮宫,就是世界树垂落下的枝蔓围成的一个大空间。层层叠叠的枝蔓又将大空间分割成一个个小空间,像迷宫一样。 此时,琉璃艮宫内。 中央大空间,树姥姥正坐在秋千上,笑眯眯看着手拿月光宝盒的明姬。 六个棕衣女童在世界树树干下抢着捡树皮和不知名的种子。捡到没见过的种子,就叽叽喳喳让小伙伴看,炫耀一番后,小心翼翼地装入小荷包。 小夷给游天一的世界树的树皮,就是从这里捡的。游天一当宝一样,殊不知那只是树姥姥身上掉落下来的皮屑。 明姬拿着月光宝盒蹙眉对树姥姥道,“姥姥,这月光宝盒怎么开启?” 树姥姥只瞅了一眼,就像看到一个无聊的玩具,摇摇头,“这是佛门法宝,姥姥我怎么知道开启之法?” 明姬闻听,很是郁闷,难道真的要去长安找小东西? “姥姥,小夷怎么知道月光宝盒的开启之法?”明姬疑惑地问。 在小夷和李真队伍留宿沙洲那晚,不空大师和小夷、李真等人说起过月光宝盒。 太虚天大宗师对身周万里一切有关自己的人事物都能瞬间知悉,沙洲距离龟兹才不过两千里,按理说,明姬应该能听到才对。 但奈何当时给小夷讲述月光宝盒开启之法的是不空大师。修到楞严大定境界的不空大师。 一念不生,常在定中,身行世间,神在兜率。 他不想让明姬听到,明姬就算是太虚天大宗师,也听不到。 这就是不空大师自己所说的“修了两百年,修出了些乱七八糟的能力”。 树姥姥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出来,叹息道:“小夷喜欢搜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估计是在哪本佛典上看到的吧!” “她还会读佛经?姥姥,你连扯谎都不会!”明姬怒了。 在地上捡花种的小姑娘们闻听,纷纷站了起来,站到姥姥身后,叉着腰,恶狠狠地看着大宫主。 她们虽然不像小夷那样敌视大宫主,但对姥姥的爱戴是发自内心的。谁也不能冒犯姥姥,包括大宫主。 树姥姥却老脸一红,挠挠头,“呃呃呃,也可能是听别人说的吧。” “姥姥!你偏心!从小你就一味护着她,宠着她,由着她。对我呢,不管不顾不问。” 明姬愤怒地攥着拳头,喊道。 树姥姥连连摇头,神色躲闪,心虚地小声辩解:“我没有!你的修行功法还是姥姥我给你挑的呢。你施展神术,天罚要来,姥姥我不是让你回来,躲在姥姥的头发里嘛!” 见明姬一脸不信,委屈至极的模样,树姥姥急了,“姥姥我指着月亮发誓,对你们姐妹是一样疼爱。” 明姬气笑了,“姥姥你为什么不指着太阳发誓?” 世界树就是这个大地的主脉,和此方世界同龄,只怕太阳,不怕月亮。 明姬越想越委屈,泫然欲泣,“姥姥你明明知道月光宝盒怎么开启,也不告诉我。分明就是想逼着我去求小夷。你在旁边看笑话。” 只有在树姥姥面前,明姬才从睥睨一切的女帝变成女孩。此时委屈的表情,说不出哀怜。 让人心下怜悯。 六个小萝莉看得心下一软,轻轻推着秋千,央求道:“姥姥,你就告诉大宫主嘛!” 树姥姥这次真急了,从秋千上站起来,“姥姥我对着日头发誓,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开启月光宝盒。” 顿了顿,又道:“佛家一脉,对天道杀伐的感悟自然不如我们道家。但若论对时间和空间的理解,姥姥我不得不承认,那些秃子要比我们道家深得多。佛陀制作的这件秘宝,姥姥我看不透。” 明姬顿时心下了然,暗暗自责对姥姥言语重了些,姥姥是偏心,但不至于那么偏心。 睁着漂亮的凤眼问,“那小夷为什么知道?谁告诉他的?” 树姥姥沉默不语,神色复杂。 良久,才叹息道:“明姬,你已经到了太虚六天的极境,和化身神祇只差捅破那层纸。可是,你莫以为神祇就是天地宇宙最强大的存在。姥姥我活的时间比你久远得多,深知这世界真正的力量根源。” “那是什么?” 明姬睁大美目问道。 她睥睨天下,游戏世间无所畏惧,视索罗圣地如土鸡瓦狗,就是凭借强绝天下的实力。放眼世间,她有绝对的自信横扫一切,包括索罗圣地的圣主。除了树姥姥。 此时闻听树姥姥的言语,活了五百年的她第一次感受到震惊。 姥姥神色复杂,沉声道:“法则之力,规则之力,原力,因果力……可不管怎么定名,都会坠入名相。姥姥我想了几十亿年,觉得最接近的描述是,构建世界运转最初的动力。” “这个动力,佛家称为因果业力。道家称为天道循环。但无论如何,那都不是生灵能触碰的力量。” “就算姥姥我也不能。我告诉你罢,我确实不知道月光宝盒开启之法。但我知道是谁告诉了小夷。可我又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明姬闻听,长眉一挑,“他很厉害?” “他?” 树姥姥神色古怪,“他是个凡人,却又是最不凡的人。就像佛陀在世时的乔达摩悉达多一样。” 明姬蹙眉。 她听不懂。 低下头,想了想,无奈道:“等过了天劫后,我去趟长安便是。” 树姥姥欣慰地点头:“这样才对嘛!亲姐妹何必为了面子伤了和气,你们都怄气那么久了。让姥姥我夹在中间很为难哇。你俩都是姥姥的心头肉。小夷她年纪小,境界低,你这个做姐姐的就多让着她点。” 明姬一听,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三百岁还年纪小?境界低倒是真的。 树姥姥一看明姬的神态,赶忙转换语气,“反正,她到龟兹也放下面子,和你借钱,你也借给她啦。躲过天罚以后,你拿着月光宝盒去找她,她也不会不告诉你的。反正她只想知道唐国皇家秘库的钥匙在哪里,又不是想得到宝盒。” 明姬一想也是。自己才是债主,去长安不叫低头求人,叫理所当然。 神色顿时轻松起来。 树姥姥见状,笑得像朵菊花。 这时,琉璃宫上空,或者说珠穆朗玛峰上空,或者说喜马拉雅山上空,或者说,整个世界的上空。 七色云彩汇聚,罩住了整座琉璃宫,厚厚的云层中滋滋响着磁暴声。 琉璃宫,或者说整座喜马拉雅山周围千里方圆,像凝固了一般。 六名棕衣天境小萝莉面上泛起紧张之色。 明姬心知天劫来了,冷哼一声,抽出银龙长鞭,仰视上空,昂然无惧。 树姥姥却哂然道:“这些死板的蠢货,明姬,你呆在这里别出去。我去赶走这些蟊贼!” 作为这个世界最古老的存在,她要像驱赶蟊贼一样赶走天劫! 琉璃艮宫,就是在树姥姥头发里搭成的窝。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罚,还是天赏? 树姥姥让明姬待着别出去,右手一伸,从世界树树干抓出一把比她还高的龙头拐杖,身形消失。 明姬心下一暖。 六个棕衣小萝莉过来纷纷安慰她,“大宫主你别怕,姥姥会护着我们的!” 明姬瞅着她们哭笑不得。 艮宫怎么都是些不通世务的小家伙,年龄都几百岁了,修为都大罗天了。怎的性格还像小姑娘,连安慰人都不会,直接得有点伤人。 我堂堂琉璃宫大宫主,太虚六天的修为,还会怕天罚? 【一个小夷就够让人头疼了,艮宫还有八个这样的小糊涂蛋。】 明姬想想就无奈。 一屁股坐在秋千上,仰头看着外面的七色云彩。一副你不服来打我呀的悠然架势。 六个小萝莉也仰头看着上空。 珠峰已经高出云层,但七色云彩还在珠峰之上。磁暴低鸣,电弧闪烁。 七色云彩之上,有尊威风凛凛的雷部神将,身后跟着一大片手执各种武器的部众。 只见神将额生三目,青面凤嘴。长有一双肉翅,手足皆为五爪龙形。头戴赤发金冠,身着红战裙,外系绿风带。 左手执雷钻,右手握雷槌。怒目圆睁,气势汹汹。 树姥姥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七色云彩之上。在山岳般大小的神将和部众面前渺小如蚁。 一脸惊讶对着为首神将啧啧道:“哎吆吆,这不是邓元帅么?来我琉璃宫做甚?还带了这么多人?” 明知故问。 邓元帅却如临大敌,面沉似水,转动巨大的头颅,用轰隆隆雷鸣般的声音道:“树姆元君,明姬在下界擅使神术,当受三千雷鞭天罚。你把她交出来。” “乱扣罪名,那是下界?那明明是个小世界好不?行了,别这么较真,你们哪儿来哪儿回吧!” 树姥姥撇撇嘴,不屑道。挥挥拐杖。 “即便是小世界,那也是下界。雷部职司所在,恕难从命。”邓元帅沉声道。 “哼,还职司所在?神帝崩殂已久。你们这些家伙把上界搅和得像臭泥塘一样。还有脸在这儿装清高。滚蛋!” 邓元帅面上由青转蓝,发怒了,雷钻撞击雷锤发出喀拉巨响,伴随着隆隆吼声,“树姆元君,吾知你是大地元木,但你莫忘了,雷克木!你是想在天雷之下变成焦木么?” 树姥姥闻言大怒,正准备挥出龙头拐杖狠狠教训他一顿。眼角却瞅见艮宫的小姑娘们正兴奋地仰头看着。 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嘻嘻对邓元帅道:“那你就试试用你的天雷击打地木。老身愿意替明姬受雷鞭天罚。老身保证,只挨打,不还手。” 邓元帅闻听,对方敢公然挑衅,怒哼一声,雷钻刺向雷锤。 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一道蓝汪汪合抱粗的天雷贯穿树姥姥的身体,直直砸向琉璃宫的树冠宫顶。 邓元帅微微一愕,她真的不抵抗? 艮宫的明姬也是一愣。 六名小萝莉大眼睛里露出迷惑、愤怒、心疼的神色。 【他们敢欺负姥姥?姥姥你为什么不还手呢?】 天雷结结实实打到世界树本体上。艮宫里的树干顿时出现焦黑一大片枯迹。 所谓的一大片,是从萝莉们的视角来看的。若从世界树本体来看,连个小黑点都算不上。 世界树毫无感觉,琉璃宫岿然不动。 明姬嘴角勾起,仿佛猜到了什么。 小萝莉们却愤怒了,掏出五花八门的兵器就要飞出去帮姥姥干仗。 双脚还没离开地面,噗的一声,被明姬用强大的域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小萝莉们怒视着大宫主,“大宫主,他们都欺负到姥姥头上啦!你还在袖手旁观?要是少宫主在的话,早带着我们打出去了。” 明姬瞥了瞥她们,懒得解释,哂然摇头,“一群小傻子。” 这时,除了乾坤二宫,其它宫位的女修士也到了各自宫落中央天境看天罚。 但个个神色轻松。她们相信树姥姥的实力。 邓元帅见自己的雷击连琉璃宫的防御都破不了,大怒,回首,对众部将吼道,“降三千雷罚!” 众部将也都掏出各种武器纷纷撞击,一道道巨雷如同长鞭一样抽打世界树的树冠。 巨大树冠簌簌抖动,远远看去,像是恐惧得发抖,又像是被挠痒痒咯咯在笑。 树姥姥在旁边乐不可支,举着拐杖呐喊加油,“继续打,使劲儿打,用点力嘛!” 众神将连吃奶劲儿都使出来了。只见各式各样的惊雷像不要钱一样砸下。树冠抖动得更急。 艮宫内,大量焦黑的树皮纷纷掉落,树冠上还掉下大量的没见过的花果。 六个小萝莉目瞪口呆。 明姬慢悠悠荡着秋千,看着呆立着的小萝莉们,忍不住提醒,“还不去捡?” 小萝莉们赶紧跑过去抢着去捡。 明姬见小萝莉们只捡那些花果,忍不住摇头,一群不识货的小傻子。 站起来,挥挥袖子把焦黑的树皮都收了起来。 天雷还在继续。且更加密集。 明姬在收雷击木,小萝莉们在捡花果。各自收获满满,笑得合不拢嘴。 【刚才还觉得姥姥被欺负了,现在巴不得姥姥被“欺负”的时间长一点儿。】 其余各宫的宫人都羡慕地看向艮宫的方向。最艳羡的是坎离震三宫。 坎宫属水,水生木,善于培植奇花异果。而这个世界的奇花异果,追根溯源,都是从世界树上结出来的。 其后,经过无数代不断嫁接培育,新的花果源源产生,成就了五彩缤纷的世界。 离宫属火,火生土。擅长炼丹。但炼丹炼的是天材地宝。天地间还有什么天材地宝比世界树上结出的花果还珍贵? 震宫属雷,有雷池,擅长淬炼锻器。但偏偏天雷击地木这种神材级的雷击木没有。 因为震宫雷池只是搜集苍穹雷气凝聚汇集而成,连给世界树挠痒痒都不够资格。哪像上界雷部正神。能挥出天地间至刚至正至强至大的九霄天雷。 这样的雷击打在世界树上才能掉下神材级的雷击木。 此时。 外面雷声轰轰,艮宫里小萝莉们欢呼雀跃。坎宫里三个人却焦急不已。 坎宫的宫首汐月,离宫的宫首烛照,震宫的宫首雷纨,此刻正聚在坎宫。商量着怎么去向艮宫宫首山瑶要点种子花果雷击木。 汐月皱着漂亮柳叶眉,不甘心地道:“我们去找树姥姥要的话,树姥姥也会给。问题是,宝贝都在山瑶手里。山瑶肯定不舍得给,要是我去要就更不给了。烛照姐姐,你和山瑶关系不错,你找她要点来。我用天级灵草仙果和你换。” 雷纨叹息道:“汐月你去找树姥姥,树姥姥还会给你。我去找树姥姥,树姥姥只会给我白眼。烛照,你也代我要些雷击木,我用雷池心火和你换。” 树姥姥是偏心的。不止偏心,对乾宫、兑宫、震宫、离宫还很不待见。 乾、兑属金,金克木;震属雷,雷击木;离属火,火烧木。 虽然什么克啦、击啦、烧啦都伤不了姥姥分毫,但是姥姥还是很不喜欢呀。 烛照看她二人着急的样子,暗暗失笑,点点头,“等树姥姥睡着的时候,我去找山瑶。要些过来。” 其实她也一样的羡慕着急。 七色云彩上空。 雷部神将降雷罚降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什么三千雷鞭,三万三百万也超过了。 树姥姥笑吟吟拎着龙头拐,背着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邓元帅怒不可遏,号令部将,“祭雷器!” 说罢,将手中的雷钻和雷锤丢了下去,众部将也将手中的兵器纷纷丢下。 数百件神器如汪洋般汇聚成长龙,直扑世界树树冠。 树姥姥这才有点动容。 轰隆巨响。 世界树震动。 琉璃宫震动。 艮宫更是大震。这时,树冠上掉下一个近乎透明的果子,拳头大小。 像是用琉璃做的。 “琉璃果?” 小萝莉们惊叫。出乎本能地齐齐飞起抢夺。 小脚刚离地面,却又噗地被压到地上。 果子被一只洁白玉手牢牢接住。 “大宫主,那是姥姥的!” 山瑶瞪着明姬,愤怒地喊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琉璃果 琉璃宫建在世界树上,宫内的宗师们都知道,世界树能开出千万奇花异果,但最神奇的果子,是一种状如琉璃的透明果实。 名为琉璃果。 三万年一开花,三万年再结果,三万年成熟掉落。 琉璃宫建宫十万年,才能等得一枚琉璃果。如今,在雷部正神们祭出神兵合力敲击下,它落了下来。 落在了大宫主明姬的手里。 明姬对山瑶的怒喊视若不见,举在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只见它状如林檎(苹果),山川河流在半透明的果肉里隐隐浮现,汪洋深渊般的道韵蓬勃欲出。 小小的果核里,有个婴儿在沉睡。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饶是她修为高绝,富甲天下,收藏的奇宝珍材无数。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施施然收到了自己的空间囊。挑衅地看着六个小萝莉。 山瑶等六人一脸不甘地看着大宫主,快气哭了。但又不敢冒犯。 这时,雷罚停止了。 七色云彩上,邓元帅等兵将两手空空,震骇的发现,神兵收不回来了。 都卡在了世界树的树冠里。无论他们怎么催动神力,都纹丝不动。 他们都是上界神帝封敕的正神,他们的兵器是上界利用法则之力借助人间信仰显化而成,根本没有缴械一说。 现在,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偏偏就发生了。 “树姆元君,把吾等的神兵交还上来!吾可以不计较你亵渎天道之罪!” 邓元帅咆哮道。 “你们不打了?”树姥姥笑吟吟道。 邓元帅这时才反应过来,树姥姥好像故意受自己等人的雷击。难道就是为了缴获自己等人的催雷神兵? 【她怎么敢?】 放缓语气,“树姆元君,吾等是伤不了你。这天罚我们罚也罚了,你代也代了。现在,把我们的神兵交还,让我们回去交差。两下相清如何。反正元君你丝毫无损,还给你的徒子徒孙留了不少好处。” 树姥姥募地拉下脸,“那老身就让你们白打了?” 龙头拐杖重重往云彩上一顿,众神将被震得东倒西歪。 唯有邓元帅镇定而立,面色铁青,“那你待怎样?” “三百件神兵就当抽打我的赔偿,你们滚蛋!” 树姥姥哼哼道。 “树姆元君,你疯了?你连神兵都敢截留?”邓元帅巨目圆瞪,吼道。 他背后的部署也是震惊至极。 “截留又如何?”树姥姥翻了个白眼。 邓元帅呆住,过了好久,才道:“吾等丢了神兵,顶多回去受顿责罚,可你呢?树姆元君,你就不怕天尊降罪,将你元神抹杀?” “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让他来找我啊!”树姥姥不屑道。 邓元帅扯起嘴角,像在看一个找死的老太婆,冷笑摇头。 像世界树这等存在,便是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也抹杀不掉。但是,抹杀掉树姥姥这样的世界树元灵,天尊还是能做到的。 “走!” 邓元帅一咬牙,大手一挥,转身准备撤。 没想到身后呼呼刮起飓风,一根大如天柱的龙头拐杖横扫了过来。 树姥姥的声音随即响起,“打完我就这么走了?姥姥我送你一程!” 隆咚! 重重裹着邓元帅及三百神将连同七色云彩,挥如高空,送达天际。 翻转腾飞的邓元帅又气又急,心中骇然,“这就是先天元灵的恐怖实力?” 树姥姥像扫臭虫一样扫掉雷部众神,转身回到了艮宫。 “姥姥,大宫主抢了琉璃果。” 山瑶一见姥姥回来,愤愤不平地告状, 明姬斜瞅了他一眼,撇嘴,“各凭本事,谁抢到就是谁的。” 树姥姥看着明姬直摇头,心想你堂堂大宫主,怎么和小孩子抢东西。 她却不想,这些小萝莉只是相貌心性像小孩子,但若论年龄论修为,把她们每一个放在尘世间都是老妖怪级别。 时间,在树姥姥眼里,毫无意义。 天境,在树姥姥眼里,就是孩子。 树姥姥向明姬伸出枯藤般的手掌,琉璃果凭空出现。 “姥姥!” 明姬大叫,就像自己先捡到了期待已久的宝贝,然后又被别人抢走了一般。 山瑶等六个小姑娘笑嘻嘻看着她。 树姥姥的手一抖,琉璃果消失不见。 叹道,“明姬,你已经到了太虚六天的境界,即将合道化神。这琉璃果对你没啥用。让姥姥先保管着。诺,这些才是你现下用得着的。” 随着树姥姥语声刚落,哗啦啦!一堆奇形怪状的兵器从上空掉落。 上面闪耀着蓝色、银色的电光磁暴,远远看着就令人汗毛倒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明姬看看这些神兵,眸子亮起。但脸上还是有些委屈不甘。 树姥姥慈声解释,“巽宫的扶摇能从域外乱流里劫掠秘宝,神兵你自然不缺,但雷系秘宝很罕见。这三百件雷部神兵上带着天元罡雷的气息,对你的雷法修行大有裨益。 “你抓紧时间吸收感悟上面的天元罡雷,最好在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赶来要兵器之前,把它们全吸干了。” 啊? 明姬以为这些神兵是抢来的,永远归自己了。哪里想到还要还! 懊恼道:“姥姥,你不是不怕天尊么?” “在那些小蟊贼面前,姥姥我不要面子么?哎,一想到天尊要来,姥姥我就提心吊胆的。” 树姥姥不住摇头,一副后怕兼后悔的神色。 但随即一脸坚定,“但为了我的明姬,姥姥我就是拼着得罪天尊,也要把这三百件神兵留下。” 明姬瞅了树姥姥一眼,眼神中满是哂然不信,挥袖将三百件神兵收入空间囊。 她不信,可六个小萝莉信了。 齐齐不满地盯着大宫主。心想,看姥姥对你多好,你一点都不念姥姥对你的好。 “姥姥,琉璃果你是不是留着给小夷?”明姬不甘心地问。 “是呀,等小夷到了福生天,度过了那道暗堑,琉璃果能直接把她送到太虚天。嗯,最少太虚二天。” 树姥姥一脸幸福地憧憬着。 明姬冷哼道:“她现在才是少音天,九转还元大神丹最多能让她提升一个小境界,到大罗天,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还度暗堑?” 这些境界明姬都是一步步修炼过来的,自然熟悉无比。天境提升一个小境界,凭九转还元大神丹就能达到。但提升一个大境界,那是小猫闻咸鱼,休想啊休想。 地人天三境,地境三阶,人境三境九阶,天境三境十一阶。 提升小境界,那叫进阶。跨越大境界,那叫破镜。 与进阶相比,破镜难度太大了。绝不是能用神丹妙药能跨过的,连九转还元大神丹也不行。 何况,照小夷那样直接吞神丹的服法,能提升一个小境界就不错了。更多的可能是,王八吃大麦,糟蹋神丹。毫无提升。 六个小萝莉闻听不服,瞪着眼睛看着大宫主。 山瑶道:“那是别人,少宫主天赋异禀,博学多才,说不定很快就能到大罗天。度过暗堑的秘法,不也是少宫主两百年前想出来的么?” “山瑶,你敢顶撞我!”明姬瞪向山瑶。 有姥姥在,山瑶才不怕呢,挺起小胸脯,大声道:“我是实话实说。” 树姥姥和起稀泥来,“好啦,好啦,明姬莫要生气。山瑶也要对大宫主尊重些。” “偏心。” 明姬摇头,冷着脸丢下一句,负手走出艮宫。 树姥姥闻听,张着仅剩两颗牙齿的嘴巴,表情呆滞。 良久,才转头问小萝莉们,“姥姥我偏心么?” 小萝莉们叽叽喳喳起来,纷纷说姥姥是世界上最公道的姥姥,对大宫主和少宫主一样好。拼了得罪天尊也要给大宫主抢来三百神兵,是大宫主不懂得感恩。 树姥姥听得很开心,问小萝莉们都捡到了什么好东西? 小萝莉们献宝似的把捡来的果子、种子、花朵给姥姥看。 “雷击木呢?” 树姥姥认真地问。 萝莉们齐齐摇头。山瑶道:“那黑漆漆的东西谁要?都被大宫主捡走啦!” 树姥姥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不识货的小傻瓜们,叹了口气。 心想,你们以后想要这些花果,姥姥我摇摇头就有。但你们若想要雷击木那种神材,只能去求人了! 第二百章 最大的变数 尘世之上,有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上的琉璃宫。 尘世之中,距离大唐往西的万里之遥,一个古老的国度诞生了新的王朝。 波斯,萨曼王朝。 尘世之下,在萨曼王朝都城撒马尔罕的西部千里之外,有一座鬼斧神工的圆形宏阔山谷,索罗圣地。 此时,圣地山壁上一座豪华宫殿内。 身穿一袭细麻袍的摩罗圣主坐在圣座上,左下方坐着羊刃和羊生。右下方坐着新晋大长老驮隆和一个卷曲胡子的波斯人长老。 羊刃和羊生回到圣地后,就获准进入太初焕生炉,借助大地之力治伤。 短短十几天,便生机焕发,修为状态恢复全盛时期。 闻听圣主召唤,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圣殿。聆听圣训。 此时,须眉发皆无的圣主面沉似水,湛蓝如星海的眸子里闪耀着幽幽火焰,看向羊刃母子:“一个月前,龟兹重宝出世,阿扎尔带领两位长老去龟兹夺宝。结果大败亏输,我圣地还折损了一个太虚天高手。我想了一个月,也想不出来为什么?” 羊刃母子出关以后,自然将龟兹夺宝的经过巨细无靡地汇报给了圣主和长老们, 驮隆和波斯人长老神色恭敬,看着圣主,静静听着。 羊生面无表情,垂眸坐在,像尊泥塑。 羊刃一脸困惑,看着圣主,欲言又止。 心道,圣主一向明辨聪慧圣断如神,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想一个月?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对方的大宫主强过己方的阿扎尔大长老? 不就是因为又多了个少宫主横插一脚,坏了自己等人的计划? 不就是因为那个猫抱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古怪术法,修为一下子涨了那么多?明明连地境都没过,却能将自己这个大罗天宗师都打飞。 圣主仿佛看穿了羊刃的心思,嘴角向上缓缓勾起,面带微笑,“明姬的实力在阿扎尔长老之上,原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高出那么多,就超乎我的意料了。 微微叹息,“我低估了明姬,犯了傲慢之罪。” 众人垂首。 圣主看着羊刃道,“羊刃,你们在盐城第一次见少宫主和猫抱子,是否也起过看不起小夷境界的念头?” 羊刃点头,满面愧色,“是,老身还想着若明姬不在,直接吃下她。不仅傲慢,还犯了贪婪暴虐之罪。” 圣主欣慰点头,“世间事,哪有福祸好坏,经此一事,望你多多涤荡内心,恢复十世轮回被蒙蔽的智慧。” 羊刃欠身。 圣主又看向羊生,赞许道:“羊生,你在龟兹的布局很好。可惜,遇到了小夷。你是败在小夷手里,不是败在猫抱子手里。不要损了天心。” 【羊生?杨天心?】 羊生欠身。神色肃然。 圣主又道:“玄黄泥板明明算得圣地有三成概率能抢得重宝。却接连遭遇意外。羊生你觉得最大的变数出在哪里?” 玄黄泥板是圣地观测天地万物运行的先天秘宝,是天地混沌初分时形成的第一块黄泥。早在百年前就预示龟兹会出一件能逆转时空的重宝。 但圣主太过骄傲,怎肯像明姬那样亲自去延城坐镇百年。 导致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闻听圣主的发问,羊生思索起来。本来按照他的计划,确实有从琉璃宫大宫主手中夺宝的机会。 只要让两大商帮带领两国军队屠城,大宫主焦头烂额之下,阿扎尔长老三人定能将大宫主二人拦住。 单凭武力,自己母子对上猫抱子二人,那就没什么悬念了。 但意外出现了。 第一个意外,是少宫主。 这位少宫主修为不高,却有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轻轻松松就将己方的八万军队无声无息抹杀。 但即便如此,重宝出世时候,对方大宫主二人和己方三大长老不知道去了何处,现场只留下自己母子和猫抱子二人。 按理说,论武力,自己母子占了绝对上风。 然而,但是,这个世界何曾讲过道理? 第二个意外,才是真正的意外。 “猫抱子。” 羊生轻声道,觉得说得不够准确,又补充道,“猫抱子的修为。” 初到延城的时候,猫抱子明明连地境初阶都没过。简直就是只一捏就死的蚂蚁。 第二次相见,决战那晚。他的修为却一下子暴涨百倍,压着自己打。最后一下,更是用一根巨大的棍子把自己母子扫出百里之外。 如同神魔。 对了,他还将大宫主二人和阿扎尔长老三人困在一粒沙里。 【把两大太虚天都困在一粒沙里!】 那他是什么修为? 难道真是神魔? 圣主仿佛看穿了他心里所想,缓缓摇头,“他只是凭着借力秘法而已。他借法界之力打败你们母子又何稀奇?” 为了羊生的天心不受影响,又道:“现下,他的修为还是远不如你。” 这是他在玄黄泥板上看到的。 “他怎么能借到法界之力?”羊生愕然。 “不管是明姬还是小夷,有借力秘法我倒不好奇。我好奇的是,他怎么能借出那么浩瀚的巨力,浩瀚到能凝聚出一个小世界。这种神通,圣地没有,她琉璃宫也没有!更别说祆教、佛教、婆罗门、景教这些世俗宗教。” 圣主沉声道。 只有小世界能困住太虚天高手,能造出小世界,就有造物之能。 世间神通秘法禁术神术,都比不上造物。 那是超越了术的存在。 圣主叹息着,“圣地建立十万年来,玄黄泥板第一次出错。这预示着天道因果被一股更深的力量干扰了。猫抱子身上,有更大的秘密。” “这才是让我觉得不安的。”(问玄黄泥板,玄黄泥板都不回应。) 圣主说着,仰望着穹顶,发起呆来。 心里却想着,作为天道博弈双方的执代使,猫抱子明明代表的是上界,为什么能借到法界的力量? 【没说出口的话,才是真正让他不安的。】 足足顿饭功夫,圣主才将目光从穹顶之外移回人间,移转到圣殿,落到羊生身上,“羊生,你和你的阿姆注定要去唐国长安,与猫抱子和少宫主再做一轮命运的对决。” 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你,敢去么?” “羊生只问该不该?没有敢不敢。” 羊生眼神清透,语声平静。 圣主笑了,仿佛很满意羊生的回答,“还是为了那件能逆转时空的重宝。玄黄泥板显示,半个月后,重宝会出现在长安。” 羊生长眉轻蹙,“圣主,重宝若在少宫主手中,我和阿姆找得合适时机,抢了便是。可重宝若在大宫主手中,凭借我和阿姆的实力,又如何抢夺?” 闻听猫抱子只是借力借出来的假修为,便将他忽略在外。 羊生知道小夷在长安,也知道明姬回了琉璃宫,却不知道月光宝盒在谁手里。 那晚重宝在龟兹地宫刚一出世,他还没见长啥样,就被李真一棍子扫出了几百里。 圣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眯眼道:“天道规则,博弈者和执代使只能死于对应的对手里,你的对手是猫抱子,羊刃的对手是小夷。别人若杀了你们,会遭道惩。包括明姬。这样,你们的安全总算有保障。” “但是,你还是得有个身份呀!” 圣主叹息着,“唐国现在是琉璃宫的地盘,对我们圣地不待见,你就……做个波斯王子吧!” “以萨曼王朝王子的身份,出使大唐!” “就算小夷是唐国长公主,是执政老太后的心头宝,又能奈你何?” “便是明姬,她敢施展神术惹下天罚后躲到世界树里,可我就不信她敢惹道惩!” 天道惩罚,天罚不如道惩。 前者自外而来,后者自内而起。 压根没得躲! 第二百零一章 索罗圣地的太上长老 羊生面色平静地听着。 在他心中,王子和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他还是羊生出的怪物呢,不也是圣地的圣子么! 圣主继续道:“空相已经在长安等你。圣地把螃公和章母也送到了长安。这是我送给少宫主的礼物,也是给你准备的第一张牌。” 看了一眼波斯人长老,对羊生道:“萨曼王朝的埃米尔是卡里姆长老的供奉者,羊生,你跟着他去撒马尔罕,接受埃米尔的封敕。” 埃米尔不是名字,是王的意思。撒马尔罕,是萨曼王朝的都城。 羊生和埃米尔齐齐站起,躬身,握着右拳捂住心口,“遵圣主令。” 转身走出宫殿。 圣主对驮隆和羊刃道:“你俩随我到地宫,聆听太上长老说法。” 驮隆和羊刃起身,躬身道,“是。” 跟着圣主走出圣殿,走向祭坛。 长老之上是圣主,圣主之上是前任圣主,太上长老。 须弥国师是冥神教的太上长老,在圣地却只是普通长老。 琉璃宫只知道圣地有两个太虚天高手,却不知道还有个修为莫测的太上长老。 地宫的入口,就在圣主坐关的关庙内。 进入狭小的关庙,圣主挥挥手,蒲团旁边地板滑开,露出一条直通下方的地道。 走下地道石梯,是一间空旷的地宫。地宫四壁都是用荧石砌成,照得四下纤毫毕现。 地宫两侧有两排巨型秘宝,造型怪异,充满了异域风格。 秘宝尽头是两座巨大熔炉,一座是烈焰喷薄的火红熔炉。另一座是绿意盎然的碧色木炉。正是大地熔炉和太初焕生炉。 两炉中央,是一方幽潭,浓墨如汁的水面上,悬空而立,站着个怪异的小男孩。 【长着三只眼的小男孩。】 只有额头的横眼是睁着的,琥铂色的双眸深邃无比,仿佛历经了千世万世沧桑。 棕色皮肤,一头卷发,鼻梁高挺,嘴唇极薄。身穿洁白的圆领长袍。 他的站姿怪异。两足足心相贴,两脚的脚拇指轻点黑水,双手结禅定印。 圣主带二人走到太初焕生炉旁,微微躬身,一言不发地静静等候。 羊刃和驮隆更是站在圣主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时,小男孩额头眼珠滚动,募地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乔达摩悉达多传下的秘法不对!” 声音苍老。 “为何不对?”圣主问。 “若用观想法便可成就超脱道,那超脱之时我是谁?” 小男孩,或者说太上长老,下方两眼仍然闭着。 圣主微一思索,道:“超脱之时,我为真我。” 太上长老摇头,额头横眼里大眼珠子露出思索之色,“一滴水融入大海,便不再畏惧死亡。但并不等于大海就是这一滴水。” 圣主沉默。 太上长老继续道,“我承认,四谛十二因缘法道尽轮回,却终究有个极大的说不通之处。佛家说无我,那谁在轮回?” “为了补这个窟窿,他的徒子徒孙越扯越乱,最后竟成了语言把戏。后面又有无著和世亲创立瑜伽行派提出唯识无境,却连到底是八识还是九识都说不清。难以自圆其说。” “照他们说,这个世界是假的!上界更加虚妄。可法界,难道就真的存在?” 太上长老缓缓睁开了双眸,额头眼睛闭上。 目光灼灼地看着圣主。 圣主目中露出震撼和不甘之色,半晌,才艰难地道:“太上长老,莫要再钻研佛法了。若连法界都不存在,那我们圣地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这下,轮到太上长老沉默了。 良久,才辗然笑道:“摩罗,你说的对。人,总是要找点事情做的。哪怕强行找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 缓缓放下腿,踏过黑水,走到前面的高台上。 看了看圣主,又扫了羊刃和驮隆一眼。 瞬间顿悉圣主的想法。 他心通。比圣主的他心通还高明的他心通。 伸出手来,虚空一抓,就从烈焰奔腾的大地熔炉里取出一团火精。 火精在他的掌心里跳跃。像是有生命似的。 “羊刃,你过来。” 羊刃隐隐猜到了什么,激动得丑脸发红。 “你不惜耗损灵智,十世轮回为羊,诞下圣子,功劳甚大。这是阿扎尔献身熔炉后的火灵元精,虽不能助你恢复灵智,也不能让你晋级太虚……” 羊刃听了微微失望。 却听得太上长老道:“但是,却能让你成为最强横的大罗天宗师。到时,你去把琉璃宫鬼婆的大罗天第一宗师名头抢过来。” 羊刃本就心胸狭隘,在龟兹饱受鬼婆欺凌侮辱,时时刻刻都想着报复。此时闻听太上长老将太虚天大宗师的元精灌输给她,不啻于再造之恩。 原本驮着的背弯得更低,右拳捂着心口,激动地颤声道:“羊刃谢太上长老恩赐!” 太上长老手掌翻转,轰地将火精打入她的头顶囟门。 一挥手,将她挥入幽潭,落入漆黑如墨的黑水,直直没至颈部。 羊刃浑身颤抖,闭着双眼,脸色通红,头上升起浓浓白雾。 她吞噬太虚天大宗师的元精,一如小夷直接吞了九转还元大神丹。 “七日后,她会出关,应该不会耽搁长安之行。” 太上长老对圣主道。 转头看向新晋大长老的驮隆,赞叹,“摩罗的眼光不错,你的天资竟比阿扎尔还要优异。只是,缺少了些岁月的磨砺。” 说着,指了指太初焕生炉,戏谑道:“请驮隆大长老入炉!” 驮隆想起阿扎尔的结局,心里苦笑,面上微笑,躬身,右拳贴着心口,“谢太上长老恩赐!” 太上长老挥手,太初焕生炉打开,驮隆纵身跃入炉中。 炉中绿气氤氲。 太上长老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巨大的炉腹,绿气顿时急速旋转,大放光芒。 仿佛加足了马力,加快了时光。 驮隆端坐于炉中,双目似闭非闭,四肢百骸全然放松,进入了坐忘状态。 太上长老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圣主道:“摩罗,那件逆转时空的重宝未必能改变法界地位,对于肃清混乱局面更是毫无助益,不能将宝全部压在它上面。” 圣主见场中只剩太上长老和自己两人,便以真实身份相见,欠身道:“老师,弟子实在不知,还有何办法能救法界?” 太上长老眯目低头,仿佛要看穿九幽深处,缓缓道:“或许,找到和原人沟通之法,让他转变念头即可。” “哪怕,只是一念!” 第二百零二章 神是什么? 萨曼王朝的首都撒马尔罕。在龟兹以西约五千里,在索罗圣地以东约五百里。 位于丝绸之路要道,是东西方商品的贸易枢纽,来自各国的商队牵着骆驼、骏马,载着葡萄酒、郁金香、拂菻狗、铁俞石,丝绸、瓷器等等,穿插于闹市中。 此时,在熙攘人流中,有两个行人特别显眼。 一个长着卷曲胡子的波斯人也还罢了,也就是相貌威严气质超然而已。但他身边那个穿着洁白麻袍的年轻人就太鹤立鸡群了。 漂亮得如同坠入凡间天使。 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子。 不,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街上的行人们纷纷驻足观看,妇女们冲他扔着郁金香。 卡里姆微微不快,正待使用神通术法惩戒一下这些亵渎的凡人,却听羊生用梦呓般的声音道:“世人沉溺表相,看见美好的事物,便想据为己有。这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贪婪天性。在黄沙镇,我和阿姆还曾被村民们丢过石头呢。鲜花虽然让人恶心,但总不会砸疼人。” 口中低声说着,面上微笑着,看向一个个具体的人,微微颔首。 在民众们眼中,这个漂亮的天使只是对自己微笑而已。 于是更加疯狂,不仅妇女们,连男人们也纷纷朝他丢来花果葡萄。 呐喊着,欢呼着。 但还没触碰到他身上,就纷纷掉落下来,他的身周像是撑起一层透明的罩子。 地上,铺成一条花果之路。随着两人的走动,直通王宫。 民众自动让出一条路。 有的人已经忍不住下跪,口中默默祈祷。 此时正值阿拔斯王朝王朝向萨曼王朝过度时期,从国王到民众,从上至下都信仰祆教。有精熟悉圣典《阿维斯塔》的人想起一个传说,不自禁惊呼出声,“他是圣子!” “啊?他就是圣子?末世拯救我们的人?” “原来是圣子,怪不得那么好看!” 众人震惊之下,纷纷跪倒。 【末世,有救世者出,俊美难言。非凡人胎。】 王宫就在前面不远,巨大的拱顶凸起,周围高墙环绕,三面封闭,一面开放。 这种宫殿在波斯被称作伊万。 宫门是用琉璃混合砖木砌成,墙面绘制着精美的几何图案。 卡里姆带着羊生昂然进入宫门。 进入到富丽堂皇的宫殿,只见王座上坐着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头戴金冠,身穿绛红色织金锦袍。 深棕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精心束在脑后,仅留两缕垂在耳侧,末端微微卷曲。颌下的金红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 他的额头宽广饱满,眉骨微微隆起,两道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眉下是一双褐色的深邃眼眸。脊背挺直,肩宽背厚。 看到卡里姆二人进来,立刻站起,大步走下王阶。 热情地和卡里姆拥抱,“亲爱的卡里姆导师,终于再见到你了。” 随即又看了看羊生,啧啧赞叹,“这位便是当代圣子么?简直是阿胡拉的完美杰作。卡里姆导师,我为我能做圣子的王父为荣。” 几日前,卡里姆便飞鸽传书给国王传信,要他准备封敕圣子为王子,代替萨曼王朝出使大唐。 卡里姆微笑着指指国王,对羊生道:“这是你的父王,纳斯尔?伊本?艾哈迈德。” “羊生见过王父。”羊生向国王欠身,温声道。 纳斯尔王扶起羊生,满意地看了看他,对卡里姆道:“既然要出使唐国,那国书上的名字就应该正式一些。” “请纳斯尔王赐名。”卡里姆点头。 “那就叫巴赫拉姆?伊本?艾哈迈德。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萨曼王朝的王子,就是波斯王子。” 纳斯尔王道。 羊生再次向纳斯尔王欠身,“感谢王父赐名。” 赐名便是赐予身份,只有上天的神灵和大地上的君主有权力赐予。接受者,即便尊贵如圣子,也要发自内心地感恩。 何况,羊生很喜欢这个名字。 巴赫拉姆,在波斯语中,意为勇猛的狮子。 在祆教语境中,这个名字寓示着守护光明的勇士,拥有强大的力量去对抗黑暗。 纳斯尔王带着卡里姆和羊生走到觐见厅,胡桃木长桌上摆满了葡萄、奶酪和美酒。 邀请卡里姆和羊生落座后,纳斯尔王端着金杯向二人道:“萨曼王朝接替阿拔斯王朝不久,我正准备遣使向唐国和拜占庭帝国拜访。导师就带着圣子过来。这是光明神阿胡拉的安排。导师,圣子,这是否预示着我萨曼王朝必将强盛?” “是的,纳斯尔王。”卡里姆微笑道。将金杯中的紫色酒液一饮而尽。 “光明必将战胜黑暗。世界终将归于伊拉女神,恶神纳垢会被永久放逐于世界之外的外域乱流。萨曼王朝会受到伊拉女神的护佑。” 羊生脸上闪耀着圣洁的光辉。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伊拉女神?恶神纳垢?” 纳斯尔王疑惑道。 这可和他在圣典上看到的和卡拉姆导师说的不一样。 卡拉姆长老没说话,只是一脸崇敬地看着圣子。 “望圣子为纳斯尔解惑。” 纳斯尔双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是人间的王,虽然圣子称他为父,他却不敢真的把圣子当儿子看。 从世俗意义上来说,圣子已是神灵。 “王父莫要惑于相。《阿维斯塔》圣典上记录的是先知的早期感悟。一旦落成语言文字便失了真义。阿胡拉和安格拉只是两个名字,是善神伊拉和恶神纳垢投射出的相。” 羊生微笑着看向纳斯尔王,轻声阐释道: “光明本来就是要驱除黑暗,这是它的使命。光明最终也必将驱尽黑暗,这是世界进化的方向。” “然而,原人创造的世界是不完美的。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充满了贪婪、恐惧、傲慢、懦弱、愚昧。先知希望人能选择纯粹的善,但三千年来,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污浊。” “淳朴的心性被玷污,玷污是从语言开始的。所以,我要走另一条路。我要重新塑造语言,重新定义神灵,重新……为他们命名。” 纳斯尔王听得震骇无语。眼眸瞪得溜圆,火红色的胡须抖动。 眼前这位当代圣子不但敢质疑初代圣子、先知索罗亚斯德,还要给神命名? 【这是疯了,还是狂妄?自己封敕这样的波斯王子,对萨曼王国是福还是祸?】 抓起身旁的造型精美的玻璃酒瓶,仰头灌了半瓶,瞪着发红的眼睛,问:“神,到底有没有?” 羊生静静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王父,你的信仰动摇了。神当然有,却不是那些能施展神迹的人,或有形的外相。” “他是什么样子?”纳斯尔王嘶声问道。 “他是天地间至精至纯至强至大的能量,他能显化出各种样子。他在人们心中播撒能量种子,而催发这些种子,唯一的道路就是信仰。” 羊生道。神色肃穆。 能终结萨珊王朝在波斯的统治,纳斯尔王自然是一代雄主,很快平复震惊情绪,低着头思索起来。 思索了好久,抬头看向卡拉姆导师。仿佛在问,导师,你怎么看? “圣教传法救度人心,需根据时代变化而变化。两千年过去,表相会变,真理却只有一个。先知说的是对的,圣子说的也是对的。纳斯尔,用你智慧的心去判断,而不是聪明的大脑。你,愿意选择光明么?” 卡拉姆目光炯炯,看着他道。 纳斯尔王闭目,仰头,睁眼。 缓缓站起,用右拳捂着心口,向羊生躬身行礼,“我,纳斯尔?伊本?艾哈迈德以祖先的名誉向圣子起誓,愿终生追随光明神,将萨曼王朝的千万子民带向光明。” 羊生深深地看着纳斯尔王,他的王父,微笑道:“我说过,伊拉女神会护佑萨曼王朝,会护佑王父。” 第二百零三章 波斯王子的传说 纳斯尔对羊生的起誓是认真的,因为他一直以萨曼家族为傲,以身体里流淌着祖先艾哈迈德的血液为傲。他是以祖先的名字向圣子起誓的。 至于光明神是叫阿胡拉还是伊拉,圣子说得对,只是表相。 真正的虔诚是用智慧的心去感受和判断的,卡拉姆导师说得对。 感受光明,体悟光明,走向光明。 信仰再度坚定后,纳斯尔王恢复了沉着干练。对羊生道:“敢问圣子此番入唐国,目的为何?” 他作为萨曼王朝的开国君主,访问东西方最大的帝国是为了建立外交,获得认可。 圣子作为与世隔绝的圣地传承者,纳斯尔王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去万里之遥的唐国。 若说倾慕大唐文化,那是在天可汗李世民时期。但自从几十年前安西都护府被迫撤掉以后,唐国对西域就彻底失去控制权。 不但如此,听说唐国所辖的疆域现在大都在节度使手中。外有吐蕃、南诏、契丹、奚国纷扰,内有藩镇割据。 民生经济凋敝,文化技术衰落。 这样的唐国,有什么值得圣子去的?传教的话,西域万国的信众还不够么? 闻听纳斯尔直戳戳的提问,羊生和卡拉姆二人相视一眼。 卡拉姆道,“是为了一件重宝。” “什么重宝?”纳斯尔王问。 卡拉姆沉默。 纳斯尔似乎觉得自己问得多了,转移话题道:“导师和圣子今天便在宫中休息,我让人准备封敕大典。明日一早向全城公布圣子的新身份。” 羊生却坦然道,“是件能逆转时空的奇宝。具体名称,不是我们有意隐瞒,而是圣地到现在都不知道。” 纳斯尔给二人斟酒,皱眉道,“连名字都不知道,就算圣子你去了,又如何索要?如何寻找?” “哦,以王父来看,我应该怎么做?”羊生接过酒杯,恭敬地问。 纳斯尔看向他,“换一件有名称的东西,用交换的名义,明着是索要那件东西。暗中去探查重宝。” 神色郑重。 “王父觉得索要什么好?” 纳斯尔缓缓道,“两百多年前,萨珊王朝曾经向天可汗进贡过珍宝活褥蛇,圣子不妨以索要活褥蛇为名,带着贡品前去谈判。” “活褥蛇?那是什么珍宝?”羊生问。 “从前朝残存典籍来看,是种专克一切虫鼠的蛇,据说寿元极为漫长,能活千年,但繁衍极难。在波斯各地区各方国,早已灭绝。” 纳斯尔又道,“活褥蛇在凡人国度虽是珍奇宝物,但在圣地眼中自然不算什么,但以此为借口,可以和唐国谈判,承诺用财帛、马匹来交换,来拖延时间。” 内忧外患的唐国虽然疆域广大,人口众多。但是纳斯尔却不信他们不缺钱,更不信他们不缺军马。 唐国不像吐蕃、契丹这些游牧民族,他们不养马,军马主要是通过贸易换来的。 羊生向纳斯尔欠身,“多谢王父,此计可行。” 纳斯尔起身,对身边的哈斯卡拉(宫廷总管)吩咐,“带导师和圣子去宫中休息。” 转身去找维齐尔(首相)去安排封敕事宜。 羊生和卡拉姆跟着哈斯卡拉到寝宫休息。 第二天,太阳临近中天时分。羊生一身盛装,出现在王城的露台上。 只见他头戴宝石冠冕,身穿绣着三角几何图案的大红锦缎长袍,内衬紫色紧身上衣和宽松长裤。 配上他洁白如羊脂的肌肤,完美如玉雕般的五官,一出现在露台,就引起了下方几万民众的躁动。 陪同在他身边的是纳萨尔王。 只见纳萨尔王面向下方,张开双臂,大声宣布,“光明神的信徒,我的子民们,我现在正式册封我的养子巴赫拉姆?伊本?艾哈迈德为萨曼王子,也是我大波斯的王子!” 下方群众山呼海啸。 有知道王子就是圣子的,纷纷跪地叩拜。整个王国都沸腾了。 唯有露台后面,王宫中的维齐尔努赫面上的神色由激动,转化为惊愕,眼眸中升起深深的忧虑。 纳萨尔王只吩咐他封敕圣子为萨曼王朝的王子,可没告诉他封敕波斯王子。 只见纳萨尔王又从哈斯卡拉手中接过一把装饰华丽的佩剑,递给羊生,深深地看着他,“巴赫拉姆,记住你的承诺!” 羊生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双手接过匕首,郑重道,“我会的,王父!” 然后,面向群众举起佩剑,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为了光明,为了萨曼,世界必将得到净化!迎接光明之神。” 下方群众像疯了似的跟着大喊: “为了光明!” “为了萨曼!” “世界必将净化!” “迎接光明之神!” 他们还在欢呼,纳萨尔王却已带着羊生转头进入宫殿。 他知道,圣子只是需要一个身份,可不喜欢繁多的应酬。 纳萨尔王当着一众官员、侍从的面,对羊生道:“王子,你打算何时起程,出使唐国?” “王父,我要先回圣地接上阿姆,应该三天左右回来。” “那我准备好使团,在撒马尔罕等你们。” 一直在旁边观看着封敕事宜的卡里姆长老对纳萨尔欠身道,“纳萨尔王,我们要返回圣地了。愿光明神保佑你。” 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纳萨尔,便带着王子飞出了露台。飞向索罗圣地方向。 下方的民众更加疯狂,这是神迹,集体跪倒。 努赫神色复杂地对纳萨尔道:“埃米尔,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纳萨尔看了看他,“到祈祷室说。” 祈祷室是位于王宫西北角的一处密室,空间不大,专用于埃米尔祈祷的。 进入祈祷室,只有国王和首相两人。 努赫不解地问,“纳萨尔,我不是和你说过波斯王子的传说么?你为什么还要封圣子为波斯王子呢?” 努赫和纳萨尔是姻亲,私底下以本名称呼埃米尔。 他掌管着王国典籍,波斯古国三千多年来的历史和传说他几乎都知道。 从阿契美尼德王朝,到塞琉古王朝,再到萨珊王朝。在三千年的王朝更迭里,都不约而同地流传着波斯王子的传说。 波斯王子当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 波斯王子也不是大波斯时代的荣耀,而是诅咒。 据说每个波斯王朝的王子一旦得到一把名为【时之刃】的匕首,就会被视为接受了波斯王子的命运。 命运的轨迹会牵引着他用【时之刃】插入一个叫【时之沙】的沙漏。 毁天灭地的大灾难就会开始。 纳萨尔闻听努赫的质问,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给圣子的佩剑就是时之刃吧?一个传说而已,你走上街头问问,谁还记得?” 努赫摇着头,瞪着纳萨尔,“埃米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见努赫起了疑心,无奈地叹道,“这是圣地的卡拉姆长老要求的。我已经起誓,带着萨曼王朝的万千子民走向光明。我,会信守我的誓言,彻底相信圣子。” 说完,一脸坚毅而又带着一丝冷然地走出祈祷室。 只剩下呆立当场的努赫。 【满脑子问号,圣地到底要干什么?圣子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二百零四章 不空的心魔 沙洲(敦煌)的某座佛窟内。 一个高鼻深目的老僧手执斧锤和凿子,坐在一尊石佛前正一下一下地凿刻佛像。手指稳健,节奏均匀,咚咚声中石屑四下纷飞。 正是不空大师。 佛像和不空大师等高,长得也和不空大师一模一样。脑袋后罩着一轮大日。 大日如来。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你是佛,我是佛,神仙老虎沙皮狗,高矮胖瘦癞子头,人人都是佛,更何况早已证得金刚成就的不空大师? 然而,在不空大师身周,却升腾着一圈圈蓝幽幽的火焰。如鬼火般。 佛像凿刻已近尾声。只剩下一双眼眸没有镌绘。 不空大师却放下手中的斧凿,痴痴凝望佛像,喃喃道: “佛祖,弟子在四十岁时就获得密法成就。而后随师父到大唐传法,本以为自此心如金刚,破一切虚妄,终能到达彼岸。” “然而,会昌法难后,弟子心魔骤起,深感不配为人师,未敢再传法,便离开长安,到沙洲凿佛。一凿就是三十年。” “本以为凿佛能让心静下来,但三十年来,弟子的心魔却越来越盛。” “佛祖,《大般若经》上说诸法空相,《大般涅槃经》上却说诸法实相为第一义谛。诸法,到底是空相,还是实相?” “不空之义,乃业力不空,但业力也是诸法之一。那么,业力到底空,还是不空?” “佛祖,你在世说法时,从未落于文字。你说法谛一旦落于文字,便失了真义。但你的弟子们在你涅槃后,经书却越著越多。” “从《阿含经》到四部阿含、五部阿含,从《阿毗达摩发智论》到《大毗婆沙论》,从《成实论》到《俱舍论》,本是阐法幽微不得已而明之。但经书越多,着相越深,离岸越远。日日沉溺思辨,不重实证。真法更加晦暗难名。” “然则,这是学佛还是佛学?修佛又所谓何来?” 【不空大师眼眸中露出深深的茫然,身周幽火升腾得更高。】 “佛祖涅槃三百年,部派林立,纷争不断。三次集结,又分出小乘大乘,显宗密宗。佛说八万四千法门皆可成佛,判教分宗原本没错,可僧人们执着己见,党同伐异。法便不再是真法,成了互相攻击的武器。” “在天竺如此,在唐国尤甚。玄奘法师西去天竺取经,带回经律论三藏,唐土又分出大乘八宗。僧人们日日攻诘,争竞之心远胜常人。佛法从正法落入像法。” “佛祖,你为什么要让戒贤法师传玄奘假经?” 【不空大师怔怔看着佛像未曾雕刻的眼眸,幽幽问道。身周幽火明灭不定。】 “三百五十年前,禅宗初祖达摩东渡,秉持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的法意,不落文字,印心传法。那他为何还要携带一本《楞伽经》?” “其后,更有四祖弘忍立《金刚经》为经典,五祖慧能立《坛经》为经典。唉,终究还是落了文字相。” “着相越来越深,僧人们只知背诵典籍,以相惑人。蓄地买奴,竟如凡间地主一般。不守戒律,荒淫枉法,比作奸犯科者罪孽还重。该入阿鼻地狱。” “末法时代,魔王波旬的徒子徒孙会披上僧衣,乱我三宝。他们不是佛子,是魔子。” “弟子三十年来忏悔感悟,才觉得武宗皇帝发起会昌法难,毁庙逐僧。非是灭佛,乃是驱魔。只是泥沙俱下之下,难免牵连众多奉守戒律的清净僧人而已。” “佛祖,末世法相既显,说明法界已乱,弟子凿佛三十年,依然心难清净。既然放不下,那便再入世间,降魔卫道。” 【不空大师站起,身周蓝色幽火蒸腾而起。】 “法界和上界的争夺,弟子没资格介入。但弟子启用天眼看到,佛法不久后将在天竺灭绝,其后会在大唐兴盛。无论如何,弟子都不能让道教成为大唐国教。” 不空大师双手合十,拜向石佛,“阿弥陀佛!” 【他身周的蓝色幽火齐齐熄灭。】 转身,大步走出石窟。 他的心定了,也静了。 然而,走出石窟的不空大师不知道,这时,他亲手雕刻的那尊佛像,脑后大日蓦然绽放光芒。竟然自己生出了眼眸,缓缓睁开。 幽幽看着他的背影。 不空大师飘然下山,走向沙洲城府衙。 半个时辰后,走到了府衙门口,守门府兵一看不空大师到来,连忙引到节度使书房。 正在看行军图的张淮深见不空大师进来,让丫鬟煮茶伺候。 坐定后。 不空大师看着眼前一脸坚毅的青年,脑海里浮现出三十年前他跟在他叔叔屁股后面玩闹的小孩子模样。 心中嗟叹,问,“淮深,你在做什么?” “大师,我在分析周边局势,配合我大唐军队重建安西都护府,重新收复西域。”张淮深的神色里带着兴奋。 “大唐要收复西域?”不空大师疑惑道。 “定然会,大师,因为,现在大唐不缺库银了。”张淮深笑道。 那日,李真和小夷带着运银车队返回到沙洲,张淮深可是看到五十辆马车的银两,他没敢问具体多少,但肯定富甲天下。 只见他继续道:“自七十年前安西都护府撤销后,西域汉民无不期待回归唐域,朝廷无一日不想着收复故土。然而,外忧内患,国库空虚,就算朝廷想征讨,也没钱募兵。现在,摄政王借到了大量库银,相信不久就会招募军队,出征西域。” 张淮深脸上满是自信,指着地图又道:“大师你看,东部的吐蕃帝国,在赞普朗达玛遇刺后就开始分裂,现在正处于内战混乱阶段。此乃天赐良机。我们归义军与于阗国交好,可以配合朝廷联络于阗,合力攻下吐蕃。” “攻破吐蕃后,再攻东部甘州回鹘和西部西州回鹘,西州回鹘弱小,朝廷只需分出一支兵力就能将其剿灭。” “平定回鹘之后,其它如仲云、南山、契丹、突厥等等之类的小部落,不用打就会顺服。到那时,西域便会重归我大唐治下,大唐会重展太宗皇帝天可汗的威严。” 张议朝越说越激动,就像和叔叔商讨战事,忘了不空大师只是个僧人,继续说起自己的具体谋略。 不空大师微笑看着他,心想,一晃三十年过去,昔日的小男孩成长为了大唐坐镇一方节度使。忠诚一如他的叔叔议潮公,谋略却更胜他的叔叔。 张淮深说完,问,“大师,你觉得如何?” 不空大师笑呵呵道,“老衲不懂军事,但听起来可行。这样罢,你做一份《平西策》,等老衲回到长安,帮你递给摄政王。” “大师,你要起身去长安?”张淮深一怔。 早在一个月前,不空大师就让张淮深转告李真,说他一个月后要去长安。但张淮深这些日子忙着搜集军情,没想到一个月这么快就过去了。 心里顿时涌起依依不舍之情。 不空大师和他们叔侄两代相交,在瓜沙二州受到外族入侵之时,多次展现预言神通,让二州在四面受敌的困境中屹立不倒。 此番恩义,瓜沙二州的百姓不知,他们叔侄又岂会不知。 不空大师朝着极西之处的撒马尔罕看了一眼,点头,“这一两天,老衲就会动身。” “大师,你……多久会回来?”张淮深看着不空大师饱经风霜的脸颊,问道。 不空大师微笑不语。 张淮深顿时明了,心下黯然。不空大师年近两百岁,人的寿元再长,终有尽时。此番一别,何时再见,却是难说得紧。 但转念一想,大师去长安,还能和叔叔相聚,也算美事。 强笑道:“西域气候恶劣,有伤大师法体。大师回长安一边静养,一边弘法,其实也好。何况,叔叔也在长安,还能经常侍奉一二。大师今晚便住在府中,淮深让人准备车马护卫。” 不空大师摆摆手,“不用护卫,只需一辆马车,一个车夫即可。” 张淮深合十,躬身。 当晚,招待不空大师吃了一顿丰盛的素食。 席间,张淮深回忆着和不空大师相交三十年来的人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说着,说着,抱着不空大师的衣襟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不空大师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脸慈悲。 第二百零五章 农村包围城市 话说李真。 他在做了半美梦半噩梦的怪梦醒来以后,招来宫女侍候着洗脸,然后就去了政事堂。 宫女看着他这么早起来,暗自纳罕。王爷今儿怎么这么早起床?晨鼓还没响呢。 进了政事堂,李真看着关中平原,找出编号对应的地理志,研究起来。 一直研究到晨鼓敲过,直到卯时,小翠带领宫女送过来早膳,才停下来用膳。 脑子里仍然萦绕着如何推行府兵制。 用膳后,李真又去上朝。 小皇帝看他又来上朝,笑得合不拢嘴。 群臣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小皇帝道。 李真心里一松,这才像个朝廷的样子嘛。 接下来,朝臣们纷纷奏报,奏报上来的问题基本划为两类,一是财政,二是军政。 财政问题归相和刘宴他们已经做好对策,小皇帝只管说“就按照归相所奏施行”。李真听得不太上心。 听到军政奏报,一边听一边琢磨着对策。但他于军事全然不懂,只是了解情况,没表态。小皇帝则娴熟地施展着“此事着归相和卫国公商议”甩锅大法。 常朝奏报了一个多时辰散朝。 群臣陆陆续续散去,小皇帝得意地看着李真,“九叔,怎么样?” “不错,有进步。好好跟着老师们学!” 李真夸赞道。 太皇太后和高公公走出后帘。太皇太后看着李真微笑着问,“摄政王,今天的仗下会议你要参加么?” 归叔夜和李沉舟也笑着看向他。他俩身边围着几个兵部官员。 “参加。” 李真郑重点头,转头问归相,“归相,卫国公,今天议题是什么?” “削藩。”李沉舟道。 “摄政王,我们到议政殿商议。”归相笑着指了指偏殿。 李真跟着他们进了偏殿。 太皇太后口角噙着微笑,在高公公的陪同下走出兴庆殿。 “真儿要理政了,若他能坚持下来,哀家肩上的担子也轻了。若他能每天上朝,哀家便不再垂帘听政。” 太皇太后叹道。 高朝世心知太皇太后并非嗜权之人,此言由衷而发,但想起小夷的话,只是笑道,“摄政王会成长起来的。我大唐必将重回太宗皇帝和玄宗皇帝时期的辉煌。” 太皇太后欣慰点头。二人在太监和宫女环卫下回了南薰殿。 仗下会议这边。 李真又做了个听众,听着卫国公和几个兵部大佬在探讨如何推行府兵制。 原来兵部早就有过和李真一样的设想。 听完卫国公李沉舟讲述过关中地区推行府兵制的难处,李真这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幼稚。 不仅没荒地,而且有几个州还是个火药桶,内部矛盾频发,军队动不动哗变。比如泾原、凤翔,都曾出过叛乱。 朝廷对其根本没有控制权。 李真听得直皱眉。心想穿越小说看多了果然降智,现实情况要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复杂。 众将领议论纷纷,李真一语不发。像个电线杆子杵在那里。 众人心知他不懂军事,怕他难堪,都没敢询问他。 讨论了半天,只讨论出个“征召京畿周围的农户为首批府兵”的保守办法。 李真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对大唐府兵制和募兵制有所了解,再加上今天也翻阅了地理志,上面有对府兵制的详细介绍。 府兵本质上来讲是“兵农合一”,由朝廷分给农户永业田和口分田。闲时种地,战时出征。 出征的府兵朝廷不给发军饷,他们还要自备弓、箭、刀,还有马匹马鞍,甚至还要自带干粮。 虽然能免除赋税徭役,可与身家性命和自备费用比较起来,得不偿失。傻子才干。 若要强征,不但会加重民生负担,搞不好还会引发民变。 李真不禁摇摇头。 归相微微向李沉舟打了个眼色。 李沉舟笑着问,“摄政王有何见解?” “我不熟军事,见解谈不上。卫国公,我觉得我们可否换一个角度考虑。不要只想着从关中地区往外打。” 李真目光灼灼道。 “哦,那该怎么打?”李沉舟问。 【“中心开花,内外协同。农村包围城市。”】 李真搜刮着前世看过的军事纪录片,学着主席的样子道。 李沉舟等人闻听,大感兴趣,纷纷道:“摄政王请指点,” “很简单,以京畿三州府为核心,加强军事实力,连带神策军、龙武军,再加上州府兵,应该能聚起二十万军队。然后联络外部对我大唐忠心耿耿的节度使,善加扶持,给军费募兵,内外联合,解决一个个硬骨头。优先解决关中地区。” 归相沉默不语。 李沉舟等人闻听,微微失望。心想,外部哪个地区?那些节度使都拥兵自重,怎肯听从朝廷旨意。 归相却问,“摄政王,你觉得可以联络哪个节度使?” “我觉得瓜沙二州的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忠心耿耿,可以和朝廷联合,朝廷可以拨付军费,张节度使招募流民。吐蕃现在内乱,兵源充足。等到招募足够的军队,先解决凤翔、陇州两地。” 归相心知他去龟兹借银时必是经过瓜沙二州,和张节度使接触过。张氏叔侄的忠义他也素来听闻,归义军的初代首领如今还在长安致仕养老。 倒是可行之策。 饶有兴趣地问,“然后呢?” “然后,打通西部。攻下之地,朝廷派员去守,一旦平西,先在陇西推行府兵制。有了足够的兵力,再平定关中。然后再收回田地,均分给流民和民户,推行府兵制。这样,天下可定矣。” 李真涛涛不绝道。 李沉舟闻听,态度大变,赞叹道,“没想到摄政王竟有如此韬略。其余地方呢?” “其余地方,我还不了解具体情况。但建议先从漕运沿途的州府节度使着手,该扶持的扶持,该围剿的围剿,该平定的平定。” 归相连连点头,“对,漕运涉及朝廷的财政三策,确实应优先控制。” 李沉舟拈须微笑,心想,摄政王此策令人茅塞顿开,实乃不世出的军事天才。 他哪里能想到,李真只是占了信息差的优势而已。而且,李沉舟虽有军神之名,但更多的是战术和武力层面,在战略方面却才能一般。 仗下会议要散的时候,礼部侍郎早已等候在偏殿门口,向李真见过礼后,问归相,“令公,科举春闱已近,今年的考题应以何为题?” 听到科举二字,李真脑子嗡地一震,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因为落地满腹抱怨的考生,而后率众起义,屠戮大半唐土。 可以说,唐朝就毁于两场大起义。 安史之乱和黄巢起义。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个反骨仔。反心已久。 【此时距离黄巢起义应该不远,得先解决这个黄巢!】 李真心里呐喊。 第二百零六章 找黄巢 李真的历史知识稀松得很,但奈何这位黄巢实在太有名了。 毁掉大唐的两场大叛乱,安史之乱和黄巢起义。 安史之乱历时八年,让大唐由盛转衰。节度使在平乱中拥兵自重,致使朝廷无田可分,均田制崩溃,府兵制自然瓦解,转向节度使辖区的募兵制。朝廷自此无兵可用。藩镇日益坐大,呈现割据之势。 纵观三百年大唐,安史之乱是第一次浩劫。第二次浩劫便是黄巢起义。 黄巢起义历时十年,辗转大半个中国,将大唐打得满目疮痍。直接导致唐朝灭亡。 更让人发指的是,他吃人。 【以人肉为军粮。】 黄巢下令建造舂磨砦巨碓,三千巨碓同时开工,日夜不停,将活生生的大批乡民、俘虏,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捣成肉糜。制成肉干肉酱,供应军队。 吃完一州又一州,所过之处,百姓净尽,赤地千里。 百姓呼告天地不应,人间沦为地狱。 据史料记载,黄巢起义十年间,他所率领的齐军吃掉了三十万百姓。 李真作为一个现代人,前世还是个被压榨的牛马,本来对农民起义并不反感,但吃人就另当别论了。 归相闻听礼部侍郎杜仲衡的奏报,转头问李真,“摄政王,今年春闱以何为题?” 像此类常规政事,本来归相自己就能决定,但摄政王在场,他就不好越俎代庖了。 “以《菊花》为题,赋诗一首。” 李真沉声道。 “菊花?” 归相和杜仲衡面面相觑,均感莫名其妙。李沉舟等兵部官员虽不懂科考,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此时正值二月初,并不是菊花的花季。再说大唐朝野,人人推崇牡丹。 杜仲衡是本次科考的主考官,眨着眼问,“摄政王,那明经科考题应如何定?” “也是以《菊花》为题。” “啊?” 杜仲衡瞪大眼睛。无助地看看归相。 归相知道摄政王懒于去集贤殿学习,应该还不了解科举制度。 当下微微一笑,解释道:“摄政王,我大唐科举分为常科和特科。常科呢,春秋两季举行。故又称为春闱和秋闱。” “秋闱是进入春闱省试的入门考,由官学和乡学的学子组成。学子们通过秋闱后,来年春参加春闱。而春闱是朝廷礼部主持的省试大考,分为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明算科。” “最主要的两科是进士科和明经科。进士科考诗词、经义、策问。明经科考帖经、墨义、策问。” 李真闻听,才知道自己又犯了常识错误。 但转念一想,兹事体大,宁可细致点闹个笑话,也不要漏过那个魔王。 反正朝廷闹的笑话还少么?比如“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之类。 当下神色郑重道:“不管进士科还是明经科,皆以《菊花》为题,赋七言诗一首。经义考试暂时取消。至于策问,归相你们自己定。” 在李真看来,寻章摘句,泥古不化,有个屁用。 能解决目前大唐的困境? 大唐现在缺的,是实实在在的干才。 归相是实干派,虽对摄政王坚持以《菊花》为题选拔觉的好奇,但取消经义考试大合他的观念,当下躬身,“下官遵命。” 李真唯一思索,又道,“从现在开始,礼部要在所有的考生的……额,身份证明……。” “文解?家状?”杜仲衡轻声问。 文解是官学或州县出具的推荐文书,家状是包含个人户籍、家世、品行说明的“考生报名表”。 “哦对,就是那种记录考生情况的文件,仔细筛查一个叫黄巢的人。查到以后立即报我!” “遵命!” 杜仲衡躬身行礼。心里暗暗好奇,摄政王为什么对这个黄巢如此上心。 李真看到众人一脸好奇之色,郑重道:“此事事关我大唐存亡,其重要性和急迫性丝毫不亚于削藩。” 归相、李沉舟等人脸上升起凝重之色。 这位摄政王在他们心目中充满神秘色彩。若论政务一窍不通,但偏偏才华横溢,神通莫测,既有词宗之名,又能打得化身黑佛的国师节节败退。 再加上刚才讨论平藩时超乎常规的破局思维,人人不敢对他的话掉以轻心。 归相拱手道:“摄政王,我会将此事作为第一要务。只是,查到了此人之后要将之如何?” 如何? 李真本想说直接杀了。可转念一想,此人恶行还未作出,直接杀了有失人心。 思索片刻,道:“找到他,我想见见他。” 他能辗转十年,将众多节度使打得像土鸡瓦狗一般,如此人才,岂能不用? 【只是要看看,这把屠刀,能不能握在自己手中?】 说完,拱手告别归相和李军神等人,缓缓走出兴庆大殿。 归相看着他的背影,微笑叹道,“我大唐摄政王,越来越有摄政王的风范了。” 李沉舟也笑道:“他的身上毕竟流淌着太宗皇帝的血液。我倒真想看看,假以时日,摄政王能成长到哪一步?中兴之主?” 交口称赞一番,归相让杜仲衡立刻着手查文解和家状,寻找黄巢。 杜仲衡心知此事重大,还重过科考本身,表示率领全礼部官员彻夜清查。 “此事不必声张。对杨尚书也不必刻意说。”归相叮嘱道。 “下官省得。”杜仲衡躬身道。 本次常科为朝廷百废待兴之后的第一次大科考,考生多达五万。文解和家状卷轶浩繁。 全礼部官员才不过三四十人,任务颇重。 一众官员散掉后,杜仲衡怀着激动的心情,前往皇城礼贡院。 他身为礼部二把手,位置尴尬。一把手杨尚书是门下省升迁过来的,是归相亲信。而今,归相嘱咐他连杨尚书都不必告知,明着就是要把重大机密任务交给自己。 要是这件事儿办漂亮了,自己不但也能成为归相心腹,而且还能接近摄政王,将来前途无量。 尚书省六部的办公区在皇城中央,总办公厅名叫“都堂”。在初唐,吏户礼三部在都堂之左,兵刑工三部在都堂之右。 玄宗朝后,吏部选院和礼部南院因事务特殊,人员往来较多,独立于尚书省办公区之外。 负责科举的正是礼部南院,又称礼贡院。在尚书省南边。 走进贡院大门,只见内两廊各有千余间廊屋,正是士子们考试的地方。 继续往里,是外帘门区,各司所的办公区域。 再往里,是至公堂,包括尚书、侍郎在内的礼部主要官员都在这里办公。 最里面,是内帘门区域,中间有聚奎堂,是主考官和同考官们评阅试卷之地。 杜仲衡走进至公堂,见官员们都在忙碌着春闱的准备事宜。杨尚书不在。 礼部郎中关庭走上来问,“杜侍郎,本次报名应试的考生太多,竟比则天朝开恩科那次还多。五万多人呐,启我大唐文化兴盛之端。只是,考场不够啊!” “考场不够,那就开两都试!再不行,就开别头试!这不重要。”杜仲衡目光灼灼道。 两都试,就是在上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同时开试。 别头试,就是对礼部官员的亲戚故旧另设考场。 关庭听到最后一句,愣住了。心想,这都不重要,那春闱什么重要? 只听得杜侍郎一字一句道:“重要的是,从现在起,把所有考生的文解家状都集中起来,检索一个叫黄巢的考生!” 第二百零七章 两股诡秘的精神力 李真离开朝堂后,直接往新射殿偏殿走去。小夷和司马道长闭关的地方。 远远就见阳天师在门口站着护法。 “阳天师,他们情况如何?”李真问。 “一切正常。” 阳还真欠身道,微一沉吟,“只是,这兴庆宫好像有两股精神力量在对弈。其中一股,来自马场。王爷,你知道这是为何么?” 和高朝世一样,他昨晚在门口也打了一天“蚊子”。 李真闻听,皱眉道:“怎么会是两股呢?我知道其中一股,是那只蓝螃蟹发出的。” “哦?” 阳还真挑挑眉。 李真便把小夷到龙首渠凿冰打鱼的事情捕到蓝臭臭,其后每晚宫人都做梦的事情说了说,笑道,“阳天师不必担心,那蓝螃蟹每天被伺候得好好的,现在没有恶意,每天送给大家好梦。” 心想,除了对我。妹的也不知道杂惹上你了。 阳还真摇头道:“师兄和长公主在行秘法,容不得丝毫差错。我还是小心为上,将之全部隔绝在外的好。” 顿了顿,又道:“那些精神力量倒是脆弱得很,极易灭杀。我只是想不通,另外那股力量来自哪里?” 李真也困惑不解,道:“我去找老师过来,一起商量一下。” “如此最好。” 说罢,李真转身去了南薰殿,向太皇太后禀报完上午的仗下会议商议,太皇太后闻听他竟能在李军神等人困扰的问题上提出破局思路,一阵夸赞。 李真没说找黄巢的事情,叛乱没发生,现在没法解释。 “老师,阳天师那里有点事情,我们一起过去跟他商量一下。”李真看向高朝世道。 太皇太后紧张了,“啊?是小夷闭关出了问题?” “不是,小夷好得很。奶奶莫担心。是其它的小事。” 太皇太后这才放心,“小高,那你就去吧,阳天师和司马道长帮小夷那么多,天师但有所请,量我大唐之力,无不答应。” 高朝世点头,和李真一起出了南薰殿,到了新射殿偏殿。 “阳天师!” “高公公!” 二人见过礼后,便在门口交换信息。 高朝世皱眉道:“那股精神力量,从蓝螃蟹被捕回来第一晚,杂家就感应道。它无形无影,肉眼看不见,但偏偏又确实存在,而且还是有生命的。只是两个晚上,它们的颜色不一样,头一晚是暗蓝色的,第二晚是银色的。” 李真听着很惊诧,心道,既然看不见,又怎能感知到颜色? 只听老师继续道:“至于前晚和昨晚,杂家听了阿真的话,便不再守卫,确实连做两晚美梦。宫里人也是这般。天师,那两股对抗的力量,是什么颜色?” “一者为蓝色,一者为黑色。”阳还真道。 李真疑惑道:“蓝色的是蓝螃蟹的,是保护我们的?黑色的是要害我们的?” 阳还真看了看高朝世,高朝世沉吟道:“杂家觉得,这么理解倒也没问题,毕竟这两天,宫里对它都近乎讨好了。问题是,那股黑色的精神力来自哪里?” 众人又冥思苦想起来。 阳还真对高朝世道,“这样罢,高公公先替我护法一会儿,我去看看那只螃蟹。” 高朝世点头,“阳天师博学广闻,早该让天师看看的,天师请去。杂家在这里候着,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心想,早该弄清楚这只螃蟹的根脚,到底是善是恶?是吉是凶? 李真带着阳天师去马场看螃蟹。 水塘边还有不少宫人在投喂,看到摄政王过来,纷纷后退,躬身道:“奴婢见过王爷!” 李真抱起一坛酒,对着蓝臭臭的口齿就浇了下去,一边大声道,“蓝护法,我又来看你啦!这次记住啊,给个好梦,别给噩梦啦!” 一边用眼色示意阳天师仔细看看。 阳还真看到,磨盘大的蓝螃蟹张着狰狞的口齿,一边喝酒,一边摆动眼柄眼球,看着二人。露出警惕之色。 一直看着李真灌完酒,阳还真微微一笑,从池塘边捡起一条黄河大鲤鱼,轻轻丢了下去,“请蓝护法吃鱼!” 丢完,还拱了拱手。 然后,拉着李真回到了偏殿门口。 高朝世问,“天师认得那是什么东西不?” 阳还真迟疑道,“很像某种天地灵物,但我现在不敢确定。因为……有极大说不通的地方。等我师兄出关,到时我和他一印证,便可确定。” 高朝世闻言,问道,“那现在如何处理它?” “那灵物短期内应该不会伤害宫里人,反倒要靠它对抗另一支精神力量。一切,等师兄和长公主出关再说。” 高朝世点点头,“阳天师,司马道长和小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关,你我轮流护法,今晚你也可以歇歇。” 阳还真点头。 李真笑道:“阳天师,你的寝室,我还给你留着呢。请随我来。” “谢摄政王!” …… 琉璃宫。 震宫。 巨大的雷池中央。平时就肆虐的雷暴今日像小绵羊一样,乖乖臣服。 因为,它们上面覆盖着密密麻麻三百件各式各样的雷部神兵。 雷部神兵上面又坐着琉璃宫大宫主明姬。 她在感悟雷法,吸收道韵。树姥姥在旁边笑眯眯地给她护法。 姥姥说得没错,明姬也是姥姥的心头宝。(在小夷不在的时候。) 只见明姬双目微瞑,随着她双手快速掐诀,一件件神兵上滋滋的磁暴雷光消失,变成毫无灵气的废材。 明姬额头隐隐浮现银色闪电符文。 直到最后一件神兵黯然褪色,明姬才缓缓站起。 树姥姥喜道,“明姬,你的雷法终于大成,便是和雷公电母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明姬大袖一卷,冷哼一声,“他们算什么东西?” “吆吆吆,是我说错了。准确地说,你的雷系功法威力,不次于雷公电母。” 想起明姬的神祇之位,树姥姥咧嘴直笑。 明姬傲然而立。浑身罩了一层隐隐雷电。看上去凛然不可冒犯。 在一旁侍立的震宫宫首雷纨眼睛直勾勾看着雷池漂浮的废弃雷部神兵,开口道:“大宫主,姥姥,这些残余的神念珍材可否留给艮宫?” 明姬还未说话,却听姥姥冷冷道:“不可!” 明姬觉得颜面无光,却又无可奈何,她知道这些雷部神兵是借的,要还给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只得摇头道,“雷绔,这些废材确实不能给你。但我这里有些神材雷击木,却能给你一些。仔细收着,比那些废柴好得多。” 说着,一挥手,雷绔面前出现大量的雷击木。 雷绔大喜,赶紧收入空间囊。 树姥姥啧啧道,“这是老身拼着受雷部神将的雷劈电打,从身上掉下来的。明姬,你最少也得交还一半给艮宫。” “哼,是艮宫那些小傻子不识货,先捡先得,我干嘛要交还一半。” 明姬撇撇嘴道。 树姥姥摇头,龙头拐杖一扫,明姬顿时觉得空间囊中的雷击木少了一半,顿时怒道,“姥姥,震宫炼器,离宫炼丹,坎宫培育神材,都需要雷击木。唯独艮宫,要雷击木毫无用处。” 树姥姥老脸发红,“等小夷回来,万一有用呢!” “姥姥,你偏心!” 明姬大喊。 震宫荡起一圈圈空间波纹。 第二百零八章 琉璃坎宫的预言鱼 “姥姥我没有。”树姥姥心虚地眨眨眼道。 “你还说没有?琉璃果你给了小夷,雷击木你也要分一半给小夷!” 明姬愤然。 树姥姥轻轻摇头,和声解释道,“琉璃果对你没啥用,但对小夷有大用。你们姐妹一体双生,要想回上界就得一起回去。提升她的修为,才是你突破境界的关口。” 明姬面色稍缓,撇嘴道,“那雷击木呢?” “雷击木嘛,这样罢,我只留三成给艮宫。”树姥姥让步。 “不行,只能留一成!”明姬大声道。 树姥姥心想雷击木留在艮宫确实没啥用处,她原本也只是给小夷她们留点家底。当下叹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拐杖一挥,明姬顿时觉得空间囊多了好多雷击木。心下既无奈又无语。 修行者只要突破到天境就能开启空间囊,而一旦拥有空间囊,不管对方修为多高,都不可能从自己的空间囊里取走东西。 这是法则。 但法则在树姥姥面前形同虚设。 她不但从明姬的空间囊里来回取东西,还随意塞东西。轻松得就像不良父母从小盆友口袋里掏压岁钱。 【如探囊取物。】 明姬作为琉璃宫大宫主,这个世界修行者的顶级存在,太虚六天境界,距离成神只差一步。本来傲视天下,睥睨一切,但奈何琉璃宫还有个树姥姥。 姥姥对自己也算疼爱,但琉璃宫全体女修,都知道姥姥偏心小夷。 明姬出了天大的事儿都有姥姥兜着,可是管教小夷,又有姥姥拦着。 不由得心下郁闷,瞥了树姥姥一眼,问,“姥姥,九天应元普化天尊什么时候来?” 一提这茬儿,树姥姥就满脸忧惧,唉声叹气道:“估计快了。等他看到一堆废了的神兵,指不定要怎么惩罚我呢?” 明姬心里暗暗鄙视,真能装! 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姥姥,你说天尊的神雷砸到你身上,掉下来的雷击木是什么神材?” “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姥姥我替你扛天罚,不惜得罪大能截留神兵,你却只盼着从姥姥身上刮肉!” 姥姥闻听大怒,拎起拐杖就朝明姬的翘臀上打。被明姬笑咯咯躲开。 追打了半天打不着,姥姥拄着拐杖喘息,一展衣袖收了雷池里的神兵,气哼哼离开。 看得震宫雷绔等女修捂嘴而笑。心想,姥姥要打人,便是大宫主也逃不开,分明是在哄大宫主开心。 姥姥一不在,明姬就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女帝风采,将空间囊里所有雷击木丢给雷绔,道:“雷击木都放你这里,坎宫、离宫若需要,就从你这里拿。” 雷绔欢喜地应承。 顿了顿,问,“大宫主,天尊的神雷要是真砸在姥姥身上,会掉下什么雷击木?” 明姬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本宫不知,你去问姥姥。” 雷绔吐吐舌头。 姥姥看见震宫的人就烦,她哪儿敢问?姥姥的拐杖舍不得打大宫主,对自己可未必留手。 明姬摇摇头,心想这丫头魔怔了。双手大袖负在身后,出了艮宫。 一路逶迤,到了坎宫。 坎宫宫首汐月带着五名女修躬身,“大宫主!” 明姬微微颔首。直直往坎宫中央的宫海走去。 汐月跟了上去,期期艾艾道:“大宫主,姥姥扛雷罚掉了不少好东西。你能不能替我们和姥姥要些来?” “雷击木你去找雷绔要,花果这些你去找山瑶要。她要敢不给,哼哼。” 明姬哼哼着没说下文,转头道,“汐月,我要和团子说会话。” 汐月闻听,躬身止步。 明姬走到了坎宫中央的千平左右的水池。水池四周用七色琉璃砌成,里面蓄满了万年积雪所化的天水。熠熠生辉。 水池中央有一条巨大的白海豚,自由自在地独自遨游嬉戏。 看到明姬走过来,欢快地游了过来,口吐人声,“明姬,你有困惑要问我么?” 声音雌雄莫辨,但极其温柔,听着有如天籁。让人顿时生出亲近信赖之心。 明姬伸出手,圆圆的月光宝盒出现,“团子,告诉我,月光宝盒怎么打开?” 团子眨巴着大眼睛瞅了瞅月光宝盒,“它叫月光宝盒?” 接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会在哪里打开?何时打开?” “在哪里?” “长安,兴庆宫。小夷住的那里。” 团子嘴角微微勾起,笑道。明明是一只海豚。却比人的表情还丰富。 明姬心想,始终还得去趟长安,又问,“什么时候。” “十五天后,月圆之夜。” 团子笃定道。 “你还看到了什么?”明姬又问。 “我看到,好多有意思的人会齐聚长安。然后会发生好多有意思的事。” 团子张开嘴,露出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咯咯笑着。 “哦,什么人?” “有和尚,有道士。有波斯王子,有圣地高手。小夷和猫抱子会和羊生子母子再次对决。然后,再加上明姬你,你说有趣不?” 团子仰着头,上下浮动着,显然笑得很欢悦, 明姬看得暗自发笑,上前捏了捏它头顶软软的额隆,戏谑道:“你看到我是一个人去,还是带着人去?” “你会带着你的执代使去。”团子毫不犹豫道。 “我要是故意不带瑛子去呢?”明姬饶有兴趣问。 团子摇头,认真道,“宿命会引领执代使们齐聚。半个月后,猫抱子会在那里,羊生子会在那里,瑛子又怎么不会去那里?” 瞅了瞅明姬手里的月光宝盒,继续道,“何况,这又不是坏事,你干嘛要抗拒呢?就像我百年前就告诉你,月光宝盒在龟兹地下,然后你在那里守了百年,占尽先机,最后得手。” 明姬不语,只是看着团子。 眼前这个名叫团子的白海豚是坎宫的精灵,地位如同树姥姥在艮宫一般。 它通人语,能预言。再加上善解人意,语声温柔,是以全琉璃宫的女修都喜欢它,时不时来找它倾诉心中困惑。 但涉及预言,它却只告诉大宫主明姬和少宫主小夷。 一百年前,它告诉小夷人间的剑圣悟出一种名叫心剑的剑术,不需要任何修行基础,便能修成,威力奇大,能越境搏杀。 喜欢搜集修行术法的小夷闻听,心痒难耐。便有了下山的念头。 团子还告诉小夷,她的执代使是唐国皇子。这位皇子能从剑圣那里习得心剑。还告诉小夷,在皇子接触心剑以前,最好不要让他修行任何功法。 小夷于是果断下山,期间虽有姐姐阻拦,但都被树姥姥挡了下来。 而后,才有后面的故事。 不然,裴旻的心剑从未在人间展示,小夷如何能够得知? 小夷掌管琉璃宫三千术法,又岂会没有适合男子修行的功法?她能指点老秦等人功法,又岂会对世间功法没有涉猎?说琉璃宫只有阴性功法那是骗李真和身边人的。 天道因果说不透,但却又的的不虚。 “为什么琉璃宫有两个执代使,索罗圣地却只有一个,会不会他们也有两个?” 明姬又问。 团子眨巴眨巴眼睛,“在我看到的未来,他们只有一个羊生子。” “为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团子需要思索一下,咚地沉入水里,转了几圈游了上来,噗地吐出一团水,认真道,“天道最讲平衡,会不会是因为,瑛子和猫抱子太弱了呀?” 明姬想了想,点头。团子说的强弱,可不是指修为。 又问,“这场战斗,我琉璃宫会赢么?” 这个问题她问过团子好多次,团子要么含糊其辞,要么说自己看不到那么远。 这次团子却道,“我只知道,琉璃宫肯定不会输。” 闭上了大眼眸。又沉入到池底游玩起来。 团子啥都好,就是没耐心,回答超过三个问题,它就不想和人说话了。 连对大宫主少宫主也是如此。连对姥姥也是如此。 “唐国将来会怎样?” 明姬看着游远的团子,扬声问。自己和小夷和这个名为唐的国度牵绊越来越深,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这个国度她留意已久,为什么自己和小夷的执代使都生在那里,这个问题了困扰她许久。 团子听到这个问题,又游了回来,游到她跟前,仰起头,大眼睛里充满困惑,“我以前看的时候,这个国家快完蛋了,最多撑不过三十年。可自从昨日起就变啦,它的运势好像越来越强,强到我看不到它的尽头。明姬,你说怪不怪?” 说完,又返身跃入水池。 哗地水花四溅。 【琉璃宫肯定不会输,是不是因为绑在唐国这条船上?】 明姬陷入沉思。 第二百零九章 瑛子 在坎宫和团子说完话后,明姬去了坤宫。 在琉璃宫,乾坤二宫是最超然的存在。因为这两宫承载着琉璃宫最原初的使命。 乾宫拱抬上界,坤宫镇压法界。 十万年来,一直如此。 琉璃八宫八八六十四天境,修为最强的修士在乾坤二宫。由于肩上担子太重,其余六宫每月抽调二人前往乾坤二宫轮值。 明姬进入坤宫地底。 七个身穿玄色衣服的女修正围绕一尊黑色的四足巨鼎席地而坐,手中打着各种手势。 巨鼎高约九丈,鼎身四壁幽光闪耀。鼎足现饕餮、穷奇、梼杌、混沌四大凶兽之像,兽首不断蠕动,如同活物,无声嘶吼着。 这就是坤宫的玄黄镇世鼎。 只见女修们坐在阵眼之处,不断利用方鼎从地下抽取法界之力,淬炼之后四凶兽将浑浊力量吞吃,其余精气化为罡元之气,直直返回底层坤宫修士和上层祭坛众女修体内。 循环不息。 怪不得她们的修为远胜其他宫人,因为她们在镇压法界之时,都在修炼。不是修行痴人,谁会入乾坤二宫? 见明姬进来,七人起身,行礼,“大宫主!” 明姬颔首,“玄黄鼎可有异状?” “一个月前,玄黄鼎大放光芒,四神兽的兽灵飞出鼎持续了数天。”一个身形瘦削的瓜子脸女子道。 一个月前,月光宝盒出世,猫抱子借助自己布下的坤宫法阵吸取法界之力。没想到,他和小夷一样,贪吃不要命,差点没把自己撑死。 现在闻听坤宫的守宫女修这么一说,明姬才知道他吸取的法界之力太过浩瀚,已经惊动了玄黄鼎上的四凶兽,法界的反噬之力连它们都不敢沾惹。 心中越发对他好奇起来,尤其是他那个名为沙世界的结界神通。 点点头,明姬准备离开。 黑衣女子却期期艾艾问,“那个,大宫主,我们宫首什么时候回来?” 明姬瞥了她一眼,“阿鬼在替本宫镇守龟兹。你们想她了,可以分批下山去看她。玄黄鼎只需三人便可运转,又不是非得七八人。” 鬼婆,琉璃宫大总管,普天之下大罗天第一人,居然是坤宫的宫首。 明姬出了艮宫,回到了乾宫。 琉璃八宫,除了艮宫,其余七宫都归大宫主掌控,但她常驻的宫却是乾宫。 乾为天。她喜欢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 乾宫有乾庭。分为上下二层。 下层是六宫援助的修士,正围着一面巨大的六仪镜行功,采撷周边青天六气投入镜面,镜面再投影上层的昊天镜。 上层是乾宫的八名女修士。利用昊天镜将青天六气合为混沌一气,送入云霄。昊天镜再将杂气(罡元)挥洒众女修。 不管是乾宫还是坤宫女修,无时无刻不在修行,修为时时刻刻都在增涨。 援助轮值的六宫修士也是一样。在她们眼里,这不只是责任,更是修行的机会。 看到大宫主上来,女修们纷纷起身,“大宫主。” 明姬摆摆手,指着一个白衣圆脸女修道,“瑛子,你随我来。” 背着手往乾庭以东的宫殿方向走,明宫。瑛子笑盈盈跟了上去。 那名叫瑛子的女修长着长长的黛眉,一双弯弯笑眼,嘴角勾起,浑身散发着爱和包容的气息。便是不说话,别人一见之下也心生好感。 她的长相和太皇太后有七分像,和李真有三分像。 跟着明姬走入明宫。 明姬回到许久未回的宫殿,四下环顾,还是以前旧模样。大大咧咧坐到镶满宝石的王座,撑起单腿,玉臂撘着膝盖,吩咐瑛子,“去给我倒杯葡萄酒。” 瑛子看着她的坐姿微笑摇头,转身去倒了一杯。双手捧着端给明姬。 明姬喝了一口,噗地喷了出来,愠怒道:“这是葡萄浆,不是葡萄酒。” “师父,喝酒对身子不好。” 瑛子温柔款款地劝慰道,称呼虽然是师父,但语气却像长姐或母亲对孩子一般。 说着,她还上前把明姬撑起的那条腿拿了下来,“师父,这样坐久了容易脊柱变形。像师父你这样的绝世美女,腰肢扭曲多煞风景!以后莫要这样。” 明姬张着小嘴愣愣地看着她,想动怒,却看着那张温柔诚挚的笑脸,又发不出脾气。 这就是她的徒弟,乾宫的宫首,整个琉璃宫让她感到无奈的第三个人(前两个自然是姥姥和小夷)。 她的母爱到处释放,她对人好得无可挑剔,也让人无法抗拒。同时,也让人无语。 “师父,听说你在龟兹拿到了那件重宝。怎么拿到的?哎,听说少宫主也帮了不少忙,少宫主长啥样?跟我说说呗!” 这些话,当然是艮宫的萝莉们叽叽喳喳传出来的、 瑛子坐在明姬旁边,一边削梨一边道。她说话虽慢,但手下动作极快,话说完,梨子已削完。 递给明姬。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 明姬面色古怪地接过梨,自己这个弟子虽然不遵规矩,但她对自己满满的敬爱都快溢出来了,她作为太虚天大宗师自然能感知到。 宫中女修对她只有敬重,姥姥对她的疼爱是偏心的,小夷对她只有讨厌,唯有徒弟瑛子对她的爱是无私而又诚挚的。 明姬咬着梨子,喝着葡萄浆,简明扼要地把龟兹夺宝说了一遍。 瑛子听到少宫主的行为,大感佩服,也不看明姬的语气和脸色,赞叹道:“少宫主真是学究天人,神鬼莫测,啥时候她回来,我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明姬不屑道,“她就是个废柴,修了三百年才到少净天。在你这个修三十年就到大罗天的天才面前,差太远了!” 瑛子摇头笑道,“师父,天赋可不一定表现在修行上。我只是有个好师父,少宫主却全靠自己修行。精通术法三千,又有如此智慧。实在是了不起。” “你就这么喜欢她?”明姬神色不善道。 瑛子恍若未觉,一脸憧憬,侧头微笑,面色说不出的温柔可人,“听山瑶说,少宫主长得特别可爱,性格也纯真无比,想来是个极好的孩子。” 【孩子?】 你几岁,她几岁? 她都能做你祖奶奶了! 明姬瞠目,摇头,忽道:“你会见到她的,而且很快。半个月后,你和我一起去长安。她就在那里。哦,忘了告诉你了,她现在抢了你的长公主头衔,你气不气?” 瑛子,真名李瑛,是沈太后(现今的太皇太后)的亲女。按资历辈分,她才是大唐当今的长公主。 根正苗红,名正言顺。 三十年前朱泚之乱,先皇和沈后逃离长安,年方二八的李瑛中途与父母失散,不知所踪。后来太皇太后在高朝世帮助下回到兴庆宫,便暗自寻访这位失踪的公主。一直没找到。 谁曾想,她被明姬接到了琉璃宫修行。 明姬之所以会找她,是团子告诉明姬的。团子说,当今天下,修行天赋最高的,是唐国一个叫李瑛的流亡公主。 明姬将她带到琉璃宫后,发现天赋何止高,简直高得吓人。 明姬只给了她修行秘籍,她仅仅用了三十年,就从一个普通人连跨地境和人境,到了天境大罗天。 别人视若天堑的大境界,在她眼中仿佛不存在似的。她的跨境过阶就像窜火箭,连树姥姥都啧啧称奇。 李瑛闻听师父的话,开心地击掌,笑道,“少宫主是我大唐长公主,这好得很呀,大唐有少宫主护着,固若金汤。等我去长安,得好好感谢少宫主才是。” 明姬嗤笑,又道:“你的侄儿,那个猫抱子。现在是唐国摄政王,到时候你也能一并见到。” 李瑛眼睛一亮,“我的侄儿?他是个咋样的人?” “不咋样。” 明姬想着猫抱子言语夸张行为怪异的德性,哂然道。 第二百一十章 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好了,你去守昊天镜吧。本宫要休息了。” 明姬对瑛子道。 其实,不管拱抬上界,还是镇压法界,九成的重担都在树姥姥身上。不管是乾坤二宫的女修,还是轮值女修,更多的是借此修行。 所以树姥姥不能离开琉璃宫,而大小宫主和各宫女修皆可自由行走。 瑛子躬身,找了张毛毯披在师父腿上,笑吟吟出去了。 明姬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摇头。一只手撑着螓首,另一只手取出月光宝盒把玩起来。 月光宝盒是一个圆形的银色盒子,像两个圆盘合在一起,中间鼓鼓的,边缘浑然一体毫无缝隙。 不知道用何种材质制成,上面刻印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明姬只知道这是两千多年前北天竺一个小国的文字。却不认识。 因为那个小国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 琉璃巽宫有海量秘宝,也不乏空间类秘宝,但唯独没有时间类秘宝。 她问过树姥姥,问过团子,没人知道如何打开这件佛宗秘宝。 小夷怎么就知道月光宝盒的开启之法呢? 明姬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比自己还厌恶佛宗。 既然想不通,那便不想了。明姬又起身巡视其余各宫。 时间在明姬的盘桓中流逝,三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空晴朗。 艮宫内,陪着小萝莉们下五子棋的树姥姥却神色一顿。 正在明宫打坐修炼的明姬眸子一睁,身形原地消失,出现在艮宫树姥姥身边。 只见入口处蓦地出现了一个青袍道人。 道人面貌奇古,头戴紫金冠,额生竖着的三目,三缕美髯飘于胸前。脚步明明不快,却犹如瞬移一般。仿佛他脚下跨越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 树姥姥叹息着站了起来,“哎,要债的来了。” 明姬神色昂然,小萝莉们神色不善地站在姥姥身前,一副誓死保卫姥姥的样子。 这位道人便是上界雷祖,雷部众神的首领,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怪不得进入琉璃宫便如进入自家后院般闲庭信步。 明姬冷笑,傲然看着他,“进来不敲门,想不到天尊也会当恶客!” 天尊四下看看,笑道,“门在哪里?你让吾又何从敲起?” 是啊,作为超脱世俗的修行圣地,琉璃宫哪里有门?宫人进出只需一念。 但她们是被树姥姥打上了神念印记,自然出入无碍,而天尊却直接进入了姥姥的身体内。 如同大树内塞进了一枚核弹,表面祥和,实则形势危急。 “树姆元君,你替明神扛下天罚倒也罢了,还羞辱雷部神将,擅自截留雷部神兵,其心可诛,其罪滔天!” 天尊募地拉下脸,面泛青气。 铺天盖地的气势夹杂着磁暴压了过来。 小萝莉们纷纷后退跌倒。只有树姥姥和明姬岿然不动。 树姥姥伸手一挥,拐杖在手,神色郑重,缓缓道,“天尊要罚就罚我一人,放过这些女娃们。毁了她们,也显不出你雷祖的威风。还凭白落下以大欺小之名。” 天尊点点头,“也是。那便请!”挥袖指了指外面高空。 树姥姥执着拐杖飞了出去。 明姬随后跟上。 六个小萝莉也飞起跟上,被明姬一袖扫落在地,叱道:“你们下去!” 天空凭空生出万丈蓝云,三人进入云层。 云层雷光密布。 磁暴密密麻麻如网,每一条电光都有手臂粗细。 将四周空间撕裂成碎片。 萝莉们揪心地看着恐怖的雷电云层。愤愤道:“为什么大宫主不让我们上去帮姥姥?” 山瑶又愧又怒,“因为我们修为太低,上去只能拖后腿。哎,要是少宫主在就好啦,她说不定有别的法子能对抗天尊?” 萝莉们齐齐点头,此时更加想念起少宫主来。 少宫主的修为在琉璃宫垫底,可少宫主的厉害,从来不在修为上。 乾宫。 不管是镇守昊天镜的乾宫修士,还是值守六仪镜的其它六宫修士,也都神色紧张地盯着上空的雷光云层。 姥姥和大宫主在外面对抗天尊,女修们义愤填膺,纷纷表示要出去助战。 其它各宫女修也是如此。 瑛子面上的笑容早已不见,沉声道:“号令各宫严守,不得出去。” “为什么?” 乾宫另一名女修忍不住大声问道。 “在那等层级的战斗面前,我们上去只会动摇姥姥和大宫主的心神。” 瑛子静静地道。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女修们纷纷问。 “祈祷。我们要相信姥姥,相信大宫主。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瑛子仰首看着上空雷云。轻声道。 她是乾宫宫首。此刻姥姥不在,大宫主和少宫主不在,大总管鬼婆不在,琉璃宫自然以她为首。 号令很快传遍琉璃宫。 八八六十四大罗天镜宗师开始祈祷。 十万年来,琉璃宫首次遇到连姥姥都觉得棘手的敌人。 然而,此刻雷云中的情形和她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明姬飞入云层的那一刻,就发现自己和姥姥进入了天尊的雷系结界。一急之下,挥动衣袖,叱道,“明光囚笼!” 十二道明晃晃的光线围成一个正方体,出现在天尊周围,却瞬间熄灭。 在天尊的雷域,又有什么术法能困住他? 天尊笑吟吟地看着她。明姬欲要再度发动攻击,树姥姥慈声道,“明姬,别打了。这是你舅姥爷!” 【舅姥爷?】 明姬活了五百年都没这么惊诧过,漂亮的凤眼瞪得溜圆。 看看姥姥,又看看天尊。 心想,姥姥你能不能编瞎话编得像样一些,你是先天元灵,他是后天雷祖,八竿子打不着,还扯上亲戚关系了。 指了指雷龙乱窜的雷域,问姥姥,“舅姥爷会这么对我们?” “那只是给上界看的。现在上界的形势复杂,即便是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也不得不做出些样子。” 树姥姥叹道。 刚才的针锋相对,只是演给外界看的一场戏。 明姬抱着膀子冷笑,看向天尊,一脸不信且不服的样子。 她哪里知道,亿万年前,无数个纪元文明之前,雷祖还未成道时,就在大雪山修行,无意间获得世界叔上掉落的雷击木。得到雷法道韵。 树姆元君看到这个渺小人类的超卓雷系天赋,故意在他面前降下更多雷击木。那时候的天雷还是混沌天雷,那时候的雷击木蕴含着宇宙原初雷系法则。 年轻人的雷法临近大成时,树姆元君现身,邀请他站在自己的树冠上观察风雨雷电。年轻人要拜树姆元君为师,被树姆元君拒绝了。 “你是此方宇宙最契合雷系天道的人,将来成就在我之上。你愿意的话,就喊我阿姐。” 就这样,雷祖成了树姥姥的小弟。 小弟想念阿姐,几次想来探望,被树姥姥无情拒绝。 树姥姥怎会喜欢连元神都是雷元的小弟,小弟的小弟发出的雷劈在她身上如同挠痒痒,姥姥舒服得很,小弟的雷劈在她身上那可是真疼啊! “上界情况现在怎么样?”树姥姥问。 天尊微微摇头,雷眸中现出深深忧色,“神帝崩殂已久,紫薇仍未出世。后土娘娘独守法界,三帝纷争不息。现在的上界,怎一个乱字能述说。阿姐,复原远古神祇真的可救上界?” 说着,瞅了瞅在一旁神色不善的明姬。 树姥姥沉默。良久,才哑声道:“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天尊点头。伸手道,“阿姐,把那些废了的雷部神兵给我。” 树姥姥心念一动,三百件黯淡无光的雷部神兵落向天尊手中,明煌煌一大堆神兵,落在天尊常人大小的掌心,竟像堆了一堆火柴棍。 微微缩手,神兵消失不见。 明姬啧啧道,“吆吆吆,一堆废铜烂铁还要收回去,真小气。还舅姥爷呢。” 天尊斜瞅着她,故意叹气道,“吾本来给外孙女准备了点见面礼,如今看来,还是别拿出来喽。谁让人家都不认吾这个舅姥爷!” 树姥姥使劲冲明姬打眼色。 明姬又不傻,当即躬身行礼,“明姬见过舅姥爷!” 行完礼,伸出玉手,一脸理所当然。 天尊又气又笑,伸手啪地打了明姬手心一下。 “你怎么不给礼物,还打人呢!” 明姬急速缩手,龇牙咧嘴,手掌麻痹了一般。生疼。 天尊看也不看她,向树姥姥略一躬身,“阿姐,我回去了。” 说罢,身形消失。 “哎哎哎,你还没给我礼物呢!”明姬嚷嚷。 树姥姥哂然道,“你舅姥爷已经给你了,看看你的掌心。” 明姬伸开刚被天尊打过的有掌心,只见赫然有一个紫色的雷符在她白嫩的掌心闪现不已。 “这是什么?”明姬疑惑问道。 “雷祖神符。”树姥姥一脸欣慰。 “它有什么用?” 明姬皱眉,她感受不到这道神符的特异之处。 “有什么用?用处可大了。” 树姥姥斜乜了她一眼,悠悠往回走,明姬跟上。 “你所有的雷法威力加成一倍,亲近吸收雷法道韵快捷无比,还能号令雷部低阶神将,这些自不必说。最大的作用就是,你施展雷系神术不必担心天罚。哎,只要别太过了。毕竟,还是要给你舅姥爷留点老脸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小年不及大年 明姬揉搓着掌心回到乾宫,一众女修见大宫主平安归来,纷纷围上来问大宫主有没有受伤,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其中尤以瑛子为甚。 “他被本宫和姥姥打跑啦,以后再不敢来了。”明姬随意道。 众女修闻听,崇拜地看着大宫主。 虽然她们不知道来者是谁,但光看那雷云的恐怖气势,比上次的天罚可高出了不止一个量级。肯定是了不起的大能。 结果却被姥姥和大宫主打得“再不敢来了”。 明姬挥挥衣袖,用手指向瑛子勾了勾。 瑛子跟着明姬到了明宫。 “你准备一下,跟我下山。”明姬道。 “去长安?”瑛子眼睛一亮。 “先去龟兹,我在那里有些事情要安排。”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和姥姥说一声,我们就走。” “师父你稍等。” 天境宗师还有什么好准备的?随身物品都在空间囊里。 瑛子转身,回到昊天镜前,和乾宫姐妹道别。又去了除艮宫外的六宫和女修们道别。 女修们把珍藏已久的宝贝送给她,她也把自己珍藏的宝贝送给对方。 两个时辰过去,瑛子准备好了,回到在琉璃窗前伫立的明姬身边。 明姬大袖一卷,带着瑛子出现在艮宫。 小萝莉们正叽叽喳喳围着姥姥拍马屁,一见两人,纷纷笑着扑向瑛子,“瑛子姐姐!” 瑛子也很喜欢这些萝莉,捏着她们的脸蛋,叫着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她们聊家常。 没办法,这就是瑛子的人缘。 艮宫的小姑娘们不喜欢大宫主,但喜欢大宫主的徒弟瑛子。 明姬对树姥姥道,“姥姥,我要去长安了。” 姥姥心有不舍,就像百年前小夷和她先后下山一般。但心知她的长安之行是因果之旅,无可回避。背起双手缓步走向庭院深处。 明姬心知姥姥对自己有话要说,跟了上去。 姥姥边走,边叹息着叙说,就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婆婆讲故事: “明姬,你和小夷都是先天神祇。三百年前,你抱着刚出生的小夷离开上界,来到琉璃宫。便肩负着紫薇天帝出世的使命。这是天道因果。远在无数久远的过去便种下。” “一百年前,你们受团子的预言影响,小夷和你先后下山,你们找到了你们想要的。可是,这仍然是注定的因果。” “世间有因果,却没有什么先因后果。时间没有过去未来,它就是恒定摆在那里。过去现在未来始终摆在那里。因结成果,果又成因。我经历过三次宇宙大劫,地水火风四大天灾将天地毁灭了三次。我亲眼所见,后面的果成就了前面的因。” “在这种大因果前,莫说凡人和修士,便是先天神祇,便是苍穹大地,也是镜花水月泡影一般。” “南华真人说,小年不及大年。然而,什么叫大年?姥姥我与天地同寿,算得大年么?你觉得我肯定是,但我告诉你,不是,因为在原人面前,我也像那秋蝉一般。” 说着,树姥姥摇头,眼眸里升起一抹恐惧茫然。 明姬修行的道家功法,她的神位也被后来兴起的道教所归拢。自然对道家开派祖师之一的庄子及其典籍熟稔无比。 《庄子》上的原文是,“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意思是,这个世界上有种菌类朝生暮死,连晚上都没见过。也有夏生秋死的蝉,连春天和冬天都没见过。 与那些以五百岁为一春一秋,或者以八千岁为一春一秋的生物相比,就如同小年和大年。 大小长短,都是相对的。 明姬眼眸中现出惊愕之色。在她的认知中,树姥姥的强悍几乎等同于大地。连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也只是她的小弟。 【难道,那个原人比神帝还要强大?】 “姥姥,原人是什么样子的?”明姬眯目问。 “样子重要么?你说姥姥我是什么样子的?” 树姥姥嗤笑道。 她的样子当然不是三尺高的滑稽老太。 她的本体样子就是一棵雄巨的巨树,整个大雪山(喜马拉雅山)就是她的根,琉璃宫在上面连个小鸟巢都算不上。琉璃宫的女修们在她身上就像看不清大树全貌的蚂蚁一样。 树姥姥神色复杂道,“索罗圣地那些家伙们说,这个世界的生生灭灭,只是原人做的一个个梦。” “他们鬼扯,姥姥你也信?”明姬蹙起黛眉,撇嘴道。 关于原人的传说,姥姥告诉过明姬和小夷。 只不过小夷没当回事,她觉得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遥远,也太抽象荒诞。跟这些东西相比,还是自己的执代使比较重要,那可是她的大玩具。 (而老秦他们,是她的小玩具。) 自从吞噬武侯残魂后,她就喜欢博弈。 和大唐朝廷博弈其乐无穷,和索罗圣地博弈其乐无穷,甚至,和天道博弈也其乐无穷。 至于和大唐棋圣博弈?嘁,有点无聊! 明姬肩负大宫主的职责,对上界和法界的博弈感受得比小夷深得多。但在她的认知中,也只是把原人理解成造成这一切的幕后大推手。至于说相信这个世界是原人做的一场梦,还不如相信盘古开天地来得更真实。 树姥姥摇头,眼眸中露出一丝茫然,“以前,我自然不信。可是近百年来,随着我对混沌未知的洞察越来越深,反倒有点信了。” 明姬闻听,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不是对姥姥,而是对那个原人。 【便是神帝也没这么狂妄!】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要这世界只是你的梦,姑奶奶我先砸烂这个世界,再砸烂你的脑壳,然后,再把你砸得粉碎! 树姥姥瞥见她一脸恼怒的样子,神色郑重道,“明姬,你此次和瑛子前去长安,我劝你一句,不要轻易出手。不但不要灭杀大范围普通人,也不要杀羊生子的母亲。” 天境宗师不得直接出手灭杀大量普通人,这是天道禁忌,明姬自然知道。 否则的话,在龟兹延城,圣地派来的那些长老早就直接屠城了,干嘛借助军队? 不能击杀羊生,这个她也知道,羊生是猫抱子和瑛子的菜。这是两界博弈的宿命。 但不能击杀那只老羊,就让她有点不解了。自己也是博弈者呀! “为什么?” 树姥姥瞅了瞅在远处陪着萝莉们分拣种子的瑛子,失笑不已,咧着嘴巴,支棱着上下两颗牙,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因为你的执代使是假的呀。” 树姥姥话里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执代使都是假的,你这个博弈者自然也是假的。 也就是说,上界法界博弈双方,琉璃宫这一方的代表是小夷和猫抱子。 没有她大宫主啥事。 原本听到这个世界是原人的一场梦境就让她愤怒了,现在闻听说自己居然连代表上界博弈的资格都没有,反倒气乐了。 “团子这家伙居然敢骗我!一会儿我把它炖了吃鱼翅!” 明姬似笑非笑,大胸脯起伏不已。忘了海豚身上压根没有鱼翅,那是鲨鱼的。 这种大事上头它也敢胡说八道。自己是琉璃宫大宫主,世间修行界顶尖的存在,居然被它骗去收了个公主为徒。虽然这个徒弟现在看来没收错,悟性品行性格在琉璃宫人人夸赞。 但还是很生气呀。 三天前问起它,它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说二对一是因为我方太弱。 树姥姥笑着摇头,慈蔼地道:“天地生成的水精灵,又怎会撒谎?团子倒不是有意骗你,只不过它看到的是果,误认为是因。瑛子无论对你还是对猫抱子,都有极大助益。此次去长安,你带她去是对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癸海水精 明姬陪姥姥说了会话,拜别,就带着瑛子出去,去了坎宫。 惩罚团子。 团子不愧为预言精灵,眼看明姬气势汹汹,感到气势不妙,连忙一头扎入池底。但这跟遇到危险一头扎入沙子的鸵鸟有什么区别? 掩耳盗铃。 明姬一道雷丢入水池,把团子电得直翻白眼。然后一把抓起它,使劲揉着她的额隆。 急得瑛子上前拉扯着明姬的手臂央求,“师父你不能这样对待团子!你、你这样不好!” 在瑛子心目中,团子是仅次于师父的可爱存在。 在团子心目中,瑛子是仅次于小夷的可爱存在。 团子被明姬揉搓得疼了,甩着尾鳍闭眼大叫,“明姬你欺负我,我不喜欢你啦!” 明姬停下手,抚着它头顶额隆,脸上呈现出迷死人的笑容,“你个小东西,本宫这是疼你呀!” 噗的一声,将团子丢入水池。 昊天神帝在上,明姬真的没撒谎。她要真想痛惩团子,随手一道神雷就够了。刚才那道雷顶多是麻痹而已,至于揉搓它的额隆,是疼它的表现。 疼它疼到让它疼。 “明姬,我以后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团子在池中游开,喷着水,大声道。 “你不想要癸海水精了么?” 明姬故意勾引它。她可不想得罪这只会预言的家伙。 全知就是全能。 从某种角度来讲,它比树姥姥还要独特。树姥姥只是因果看得深,可看不到未来。 明姬不得不承认,琉璃宫第四个让她无奈的存在出现了。还得哄着。 这大宫主当的,真够憋屈。 “啊?要啊!” 团子流着口涎,划动两只胸鳍,游了过来,仰起头问。 它是海豚,天性就属于大海,大雪山上万年积雪所化的雪髓自然胜过世间任何海水,但癸海水精胜过万年雪髓何止万倍? 一滴癸海水精,就能造出一片汪洋大海,里面还有各种生物,而它就是大海的主宰。 “现在没有。” 明姬施施然道,故意气它。癸海水精她只是听说过,见都没见过,又如何会有? 团子却没有生气,大眼睛盯着明姬看了一阵子,笑弯了眼,“你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来癸海水精。” 说完,笑咯咯地在池子里游来游去,欢呼雀跃。 “我会在哪里得到癸海水精?”明姬好奇地问。 “在长安地宫,李唐皇家秘库。” 团子跃出水面。 世间若论珍宝储蓄之多,除了琉璃宫便属李唐王朝的皇家秘库。实在是因为大唐太宗皇帝当年太生猛,打得四夷宾服,万国来朝,将士搜刮珍宝无数,万国进贡奇珍无数。 李唐皇家秘库如今应该在小夷手里,此去长安说什么也得进去一趟,弄点宝贝出来。 明姬心想。 心里这样想的,嘴上却道,“你若再敢糊弄我,我就算得到了癸海水精也给你!” 团子根本无视她的威胁,开心地在水池里跳跃不已,“可是,我看到啦,你给我水精的那一刻!坎池变成了好大的海,我变成了好大的鱼!” 团子高高跃出水面,哗地扎入水里。做着它的美梦。 不,不是美梦,是沉浸在将来的喜悦里。 作为一只能看到将来的神奇生灵,时间在它眼里是同时存在的。不分过去和未来。 明姬摇摇头出了宫。 瑛子笑吟吟摸了摸团子的额隆,“师父会给你水精的。”然后转身跟上明姬。 出了坎宫,明姬和瑛子直直飞出琉璃宫,飞下山。 …… 白雪皑皑的大雪山顶,飞下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远看恍若神女降世。 村民们遥遥跪拜,不论男女,头戴抹额留着辫发,身穿羊皮披肩。 远在佛教还没传入吐蕃之前,当地民众就信仰雪山女神。故老相传,巍峨的大雪山之巅,住着一群女神,她们会飞到高空采撷阳光和云霞。将爱和护佑洒向山下。 这里是一个叫做日果的部落,属于吐蕃国约茹管理范围,由于地处偏远,还保留着原始信仰。 三十年前,吐蕃最后一位赞普朗达玛被佛教徒刺杀,他的两个儿子永丹和欧松争夺王位,贵族们纷纷站队,内战爆发。 民众益发水深火热,大量被征服的异族揭竿而起。 五年前,多康(今甘孜)的手工匠人韦?阔希列登率众起义,声势浩大,一路向西挺进。史称“邦金洛”大起义。 如今,星星之火已呈燎原之势,燃烧到了山南的约茹地区,包括日果。 明姬和瑛子从天而降,降落在跪拜的村民面前。 “雪山女神,请拯救我们!” 一个首领模样的老者虔诚地亲吻着她们脚下的土地,却生恐亵渎,不敢上前。 “你们为什么不自救呢?” 明姬双手负后,冷冷地看着他。 “请雪山女神指点我们一条生路。” “不砍山头,要砍人头。”明姬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老者神色一动,叩头,“谢女神指点。” 站起来,对着身后一大片跪着的村民振臂大呼,“博巴同胞们,女神已经为我们指点了前方道路,去追随韦头人!砍下贵人们的头!” “砍下贵人们的头!” 村民们站起来大喊。 不砍山头,要砍人头,是邦金洛起义的口号。 几年来,这些山南地区百姓对远在多康的起义一直动摇不定,争论了无数次。跪着活虽然难活但总能活,站起来反抗虽然英勇但失败了的话会掉脑袋。 如今有了女神的指示,那还犹豫什么? 老者恭恭敬敬对明姬二人道,“我们能为女神献上什么?” “去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龟兹。” 明姬对老者道。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琉璃宫距离龟兹不过四五千里,雷遁或飞行都能到达。且快捷得多。但带上瑛子就飞不过去了。 “诺,下民这便安排。” 老者赶紧招呼着村民把最好的马匹和马车清洗干净,请明姬和瑛子坐进去。 让自己的儿子亲自驾车,反复叮嘱一路上要恭敬侍奉。 然后,率领全村青壮老少收拾起家当,准备赶赴多康响应起义。 马车内。 瑛子擦干净车座,又从空间囊里取出个垫子垫在上面,仔细整理了一下明姬的衣裙,像侍候女儿一样,“师父坐。” 然后坐到师父身边,笑道,“师父,你为什么要鼓动他们造反?” “为了你呀!”明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瑛子闻听,心里一暖。 在师父这等超脱世俗的存在面前,凡人国度像蚂蚁窝一般。但她可不一样。 她是大唐公主。而吐蕃是矗立在大唐西边的心腹大患。吐蕃越乱,对大唐越有利。 在前面专心驾车的青年没听到师徒二人的话。天境宗师之间的对话,若不想让普通人听到,有无数种法子。 马车一路向北,直奔龟兹。 第二百一十三章 谁是大罗天第一? 在明姬的秘法加持下,马车在短短半日功夫就到了龟兹,惊得驾车小伙儿半晌合不拢嘴。 这一路上,他连沿途风景都没看清,甚至连关卡都没见到,就过来了。 这哪是驾车,分明是腾云驾雾。到了盐城,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眼睁睁看着两位女神下了马车,进了一座官署。随后,一个漂亮的胡姬走了出来,走到马车前,给了他一大锭银子。 用清脆而又纯正的吐蕃语道:“明王感谢你一路相送,这是赐给你的。去往多康只需一路东行即可。” 然后转身回了官署。 小伙惊喜地将银子揣入怀里,驾着马车就往东,心里激动不已,这可是他们卓嘎家族三代人都攒不出的财富。 地宫内。 鬼婆让胡姬们准备丰盛的膳食给明姬师徒接风吸尘。 席宴上,鬼婆向明姬汇报着自她离开后龟兹的情况。 喀喇汗和高昌回鹘两国的大军凭空蒸发,自然不可能当没事发生。两国先后派使者前来交涉。 鬼婆告诉使者,你们是被利用了,粟特商帮和回鹘商帮起了纠纷,在城外调动你们的军队互相厮杀。然后死了个精光。 这种鬼话使者当然不信,嚷嚷着要求赔偿损失。还威胁要是不交出重宝要屠城。 这帮家伙图谋不轨,死绝也活该,还有脸讨要赔偿? 鬼婆嗤笑着使出太虚斩道神通,将使者和他的随从隔离在虚空,然后扔了出去。 使者们才知道镇守龟兹的已经不算人类。她还只是大轮明王的一个下属就如此恐怖,那大轮明王又是何等存在? 屁滚尿流回国向他们的大汗禀报去了。 鬼婆不知道,两国大汗听到使者的汇报后震怒,但又不敢发动进攻。只是派人暗中打听,这才得知两大商帮大量的人都往昭武城转移。 不敢攻打龟兹,难道还不敢杀九姓么? 找不到两个商帮的萨保,那就朝商帮下手。 一时间,龟兹城外的粟特商帮和回鹘商帮的骨干频频受到暗杀。 “大宫主,粟特商帮和回鹘商帮献上了重礼,要寻求保护。我们收还是不收?”鬼婆道。 明姬用银叉叉了块大馕坑烤羊肉,塞到嘴里,漫不经心道,“收,干嘛不收?” “那保护呢?” 照鬼婆的想法,应该将这些反骨仔驱逐出龟兹才对。收他们的保护费都觉得腌臜。 “保护呀!”明姬挑眉,补充了两个字,“城内。” 城内要维持交易秩序,当然得提供保护。不然要市令署干嘛。明姬这是赤裸裸的拿钱不办事。 明眼人都知道,两大商帮说的保护,是保证商路的安全。 但明姬偏偏装糊涂,在她眼里,钱可是世上最干净可爱的东西。不管偷还是骗还是抢,都干净滴很! 瑛子噗嗤一笑,取了块洁白的帕子搁在师父面前。防止油污溅到师父红裙上。 鬼婆微笑着看了看瑛子。 明姬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捡起手帕擦了擦手,“过几天我要带着瑛子去唐都长安,阿鬼,你就守着这里吧!好好赚钱。” 鬼婆一脸无奈,心想大宫主你作为我琉璃宫之主,修行界顶级存在,要那么世俗银钱干什么?再说,老身对钱可不感兴趣。 但大宫主都吩咐了,她也只得老老实实奉命,“是。” “以后,汉地商帮刘元宝那里免商税。粟特商帮和回鹘商帮商税提高到一半。” 鬼婆也噗嗤笑了。两大商帮的净利润最多不过三四成,收一半商税不就是在撵人么? 不过她也不担心龟兹会随着两大商帮的流失失去交易重镇的地位,因为这里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东西文化交流的据点。 没有回鹘,没有粟特,还有数不清的异域外族来这里经商,还会形成新的商帮。 宴席将尽的时候,鬼婆轻声问,“大宫主,月光宝盒已经到手,我们守着龟兹还有什么意义?” 明姬沉吟道:“再守一段时间,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将来还有用处。” “那,守到什么时候?” “等唐国在这里恢复安息都护府的时候。”明姬砸吧着红唇道。 在旁边一直默默倾听的瑛子眼眸中绽放异彩。 鬼婆心下顿时明了,只是诧异,听这意思,是要把经营百年的贸易胜地拱手让给唐国? 若是少宫主也还罢了,怎的大宫主也对唐国这么上心? …… 萨曼王朝。撒马尔罕王都。 纳斯尔王迎来了准备出发的羊生,他的身边除了卡拉姆以外,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驼背老妪。脸部酷似羊脸。 卡拉姆长老指着驼背妇人道,“这位是圣子的阿姆,羊刃长老。” “见过羊刃长老。”卡拉姆右拳捂着心口道。 “见过纳斯尔王。” 羊刃也欠身道。神色慈和。 自从她吸收了阿扎尔的火灵元精后,浑身气势反倒如渊水般波澜不起,让人看不透深浅。 “圣子,羊刃长老,卡拉姆导师,使节团和车队已经在外等候。请!” 纳斯尔王道。 带着羊生等人出了王宫。 只见几十辆马车在外面已经等候,在旁边骑着马等候。 纳萨尔王道,“遵照圣子吩咐,撤销艺人、商人,以及护卫。仅保留使者、通译、学者、工匠和马夫仆役,随行人员共一百人,车辆六十辆。其中,贡车三十车,让唐人也见识一下我大波斯的风物繁华。” “王父有心了。” 羊生欠身谢过纳萨尔王,看了一眼羊刃,“阿姆,我们出发吧!” 说着,身穿盛装的羊生在羊刃的陪同下走向第二辆马车。卡拉姆长老没有跟上,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世界团的正使,为首的官员躬身,指了指第二辆马车,“请王子坐上车。” 羊生和羊刃上了马车。在周围民众的欢呼声和抛掷的鲜花中穿过,缓缓出了撒马尔罕。 使节团的车队朝着东方缓缓行去。走了十几天,距离龟兹越来越近。 第二辆马车内。 羊刃忽尔对羊生道:“龟兹近了。” “大宫主想必已经回到琉璃宫躲天罚,留守的应该是鬼婆。”羊生微笑道。 羊刃冷哼道,“一个月前,你我母子被鬼婆欺凌,此恩此德,总要相报。趁明姬不在,我要她的命。” 羊生颔首,“以阿姆如今的修为,是该请教。” 此时。 龟兹地宫内,明姬蜷着腿,端着葡萄酒看向西方,意味深长道,“羊生子母子来了。阿鬼,那头老羊想要你的命!” 太虚天大宗师,只要和自己有关的人、事、物,万里之内,无不瞬知。 羊刃提到了明姬,明姬便已知晓。 瑛子认真地矫正她的不良坐姿,把她的双腿放下,又夺下她手中的葡萄酒,换成甜浆。 鬼婆看得暗自好笑,嗤笑道:“让她来!” 明姬嫌瑛子烦,索性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双目微眯,神色郑重道,“阿鬼,你切莫大意。那头老羊应该是吞噬了阿扎尔的元灵。现在的修为和你差不多。” “让她来!”鬼婆不以为然道。 明姬无语,摇头。 自信是好事,但自负就不好了。 瑛子担心起来,“师父,大总管能打得过她么?”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会打架的长公主 明姬眼神古怪地瞅了瑛子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瑛子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有师父在,打得过和打不过结果又有何区别。 白皙的圆脸泛红,长眉压低,眨巴着眼睛,扁了扁嘴,看上去说不出的可爱。 时间在萨曼使团的行进中流逝,在明姬观赏胡姬歌舞中流逝。随着萨曼使团的临近,两股无形的杀意隔空相撞。 这一日,使团的车队到达龟兹城西。 还不待明姬发话,鬼婆的身形原地消失。 瑛子对正吃着葡萄赏歌舞的明姬道:“师父,对方有两人,我去帮大总管。” “你想去便去吧。” 明姬斜瞅了她一眼,觉得忒没意思。心想你要是执代使该多好,出去一掌拍死那个羊生子。我要是博弈者该多好,出去一把捏死那头老羊。 让小东西和猫抱子吃屁。想想就爽。 可惜哎,老天瞎了眼。 瑛子身形一闪,消失。 明姬朝身边胡姬一招手,“给我倒杯酒。” 胡姬恭敬递上。 明姬呷了一口,心想连喝酒都得偷偷喝,没意思。 东城外。 羊生陪着羊刃下了马车,看到鬼婆婆远远站在那里,她身边是一个面目可亲的白衣女子。 女子虽然一副凛然敌视的态度,但因为长相气质的关系,在羊生和羊刃看来,也还是温柔可亲的样子。还气鼓鼓有点可爱。 瑛子只是扫了羊刃一眼,便把目光聚集到羊生身上。 不知为何,她对这个俊美得不像人类的男子有种莫名的厌恶。 他的容貌无可挑剔,他的眼眸纯净无比,他的气质温润如玉。可就是令瑛子见之生厌。 “鬼婆,又见面了。一个月前所赐,羊刃一直未敢忘怀。” 羊刃长长吐出一口气。 鬼婆看着她,这才知道大宫主所说不假,这头老羊的修为凭空增长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竟连自己都看不出来。 “你们是来寻仇的?还是来进贡的?”鬼婆瞅了瞅他们身后的车队,有点失笑。 羊生微笑道,“我们既非寻仇,也非进贡。而是要出访唐国。路径此地,阿姆再度向婆婆讨教一番!” 鬼婆闻听,先是微微冷笑。然后看向瑛子,这位名正言顺的唐国公主。 “你?出访大唐?” 瑛子上下打量着羊生,冷笑道:“你凭什么?” “好教婆婆和这位姑娘得知,在下的身份是大波斯萨曼王朝王子,巴赫拉姆?伊本?艾哈迈德。当然,婆婆和姑娘也可以唤我的汉名,羊生。” 羊生微微欠身,从怀中取出国书,展开给鬼婆和瑛子看了看。 瑛子嘴角一撇,“你是羊生的,你要是波斯王子,那波斯岂不成了羊圈?” 她的天性里本来没有攻击性,但不知为何,她看见羊生就厌恶得很。是以一反常态出言嘲讽。 猫抱子和羊生子的宿敌故事。她早已听师父说过。 自己的外甥出身尊贵无比的大唐皇族,被更尊贵无比的少宫主养大。怎地宿命之敌竟是羊生出来的野孩子? 羊刃大怒,“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你有什么资格嘲笑圣地和大波斯?” 说着,伸出羊蹄,席卷一道青色烈焰砸向瑛子。 隔着远远的距离,瑛子便感到了那道青焰的炽烈,将虚空都烧出了一丝丝黑纹。 那是虚空碎裂的痕迹。 瑛子急忙戟指,但还没等施展雷术,身边的鬼婆就挥动袖子,施出了太虚斩道。 只见阴阳化为混沌的空间壁罩住裹着青焰的蹄影,砰的一声,两下消散。 鬼婆啧啧道:“果然功力大进,难怪敢来找报复。可我警告你,凭你们母子,还真不配动她。” 说着,指了指瑛子,“她就是当今大唐太皇太后的亲女,唐国长公主,真正的那种。” 言下之意,不是像羊生那样认干爹那种。 看着羊刃,又一字一句道,“她还,我琉璃宫大宫主唯一的嫡传弟子。有资格否?” 羊刃脸上阴晴不定,琉璃宫大宫主弟子的身份自然不会放在她眼里,但唐国长公主她可得掂量一下了。 她此番正是以萨曼王子陪同的身份访问大唐的。哪有未到唐国,先杀人家公主的道理? 羊生冲着瑛子微微欠身,微笑道,“羊生见过长公主。羊生觉得,人的高低贵贱由出生决定,是这世上最大的不公平。有的人品行高洁却沦为奴隶;有的人才华出众却一生潦倒;有的人愚昧邪恶却享尽荣华富贵。羊生如何?人生又如何?众生该当平等。长公主以为呢?” 【假设李真在此,说不定对他的话大表认可。有的人出生就是牛马,有的人却直接出生在罗马。前世的李真可是货真价实的牛马。】 瑛子默然片刻,敛容,皱眉道,‘我承认你说的话有道理,我为刚才的无礼之言道歉。可是,我还是不喜欢你。’ “立场所在,理所当然。”羊生道。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也无权阻止你访唐。所以,你不必因为我的身份有所顾虑。” 瑛子看着羊生,淡然道。 “长公主大度,羊生佩服。” “你不动手么?”瑛子见羊生站着不动。奇道。 羊生微笑,“琉璃宫和索罗圣地之间敌对,并不妨碍国与国之间的友谊。我要去访问大唐,自然不敢对长公主不敬。再说,我又打不过长公主,何必自取其辱。” 瑛子看了看旁边全神贯注对峙的鬼婆和羊刃,转头对羊生道,“你们来报复,却又不敢动手,那便走吧!” 她喜欢修炼,却不喜欢打架。 “我们是不敢对长公主动手。”羊生纠正道。 “可你母亲刚才明明对我动手了。” “那是阿姆刚才不知道长公主的身份。现下可不敢造次。” 两人扯着没营养的废话,瑛子被说得哑口无言,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道,“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长公主请!” 羊生一副引颈待戮的神情。 瑛子伸出右手,聚出一团雷光,“我告诉你,我这雷术是很厉害的,你不想被劈死,就快走!” “我有护身之法。长公主请!” 羊生双手掐诀,准备防御。 瑛子又聚起大量罡雷,见羊生仍然不动,忍不住再度提醒,“我再警告你一次,师父教我的雷法乃天罡元雷。便是天境也扛不住。” “我不会身死道消,长公主请放心。”羊生诚挚道。 “我要动手了!” “请!” “我真的要动手啦!” “长公主,我真的有防身之术,最起码保命还是有自信的。”羊生无比诚挚。 …… 两人就这样絮絮叨叨,一个让动手,一个就不动手。一个要动手,一个请她动手。 就像两个没打过架的小孩子,要打人生第一架一样。 态度认真,语言和气,毫无杀气。甚至连敌意也没有。 看到瑛子手里聚起的罡雷,羊刃初时还有些紧张,但看瑛子身上连气场都没散发出来,便知道她没有杀意。 越看越觉得无聊。微微摇头。心道明姬怎么收了这么个傻白甜公主当徒弟。 鬼婆也暗自好笑。 地宫里观战的明姬看得眼睛发直,想到一个可能性,眼眸瞪大。 【这孩子难道不会打架?】 她哪里知道,瑛子自幼生长于皇宫,从记事起就接受严苛的大唐皇家教育,学习礼仪,修女德女容,是以养成她仁和端庄的性子。 对任何人都亲切温柔以待,连对师父都是一副长姐的态度。琉璃宫人人都喜欢她。(只有明姬嫌她烦。) 今天对羊生母子说的那句嘲讽,已经是生平恶意的极限表达。但在羊生解释后又迅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三十年前,年方十六的瑛子在逃离长安后不久便被明姬带上琉璃宫,授以雷法。她刚接触修行法门,在新奇之余被深深吸引了。一路破镜如履平地,三十年不下山直达大罗天,连树姥姥都说琉璃宫出了个修行天才。 可谁都忽略了一点,她走得太快了。 她只是把修行当成了生活。浑然忘了修行的目的是为了变强。 回顾她的一生,莫说搏杀,她连斗法都没经历过。莫说斗法,她连只鸡都没杀过。 瑛子见羊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十分无奈,气哼哼撤了手中罡雷,狠狠瞪着他。 看得羊生都生出几分歉疚来。恭恭敬敬行大唐叉手礼,“羊生谢过长公主不杀之恩。” “我不是不杀你,是要把你留给我侄儿去杀。”瑛子负手道。 羊生自然知道大唐长公主的侄儿是谁。沉默不语。 地宫里的明姬抚额,抱怨老天,你让我教出个不会打架的修行天才,这算什么事儿? 继而有点发愁,带着个不会打架的徒弟,去了长安可千万别让小东西看出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 瑛子和羊生的对抗像小孩子过家家,没打起来,羊刃和鬼婆可就干脆利落多了。 “上去打?”羊刃指了指高空。 “可。” 两道人影火箭般射入千丈高空。 “羊角断岳。” “阴阳法印!” 羊刃和鬼婆一飞上来就放大招。 巨大的羊头虚影凭空生出,两只羊角狠狠撞向鬼婆。鬼婆的阴阳法印像张大网一样裹在羊角上。 一黑一白阴阳二气裹挟着天地间劲风不断旋转。磨得羊角火光四射。 自从吞噬了阿扎尔大长老的火精元灵,羊刃的术法就带上了圣火的气息,威力暴增,更别说修为上的增长。 鬼婆从羊刃的进攻感受到了她真正的实力,刚才在地面上的攻击仅是试探,双方都怕伤及凡人,都是收了力的。 “太虚斩道!” 眼看阴阳法印在羊角的顶撞下渐渐告破,鬼婆使出了她的得意术法。这是她在精研阴阳之道后悟出的天道秘法。 她稳坐大罗天第一的宝座已久,修为距离太虚天仅一线之隔,悟出此法是期冀进入太虚境界,斩今世间千道万法。 在延城头一次见羊生母子,她便是用这种术法困住了他们。羊刃感受到的屈辱也是源自这道术法。 包括刚才,羊刃总共见识过两次“太虚斩道”。觉得这门术法像是划出一方虚空囚禁人和攻击的术法。 但此时的太虚斩道却又大大不同,竟然是一道道闪耀的光线,破开虚空,直直划了下来。 羊刃感到光线上面阴冷的气息,连忙大喊,“天羊法相,” 身后出现几十丈大小的巨羊跪乳法相,牢牢裹住羊刃的身躯。 只见无数光线打到法相上,噼里啪啦电光四射中,法相堪堪抵住,但身形暴缩。 “羊首刑天!” 羊刃呜哇乱叫,一个巨大羊头从法相中冲了出来,瞪着巨大眼眸撞向鬼婆。这是羊角断岳的升级版。攻击中带了无穷煞气。能迷惑人的心智。 “太虚斩道,破魂斩!” 无数光线凝聚成一道,将羊头虚影当中斩开。 这是太虚斩道的衍生版。专克一切精神类攻击。 二人此时在千丈高空,放开了手脚,只打得天崩云裂。烈焰奔腾,光暗晦灭。 下方的使者车队,包括瑛子和羊生都看呆了。羊生只经历过一次战斗,瑛子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龟兹市集上的商旅百姓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高空上的两个身影斗法,吓得跪地祷告。 地宫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热闹的明姬发现她们的战斗吓到了凡人,蹙眉而起。 五指箕张,伸向二人对战的高空。 顿时,鬼婆和羊刃上空乌云聚集,湛蓝色的磁暴嗡嗡响起。 鬼婆心知大宫主发怒了。收了手,笑吟吟看着羊刃。 羊刃不知死活,以为这是鬼婆的术法。伸出前蹄,尖声叫道,“黄羊踏天!” 结果被一条龙卷风般粗的巨雷直直顺着羊蹄砸到脑门上,羊刃嘶吼一声,直直掉落下来,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 羊生一个瞬移,接住了她。 茫然抬头看向高空。 明姬的声音轰隆隆落了下来,“在我面前打架就算了,敢吓唬我龟兹百姓,该受天罚!” 【天罚?琉璃宫大宫主敢代天行罚?】 羊生震惊。愤怒。夹杂着惧色。 鬼婆降落下来,瞅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羊刃,对羊生道,“你们快走吧。明王只是略作警告,你母亲死不了。但再留在这里,就难说了。” 羊生沉着脸没说话,抱着羊刃上了第二辆马车。 挥挥手,进了延城,快速出城,一路向东。 鬼婆带着一脸振奋的瑛子回了地宫。 见明姬正满意地看着掌心。鬼婆笑道:“恭喜大宫主雷法大进!” 鬼婆是何等修为,自然感知出刚才那道雷只是初级神术,但却打出了灭世神雷的威力。 至于代天行罚,鬼婆才不在乎呢,反正有树姥姥护着。 瑛子一脸膜拜对明姬道,“师父,你的雷法太厉害了。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厉害?” 明姬回头,看了她半晌,才摇头道:“瑛子,你的问题不在术法修为。你是压根不会打架!便是修成神术,又有什么用?” “我可以学呀!”瑛子认真道。 “打架拼的是悍勇,你性子温柔平和,心中没杀意,怎么学?” “杀意?” 瑛子问,“师父,杀意该怎么练?” 明姬叹息道,“你这辈子就没有痛恨的人么?” 瑛子想了想,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反贼朱泚!” 三十年前,泾原兵变,朱泚率众叛乱,攻入长安,还成立了伪朝廷。先皇带领皇室公主出逃,一路上颠沛流离,她天天活在恐惧茫然当中。 虽然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短短半个月,她就被明姬接到了琉璃宫。但还是在她心目中留下了阴影。 “那好,以后你和人打架,就把对方想象成朱泚。” “可是,师父,朱泚已经死了呀。”瑛子诧然道。 “我是说,想象。懂不?” 明姬一字一句道。 道家功法和佛家功法不同,不重观想。自己这个徒弟对待修行有股说不出的专注和忘我的劲儿,就是想象力不行。这在道门修行是极大的优势,但让她去想象已经不在了的东西确实难了点儿。 “我努力。”瑛子努力点头。 明姬对她也不抱幻想,挥挥手,一脸哂然之色。 就在这时,上空传来树姥姥的声音,无奈中带着生气,劈头盖脸责骂,“明姬,你施展神术倒也罢了。干嘛说是天罚呢?代天行罚?你好大的脸啊!你舅姥爷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树姥姥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待过她。 “啊?” 明姬小嘴微张,眼珠转动,像极了一个做坏事被家长抓住的小孩子。 舅姥爷? 鬼婆和瑛子面面相觑,心想大宫主还有舅姥爷? 她们都不知道,就在明姬借天罚之名使用神术之刻起,上界的雷神们便知道了。 雷公和电母尴尬地向天尊汇报,说下界有个手执雷祖神符的女子代行天罚,该当如何处置? 这一下把天尊也搞得尴尬起来。本来手执雷祖神符,偶尔使用神术,只要别杀生太多,雷部神将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代行天罚就僭越了。 天罚只有代表上界的雷部神将们有权力执行,这是天道法则所规定。其它天神压根没这职权也没这能力和资格。更别说下界修士了。 上界现在虽然混乱不堪,但表面上的遮羞布还是要的。且掀不得。 含糊其辞地打发走雷公电母后,天尊一动念就到了琉璃艮宫。 满面青气地走向正在荡秋千的树姥姥。 旁边六个小萝莉顿时紧张起来,山瑶指着他大声道,“咹?你这个坏人又来了?” 天尊挥挥衣袖,六个小萝莉被挥入各自的巢穴。随手又布了个结界,一脸无奈地看着树姥姥,“阿姐,吾给明姬神符,可不是让她代行天罚的!她是不是想多了?” 明姬在龟兹的所作所为,树姥姥当然知道,干笑道,“她又没杀人,只是略作惩戒,我会责骂她的。” “阿姐,问题的关键是在这里么?” 天尊怒道,“她拎不清轻重,你也拎不清么?有吾神符在手,她便是灭杀一城生灵那又如何?不过是些蝼蚁而已。但她不该说那是天罚!” 树姥姥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意思是,这些事是做得说不得?” 天尊冷哼,拂袖转身,“阿姐,你告诉明姬,若有下次,我收了她的雷符。” 说完,身形消失。 树姥姥原本觉得这不是事儿,现在见小弟如此恼怒,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她知道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在上界的地位,他可不是天帝下属。他是天道法则所属,对天帝命令只是分内职责配合而已。若天帝命令不合天道法则,天尊搭理都不搭理。 兹事体大,天尊走后,树姥姥便用万里传音对着龟兹的明姬训斥,“明姬,你舅姥爷说了,你若还是这么自大,她就收了你的雷符?” “姥姥,你跟舅姥爷说,我以后尽量少使用神术!”明姬喊道。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你使用神术算不了什么,但你不该说那是天罚!有些事,是能做不能说的!”树姥姥恨铁不成钢地提点道。 “嗷,我懂了。姥姥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说的。” 树姥姥自然不放心,“以你的修为,这个世间应该无敌了。我劝你一句,在唐国,你最好还是不要使用雷法!” “姥姥,我知道了。我不会使用雷法的。” 明姬主修的就是雷法,她的神术也是雷系,不让她使用雷法,不啻于限制了她大半修为。 但那又如何,凭着太虚六天的修为,就算几十个大罗天齐上她都不放在眼里。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请一个,来五个 李真这几天很忙。 上午上朝,下午修炼,晚上偶尔观想大日如来。令他欣慰的是,这几天兴庆宫里的人不怎么做梦了。 那种情绪强烈的梦。 削藩的战略已经定下,但具体实施起来事儿可就多了。兵部和户部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这些都不用李真考虑。 李真现在正努力融入自己的角色身份,每天不断地修炼、学习。 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修行人,念力和真气是必修科目。他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摄政王,要学的东西就更多了,制度、财政、军事、民生、地理等等。 不过他不想在这些事务上钻得太深,只是了解其大概,不犯低级错误就行。 更多的学习,他放在了修行知识上,找阳天师学习阵法基础,找高朝世学习穴位易容和毒理知识,他虽然不喜欢用毒,但防毒得懂呀。 非但如此,他还经常向扁六请教医理知识。 这样一来,就又走了小夷贪多嚼不烂的老路。可是我们的摄政王每天获得感满满,沉浸在喜悦当中。 小夷还在闭关当中。 这一天,李真上完早朝,想起让小乙去约王一夫的事儿,算算日子正好是今天中午。 当下回新射殿换了不良人的衣服,向平康坊不良人总衙的独院走去。 一进院落,听到厅堂里面有谈笑声。而且不止两人。 小乙听到李真的脚步声,带着人走了出来。 五个。 正是李真来长安第一日,帮小乙夺得头筹后,到醉仙居相聚的众人。 出身洛阳名门来京城谋差事的王一夫。 进京赶考寄读寺庙的冯程。 一心投军的薛仁贵旁系子孙薛鹏。 性喜道学却被家人逼迫科考的何道子。 说是务农却精明干练的施公解。 只是没了那个说出猫抱子和羊生子童谣的羊皮贩子尤二浑。 众人此番见到李真和上次相见又有不同,热情里带了几分敬意。 王一夫抱拳笑道,“宁公子,相别月余,终于再见面啦,一夫甚是想念。没想到词宗还是修行者,当日长安大战,亏得词宗相助,军神大人才得以击杀妖魔。当真是了不起。论才,词盖当代。论功,卫国护家,难怪一飞冲天,能进宫里当差。” 大朝会那天,众人合力击杀国师以后,游大帅传讯长安说词宗帮助军神击杀了妖魔,让百姓停止呐喊。词宗文武双全之名传遍长安。 本来按照小夷的计划,提前为李真登基铺垫民望,也是一桩美事。但奈何李真死活不肯当皇帝,最后当了个摄政王。 现在微服私访,弄得挺招摇的,反成了不便。 王一夫说完,众人也纷纷交口称赞。 这个说,“宁公子如此年轻,如此才华能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那个说,“宁公子的才华便是进翰林院或进兵部也绰绰有余。” 还有的说,“宁兄飞黄腾达之日,还请多多提携。” 云云。 李真哭笑不得,冲众人抱拳(说是朝众人,其实只是冲着王一夫),开玩笑道,“宁真见过王兄,见过诸位。上次让王兄破费,心里念着定要回请一次。但奈何当时薪俸微薄,有心无力。现在我到宫里当差,荷包鼓了许多。这才敢请王兄和诸位一聚,不过可别去醉仙居啊,荷包虽鼓,但也承受不起那里的酒钱。” 王一夫和众人大笑。均觉得词宗既念旧情,又不骄矜,还风趣幽默。 小乙笑着插科打诨,“好教各位得知,阿真现在是我们不良人的校尉。宁校尉,我已经预定了坊内的一家酒楼。保证环境清雅,菜肴可口,美酒管够。” 众人赶紧改称呼。嘻嘻哈哈跟着小乙出了门,直奔平康坊南。 平康坊南住着大都是富户权贵,里面有家环境清幽的酒楼,名为琵琶醉。 酒楼不大,但外部碧瓦朱甍,端庄典雅;内里丹楹刻桷,勾连交错,十分雅致。 小乙将众人带入了包房雅间。 李真坐了主位,王一夫和小乙左右相陪。 酒菜陆续端了上来。 一巡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络。 李真问王一夫,“王兄,你的差事谋得如何?” 心想,王一夫性情豪迈,满腹才学,若他还没找到差事,自己就让归相暗中给他安排个低阶官吏,应该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多谢宁校尉关心,已经找到了。某现在长安县任主簿。”王一夫笑吟吟给李真倒满酒。 “那恭喜王兄。” 李真端起酒杯向王一夫敬酒。 其他人也纷纷敬酒道喜。 酒越喝越多,话也越聊越多。 只是氛围比之上次聚会轻松了许多。 众人先是说起大朝会那日国师变妖魔的事情,对于修行者格外好奇。纷纷问李真修行者到底是群什么人?他的修为到了什么层次? 一心好道的何道子问得最为热切。 一个月前。须弥国师和小夷等人在太极宫顶大战,宫城附近的百姓都亲眼目睹了修行者的风采,对之已经不像以前觉得那么神秘。 长安人现在普遍接受了修行者的存在。他们都知道,军神大人就是修行者,阳天师也是修行者。甚至期待自己或自己的子女也能成为拥有神通的修行者。 “修行者,其实也都是一群普通人,他们只是感知天地灵力,开发了一些身体潜能而已。我现在刚刚踏入门槛,只是误打误撞帮了军神的忙。若论修为,差得太远。” 李真谦逊道。 虽然他说的是真的,但众人自然不信。 李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对于何道子问的“修行者有什么能力?长安都有哪些大修行者?”之类的问题通通笑而不答。 冯程见状,连忙岔开话题,问何道子,“何兄,春闱临近,你打算报考什么科?” 何道子叹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我这吊儿郎当的半桶水,还敢报什么,自然是明经科。哎,若不是家里人逼着,我连考都不想考,何况今年考生听说有五万,我考啥都是个落第的命。” 看着冯程又道,“倒是冯兄,你以优异成绩通过解试,又在长安寄读半载,大有一搏之力。请问冯兄报考哪科?” “先前想着冲一下进士。现在考生一下子比往年多了几十倍。我也只敢报个明经科。” 李真闻听说起春闱,心里想起那位姓黄的落地秀才,奇道,“怎的今年报考人数这么多?” 王一夫笑道,“还不是大朝会后,废帝奸党被太皇太后清除一空,连阉党也被一锅端了。朝廷清除积弊,大唐重现生机。天下举子都想成为大唐复兴的栋梁之臣。” 薛鹏也点头道。“非但文臣,便是我们这些习武之人,也有了出路。听说兵部要恢复府兵制。列位,你们知道恢复府兵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李真明知故问。 “意味着朝廷下一步就要平藩。” 薛鹏兴奋道,“朝廷要反客为主,夺回藩镇手里的控制权。” “哦,以薛兄看,平藩首先平哪些藩镇?” 李真饶有兴趣地问。他想看看这位薛仁贵的旁系子孙的家学渊源。 “自然是河朔三镇。” 薛鹏大声道。 李真最近每天研究圣图和《大唐地理志》,了解河朔三镇的情况。 河朔三镇是自安史之乱以来在河北道核心区域三个最顽固的藩镇,幽州镇、成德镇、魏博镇。三镇互相结盟,对抗朝廷,独掌境内人事、财政、军事、行政等大全。是全大唐公认的“国中之国”。 一百多年来,朝廷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偏偏拔不掉。 听到薛鹏的回答,李真心中失望,这货是个志大才疏之辈。 三镇必然要平掉,但却不是突破口。更不是首选。 众人就这么边喝边聊。从修行说到科举,从科举说到军事,从军事说到朝政,从朝政又说到民生。 忽然,席间一直甚少说话的施公解问李真,“宁校尉,你在宫中当值,有没有见过那只大螃蟹?” “大螃蟹?”李真神色一动。 这个施公解是上次聚会六人中,除了王一夫外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一个人。这个人自称务农,却偏偏给人一种很深沉的感觉。 此时见他问起蓝臭臭,李真微笑着,不答反问,“施大哥,上次大家初识,你不肯以真实身份相见,我能理解。这次我们再聚,施大哥若还说自己务农,便是没把宁真当朋友!” 席间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连体婴所化的恶灵 要按李真以前的性格,浑身每个细胞都藏着看破不说破的油滑。自然不会这么直接地与人说话。但自从做了摄政王以来,居移体养移气,多了一丝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王霸之气。 心想,我李真交人不分高低贵贱,但真诚二字需放在首位。 施公解闻听一凛,赶紧离了席,郑重行礼,“宁校尉恕罪,各位恕罪,上次非是在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其间确有不便之处。现在那桩事务已了,在下可以向各位坦诚了,在下是龙首渠的一个斗门长。” 斗门长,是调节水渠用水的底层胥吏,品级为九品之外,不入流。 王一夫微笑道,“老施,既然都说了,你便坐下向宁校尉和大家伙儿说清楚。反正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施公解这才坐下,苦笑道,“龙首渠有三个斗门长,我负责的是西渠。供应皇城和宫城那条支流。三年前,我因为私自放水救济灾民,渠首向水部司告状,停了我的职务。为了养活家人,我在渠边和当年接济过的灾民要了点薄田耕种为生。所以,上次我告诉宁校尉和诸位,我以务农为生,倒也没撒谎。” “那现在呢?”李真问。 “半个月前,新朝廷大面积清理贪官污吏,水部司也换了一批官员。新上任的大人们明辨是非,复查翻案,查到我的案子觉得其情可悯,便恢复了我的职务。” “恭喜施大哥!”李真举杯。 “还得感谢皇恩浩荡,摄政王英明,新朝廷体恤民情。”施公解双手举杯。 李真心道惭愧,我哪知道这些小事,面不红心不跳地和施公解碰了碰杯,“施大哥怎么知道宫里养了只大螃蟹?” 施公解微笑道,“此事长安已经传遍大街小巷,都说那只螃蟹有磨盘那么大,蓝汪汪很吓人。却会球门,而且还能给人美梦。” 闻听施公解说起那只大螃蟹,王一夫等人也议论纷纷。 那日,兴庆宫散朝未走的官员们都去看新射殿马场看球赛。他们大多都住在宫外,兴庆宫养了只神奇大螃蟹的消息当晚就被他们带回了家。 这么离奇的事儿,街坊邻居肯定肯定卖力传播,第二天就传遍了长安。 而且,他们当晚都不约而同做了奇妙无比的美梦,第二天上朝相互一印证,不难猜出是那只蓝螃蟹所为。是以纷纷巴结宫里人,请他们带上食物酒水,再去巴结蓝螃蟹。 数日以来,兴庆宫上上下下都争相去巴结蓝螃蟹,包括高公公和摄政王。成了奇谈,也成了笑谈。 王一夫好奇地问,“宁校尉,你见过这只螃蟹么?” 在场众人中,李真对王一夫态度与众不同,见他发问,点头道,“见过。看外表是很吓人,其实性子还是蛮温驯的。它似乎……也确实有造梦的能力。” 小乙听了很是羡慕,“真哥,我要是能进宫就好了,也让他赐我几个美梦。” 施公解却微微摇头,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话,端起一杯酒,默默自斟自饮。 李真笑着问道,“施大哥,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施公解闻听,放下酒杯,看着李真道,“宁校尉,听说那螃蟹是从我们龙首渠钓出来的。我在那一片呆了整整十二年。听水工们说过一个传说。” “哦?什么传说?” 施公蟹眯缝着眼,语气中夹杂着穿越时光的幽暗,“龙首渠是隋朝开皇年间建造的。据说,刚开凿不久,便从那里挖出过怪异的婴儿尸骸。” “哦,怎么个怪异法?”李真问。 “因为,谁都分不清,那具尸骸到底是一具还是两具。两具尸骸共用一个巨大无比的脑袋,他们的四肢又构成了八足,活像一只螃蟹。”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可是,龙首渠是皇家规划开凿,便是掘出如此怪异恐怖的东西,也不得迁改路线。于是官府做了场法事后便将连体婴儿择地埋了,继续开凿。” 众人的神经崩了起来。 “龙首渠是凿出来了。可是其后那里就出现了一只蓝汪汪的大螃蟹,它对鱼类凶残无比,还偏偏能操控人的心智。后来,不知怎地它游到了大兴宫,也就是今天的太极宫,受到隋炀帝的恩宠。” “要说那隋炀帝,前期还算励精图治,灭南朝,开运河,建东都,立科举,若无后面的暴政,绝对是一代明主。可是后来就变了,性情暴虐,反复无常。终于在扬州巡视期间被杀。” “据说,那时他便带着一只巨大的蓝螃蟹。” 施公解说完,神色复杂地看着李真,叹息道,“那只螃蟹能赐人美梦不假,可是长久之下,也会让人神智癫狂。宁校尉在宫里当差,若能接触到摄政王,一定请他多加警惕。” 众人闻听,神色凝重起来。兴庆宫现在是群臣上朝之所,养这么个玩意,实在是养虎为患。 李真皱眉,看着施公解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理?” “要么杀了,要么放了。唯独不可留在宫里。”施公解道。 李真眯起眼来。 那只蓝螃蟹是小夷的宠物,无论杀或放都对小夷难以交代。再说,自己带阳天师见过它,渊博多识的阳天师也没有说过什么,只说那是天地灵物。 【这个施公解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似笑非笑道,“施大哥,若是水工所述,那这水工也未免太博学多闻了些。” 施公解摇头,“水工只是知道些传说,更详细的是我从前朝的方志记录得知。这本记录便是龙首渠的《水工志》。是前朝一名酷爱记录的水工所纂,这名水工涉猎颇杂,博闻强记,从古籍中得知这螃蟹的来历。此书还在我家里。改日我奉上,宁校尉一看便知。” 李真沉吟不语。 施公解笑了笑,又道,“据《龙首渠水工志》记载,那个螃蟹是人间恶念所聚,名为螃公。它虽然能力超凡,却并无别的本领。便是三五壮汉也能将之击杀。隋炀帝驾崩后,螃公曾被击杀。击杀后,剥开背壳,便能看到两个连体婴儿通用一个头颅。此事一验便知。” 李真盯着施公解片刻,辗然笑道,“多谢施大哥告知,我一定会连同《龙首渠水工志》转呈宫里大员。” 说完,便转移话题,谈论起民间趣事来。 但李真的心里始终沉甸甸的,若施公解说的是真的,那蓝臭臭可就不是令人做噩梦或美梦那么简单了。 那可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了。 若它真是祸国妖物,便是小夷的宠物,那也顾不得了。 酒宴一直吃了近两个时辰方散。 众人从琵琶醉出来,一路走向平康坊门,在坊门前互相道别。对李真感谢不已,纷纷表示异日回请。 李真微笑着应付过去。 末了,对王一夫道,“王兄如今是长安县主簿,也涉及司法案卷,和我不良人有职责相通之处。日后该多加亲近,我在宫里不能经常外出,王兄若有事可以联络小乙哥。” 王一夫大喜,连连拱手,“一定,一定。” 这时,站在一旁的施公解道,“明日我便将《龙首渠水工志》交给小乙哥,请小乙哥转呈宁校尉。” “有劳施大哥!”李真朝施公解拱手。 等他们都离开平康坊,李真对小乙道,“小乙哥哎,我让你去请王一夫,你怎么把他们全请来了。你我是欠王大哥人情,又不欠他们的。哎,好多无聊人。” 小乙叹了口气,“我是去找王一夫,可他非要呼朋喝友,联络当日相聚的朋友,我不好阻拦,便由得他,心想也耗费不了几个钱。阿真你要不喜欢,日后相聚,我暗示他一番便是。” 李真却摇摇头,“不,这个施公解,你帮我盯好了。” “哦!” 小乙应承道,顿了顿,问,“阿真,你怀疑这个人有问题?” 李真皱眉,摇摇头,没说话。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心不动,分念控剑 李真出了平康坊,心头还在萦绕着蓝臭臭问题。 按照阳天师的说法,蓝臭臭现在正和一股精神力量对抗。算是我方人员。但听施公解的说法,蓝臭臭又是个绝对的大凶之物。 能迷惑帝王神智,令大一统的隋朝短短几十年就灭亡。试问世间凶物,还能凶过此物否? 本来不太信施公解的说法,但结合自己头一天做的噩梦,又不由得不信。 要不要去找老师和阳天师商量一下? 但他随即熄灭了这个念头,决定等到施公解送来那本书再说。 至于怎么处理蓝臭臭,最终还是得等小夷出关再说。 小夷已经闭关四天了,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出关。这几天内,宫里有老师和阳天师守着,应该出不了岔子。 李真想到这里,转身向永兴坊金吾卫总衙走去。去找师父。 进了总衙,见来往金吾卫们人人佩剑,昂首阔步,精神抖擞。 师父已然下令让金吾卫们改佩刀为佩剑,李真觉得帅气多了。 “裴将军在练剑。” 长史虽然不知道李真是摄政王,但知道他是大将军的徒弟。将他带到了剑室。 裴旻正在剑室里舞剑。 他手执一柄系着大红绸的长柄短剑,只见剑光四射,红绸飘飘,他时而空中旋转翻滚,时而动作迅猛往前冲刺。 动时如脱兔,静时如山岳。 四周墙壁上挂着的各式剑具纷纷嗡鸣。 舞到后面,速度越来越快,只见一团白色剑光中裹着一抹红绸,如同一尾红鱼在银光粼粼的江河中跳跃。 呼! 裴旻收了剑势,身形如标枪般挺立,右手执剑紧贴后背,左手掐诀。平立胸前。 渊渟岳峙。 “好,好!” 李真这才醒过来神来,鼓掌叫好,曼声吟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裴旻随手一丢,将剑器入墙上剑架。回头看看李真,调笑道,“你不是词宗么?怎的不自己赋一首?” “诗圣在前,弟子实在没法超越。” 李真赶忙递过汗巾。 裴旻接过,擦了擦手,道,“某家也觉得,论作诗,杜甫远超李白这厮。可世人不识货,偏将李白排在杜甫之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这个名气大得离谱的诗人弟子很不待见。 李真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诗人仰慕得很,笑道,“师父,你当年教李白教的是什么剑术?” 他在拜师裴旻后,便四处搜集打听剑圣师父的过往,自然知道大诗人李白曾经跟师父学过剑。 裴旻将汗巾递给李真,面上现出追忆神色,“便是我刚刚舞的剑器舞。这是我师父公孙大娘授我的入门剑术,剑器舞。” 心头浮现出一袭红裳英姿飒爽的身影。 如今自己的剑术早已超凡入圣,师父却在百年前就老死了。刚才见墙上有把剑器,一时兴起,取下来舞了一番。若论精气神韵,自是胜过师父当年。 时间,才是修行的利器。 正感慨间,听得李真问道,“师父,李白的剑术是不是真的达到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境界?” “他吹牛!”裴旻没好气道。 心下有点郁闷,怎么蚕娘和阿真都对那个惫懒货这么感兴趣? “师父,我是不是应该喊李白师兄?”李真笑着问。 裴旻哂然,“你喊不喊他师兄,得先搞清楚,他是不是还活着?对了,你最近修行如何?” “正要告知师父,我的心剑已经一丈了。” 李真手心一翻,一柄煌煌巨剑出现在手心之上。 裴旻看了看,满意地点头,“真气呢?” “我觉得涨了不少。” 裴旻忽地伸手捏住他的小腹,摇摇头,“涨得很少。” 李真讪然。 裴旻心想,他念力增长这么快,真气积攒怎么这么慢?皱起眉头,“你没问小夷姑娘要点丹药?” “她不给。” 李真闷闷道。想起她官油子般训导的语气,气就不打一处来。 裴旻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半晌才道,“那就慢慢修便是。现在某家教你分念控剑。” 李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这次来就是找师父学习能同时操控多种武器的。 “你修心剑这么久,能分清心和念的区别么?”裴旻问。 李真想了想,道,“念是心上生的。佛家说起心动念,起心便是动念。” 他在学会了胎藏界秘法以来,回到长安后,也翻阅过一些佛教典籍。 裴旻凝眸,缓缓摇头,“若是只修一把心剑,你所说的自然没错。但你若要驾驭多把飞剑,就要记住一个口诀。一心不动,分念控剑。” 一心不动,分念控剑? 李真想起前世读过的《传习录》和《金刚经》。 王阳明在《传习录》中明确说过,修心修的便是“此心不动”。《金刚经》中却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这两者表面上看是冲突的,但听师父这么一说,如梦初醒。 “师父,我明白了。如果把心和念比作一棵大树。那么心是这棵大树的根。枝叶便是念。《金刚经》中所说的心,其实是念。” 裴旻皱眉,“某不懂佛经。你理解了便好。” 李真锤炼念力的法门学自不空和尚,裴旻虽然不喜欢佛家理论,却也不得不承认,佛家对于心念这一块,还真就有独到之处。 是以,也不反对他钻研这些。 “现在,你再出一柄心剑。” 一柄大剑从李真掌心升起。 “分!” 大剑从中央裂开,一分为二。 李真咧嘴而笑。 “收了。再同时变出两把。” 李真伸出掌心,掌心上空同时出现一把剑和一把斧头,有五尺长短。 “试试三把。” 李真调用心念,又幻化出一根金箍棒。 但金箍棒仅有三尺长短,而且金箍棒一出现,剑和斧头都开始不凝实起来。过了数息,斧头哗地消失了。 只能分出两把哦。 李真叹了口气,收起了剑和金箍棒。 裴旻嘉许道,“刚开始还不熟练,勤加练习就好了。分念控剑极为消耗念力,对心性定力要求也颇高。莫要贪多,没练熟之前,只用一把也够了。” “是,师父。” 李真又请教了些修行上的问题,告别师父,满心欢喜地回了兴庆宫。 他的分念控剑学成了。 这就是心剑,没有具体功法修炼途径,只重感悟和念力。 第二百一十九章 路遇 沙洲。 张淮深为不空大师准备好了车辆马夫,依依不舍地送出了城。反复叮嘱马夫,一路上要好生照顾大师的饮食起居。不要吝惜花钱,去了长安议潮公另有赏赐。 他给马夫备了足够的银钱。 “淮深,你的《平西策》老衲会带给摄政王。记住,你要小心你的堂弟张淮鼎。” 不空大师坐在车厢内,透过敞开的车窗,看向张淮深。 “淮鼎?” 张淮深闻听一凛,但更多是惊愕不解。 张淮鼎是叔叔张议潮的亲子,比自己小三岁,自幼一块儿玩耍长大,两人关系十分要好。七年前,叔叔调回长安,要自己接位,自己当时表示愿意扶助堂弟当节度使。堂弟当即表示抗拒,愿意全力扶持自己。 自己这才无奈接下节度使之位。 听大师的意思,堂弟会对自己不利? “大师,淮鼎他会做什么?” 不空大师合十,“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十年之后,你最好放下一切事务,去长安找你叔叔。” 说罢,瞑目念佛。 张淮深微怔片刻,也合十,“大师之言,淮深铭记在心。” 向车夫挥手示意。 车夫挥动鞭子,马车向长安行进。 张淮深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这才扭头走入节度使府。 心中却想着在瓜州这二十多年的经历。 二十六年前,叔叔张议潮散尽家财募兵,利用吐蕃分裂之机,悍然起兵,当时才十三岁的自己便作为亲兵随从,最终四处征战,夺回瓜沙等州。全盛时曾占下十一个州。 后来,由于军事才能突出,很快升任将领。 多次率兵抵御吐蕃和回鹘的进攻,在异族的合围下,十一州仅余瓜沙二州苦苦支撑。 在叔叔赴任长安以后,他修复灌溉渠,推广农作,倡导全民信佛,轻徭薄赋,在军民中积累了巨大的声望。 在这期间,堂弟张淮鼎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 张淮深走入厅堂,对管家道,“忠叔,唤淮鼎过来。” 不一会儿,管家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青年走了进来,青年长得和张淮深有几分像,却又文静得多。正是张淮深的堂弟张淮鼎。 “淮鼎见过堂兄。” “坐。” 张淮深指了指旁边的扶手椅,意气萧索道,“淮鼎,叔父去了长安已七年了。为兄甚是挂念。刚才,不空大师也离开沙洲奔赴长安,为兄更是心里空落落的。为兄想着把节度使之位让给你,也去长安侍奉叔父。” 张淮鼎连连摇头,“堂兄切莫有此等想法,这七年来,瓜沙二州保境安民,全靠堂兄一力支撑。瓜沙二州少了我不算什么,少了堂兄可是万万不能。” 说着,咧嘴一笑,“再说,瓜沙现在虽然独立在朝廷控制范围外,但是名义上还是朝廷所辖。父亲是受朝廷召唤才去的长安,堂兄你作为节度使,哪有私自入京的道理?” 张淮深看着张淮鼎。 张淮鼎眸子纯净。 “淮鼎你说的也是。” 张淮深看了堂弟半晌,缓缓道。转头对管家道,“忠叔,吩咐厨房,置办一席酒席。我要和淮鼎好好谈谈心。” 张淮鼎莫名其妙,笑道,“堂兄,莫不是你舍不得不空大师,心中难过?也好,你我兄弟今日就好好喝一顿。” 沙州官道上。 不空大师的马车踽踽独行。 马夫谨记张节度使的话,为了追求稳当,速度奇慢。遇到驿站便补给,遇到州城就歇宿。 就这样走了三天,才走了两百多里路。 不空大师也不催,整日在马车上闭目打坐。 这一日,后面有支车队匆匆行了过来,看服饰,像是某国的使团。 就在第二辆马车掠过不空大师所坐马车的时候,不空大师突然出声,“索罗圣地的落子,从开始便输了。” 这句话声音很轻,在车马喧嚣中,轻得连前方的马夫都听不见。 但是,第二节车辆内一个俊美非凡的年轻男子却听到了。 冲对面车窗抱拳,“索罗圣地羊生,冒昧请大师下车一叙。” 使者车队停下。 不空大师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夫挥鞭,四匹马却怎么都不动。焦躁地甩着鬃毛。惊愕地回头看了看不空大师,“大师!” “莫慌!” 不空大师道,下了马车。 迎风猎猎而立,灰色的僧袍鼓动,湛蓝色的眸子看着下了马车的羊生。 羊生合十,“请教大师法号。” “不空。”不空大师负手而立。 羊生不知道,眼前的不空正是两百年前大唐赫赫有名的开元三大士,不空金刚。是以面上没有惊奇之色。问道,“羊生请教大师,为何圣地从一开始便输了?” “不纯。” 不空大师吐出两个字。 “怎么个不纯法?”羊生恭恭敬敬问道。 “索罗圣地以祆教为基,杂糅佛教、景教、婆罗门、大食法,恨不得将世间教义全部杂糅起来。自以为有容乃大,却失了精粹,还不如只守祆教一门。反观琉璃宫,虽以道门自居,却连道教都看不上。不染尘埃,精纯之气直通上界。你们如何能不输?” 羊生见老和尚如此通晓索罗圣地和琉璃宫,知其不是凡人,但反复探测其修为,却偏偏又切切实实是个凡人,心里动了杀心,面上却现出温煦微笑,“上界清气为天,法界浑浊为地。两界属性不同,圣地和琉璃宫自然选择不同。” 不空大师哑然失笑,“你们对法界的认识竟如此愚昧荒谬,把法界和地界混为一谈,可笑!难怪敢强行糅合胎藏界和金刚界秘法。” “请问大师,法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空大师笑着摇头,不答反问,“你连攻击老衲一个凡僧都不敢,还谈什么净世?” 羊生惊骇,这个神秘的老和尚难道无所不知么? 圣主也有他心通之能,但只要自己护住心门,便是圣主也难以探测自己心中所想。但在老和尚面前,自己形同赤裸。 若是阿姆醒着就好了。 不空大师看着他,洞悉他的心中所想,又道,“你的母亲老衲能唤醒。” 羊生心中杀意顿时清除一空,合十躬身,“求大师救救家母。大师若有吩咐,羊生无不照办。” 不空大师缓步走到羊生所坐的车辆旁,羊生打开车厢门。 羊刃仰面躺在那里,头面被天雷劈得焦黑。 “天罚之力,老衲救治不了。老衲只是能将她唤醒而已。” 说着,不空大师双手合十念咒,“喋雅他,嗡。贝堪则,贝堪则,玛哈贝堪则,喇杂萨目嘎喋,吽!” 只见羊刃身上蓝光浮现,呻吟着醒了过来,睁开三角巨眸,狂吼一声,“明姬,你敢代天行罚,这次,我看你上天入地能逃到哪里?” “阿姆!” 羊生上前扶起羊刃,道,“这位是解救你的不空大师。” 羊刃喘息几下,向不空大师道,“羊刃多谢不空大师救命之恩。” 不空大师漠然道,“老衲只是唤醒了你。你们若不杀我,我回马车了。” 羊刃愕然。 羊生虔诚躬身,“羊生修心不够,适才确有恶念,向大师请罪!” 不空大师微微颔首,走向自己的马车。 羊生跟上,问,“大师,圣地和琉璃宫一战,你站在哪边?” 不空大师脚步一顿,回头静静看着他,“你们代表法界,按理说不是老衲的敌人,可是你们的愚蠢,让老衲失望。琉璃宫代表上界,本该是我的敌人。可少宫主和猫抱子偏偏又和老衲关系不错。” 说着,摇摇头,上了马车,对车夫道,“走罢!” 车夫赶着马车不疾不徐地走了起来。 羊生愣了片刻,叹息着回了马车,问羊刃,“阿姆,你现下怎样?” “明姬这个浪货胆大妄为,但使出的天罚确是实实在在的。你阿姆我,堕境了!” 羊刃惨笑道。 第二百二十章 小夷出关 羊刃从醒来的那一刻,便感知到了自己的堕境。 在回圣地以前,她是大罗天中阶善见天境界,在吸收阿扎尔的火精元灵后,直接晋升到大罗天高阶广果天境界。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善见天。 心神大乱,才吼出了那句对明姬的诅咒。 此时,羊刃面色灰败,怔怔望着车窗外发呆。 羊生劝慰道,“阿姆不必灰心,那位神僧修为莫测。似乎和法界渊源颇深,他虽然不喜欢我们,但跟随他的马车,一路小心伺候,说不定有机会能请他恢复阿姆的修为。” 羊刃神色一动,转头看了看临近马车厢里瞑目的不空大师。问羊生,“这位神僧为什么说我们要杀他?” 羊生垂首,“是我修心不够,适才阿姆还没醒来的时候,我曾探测过神僧的修为,心惊之下,起了杀意。” “他是太虚天大宗师?”羊刃惊愕道。 羊生微微摇头,“他一点修为都没有,就是个普通人。” 羊刃凝眸半响,才叹道,“我在黄沙镇轮回太久,神智消磨,愚昧狂妄,此番出世,屡遭挫败,才知天下间高人无数。在圣地,圣主一再问心警示,我以为已经忏悔重生,没想到仍未脱离嗔痴泥潭。这次被琉璃宫大宫主借天罚击打堕境,是老天对我的再次警示。” “阿姆能这样想,再好不过。比之修为,灵性神智更重要些。” 羊生欣慰地看着羊刃。 “像神僧那样的高人,像大宫主那样的高手,万不可再起轻慢之心。” “是。” 不空大师的马车行进得极慢,但羊生为了配合他的速度,硬生生用精神力控制使节车队的马夫,让他们放慢了速度。 不空大师停留驿站休息的时候,使节车队也停下休息。羊生和羊刃亲自端过精美素食,恭敬放在不空大师桌前。 不空大师却像没看见似的,只是专注吃着车夫端过来的一碗素面。 张淮深给了车夫足够的银钱,也嘱咐过车夫不必省钱,但不空大师每次都坚持只吃一碗素面,只住下等客房。 车夫也无可奈何。 此刻,不空大师眼眸都不抬,一块一块夹入口中,慢慢咀嚼。 羊生和羊刃站在一旁静静侍立。 不空大师不理他们,吃完了招呼车夫结账,继续上路。 羊生召唤车队上路,不管车队成员吃完没有。 到了傍晚的时候,车夫要了两间下等客房,羊生也安排车队住下等客房。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弄得像是不空大师才是萨曼王朝使节团的主心骨。 这一日中午,他们行进到了瓜州。 羊生和羊刃又端来精美素食,然后恭敬站立一旁。 不空大师静静吃完一碗馎饦,转头看向羊刃,开口道,“老衲不是修士,你的堕境,老衲无能为力。” 说完,站起来,吩咐车夫赶路。 …… 小夷和司马闭关的第七天。 新射殿偏殿静室内。 连接司马和小夷的玄晶脉髓粉末播洒的螺旋状秘阵已消耗一空,地毯上只剩下淡淡的痕迹。承露盘里的星辰玉露也干了。 司马缓缓睁开了眼。 他原本黝黑的皮肤竟变得有些发白。但还是一脸欣喜地看着小夷。 施术很顺利。 他感应到,小夷体内九转还元大神丹形成的生机锁,已经尽数转化成了修为。 小夷缓缓睁开了眼。 神色复杂地看着司马,“老道,你堕了几境。” “还好,只是跌了一个小境界。现在是少净天光音天。” 司马笑道。 虽然跌境,但没跌出天境,已经比他想的好太多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大罗天有道暗堑,如此一来,反倒算因祸得福了。 “老道,我欠你个大人情。” 小夷叹息着站了起来,“我会补偿你,让你快点重回大罗天。以后,你和你的茅山上清派,算我琉璃宫的一支。” “多谢少宫主。” 司马大喜过望,站起来躬身行礼。 “平身,平身。记得,以后你是我的人,可别听老女人的话。” 小夷大剌剌地挥手。 “老女人?”司马疑惑道。 “哎,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夷心烦意乱地撇嘴,从袖里取出三本秘典,一本一本递给他。 “老道,这本《福生秘要》能帮你快点从光音天突破到福生天。你曾经到达过那个境界,修为虽然掉了下来,但心证还在,最多十年也就恢复了。顺便也传授给你师弟,这本秘典对突破天境也有些帮助。” 司马欣喜接过。 “这本《符典》是天下符法的总纲,虽然具体的符箓不多,但对于符道阐述差不多到根儿了。我不喜欢鬼画符,你也拿着。” 司马大喜,他是符道宗师,早听说过这本符道老祖宗般的秘典,但一直没见过。如今厚厚的秘典在手,当即迫不及待翻开,只见后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符箓,这还不叫多? “炼丹的秘典我没有,我这里有本《长生典》,里面是些养生术和木系术法。就当你那个门派的秘法吧。” 司马还在沉溺于翻阅《符典》,见小夷又递过来一本更厚的秘典。大喜过望,接过躬身道,“司马承祯谢过祖师。” 开宗立派可称祖师。小夷给司马的前两本都是给他个人的,这本明确说了是给他的门派的。琉璃宫传出来的秘典作门派经典自然绰绰有余,琉璃宫少宫主做人间一个小道派祖师更是全派的幸事。 小夷哪里懂得成为一派祖师的责任和荣耀。随口问道,“你那个教派叫啥名字来着?” “回祖师话,茅山上清派。” 小夷满意地点点头,心想别叫下清派就好。 想了想道,“别叫祖师爷,叫我帮主?” “帮主?”司马又是一愣。 觉得自己实在是跟不上这位少宫主的思维。也不问什么帮,随即改口道,“帮主!” 小夷点点头。 一生在称呼上争来斗去的小夷哪里知道,道教哪有下清派,连太清派、玉清派都没有。 茅山上清派在东晋时已经产生、经历魏华存、杨羲、陶弘景数代宗师发扬光大,传到第十二代宗师司马承祯式微。 原先门派经典有《上清经》《上清大洞真经》《黄庭经》三本,如今又多了本《长生典》。 在小夷心目中,这三本典籍是按重要程度递出去的。 但在司马看来却恰恰相反,最重要的是赐给门派的《长生典》,其次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符典》,最后才是能让自己重返天境的《福生秘要》。 自己拼着堕境的风险来助少宫主,没想到少宫主回报之丰厚,竟远远超出了自己的付出。 “走吧。” 小夷神采奕奕地推开了门。 第二百二十一章 《水工志》上的记载 门口护法的阳还真和高朝世看到小夷出来,齐齐一笑。刚才他们都听到了里面小夷在和司马道长说话。出于避嫌,并没有推门进去。 阳还真拱手笑道,“恭迎少宫主出关!” 又关切地看向司马,“师兄,你现下如何?” “好得很,堕境比我想象中轻得多。”司马笑眯眯道 阳还真这才放了心。手朝高朝世指了指,“师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太皇太后的身边人,摄政王的老师,高朝世高公公。” 司马一看之下,抱拳道:“春明雪战,一战击溃两万神策军,老道久仰高公公大名!” 高朝世冲司马抱拳,“在道长面前,杂家那点修为不值一提。倒是司马道长相助小夷之恩,皇家必有所报。” 司马道,“高公公不必挂怀。少宫主已经给了老道厚报,远超老道堕境的代价。” “走走走,我觉得饿啦。去吃饭,去吃饭。” 小夷兴高采烈,带头向寝殿走去。 高朝世莞尔,心里高兴小夷终于又能吃下东西了。向二人举手谦让道,“司马道长请,阳天师请。” “高公公请。”师兄弟二人也谦让着。 四人回了寝殿的厅堂。发现李真不在。 小翠见小夷回来,喜道,“帮主你回来啦?” “帮主我就没出去过。” 小夷哼哼道,“帮主我就没出去过。翠舵主,你去准备一桌酒菜。我饿坏啦。多做点。” “奴婢这就吩咐膳房。”说着,屁颠屁颠跑出去了。 司马等三人面面相觑。 高朝世问,“什么帮?” “白骨帮。” 高朝世莫名其妙。 司马又是一愣。这是什么帮会? 阳还真微微一笑,赞道,“听名字很威风。” “本来就很威风。”小夷得意道。 不一会儿,宫女们端过来一盘盘一盆盆的美味佳肴,还有几坛宫廷珍藏的御酒。 小夷端起一杯乌梅浆,敬司马,“老道,我敬你一杯。” 司马赶紧给自己斟上烈酒,双手端起,“敬帮主。” 一仰脖喝下。面上泛起满意之色。这才叫宫廷御酒。师弟给自己带的是嘛玩意。 小夷也不懂敬酒规矩,还拿着那杯乌梅浆,向阳还真道,“阳天师,谢谢你替我们护法。” “应该的,应该的,敬帮主。” 阳天真也一饮而尽。 小夷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高朝世也端起酒杯,凑趣道,“帮主,杂家也替你护了几天。” 小夷酒杯顺便碰了碰他的杯子,“辛苦老高。” 这才喝了一大口,然后双手齐上,到处乱抓,吃相吓人。 “小夷,你修为现下如何?”高朝世问。 “涨了一个境界。”小夷囫囵不清道。 众人相顾而笑。 高朝世向司马道长,“司马道长,太皇太后为感谢道长为我大唐长公主解厄,决定为道长兴建一座道观,请问道长喜欢建在长安内,还是长安外?” 司马当即站起,摇摇向门外鞠躬,“司马谢过太皇太后。” 想了想,道:“老道性子不喜繁华热闹,还是建在城外的好。” “东城外,还是西城外?道长有没看上的风水宝地?”高朝世又问。 “老道在长安西郊有座小道观,叫白云观。稍微修缮一番即可。” 高朝世看了看阳还真。 阳还真嗤笑道,“师兄,就你那小道观,连三清祖师都挤不下。快推了重建吧,还修缮?” 高朝世对司马笑道,“今日司马道长就先住下,明日杂家让崇玄署官员工匠随同道长前去实地勘察确定图纸,道长顺便将物品先搬到宫里,在宫里住上一段时日。” 小夷连连道,“对,我让人给你在新射殿收拾一个套间。像阳天师一样,你啥时候回来都行。” “如此,感谢帮主,感谢高公公。司马敬二位。” 司马端起酒杯。 这时,李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四人面上一喜,“道长,小夷,你们出关了?” “阿真,过来一起吃。”小夷招呼道。 “摄政王。” 司马和阳还真准备起身,被李真轻轻按住,笑道,“司马道长、阳天师,二位都是我敬仰亲近之人,私下场合不必客气,叫我阿真便好。” 李真让宫女搬了个月牙凳过来,坐到小夷旁边。给几人斟满酒。问,“司马道长,你的境界跌得厉害么?” 司马见李真不问小夷的情况,先问自己,心下大为感动,笑道,“感谢摄政王挂怀,老道我只跌了一境,帮主已经给了我秘典,相信用不了太久老道就修为更胜从前。” “帮主?” 李真瞪眼,转头看向小夷。 “哈,老道正式被本宫收入麾下。”小夷抓着一根羊棒骨边啃边道。 阳还真一脸艳羡地看着师兄。他现在自然也算少宫主的人,但是少了“麾下”两字,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但以他的身份和骄傲,又不可能腆着脸跟小夷开口,只是眼巴巴看着小夷。 小夷哪里晓得阳还真心中的弯弯绕,对他道,“对了,我给了你师兄三本秘典,你俩可以一起参阅。” “谢长公主。”阳还真微笑抱拳。 李真立刻满脸堆笑向司马敬酒,“恭喜道长成为帮内成员。日后一定要多加亲近。” 【心里却想着,这下和道长要丹药就方便多啦。】 众人酣畅淋漓地吃了起来,席间,李真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阳还真,“阳天师,近几日你感知到的那两股精神能量如何了?” 阳还真皱眉道,“比前两日更激烈了。” “什么精神能量?”小夷好奇地问。 高朝世这才把她带回来那只蓝螃蟹会给人迷梦的消息说了一遍,又把近日两股精神力量博弈说了一遍。 小夷不担心,反而乐道,“蓝臭臭还能让人做美梦?难道还有一只?哈!这下好玩了。把那只也找出来抓到。” 阳还真对司马道,“师兄,待会吃完饭,你去看看那只螃蟹,我怀疑它就是《洪荒虫豸录》上记录的那种精神类神物,螃公。” “哦?” 司马兴趣大增,“待会去看看。” “他的名字叫螃公?” 李真神色复杂道。 阳还真道,“若是我没认错,应该是。摄政王莫非听过这个名字?” 李真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封面用隶书写着《龙首渠水工志》几个字。 正是施公解说的那本书,他给小乙送去,小乙交给了游大帅,托游大帅转交李真。游大帅是在他刚才下朝时,送过来的。 “我前日和几个朋友喝酒,席间听到龙首渠的一个斗门长说过螃公的事情,他还带来了记录书籍。” 说着,把施公解当日的话复述了一遍。 众人闻听,齐齐神色怔忡起来。连小夷也蹙起长眉。 只有阳还真和司马陷入沉思。 阳还真道,“摄政王,这本书籍可否让我看看?” 李真递了过去,“在第三十七页,我已经折好了。” 阳还真快速翻到第三十七页,只见泛黄的纸页上面写着,“大隋开皇三年,朝廷于龙首堰下凿龙首渠,引浐水入城,供宫城皇城之用。开凿初,竟掘出连体婴尸一具,巨首仰面,八肢如蟹。报之于朝,无视之,其后异事不断……” 记录的和当日施公解说的一般无二。记录到最后,那名作者水工还说自己查找大量古籍才知道那只螃蟹叫螃公,是人间恶念所化,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曾出现过数次。 商纣王的酒池里有它,汉灵帝的浴池里有它,贾南风的奇珍异虫里有它,隋炀帝画舫后也有它。 每次带来的都是王朝破灭的灾难。 阳还真边看边读,等到读完,神色凝重起来。 众人也一脸凝重看向小夷,小夷脸上也不像刚才那么轻松。 “先去看看,再说。” 司马眯眼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真相 “天师,你觉得这本册子是真的么?” 李真指了指《水工志》。 “册子自然是真的。” 阳还真性喜欢收藏典籍,纸质一摸便知,确实出自三百年前的隋朝。 转头看向司马,“可这记录……” 司马眯起三角眼,“这记录却未必全部可信。” 李真见眼前宴席吃得差不多了,便道,“不若现在我们去看看那螃蟹。” 带着众人出了寝殿。走向马场。 阳还真叮嘱道,“此物对人的善意恶念感应格外敏感,待会儿大家一定要收敛恶念。” 众人点头。 走到池塘旁边,好多宫人仍在投喂螃蟹。 李真挥退了宫人,看着正用蟹螯夹着一条条鱼塞入口齿大嚼的蓝臭臭,惴惴不安地从池塘边捡了条鱼丢了进去,“蓝护法,我来看你啦!帮主也来啦!” 蓝臭臭伸出两只眼柄,茫然扫视众人,待看到小夷,激动地抖动眼柄。 像是哈巴狗遇到了主人。 小夷一伸手,蓝臭臭呼地腾空飞出池塘,落到地上。 拍着它的脑袋,笑道,“蓝臭臭,这几天过得开心不?” 蓝臭臭眼柄连抖,又快速摇动。 几个意思? 小夷转头疑惑地看着司马。 司马笑眯眯地蹲下,从池塘边拎起一坛酒,倒向蓝臭臭的口齿,它吧唧吧唧喝得很欢。 等喝完一坛酒,司马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刚一打开,蓝臭臭就像是闻到了什么似的,激动得浑身颤抖,大张着口齿,蹦蹦跳跳。 司马又拎起一坛酒,拍开泥封,将纸包里的蓝色粉末倒入酒里,再度向蓝臭臭口齿倒下。 蓝臭臭喝得益发欢喜,身上闪耀出蓝色的银光。 喝得更快了。 很快一坛酒喝完,蓝臭臭意犹未尽地跳跃不止,像是还在索要。 “这东西可不能多吃呀!” 司马和蔼一笑。 站起来,看向小夷,打眼神示意回去细说。 小夷挥挥手,又将蓝臭臭丢入池塘。 众人回到寝殿厅堂。 坐定以后,阳还真问司马,“师兄,如何?” “就是螃公。” 说着,对小夷郑重道,“帮主,以后禁止无关人等向它喂食。” “为啥?”小夷问。 “此物能影响人心智,若是宫人喂食久了,会丧失自我。” “连我也不能喂?” 司马失笑,“螃公认主,千古未有,若是连帮主都不能投喂,那天下间就没人能喂了。” 小夷挠挠腮,皱眉道,“难道,一定要杀它?” 说实话,要杀蓝臭臭,她还挺舍不得, “如此灵物,杀了岂不暴殄天物?”司马瞪眼。 “那该咋办?”小夷喜道。 “若是凡人得到它,便是帝王,没有调教之法,此物确实祸国殃民。便如那《水工志》上所说,或杀或放,都是不错的选择。但它已认主,那便好办了。它会成为帮主的莫大臂助。” “臂助?” 小夷眉开眼笑,“它守球门确实厉害。” 司马连连摆手,郑重道,“它能察觉所有人的善意恶意。它能吸纳人的信念信仰,能给主人提供庞大的精神力支持。帮主如果修行过精神秘法,便知道它的珍贵。” 听到这里,小夷神色古怪地看了李真一眼。 李真向小夷拱手,讪然道,“帮主,军师我有一个请求。” “不行!” 小夷没等他开口便冷脸拒绝,转头笑嘻嘻对司马道,“老道,你继续说。” “而且,此等灵物是可以纳入天境宗师的空间囊的。” 小夷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空间囊不是不能储存活物么?连植物都不行。它怎么能入空间囊?” “那《水工志》上记载有误,螃公不是人间恶念所化,而是人间精神力凝聚的显化,精神力自然有善有恶。既是精神力呈现的实体,那便处于非生非死不死不灭的状态。是以能放入空间囊。” 司马顿了顿,又道:“《水工志》上说它极易被杀更是荒谬,真相是它的躯壳极易被毁,而它的本体却是天地间最难灭杀的几种生灵之一。所以,帮主你要尽快将它收到安全的地方,善加看护,等到能和它建立心神联系,便可收入空间囊,便能感知到它的本体。” 小夷心里乐开了花。 她典藏的术法中有不少威力奇大的精神类秘法。但她性子贪玩好动,对精神类术法迟迟难以入门。如今有了蓝臭臭,她仿佛看到了开启那扇门的钥匙。 迫不及待问,“怎么才能和它建立心神联系?” “这个,《洪荒虫豸册》上没有记录。”司马叹道。 李真自告奋勇,“帮主,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小夷斜乜了他一眼,一眼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对身边侍立的小翠道,“翠舵主,传令下去,从现在起,未经帮主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投喂蓝护法,本帮主要亲自投喂。” “是,帮主。”小翠转身去找老安,让他去传令宫人。 李真翻了个白眼。 小夷想起刚才司马投喂的那种蓝色粉末,又问司马,“老道,你刚才给它喂的是啥?” “催念。” “给我一些。” 小夷伸手。刚才她见蓝臭臭挺喜欢吃的。多喂点,说不定能和它建立心神联系。 司马摇头,“此物对螃公有害,吃得多了,它会死的。帮主还是不要用这个。” 李真觉得催念应该是一种兴奋剂,那玩意吃多了却是不好。 忽而问道,“阳天师,老师,司马道长,你们说螃公是在和谁在对抗?” 阳还真三人互相看看,纷纷摇头。 小夷奇道,“你们老说它能发出精神力,还说它在跟别人对抗。我咋感知不到。” 司马叹息道,“螃公的精神力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侵染,所以不加细察,根本难以发现。再说,此物最擅长用梦境操控人的心智。” 小夷自从回到长安就没睡过觉,日夜亢奋烦躁,闭关时又有阳还真和高朝世辛勤“灭蚊”,哪里能感知到蓝臭臭的精神力? “今晚,让我看看。”小夷哼哼道。 她现在境界提升,信心爆棚。 众人一直聊到黄昏将至,又摆了一桌酒席,又喝了个天昏地暗。 吃完饭,小夷让小翠去喂螃蟹。自己和李真等人站在寝宫门口观察。 到了亥时初刻,除了李真,小夷等人都“看”到了那两股精神力。 一股是从马场的池塘那里发出来的,暗蓝色。另一股是从天上压下来的,浓黑色。 黑色重重叠叠的魅影悄无声息而下,如同倒入清水的墨汁。暗蓝色的魅影如同一道光柱而上,与黑影撞击,裹住,撑起,使之压不下兴庆宫百丈高空之内。 在一众高手的感知视觉中,这场博弈十分壮观。 只有李真境界太低,东张西望,却啥也看不见。 阳还真对司马道,“师兄,今天蓝色的精神力比往日涨了十倍不止,是不是因为你喂了催念缘故?” 司马点头,砸巴着嘴道,“那东西是能催动螃公潜能。” 小夷越看越生气。在她心里,兴庆宫乃是她这个镇国长公主的地盘,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侵袭? 当下道,“你们别动,我上去看看。” 说着,一个纵身,跳到了高空。 临近黑色魅影和蓝色幽光交接地方,她才“听”到了声音。 那是种压抑的、扭曲的、愤怒的低吼声,以低于平常音波数十倍的频率传播,应该是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 小夷能“听”到,却听不懂。 但却可以清晰辨识出,是两个生物在对话。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小夷的美梦 “蓝臭臭,我来助你!雷弧索。” 小夷大叫一声,伸出双手,登时十条筷子粗细的雷电从她的指尖涌出,交织成网罩向浓黑魅影。 只见电网闪烁,瞬息间,无数黑色魅影在惨呼中化为虚无。 老妇人嘶吼着说了一句恶毒的语言。浓黑色的魅影袅袅消失。 蓝臭臭在池塘里欢呼。 “你要乖乖的啊,有人欺负你,我保护你!” 小夷对蓝臭臭叮嘱了一句,飞了下去。 蓝臭臭感动得眼柄直抖,看着小夷离去的方向痴痴发怔。 “帮主的雷法之刚猛,简直如同天罚!” 司马适时送上马屁。 小夷不以为然,摆摆手,“一般一般,也就是比老女人强一点。” 心里则乐开了花。心想,雷法是老女人所长,但自己也不差呀。若论术法之多,老女人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再加上新近破镜,雄心勃勃,又升起了和她姐姐一争高下之心。 阳还真叹道,“我以前以为天罡五雷正法便是世间雷法极致,今日一见长公主的雷法,发动之快,威力之猛,简直叹为观止。才知自己如井底之蛙,见识浅了些。” 司马和阳还真出自正宗道门,世间万千道术自然奉雷法为尊,他们也深谙雷法。但他们的雷法不出世间范畴,说白了还是借天地之气。如何能和琉璃宫的雷法相比。 小夷笑得连眼睛得看不见了。 看得一边的李真直眨眼,心想你们师兄弟好歹也是闻名天下的高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世故。尤其是阳天师,拍起马屁比官员还溜儿。 你们若是见过她姐的雷法,就不会这么说了。 高朝世笑眯眯没说话。 李真问小夷,“小夷,你能看出另一股精神力来自哪里么?” 众人也好奇地看着小夷。等待她说出答案。 小嘴撇嘴道,“不知道。好像是从天上来的?” 天上? 难道来自上界? 众人面面相觑。 小夷摇摇头,“好啦,我要睡觉啦。阿真,你给老道安排一下房间。” 说着,就走入了自己的厢房。 李真唤过老安,让他给司马道长安排一间清雅的套间。 阳还真道,“我住的便是一个套间,还有一间厢房,让师兄和我住一起吧。” 李真看了看司马,司马点点头,“可。” 他对吃穿住这些外在享受毫不在乎,有个窝就行。和师弟住一起还有个聊天对象。 阳还真拉着师兄回房休息。老安告退。 厅堂只剩李真和高朝世。 高朝世道,“阿真,最近修行得如何/” “师父已经教我分念控剑之法。念力增长师父也满意得很。就是这个真气,太慢了。”李真唉声叹气道。 高朝世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丹田,眯目,放手。摇摇皓首,“不是太慢,是你和裴剑圣太心急了。” “咹?” “你自己算算,你正式修行,从修真气算才修了几天啊!”高朝世失笑。 李真这才想起,他从正月初一大朝会过后才找师父学的真气修炼之法。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月。 便问,“老师,你过地境用了多长时间?” “大约二十年。” 李真不由得沮丧起来,二十年后,自己都快四十岁了。 高朝世笑道,“你悟出心剑,修念力又快,不妨专修心剑。真气嘛,慢慢修就行!” “可是我想御剑飞行啊,要是不能御剑,我又腾空,心剑也打不出多远。” 高朝世沉吟半晌,眼睛一亮,“那就让阳天师给你做一副甲马。” “甲马?” 那东西李真自然记忆深刻,穿越到盂县不久,李真就被震撼到了,误以为那是修行者。后来经老秦误导,经小乙矫正,才知道甲马是什么东西。 “老师,那甲马不是耗尽天下珍材能做出么?启动一次就得花尽一个中等州府一年的税收?”李真道。 “谁告诉你的?” 高朝世莞尔,“甲马是需要珍材,但也没那么夸张,少府监还有不少材料。至于启动一次花费州府一年税收,那如何用得起。启动所需的能量晶石顶多也就几十贯钱。” 嗷嗷。 感情小乙哥见识太浅,夸张了。小马过河,老秦这种修行者看不上甲马,小乙这种普通人又把甲马捧得太高。 现在国库不缺钱,一次几十贯还是花得起的。再说,自己也不常用。 李真眉开眼笑,“那我明天请阳天师帮我做一个。” 高朝世点点头,“你现在的真气可以学潜行了。从明天起,杂家教你潜行术的基础。” “谢谢老师。” 高朝世拂尘一摆,回了南薰殿。 作为当朝实至名归的一人之下,太皇太后在临近皇城和宫城的胜业坊和永兴坊都赐给他豪宅仆妾,但执意要住在南薰殿偏殿,时时刻刻守护太皇太后。 新射殿后寝的西厢房。小夷迎来了回长安以来的第一次沉睡。 她做了个古怪的美梦。 在一个巨大山谷内,她看到了满山谷的好吃的,漫山遍野的秘籍法典。 好吃的都稀奇古怪, 巨大椽木串成的糖葫芦一排排插在山谷两旁,一颗颗大得像宫里的灯笼,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红光; 各种蒸煮烹炸的牛羊肉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盛放在精致的餐具里摆在琉璃餐桌上。 山谷两侧是格式样的秘籍,有一人高的,有巴掌大的,有写在纸上的,有刻在石上的。 小夷欢笑着跑下山谷,张开双臂,“我宣布,这全是我的。” “自然全部是你的呀!长公主。” 身后传来明姬的声音。 小夷一回头,只见她穿着一身侍女服,恭恭敬敬端着个盘子。一脸讨好式的微笑。 “咹?嘎嘎,老女人,你咋混成这样了。来,伺候我用膳。”小夷指着她乐不可支道。 “是,长公主。” 明姬过来帮小夷卷起袖子。 “把那个端过来。”小夷指着一盆蒸鹿尾,命令道。 明姬闻言,赶紧端了过来。 小夷双手乱抓,胡吃海塞一通,伸手扯过明姬的裙子胡乱抹了几下,又指着一盘葫芦鸡,“把那个端过来。” 明姬微笑着端了过来。 小夷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明姬道,“老女人,你就说,你错了。” “长公主,以前多有冒犯,我错了。” “嘎嘎,哎呀不对,你应该说,少宫主我错了。” “少宫主,我错了。” 小夷扯下鸡腿,开心到要爆炸了,“老女人,你说,琉璃宫谁最大?” “当然是少宫主你最大?” 小夷高兴得从椅子上掉到地上,捧腹大笑。 现实中,李真正要就寝,闻听小夷在西厢房笑声。心想她不是睡了么? 爬起来跑过去一看,只见小夷笑得满床打滚,口中不断喊着,“老女人,琉璃宫谁最大?你现在知道错了?” 李真遥遥看向马场池塘的蓝臭臭,心道,你个臭螃蟹,你这是给了她多美的梦,你就不怕美死她? 三千里外的龟兹地宫。 正在打坐的明姬感应到长安的某人又在念叨自己,遥遥看去,只见小夷做着美梦打着滚,又好气又好笑。 看着看着,美眸瞪大,“大罗天?” 区区大罗天在明姬眼里算个屁,但是小夷上次离开龟兹明明还是少音天境界。窜天猴一样跨过小境界又破了个大境界,这就太不讲理了。 就算有九转还元大神丹,就算正确服用,也绝不可能。 就在中午的时候,高朝世问小夷涨了多少修为,她忙着吃东西,只是含混说涨了一个境界。连司马都以为她只是涨了一个小境界。谁能想到她是先过阶,又破镜,成了大罗天宗师。 “小夷,醒醒!” 李真恶声恶气地喊道。 心想,我做噩梦你不在,你做美梦我可在呢。我这是好心,真怕你在沉溺到美梦里不能自拔,美死了。 但小夷哪愿意醒来,仍然笑咯咯在床上翻滚不已。觉得人生如此,与愿已足。只是阿真和老秦他们不在,未免可惜了些。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古怪的告别 李真自然没有无聊到将小夷摇醒,返身回东厢房睡觉。 翌日辰时,小夷破例没发挥闹钟功能,睡起了懒觉。 李真练了一会儿真气,然后去找阳还真要甲马,正碰上要出去的阳还真。 “阳天师,司马道长呢?” 李真瞅瞅屋里没人,便问。 “高公公一大早便带着崇玄署官员接走了师兄,去白云观现场勘探去了。” 阳玄真又道,“摄政王,我也回去了,还得去监制你那把巨阙呢。再有个把月应该就铸好了。” “飞剑不急。阳天师,我想求你一件事。”李真心想自己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过地境呢。 “摄政王请讲。” “阳天师,你能不能帮我做一套甲马?” 阳还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这事怪我,我早该想到的。摄政王,你喜欢什么样的甲马?” “速度快的。” 阳还真道,“甲马的速度都一样快。我的意思是,要做成什么样子的?马?鹿?麒麟?还是龙?虎?鹰?” 李真想了想,问,“有没有剑?” 阳还真愕然,道,“匠作监倒是也能做成剑的样子,可是,站在剑上毕竟不如骑在动物上稳当。” 李真一想也是,又问,“甲马有多少种形象?” “成百上千,各式各样。这样罢,我去匠作监把图样带过来,到时候摄政王挑个喜欢的。” “如此,有劳天师。”李真拱手道。 “摄政王不必客气。” 阳还真欠身,笑吟吟道。然后,走了出去。 李真回了后寝,小夷正好在用早膳。 “小夷,你说什么人或者势力在袭击兴庆宫?”李真问。 小夷蹙眉摇头,“精神类秘术我琉璃宫并不擅长,索罗圣地那帮家伙们挺擅长的。会不会是索罗圣地?” “要是他们的话,就有点麻烦了。”李真有点忧虑。 自从得知蓝臭臭是螃公,他心里就有种不安的感觉。昨日,经过司马道长的解释,他才知道,认了主的蓝臭臭反而是个宝贝。 那么,和它对抗的那股精神力又是哪种生灵?它在哪里? 要是跟索罗圣地扯上关系,他们所图必大,就像须弥国师一样,必须要提前挖出来。 “哎,要是有个懂精神秘术的人就好了。”李真皱眉。 “别急,等我收了蓝臭臭,就修炼精神秘术。到时候我就知道对方藏在哪里了。” 小夷撕扯着鸡腿道。 “等你修成精神秘术?哼,你还不如把蓝臭臭送给我呢!” 李真没好气道。接着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当日我们从龟兹返回时,不空大师不是说一个月后来长安么?算算日子,现在也是时候了。” “老和尚?你说的对,他应该通精神类秘法。我心里想啥他好像都知道。” 小夷开心道,挥舞鸡腿,“他要来长安,我请他吃好吃的。” “小夷,大师不喜欢吃肉的。上次那是他为了迁就你。记住,这次他要是来了,我们陪他吃素。这样显得尊重些。” “哦。”小夷一愣。 “我要去上朝了。” 李真站起来,去兴庆大殿上朝。听完朝臣们奏议以后,打算参与仗下会议,闻听议题是三省六部的职权重新划分。 自从阉党集团被打掉以后,以前受宦官侵夺的职权重新回到六部,有些不清晰的地方要明确归属。 李真对这样的议题自然不感兴趣,便陪着太皇太后和高公公出了大殿。 刚出大殿不远,就见游天一穿着龙武军大将军的服饰迎面而来。 “臣游天一见过太皇太后,摄政王、高公公。”游天一躬身行礼。 “游大帅请起。”太皇太后慈声道。 “谢太皇太后。” 游天一是帮太皇太后夺权站队最早的人,太皇太后自然视为心腹之人。游天一也不避讳,对高朝世道,“高公公,冥神教的老巢找到了。” “哦,在哪里?”高朝世皓眉一抖。 当初发现冥神教在歧州驿、泾州驿、豳州驿行三尸秘术,正是他二人。事后才发现,背后指使者竟然是国师,其后才有大朝会太极宫顶大战。 真相大白,大唐恢复朗朗乾坤。 朝廷焕然一新后,对冥神教发布清缴,本来就被游天一的天下绝杀令杀得所剩无几的冥神教残余势力被剿杀得干干净净。 只是,一直没找到冥神教的总坛。成为隐藏在在场众人心中的一根刺。 冥神教总坛一天不灭,索罗圣地的黑手就一直在长安潜伏着。 【那股敌对的精神力,是否就是冥神教总坛的攻击?】 李真心想。 “是在一个名叫承安的小县城官府地下百尺,那个县城就在歧州驿、泾州驿、豳州驿三角的正中间。是县衙最近翻修,无意间发现的。” 游天一道,接着又叹了口气,“可惜的是,那里已经烧成废墟,只翻出七十二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有些为数不多的金银铜钱,有价值的东西却一件没留下。” 众人闻声皱眉。线索断了。 太皇太后面有怒色,“堂堂县衙之下,竟然是藏污纳垢之地,把那个县从县令到衙役全部下狱,严加审查。游大帅,此事就交由你们不良人去做!” “微臣遵懿旨。”游天一躬身行礼。 又向高朝世、李真拱手,转身离开。 …… 心念所想,必有回响。李真和小夷刚刚还念叨着不空大师,哪里想到,此时的不空大师正在萨曼王朝使团的簇拥下离长安越来越近。 不空大师已经明确表示自己对羊刃的修为恢复无能为力,但二人还是不离不弃跟着不空大师。这一日傍晚,来到了咸阳。 距离长安已不足三十里。 到了咸阳驿站,不空大师奉行僧人过午不食的戒律,到了客房便开始瞑目打坐。 约莫戌时,睁开眼站了起来,起身走出房门,转头看向西边龟兹方向,微微一笑,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羊生和羊刃住的房间。 门吱呀打开,开门的羊生微微一愕,没料到不空大师主动来访,恭恭敬敬将不空大师请了进去。 “大师有何指教?”羊刃躬身问道。 “明日,老衲要在咸阳停留几日,特来向两位告辞。”不空大师微笑合十。 自古以来,所谓告辞,是告辞者要离开了。如今,是告辞者不走了。 这种“告辞”亘古未有。场面着实尴尬。 羊生心知不空大师不欲和自己等人同行进入长安,恭敬合十道,“还未报答大师救母之恩,羊生深感遗憾。敢问大师入长安后驻锡何处?我们母子也好前去拜访。” 不空大师摇头,“你我算同源,却不同路。日后相见便形同陌路。” “那大师和琉璃宫同路?”羊刃叹息着问。 “也未必同路,但总算有缘。”不空大师认真道。 羊生想了想,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大师,依你看,法界是什么样的?” 不空大师垂眸,神容整肃道,“法界在下不在地,上界在上却非仙。” 第二百二十五章 羊生母子也敢来长安? 不空大师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羊生母子二人怔怔立在当地。 羊刃不解地问羊生,“阿生,你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么?” 羊生缓缓摇头,目中现出迷茫之色,“我感应不到法界。可是,圣主告诉我们,法界在地下。若是不空大师说的是真的,那圣地十万年来的坚持,有何意义?” 自十万年前索罗圣地建立起,便企图将法界抬升到上界,把上界压到下界。 “若是,这位大师是故弄玄虚呢?”羊刃道。 “那他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羊生困惑道。 当晚,她们母子在客房内打坐休息。 翌日一早,使团用过早餐便启程向长安进发。 三十里地,只用了不到四个时辰便到了长安金光门,监门校尉出了城门,使团通译带着正使上前,“这位将军,我们是波斯萨曼王国的使节团,仰慕大唐文化,前来朝贡通好。这位是我们的副使阿萨德?伊本?阿卜杜拉。” 在安西都护府没撤以前,西域诸国需要通过边境州府先向安西都护府报备,然后安西都护府将国书、使团名单快马上奏给长安鸿胪寺。 鸿胪寺再转呈皇帝,由皇帝决定是否允许入朝。 但安西都护府早已撤销,西域已经不在大唐控制当中,除了瓜沙二州的飞地,哪里有什么边州?羊生等人跟着不空大师入住的咸阳驿馆也不是官驿,只是家朴素的私营客栈,是以咸阳守城衙卫还以为是个商队。 阿萨德?伊本?阿卜杜拉将国书和使团名单副本呈给监门校尉,监门校尉打开看了两眼,对他们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待我上报鸿胪寺。” 然后,将国书副本和使团名单交给一名卫士,让他赶紧骑马去皇城上报。 卫士骑马向皇城奔去。不一会儿,到了皇城,进入朱雀门,直入西面,鸿胪寺官署。经过层层通报,见到了鸿胪寺卿。呈上了国书和使团名单。 “萨曼王国?” 鸿胪寺卿卢知远心道,本朝和波斯是有过交流,但那已经两百年前的事儿了,那个王国叫萨珊王国。那个萨珊王朝后来被大食人建立的阿拔斯王朝给灭了,末代皇子还曾受过高宗皇帝册封,现在这个萨曼王朝莫非是推翻了阿拔斯王朝的继任者? 自从安西都护府撤销以后,已经七十年了没有西域各国向唐朝主动进贡交好了。 这可是个好消息,得汇报给太皇太后。 “你回去让他们稍等。” 卢知远一句话打发了监门卫,出了官署,带着国书副本和使团名单骑马就到了兴庆宫。直奔南薰殿。 南薰殿里,太皇太后和高朝世正看着小夷吃东西,李真也在。 宫人来报,“禀太皇太后,鸿胪寺卿卢知远求见。” 太皇太后闻听觉得微微诧然,有事为什么不待到明日上朝再说?再说了,若是别的部门有紧急也还罢了。鸿胪寺主管外交,能有甚急事? 想了想,道,“召他进来。” 宫人出去唤人,不一会儿领着卢知远走了进来。 卢知远跪地道,“臣卢知远拜见太皇太后,拜见摄政王。” “起来吧。”太皇太后道。 卢知远起来,“禀太皇太后,有大喜事。” “哦?说来听听。”太皇太后笑道。 “波斯萨曼王朝使团来访我朝,此时正在金光门外等候。使团由王子为正使,随同人员一百,带来三十辆车贡品,这是国书和使团名单。” 卢知远双手呈上。 宫人上前接过,递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着国书,笑呵呵道,“没想到,两百年后,那片土地上的王朝还记得我大唐。召他们进城。” “是,微臣这便召唤他们进城。” “慢着!” 小夷伸手阻止,嘴上还沾着花生酥的碎屑,看着西边金光门的方向,面色古怪。 “小夷,怎么啦?”太皇太后奇道。 小夷咧嘴笑道,“他怎么成了王子?那那头老羊是王后?那个国家的人难道都是羊变的?” 太皇太后和高朝世莫名其妙,李真却听明白了,惊诧道,“什么?那个羊生子变成了波斯王子?难道他也是流落民间十八年的小可怜?” “你脑子能不能正常点?”小夷怒道。 “到底怎么回事?”太皇太后皱眉。 小夷转头解释道,“那个王子叫羊生,和是我和阿真宿命之敌。上次在龟兹差点被我们打死。没想到摇身一变变成王子来长安啦,真是耗子送上门,哼哼!” “可这国书不是伪造的呀!”太皇太后疑惑地看了看国书。 “他们是修行者,让一个世俗王朝赐予王子身份再简单不过。” “他们为什么要来呢?”高朝世问。 太皇太后举起手里的国书,“国书上说,他们想请回两百年前萨珊王朝进献的活褥蛇,愿以财帛和马匹来换。” “活褥蛇是什么东西?”李真好奇道。 “哀家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摇头。 众人默然片刻。 “小夷,要不要让他们进城?”太皇太后问。 小夷站了起来,揉着两只小拳头,狞笑,“我出去先把那头老羊杀了!然后再把小畜生捉进城,慢慢折磨。” 她在羊刃手里受过挫,如今修为暴涨到大罗天,信心爆棚,便是老女人她也敢打上一场,别说区区一只老羊。 卢知远赶紧阻拦,“长公主,不可!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至少面上做足了诚意,可以逐出驱赶,不让他们入朝,但绝不能不问青红皂白便杀了他们啊!不然,我大唐如何以仁义之名征服四夷万邦?” 小夷一怔。 太皇太后叹道,“哀家觉得卢爱卿说得有理,你们修行者之间的搏杀哀家不懂,但他们依国礼而来,我们便只能以国礼待之。要么驱逐,要么接见。” 这时,李真眯着眼道,“小夷,还是放他们进来吧,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我们现在的班底,还怕他们翻出什么浪花不成?” 是啊,如今的长安,不但有天境宗师的小夷和司马道长,还有剑圣裴旻,单凭羊刃羊生母子,还真翻不出什么浪花。 小夷点头,挥挥手,“那就放他们进来吧。” 此言其实十分僭越。凡是朝廷大事决断,理应由太皇太后拍板,她这个长公主其实没有这权力。但小夷哪里懂这些。 卢知远迟疑着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道,“那便依长公主所言,让他们进来吧。” “是。” 卢知远退下。 “等等。”李真又举手道。 众人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李真问卢知远,“若是召他们进城后,按照礼制,接下来的步骤如何?” 太皇太后摇头叹息,“阿真,让你去集贤殿学习,你不去,现在连这些基础常识都不知道。卢爱卿,你告诉我们的摄政王,接下来的流程。” 卢知远躬身道,“藩使进入长安后,会由鸿胪寺接待,统一安排到藩客馆,讲解我朝礼仪。然后鸿胪寺与太府寺清点贡品,并登记造册,连同朝见申请上报中书省,由中书省拟疏,献给皇上。” “中书省根据皇上日程,确定朝见日期地点。朝见时,使节呈递国书和贡单。其后便是赐宴和赏赐。最后,护送离境。吩咐沿途州府协助运输。” 李真听了,眼睛珠子一转,对卢知远道,“这样罢,卢卿,你现把他们接到藩客馆,晾他们几天。” “晾……几天?”卢知远吃吃道。 “晾个三五天,七八天。”李真笑道。 卢知远满脑困惑地看向太皇太后。 “便依照摄政王说的去办。” 太皇太后无奈地道。出于宠溺,先被小夷僭越了一把,又被孙儿僭越了一次。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是无信,而是骄傲! 羊生和羊刃的使节团被安排到礼宾院藩客馆已经三天了。 他们递交了国书正本,也见过了鸿胪寺卿卢大人。卢大人让典客署官员核验萨曼使团百人队里的使者、通译、学者、工匠和马夫仆役身份,再清点核实贡品名录,然后交由太府寺派人清点入库。 贡品新奇又丰富。不啻于大唐物产。 有精美绝伦的纺织品。由金银线交织的色彩鲜艳的锦织物,还有用优质羊毛编织的质地厚实的正宗波斯地毯。 有各种陶瓷制品。最多是虹彩釉陶器和描金陶瓷。釉料经二次烧制呈现出耀眼的金色,是波斯匠人独创。 有造型精美的银制品。银碗、银盘、银壶等,上面雕饰着动物、植物、几何等精美的花纹和图案。工艺虽未必胜过唐朝工匠,但充满异域的想象力和独特审美。 还有大量的宝石,比如绿松石、青金石、红宝石等等,个个都硕大无比,晶莹剔透。 鸿胪寺和太府寺的官员纷纷表示满意。难怪纳斯尔王有信心说让大唐见识一下“大波斯风物之繁华”。 可实际上,这些贡品无论从价值来讲,还是从规模上来论,还是从新奇上说,比起太宗、玄宗皇帝万邦来朝时进贡的贡品都差远了。 卢大人对顶着萨曼王国使团正使身份的羊生说,已将国书递交给中书省,中书省会呈报给皇上,皇上会择日召见,让他们耐心等待。 然后,就派司仪署的司仪教使团成员礼仪。 包括如何站立,如何趋步,如何拜舞,什么时候该喊“万岁”,什么时候该跪授。流程繁琐,礼仪严谨。 连羊生和羊刃也不例外。 羊刃有所抱怨,“同样是世俗王朝,萨曼王朝如此谦恭,这唐国怎么这么傲慢?” 她一想到要跪拜唐朝皇帝,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羊生安慰道,“一百五十年前,唐国几乎是尘世间最强大的帝国。他们以天朝上国自居,傲慢些也是正常。” “可那是一百五十年前。”羊刃不屑道。 “即将瘦死的骆驼,还是看不上马儿。傲慢是原罪,人都如此,何况乎国?” “你真的要跪拜唐国皇帝?”羊刃目中升起阴霾。 羊生淡然道,“在七十年前,安西都护府撤销以前,龟兹黄沙镇也是唐国领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也算是个唐人。何况,我现在以凡人王子的身份朝见唐皇。岂有不跪之礼?” 顿了顿,看向羊刃,微笑,“阿姆,现在正是调伏心性的好时机。” 羊刃闻言,心下一凛,垂首,“阿生说的是。有少宫主在,我又有何狂妄的资格?” …… 咸阳。某家客栈。 午食后,不空大师让车夫驾起马车上路。 坐在车厢里的不空大师时不时回头瞅瞅龟兹方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车夫这些日子侍奉不空大师,觉得大师性子平日近人,是以问,“大师,我们为什么不跟随那个藩国王子进城?”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空大师淡然道。 今天,他没有打坐冥想。而是看向窗外,看着沿途风景,想着一百五十年前,从北天竺到长安以后传法经历,神思恍惚。 “大师,听说好多年前,你就在长安待过,那是座什么样的城?” 车夫是沙洲汉民,自幼在沙州长大,没到过长安。但听叔伯邻居们说长安,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瓜沙二州的汉民望长安如望故土,在他们的口口相传中,那里的人喝的都是最甘甜的乳酪,吃的都是最肥美的羊肉,那里的人谦恭好礼,热情善良。那里有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面住着皇上,他们是天可汗李世民的子孙。 不空大师笑道,“那是一座……很包容的城市。” “那里的人怎么样?” “他们很……骄傲。” 不空大师费力地说出第二人形容词。 是啊,万国来朝,胡人都可以做官。各国宗教都可以去传教,朝廷还给他们建寺庙。 其包罗万象的胸襟气度,堪称傲视天下。 偏偏唐人又很难专一地去信任何一个宗教,他们信佛又信道,好像只要有好处,信谁都无所谓。 佛寺里施粥,他们拜佛。道观里治病,他们求道。 可笑祆教、景教、摩尼教、大食法只会灌输善恶二元论,不给点实际的好处,一味说教,发展到后来也信众寥寥,无法与佛道抗衡。 只好无奈得出结论,此方民众只是一群无信之人。末日来临,灵魂都会被地狱之火吞噬。 不空大师在长安传法百年,初时也对民众这种务实的态度深感无奈。但会昌发难后,远赴沙州凿佛三十年,终于想明白。 这里的民众不是无信,而是他们太骄傲。在内心深处,信自己远超过信神。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创世神话,所有地方的传世神话都是神创世,连同天竺,远在佛教之前的婆罗门都是梵天创世说。 唯独这片土地上,是盘古开天辟地。 其后,盘古陨落,身化万物,再其后,出现华夏三祖,炎帝、黄帝、蚩尤大帝。 这方土地上的人,以炎黄子孙自居,东夷西狄南蛮北戎为蚩尤后人。 与天斗,与地斗,与一切压迫者包括神佛在内,勇敢地去斗。其乐无穷。 哪里是无信,分明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这就是唐人。】 车夫哪懂得不空大师所说的骄傲是何意,只是懵懂不已,觉得答非所问。但是大师说话不都这么样。 笑呵呵驾着车,有一搭没一搭唠着闲嗑。 …… 龟兹地宫内。 把玩着月光宝盒的明姬忽地看了一眼长安方向,对鬼婆道,“阿鬼,去准备一辆马车,我们要去长安。” 鬼婆闻言,应承了一身,转身出了地宫。 “师父,要走了?”瑛子兴奋道。 在龟兹呆了十几天了,集市也逛腻了,给没见面的母亲、侄儿和少宫主准备了不少礼物,这里实在没啥意思。 不一会儿,鬼婆进来,“大宫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雪奴聪慧机灵,通汉语,又会驾车,就让她来为你们驾马车吧。去了长安,也好有个贴身陪侍。” 明姬颔首,带着瑛子出了地宫。 只见一辆华丽的四驾马车已经在市令署门口等候,马车旁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绝色胡姬。看见明姬出来,躬身道,“请明王上车。” 明姬和瑛子上了马车。 雪奴娴熟登上驾驶座,调转马头,出了东城。 马车一上大道,明姬就催动秘法,两旁景物咻忽闪过,短短一个时辰间,就连过焉耆、西州、伊州、瓜州、甘州、凉州,然后过了咸阳。 明姬遥遥看见一辆马车在前面慢悠悠行走,初时不以为意,很快眸子里闪出好奇之色。 停止催动秘法,对雪奴道,“雪奴,追上前面那辆马车。” 雪奴只虚晃了几下马鞭,四匹骏马就赶上了前方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高鼻深目的胡僧,正东张西望看风景。 明姬朝他喊道,“哎,那个胡僧,你这是去哪里?” “大宫主所去之地,便是贫僧所去之地。” 胡僧双手合十,看着明姬微笑道,“另外,老衲可不是胡僧,是唐僧。” 明姬感应到他身上缥缈幽远的气息,顿时警惕起来,面上裹了一层寒霜,缓缓伸手罩向老僧人,“你是索罗圣地的人?” 僧人自然是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急忙摆手,“大宫主切莫将老衲与那些浊物相提并论。老衲不空,生自天竺,却在大唐生活了大半辈子。非要论渊源,反而和琉璃宫更亲近些。” 明姬心下困惑,以自己太虚六天的修为,就凭刚才散出的气势,就足以让大罗天宗师感受到如大雪山般的压力。眼前的老和尚却浑不在意。可对方明明就是个普通人呀。 “你到底是什么修为?”明姬蹙眉。 “这个问题,少宫主和猫抱子都曾问过。老衲也都说过,老衲就是修了两百年佛法的普通僧人。”不空大师叹道。 这时,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瑛子失声道,“大师难道是……开元三大士之一的不空大师?” “阿弥陀佛,正是老衲。” 不空大师低头合十。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佛曰,不可说 明姬不是尘世中人,自然不知道大唐历史。但瑛子可是唐朝嫡系公主,自幼受皇家教育,对于本朝历史再熟悉不过。 这位不空大师可是受过玄宗、肃宗、代宗三朝皇帝隆重礼遇的密宗大师。受封过国师和国公的。 瑛子赶紧向不空大师合十回拜。转头对明姬道,“师父,不空大师确实是我大唐精通佛法的一代高僧,绝不会和索罗圣地沾上关系。” 心想,一百五十年来,不空大师严守戒律,度人无数,座下高僧辈出。要是索罗圣地的人,早就露出马脚了。何况,安史之乱中,他让信众打探敌情,协助郭子仪平定叛乱。着实立下大功。 不空大师看了看瑛子,赞叹道,“想不到长公主居然有如此大的福缘,能拜得琉璃宫大宫主为师。更难得的是,天赋之高远超摄政王,实在是可喜可贺,天佑我唐,阿弥陀佛!” 明姬收了手势,斜瞅了他一眼,哼哼道,“古怪的和尚。” 不空大师苦笑,心想琉璃宫两位宫主怎么都对和尚有这么大敌意。少宫主受过须弥的误导也还罢了,大宫主甚少步履凡尘,怎的也对我佛宗有误会? 当下解释道,“索罗圣地胡乱融会佛法,入了魔道,望大宫主明鉴。” 明姬点点头,手臂搭在车窗上,好奇道,“老和尚,你去长安是为了什么?” “老衲心中有不解之处,求解而来。” 明姬嗤笑,“你们这些神神叨叨的和尚,不是一直给别人指点迷津么?” 瑛子扯了扯明姬的袖子,低声唤了声“师父”,央求她对不空大师尊重些。 “医人者不能自医,能为他人指点迷津者,不代表自己没有迷津。” 不空大师老老实实道。 明姬哑口无言。 论手头上的功夫,她自然藐视一切。论口头上的功夫,她差不空差远了。 “不空和尚,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小东西的?” 明姬终于改了称呼。 不空一愣,没反应过来小东西是谁? 瑛子捂嘴笑道,“就是少宫主。” 不空大师莞尔,“一个月前,少宫主和摄政王前往龟兹,路过沙州时,老衲正好也在。” 明姬眸子一亮,“是你告诉他月光宝盒秘密的?” 不空大师点头,坦然道,“正是老衲。” 明姬拿出月光宝盒,笑吟吟道,“老和尚,这宝盒怎么打开?” 不空大师摇摇头。 “你不愿意告诉本宫?”明姬似笑非笑道。 瑛子心知师父发怒了,拉着明姬衣袖低声央求。 不空大师却毫无惧色,看着明姬,叹道,“大宫主,老衲知道你的修为通天彻地,要杀老衲易如反掌。可是,这世间有根本原力,便是你背后那位强大存在也不敢违逆。何况你我。” 明姬眸子里闪过一丝电光,森然道,“你知道我琉璃宫背后有什么存在?” 不空大师满脸敬仰,双手合十,“造物之奇,远超人类想象,偌大的大雪山,竟只是她的根。她的名讳,老衲不敢说。” 明姬震惊。 树姥姥从来不下山,她的存在连索罗圣地都不知道,眼前的凡僧是如何知道的。而且看似像是还知道树姥姥的名讳。 “你说的原力是什么?”明姬蹙眉道。 “道家称之为先天之炁,佛家称之为因果业力。但都只是名相,无法道出实质一二。” “还是这些陈词滥调。没新意。”明姬不屑道。 “阿弥陀佛。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动念即乖,开口便错。佛曰,不可说。”不空大师再度合十。 佛陀在世间传法四十九年,深感无论借助言语还是文字,都会让人着相。语言一旦涉及道,便表达不出来了。心念一旦涉及“处”,注意力就会转移。 所谓“处”,就是六根加六尘。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 意思是,心神注意力一旦遭遇这十二处,便会被打断,熄灭掉原先的念头。 明姬哪里能听懂佛家偈语,瞅着不空大师,不断算计怎么让他说出开启月光宝盒之法。 看老和尚的神态,用武力显然不能让他屈服,且不说瑛子在旁边。就算瑛子不在,她也知道大雪山南麓的这些宗教徒都是些狂热的疯子。肉体上的痛苦甚至毁灭,在他们眼里有时都是种解脱。 无奈地砸吧嘴,“老和尚啊,你愿意告诉小东西,为什么就不愿意告诉本宫呢?要知道,她能给你的,本宫都能给。她不能给你的,本宫也能给。” 不空大师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大宫主,早在月光宝盒未出世,老衲便知道它必然会落入大宫主手中。但是,首次打开那宝盒的,只能是身上流淌着唐皇血脉的摄政王。” “为何?”明姬冷声问。 “因为,这月光宝盒是太宗皇帝时玄奘法师替大唐取经,从天竺随同经文一并带回来的。其间蕴含着极大的秘密,与大唐渊源极深。” “若本宫要强行先打开呢?”明姬冷笑。 “其中因果之力,对大宫主,对琉璃宫极为不利。” 明姬瞪着他看了半晌,想起团子,忽道,“你也懂预言术?” 不空大师摇头,“老衲只是能看到些因果。” “神神叨叨。” 明姬无奈地挥挥手,“老和尚,你既然不肯告诉本宫月光宝盒的开启之法,本宫又心软不好意思杀你。那就此别过。本宫要走了。” 说着,就准备催动提速秘法。 “大宫主且慢。” 不空大师伸手阻止,“你之所求,无非不过和老衲一样,解除心中疑惑。摄政王和少宫主所求,却是寻找唐皇秘库的钥匙。我们三方的目标,其实并不冲突。为何不能合作?” “合作?” 明姬看着一脸认真的不空大师,觉得很滑稽,笑道,“说说,怎么合作?” 她本来就明艳四射,此时辗然一笑,如冬雪中玫瑰绽放,抢尽天地光芒。连身边的瑛子都看得目眩神驰,心想,天底下再没有比师父好看的人了。 不空大师却丝毫不为所动,看着她,认真道,“贫僧想和大宫主结成同盟。” 明姬气乐了,“老和尚你要脸不?你连告诉本宫月光宝盒开启之法都不肯,还想和本宫结成同盟?有你这样没诚意的盟友么?” “月光宝盒开启之法极为简单,在摄政王开启过后,大宫主自己也可以开启。可是,大宫主是否以为,回到五百年前的黄沙镇便能解开心中困惑?”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的困惑?”明姬瞪眼道。 顿了顿,似笑非笑,“你敢对我施展他心通?” 身上杀意四起,连马儿们都嘶鸣起来。 不空大师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垂首道,“阿弥陀佛,老衲对大宫主敬仰已久,怎敢如此亵渎。只是,大宫主的心念太过强烈了些。” 一股祥和之气抵消掉了明姬的部分杀意,将受惊的马匹安抚下来。 “老和尚是有点鬼门道。” 明姬哼哼着收起杀意,瞪着不空大师,威胁道,“老和尚,本宫劝你老实一点,千万别在本宫身上施展他心通,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吧,你能给本宫什么好处?” 第二百二十八章 沙世界和时之沙 两辆马车并排而行,距离长安已不足十里,马车行进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因为,车厢里的人正在谈判。 明姬问不空大师能给自己什么帮助。 只见不空大师深深看着一脸骄傲的明姬,“老衲能帮大宫主找到那个人。” “你又在用他心通?”明姬怒道。 “老衲对佛祖发誓,不管之前,现在,还是以后,绝不对大宫主使用他心通。”不空大师神色庄严,合十。 明姬不懂佛门圣人的五眼六通,以为察知一个人的过去只有他心通。殊不知,在已修证五眼六通的三果圣人眼里,他心通是最浅薄的神通。 明姬哼哼道,“那你怎么知道本宫在找一个人?” “老衲有自信,若论对因果的洞察,老衲应该是大宫主所见的人中最深刻的那一个,包括大宫主身后的那位存在。” 不空大师语声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不容置疑的客观事实。 这位大宫主身上的宿命,不空一眼便知,她之前接触过什么人或神灵,也是一眼洞悉。她就没接触过什么高僧,树姥姥只是对天道感悟深刻,若论因果,还真不如不空。 “那你知道他的名字么?”明姬狐疑道。 “老衲又没使用他心通,如何能知。再说,名字只是名相。他在大宫主你梦里的名字,和实相世界里的名字并不一致。” 不空大师垂眸道。 “那你知道他是谁?”明姬哂然。 “阿弥陀佛,不可说。” 明姬不耐烦了,“你个老和尚,和你说话真累,一到关键时候,你就鬼扯。你要再这样说话,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各的。” 不空大师叹道,“大宫主,梦中事,梦中解。你要明白,五百年前的黄沙镇和现在的黄沙镇并无不同。” “若是如此,那我为了这个破盒子苦守龟兹百年,意义何在?”明姬举着月光宝盒,美目中升起阴霾。 不空大师摇头,“月光宝盒是解开一切谜题的前提。怎能说没意义?要解开大宫主的谜题,必先解开猫抱子的谜题。他要借助月光宝盒,找到唐皇秘库的钥匙。” 明姬想起答应团子的癸海水精,就在唐皇秘库。点点头,眯目道,“听说,唐国皇家秘库有不少好东西。” “唐皇秘库里,有一样宝物能找到真正的黄沙镇三重世界。” “真正的黄沙镇?难道现在的黄沙镇是假的?”明姬不解道。 不空大师摇头,“真真假假,皆为名相。老衲说的真正,是大宫主梦里的那个黄沙镇。” “神经!那不是梦么?” 不空大师垂首低眉,声音苍茫,“那是一个轮回小千界,大宫主是被宿命因果牵扯进去,以梦的形式感应到了而已。那个小千界在一粒沙中,那粒沙,此刻就淹没在龟兹黄沙镇无数沙粒中。” 明姬都听呆了。 她想起了李真施展的沙世界神通,现在才确定,那果然是一个小世界,而非结界。能创造一个世界,这是何等神通?便是姥姥也做不到。 以前真是小觑了佛门术法。目光炽热地看着不空,笑眯眯道,“不空和尚,你是不是教了猫抱子沙世界的神通?”盘算着怎么和老和尚索要这门秘法神通。 不空大师一愣,奇道,“老衲只是教他密宗的观想法而已。一沙一世界神通连老衲自己都不会。难道摄政王会?” 这下轮到明姬惊诧了。 在龟兹地宫,她和小夷都怀疑对方教了李真佛门功法,现在水落石出,原来是不空和尚教的。 可他怎么会使出沙世界神通呢?他自己说是佛祖教的,这话当时谁都不信。 “在龟兹,他用一粒沙困住了两个太虚天,三个大罗天。” 不空大师瞠目半晌,才道,“会不会是某种结界类秘法?” 明姬瞪着不空,哂然道,“老和尚,你是不是不懂太虚天是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老衲确实是凡人。不懂修行者的武力。” 不空和尚惭愧合十,但依然困惑不已,“但老衲修行佛法已久,对专修佛门神通的大修士也都明了一二,当今天下,有能施展须弥纳芥子神通的,但却无人能施展一沙一世界的神通。因为,那是诸佛菩萨的伟力。” 明姬想了想,问,“你那观想法是不是观想佛祖?” “正是。” “会不会是他观想出来的佛祖教他的?他当时说是佛祖教他的。” 明姬蹙眉道。 道门就有类似的术法,观想三清四帝六御或者别的什么大神,然后大神通过神念传授法术。甚至还有请神上身之类的神打。 不空大师立刻摆手否决,“胎藏秘法只是启发众生本有的佛性,洗除杂念而已。若是观想出来的如来有了自我意识,那定是走火入魔了。还学什么神通?” 明姬又问,“老和尚,那个黄沙镇也是用沙世界神通造出来的?” “是。” “那也就是说,只要给猫抱子足够的精神力,他也能造出一个黄沙镇?” 不空大师微微摇头,问,“大宫主,他造出的沙世界和你梦中的黄沙镇有何区别?” 明姬想了想,“猫抱子造的沙世界除了无边无际的黄沙啥也没有。黄沙镇却是一个市镇,什么都有。” 不空大师眯目,“创世需要慈悲普度的浩瀚精神力,还需要洞察入微的无上智慧,还要构建循环不息的原力法则,还得捕捉一批生魂。真正的一沙一世界,猫抱子还造不出来。” “那黄沙镇是哪位大能做出来的?”明姬又问。 “阿弥陀佛,无量诸佛远遁他方宇宙,留驻此方世界的四大菩萨皆有此能。具体是哪位?为何要造出?老衲就不得而知了。” 明姬闻听,不再纠结,道,“你说唐皇秘库里有秘宝找到真正的黄沙镇,是什么宝贝?” “那是一个沙漏,是大唐太宗皇帝年间波斯萨珊王朝进贡的宝物。他们称它为时之沙。” “时之沙?它是怎么找到黄沙镇的?” “那个沙漏一旦解开封印,就会召唤附近五里地最有灵性的沙。黄沙镇方圆不过五里,最有灵性的沙,自然是藏着黄沙镇小千界的那粒沙。大宫主,拿到时之沙后,把它带到黄沙镇,自然能找到那粒沙。到时候,老衲就能带你进去。带领你找到那个人。” 不空大师看看长安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笑道,“那件宝物与大宫主有缘,与猫抱子有缘,还和羊生子有缘。” “听起来不错。” 明姬笑道,“本宫答应和你合作。老和尚,你要本宫帮你做什么?” 既然是合作,那么秉承互利互惠原则,明姬对敌人坑蒙拐骗抢不择手段,但对盟友还是互帮互助光明公正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琉璃密宗 “阿弥陀佛,老衲请大宫主帮老衲争大唐国教!” 不空大师双手合十,口诵佛号,欠身垂首。 明姬一怔,蹙起漂亮的眉头,“唐国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小东西。” 瞅了一眼在身边静静聆听的瑛子,继续道,“她最近被封了大唐长公主,威风得很。” 不空大师摇头,“少宫主未到龟兹前,老衲确有这样的念头。可如今不行喽!” “为何?”瑛子奇道。 “少宫主吞食神丹,回到长安后吃不下睡不着,司马那个牛鼻子居然拼着堕境,帮少宫主解除生机锁。少宫主一时感动,便将他的宗派收为琉璃宫麾下。太皇太后感动之下,准备将道门上清派立为国教。” 不空大师一脸无奈。 明姬愠怒,“我说小东西的修为怎么一下暴涨那么多,原来有人为了拍马屁不要命了。哼哼,成为我琉璃宫支脉,问过我这个大宫主了么?” “就是嘛,老衲也觉得少宫主此举太过冲动。”不空大师煽风点火道。一脸正气。 瑛子捂着小嘴瞅了一眼不空大师没敢笑。 “我琉璃宫独步天罡,不履红尘,何须像索罗圣地那帮骗子愚弄世人,要什么支脉?” 明姬冷笑。 “大宫主此言差矣。” 不空大师连连摆手,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上界和法界即将碰撞。届时,不独神仙佛魔要争,人间信仰之力也要争。索罗圣地在这方面已经先于琉璃宫,祆教、景教、摩尼教、大食法,都已归入圣地。” 明姬哼哼着没说话,狐疑地看着不空大师,“老和尚,你们佛宗不是亲近法界么?为何跟琉璃宫凑得这么近?” “阿弥陀佛,缘起性空,不一不异,真正的佛门弟子对上界和法界并无二待。再说,那帮浊物对法界的理解都是错的。” 不空大师湛蓝色的眸子看着明姬,道,“大宫主,百年之前你从大雪山降临凡尘,落到龟兹,号大轮明王。大宫主可知,大轮明王便是未来佛弥勒菩萨的忿怒法身,远在无量劫之前就是。大宫主起心动念,一饮一啄,皆是前定,从那时起,大宫主便注定与我佛有缘。” 明姬气乐了,啧啧道,“我琉璃宫乃堂堂道门,本宫居然和你佛有缘?哼,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和尚,想要什么直说便是,胡乱编个借口说有缘。比土匪虚伪多了。” 瑛子低头捂着小嘴,笑得肩膀抖动。 不空大师神色认真,解释道,“大宫主莫要被名相所误。说得准确些,琉璃宫是份属天道,可不是道门。” “数万年前,世间没有老子传下的《道德经》,但道已在。八百年前,天竺僧人来东土传法,信众称之为得道高僧,为何不称得佛高僧?” “佛家求涅槃,道家求羽化,最终所求无非不过是那个道字。八万四千法门,皆可成道。阿弥陀佛。” 不空大师再度合十。 “老和尚你别说了,收一帮和尚当手下,弄得本宫像个和尚头子。成何体统?”明姬俏脸如霜。 不空大师哭笑不得,心道琉璃宫大宫主修为通天,活了数百年,心智却犹如少女。叹道,“那些和尚明王你又看不到,别人也不知道他们供奉的大轮明王便是琉璃宫大宫主。明王的根脚老衲不敢说,老衲只问一句,这世间亿万佛子的信仰之力,明王真舍得么?” 明姬心里一震。 她是神祇,先天神祇,明。 早在远古洪荒之前,她就在洪荒先民中的信仰里诞生,诞生于先民们对火,对光,对太阳的崇拜。 只是其后上界成立天庭,三清四帝直接汲取下界民间信仰,截断了她们这些最古老的先天神祇的信仰汲取通道。 先天神力远远超过后天修来的法力。 沉睡了无数岁月,自五百年前她从神界醒来,好久没有体味过神力了。 “你们佛教出自天竺,为何不选天竺的王朝立国教,偏偏选大唐?” 明姬神目如电,盯着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望着西方,神色复杂,双手缓缓合拢,“末法时代已至,老衲看到,三百年后,佛教在天竺灭绝,其后在大唐兴盛。” 明姬怔怔看了他半晌,辗然一笑,“小东西收了一个宗派,本宫若不收一个宗派压下她,怎么显得本宫的高明?不空和尚,本宫答应你了,以后你们这一派就算我琉璃宫一支。哎,你们属于啥派?人多不多?” “回明王,老衲修行的是密宗。天竺、西域、大唐、南洋信众过亿。” 不空大师微笑道。 “这么多人?他们都听你的?”明姬讶然。 “老衲又不是佛祖,他们如何会听老衲的。但老衲传法百年,总有些威望,能让他们都信仰大轮明王。” 明姬笑了,又问,“小东西的那个宗派有多少人?” “少宫主收的是茅山上清派。上清派始于晋,兴于隋唐,安史之乱后式微,如今不过数百道士而已。” “好,哈哈!” 明姬放声大笑,波涛汹涌,半晌,指着不空大师道,“好得很。就是密宗这两个字不够威风,改个名字,就叫大雪山密宗。” 不空大师微微摇头,“明王,这个名字早有了。” “哦?” “千年之前,佛陀灭度,僧团分裂为上座部和大众部,其后上座部又分出众多教派。其中一支进入大雪山潜修,名叫雪山部。彼时是小乘佛法。而我密宗是大乘,可乱不得。” 明姬点头,想了想,“那就叫琉璃密宗。” “好名字。琉璃乃通透光明之意,深契我密宗大日如来法意。老衲会创造大轮明王观想秘法,让信众追随明王,让信仰纯粹明净。” 不空大师赞道。 明姬笑着连连点头,心想此番入唐真是来对了,还没到长安呢,路上就收了这么大一波信众。 等本宫突破六天夹带亿万信仰的神力再回上界,看看那些神仙们是何表情? “可是怎么让琉璃密宗成为国教呢?不空,你有何计划?”明姬问。 若是像天竺、吐蕃那样的王朝,明姬直接降下神迹便是。唐国却新近出了个妖魔国师,这样做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不空和尚眯着眼睛,缓缓道,“能决定此事的,唯有太皇太后。能影响太皇太后的,只有少宫主和摄政王。老衲在传法给摄政王的时候,他答应过老衲,会虔诚信佛。” 明姬沉思片刻,拧眉道,“就看小东西和猫抱子谁在老太后心中的分量更重了。” 不空大师莞尔,“明王难道忘了身边的长公主了么?” 明姬恍然,登时转头,压低眼眉,神色不善地问,“瑛子,你站在哪边?” “自然是师父这边,让琉璃密宗成为我大唐国教。” 瑛子一脸温柔地看着明姬,笑道。 明姬笑道,“这样才乖,进了城,你让你母亲封琉璃密宗为国教。” “是,师父。” 瑛子想到要和分离三十年的母后再度见面,心情激荡。 明姬志得意满,对不空大师道,“不空和尚你放心,小东西只是和老太后相处过几年,瑛子可是她亲闺女,猫抱子还是她亲孙子,咱们赢定了!” 不空大师满面喜色,笑着合十,“阿弥陀佛。” 第二百三十章 长安聚【第二卷终】 傍晚时分,明姬的马车和不空的马车抵达了金光门。 不空大师探头对明姬道,“明王,老衲下去让监门卫打开城门。” “何须那么麻烦。老和尚你坐好了。” 明姬不屑道。 说完,看了一眼前方守门的监门卫,微一动念,只见他们齐齐呆住。 若非城门缓缓打开,直让人怀疑时间凝固了。 雪奴驾着明姬的马车昂然而入。 不空这辆马车上的车夫迟疑地回头看向不空大师,不空大师道,“跟上。” 两辆马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长安。 兴庆宫,新射殿内。 李真、小夷、阳还真在翻看从将作监取回的甲马图样。高朝世和司马在研究白云观图纸。 不得不说崇玄署的官员对寺庙道观建筑的专业性,短短几天就将新白云观的建造图纸绘制了出来。 占地足足大了几十倍。神殿区、膳堂区、院落区、园林区一应俱全。殿、堂、院、楼、阁、台星罗棋布。 高朝世笑眯眯看着司马,问,“司马道长,还满意否?” “好是好,只是未免太大了些。”司马挠头。 高朝世拂尘一甩,哈哈大笑,“以后道教会成为我大唐国教,就由上清派打理。建造的宫观自然得气派一些,名字也得改改,太皇太后赐名,叫上清宫。” 司马闻听大喜,激动得老脸泛红,手掌发抖。 改建一座道观算不了什么,但立国教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意味着上清派将成为天下道门之首。司马也会成为道门领袖。 比起这份尊荣,什么天师国师,如萤虫比之日月。 当即站起,恭恭敬敬对高朝世深施一礼,“无量天尊,上清派第十二代传人司马承祯谢过太皇太后,谢过高公公。” 李真等三人也欣喜地看向司马,尤其是阳还真,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高朝世站起,扶着司马坐下,“道长不惜堕境为我大唐镇国长公主解决痼疾,这是朝廷该有的补偿。” 说着,高朝世面上出现震惊之色,失声道,“道长名叫司马承祯?莫非是亲传玄宗皇帝箓的白云先生?” “正是贫道。”司马拱手道。 高朝世一时无语。 司马承祯,生于太宗贞观年间,乃是晋宣帝司马懿之弟司马馗的后人,自幼好道,无心做官,拜师嵩山道士潘师正,得受上清经法、符箓、导引、服饵等道术。自号白云先生。 开元年间,玄宗皇帝慕其大名,迎请入宫亲受法箓。其后,请他在王屋山自选佳地建造阳台观,并按其意愿在五岳各建真君祠一所。 又是一位和裴剑圣一样超凡入圣的存在。 作为大唐修行界二玄之一,司马的大名高朝世自然早已耳闻,但却不知道,此司马就是彼司马。 前些日子高朝世一直和司马在一起,却一直没往那方面想,即使闻听司马就住在东郊白云观,也没想过这位司马就是白云先生。 因为,眼前的司马承祯和养父高力士口中所述,气质差太远了。 两百年前的司马承祯足可担得上仙风道骨四个字。 论文才,与陈子昂、宋之问、李白、孟浩然等人并称为“仙宗十友”。而且,还擅长书法,尤擅篆隶,当时号称“金剪刀书”。 论学问,他著述颇丰,曾被睿宗皇帝召入朝询问阴阳术数和理国大略,深合帝心。获赠厚礼。 论气度,玄宗皇帝见之心折,甘愿垂下高傲的头颅,受其法箓。 【如此仙师,怎会是眼前邋遢老道的模样?】 高朝世站了起来,恭敬行礼,“高朝世见过司马仙师。” 顿了顿,疑惑道,“仙师……不是已经于开元年间羽化登天了么?” “说来惭愧得紧,老道当年非是羽化,实乃兵解重修。” 司马面泛苦笑道。 兵解乃尸解的一种,虽说世间有尸解仙,但在修道人看来,终究落了下乘。 高朝世不好再问,拱手笑道,“仙师学究天人,重修便能修到天境,杂家佩服。” 在一旁听着的小夷指着司马笑道,“咹,老道,看样子,你以前还是个大人物。” “在帮主面前,只是个小人物。” “那倒也是。”小夷想了想,认真点头。 “小夷!” 李真叹气道。提醒她对前辈要尊重。连老师都敬重之人,你怎么还跟个傻子一样狂妄。 就在这时,厅堂门口咻地出现了三道人影。 小夷眼睛瞪得溜圆,尖叫道,“老女人?你怎么不叫门就进来啦!” 心想,老女人能带着这么多人无声无息进门,自己连感应都感应不到。差距真的这么大么?不由得又急又怒。 “不空大师?明姬?” 李真惊喜,开心道,“明姬,你终于来长安啦!不空大师,前几日我和小夷还念叨着你呢。还有,这位姐姐,你们都过来坐。我给你们介绍些朋友。” 【以下众人的反应都同时发生,但文字却只能一行行线性展示:】 明姬只是扫了李真一眼,然后就饶有兴味地看着小夷。 不空大师则笑眯眯看了看李真,再看看小夷,然后,笑容敛去,冷冷盯着司马。 瑛子神色玩味地看着李真,听到他叫自己姐姐,噗嗤一乐。 阳还真看着明姬,眼眸里掩饰不住的震惊,不自觉站起。 高朝世站起,神色仰慕地看向明姬,然后就将目光定定地看向瑛子。 司马看了明姬一眼,站起行了一礼,随后便将目光聚集到不空大师脸上。展开了眼神杀。 现场气氛变得很诡异。 有人开心,有人愤怒,有人惊喜,有人警惕,有人心绪复杂。 小夷对明姬表达过惊愕不满后,看到不空大师,咧嘴一乐,“老和尚,你来就来嘛,干嘛和讨厌的老女人一起来?” 李真让宫人再搬三把椅子过来。 明姬微笑着走过来,随手把小夷从主位上提溜起来,丢在一旁,自己施施然坐了上去。 小夷大怒,指着她喊道,“咹,老女人,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是二当家!” 明姬看也不看他,扭头斜乜着身旁的李真,“还不给你姑姑让座?” “姑姑?” 李真瞪眼,看向长着一张圆脸的白衣女子。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瑛子款款落座,伸手整理了整理他坐皱了的衣袍,满意地看着他,欣慰道,“转眼十八年过去,大哥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李真嘴里像吞了个鸭蛋。 小夷等人都惊呆了。 高朝世心潮澎湃,激动地向瑛子拱手,“老奴高朝世见过长公主。” “阿瑛见过高公公!三十年没见,高公公头发白了,精神却更好了。” 瑛子笑着向高朝世欠身。 “太皇太后若是知道长公主回来,指不定有多高兴呢!长公主,请随老奴前去叩见太皇太后。”高朝世颤声道。 瑛子想到马上能和母后见面,心情激荡,连连点头,转头看向师父。 “去吧,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明姬慵懒地靠在扶手椅子上,打量起面前的几人来。 瑛子跟着高公公出了门。脚步轻快。 此时,除了明姬,一众人都呆呆站着,还没有从一连串的震惊中醒过来。 琉璃宫大宫主居然亲临长安兴庆宫! 少宫主口中的“老女人”竟然是如此风华绝世的大美女。 她的弟子居然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摄政王的亲姑姑! 她的修为如渊如狱,在场众人似在观海望天。难以望其项背。 明姬挑衅似的看过众人后,再瞅瞅李真,不客气地吩咐道。“傻愣着干甚么?门口有两辆马车,猫抱子,你让人安排一下,顺便把那个驾车女子带进来。” 李真赶紧让宫女唤老安。 老安一进门,看到明姬,眼睛瞪圆,“帮主?” “咹?”小夷怒目圆睁。 “恩?”明姬美目一瞪。 李真这才想起,老安做过黄沙镇的梦,在第二重空间,他就是玫瑰帮的厨子。 【终。】 第二百三十一章 难做的和事佬 乾符元年正月,也就是一个月前,小夷和李真远赴西域龟兹向明姬借库银五千万两。结识了不空大师,遇到了宿敌羊生母子。 其后,李真和不空大师学会了增长念力的胎藏秘法,小夷吃了九转还远大神丹,明姬得到了守候百年的佛家秘宝月光宝盒。 五千万两银子借到了。 明姬和小夷约定,说她会来长安。 不空大师让张淮深传话,说一个月后他会来长安。 反观索罗圣地,龟兹夺宝大败亏输后,大长老阿扎尔进入熔炉自焚。羊生和羊刃闭关养伤。复原后,羊生受封波斯王子,以萨曼王朝正使身份访唐。 现在,他们都齐聚长安。 目的都和明姬手里的月关宝盒有关。 此时,重聚的明姬、小夷和李真哪里会想到这些因缘际会,现场的氛围焦点都凝聚在琉璃宫大宫主和少宫主这姐妹俩身上。 她俩相互间的敌意令在场众人都快窒息了。 此时见老安冲着明姬喊“帮主”,小夷神色不善地指着老安,大声道,“安舵主,你喊谁帮主?本帮帮训你忘了么?” 老安这才反应过来,强按心头震惊,看也不敢看明姬,对小夷毕恭毕敬道,“当然是帮主你呀,长公主。我对帮主你是绝对真诚的。” 小夷这才面色稍霁,得意地坐到明姬对面,抬起头,一脸挑衅地看着她。 明姬却盯着老安,疑惑道,“你是不是姓安?” 老安震惊回头,“帮……二……” 不空大师在旁边温声道,“喊大轮明王。” “回大轮明王,小的确实姓安。”老安战战兢兢道。 “咹?老女人,你怎么会认识他?”小夷奇道。 明姬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小翠,“你叫小翠?” 小翠怯生生点头,“是。” 明姬眸子里的困惑却越来越深。 李真惊异地看着明姬,轻声道,“明姬,你想起来了。” 明姬冷冷瞅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安顿马车?” 李真赶紧吩咐老安去安顿马车和车夫,让他把女车夫带进来。 “你们见了本宫就这么无礼么?” 明姬扫了众人一眼,慵懒地支起右腿。 小夷大怒,跳起来就想抽锤子打人,结果被明姬一个眼神就死死摁在椅子上,哇哇大叫,“老女人你别欺人太甚。这里我才是主人。” “小东西,莫忘了,你还欠我五千万两银子,我才是你的债主。” 小夷顿时蔫了下来,气呼呼瞪着她,没话可说。 司马承祯向明姬抱拳,不卑不亢道,“茅山上清派十二代传人司马承祯见过大宫主。” 明姬看着他,微微点头,赞许道,“没有什么像样的传承,居然能修到大罗天,你很不错,坐。” 司马承祯坐到小夷身边。 小夷斜瞅着他,“老道,我收你当手下的时候,可是警告过你,你是我的人,莫要听老女人的。” “老道我对帮主的忠心天日可见。”司马神色严肃道。 内心却犯起了忧虑。倒不是发愁忠于谁的问题,他活了两辈子都是一身道骨,自然做不出两面三刀的不堪之事。而是不空和尚对大宫主的称呼,大轮明王。 大轮明王是佛教护法神,琉璃宫份属道门,堂堂大宫主却信了佛。这是哪门子道理? 立道教为国教之事莫起波折才好。 阳还真向明姬长身一礼,微笑,“上清派阳还真见过大宫主。” 明姬见阳还真神态洒脱,微微点头,“坐。” 阳还真坐到了小夷的另一边。 “不空和尚,你也坐。”明姬指了指自己身边。 不空大师微微欠身,坐到明姬身边。微笑看着司马。司马也瞪起三角眼看着他。神色复杂。 明姬对二人的敌意视若不见,对李真道,“猫抱子,你也坐呀。” “明姬,你喊我阿真就行。” 李真讪笑着就往原座位,也就是瑛子刚离开的座位坐过去,却被明姬瞥了一眼,指了指不空大师身边的空位,“你坐那里。” 那个位置正是明姬一伙儿和小夷一伙儿居中位置 李真无奈,依言坐到不空大师身边。朝不空大师笑着低声道,“大师,我可想死你啦!” 不空大师也低声对李真道,“贫僧也十分挂念摄政王。” 小夷瞅着不空大师,大声道,“老和尚,我本来还把你当朋友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哼哼。” 不空大师面色尴尬,挠挠光头,“老衲也是把少宫主当朋友的。” “叫我长公主。”小夷恶声恶气道。 明姬嗤笑,“哎吆哎吆,人家真正的长公主都回来了。假公主还在这里发威。脸皮真厚。” “你……”小夷指着明姬,气得直哆嗦,“你欺负我,我告诉姥姥。” “又是这招。”明姬撇撇嘴。 但此地离琉璃宫还在万里之内,姥姥真要偏袒,吃亏的只能是她,是以哼哼着见好就收。 司马和阳还真心里一震。大宫主修为已经高得吓人了,难道这位姥姥比大宫主还要恐怖? 只有不空大师微笑不语。 李真苦着脸对明姬和小夷道,“明姬,小夷,你们是亲姐妹,大家都是一家人。还都并肩战斗过,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这两人,无论修为还是资历都远胜于他,他这个和事佬做得很辛苦啊!】 李真甚至心里祈祷起来,这位姥姥快点过来吧,要是她俩打起来,整个长安没人能压得住她们的人。 这时,老安带着雪奴走了进来。这个肌肤胜雪的绝色胡姬对满屋的人视若无物,直直走到明姬跟前,躬身,“雪奴见过明王。” 明姬拍了拍身边左侧的椅背。雪奴上前就座。 除了高朝世和瑛子,人员已经坐齐。时已近黄昏。 李真吩咐老安和小翠,“让御膳房做一桌烧尾宴,再做一桌宫廷素食。” 转头冲明姬和不空大师笑道,“大唐美食可比西域丰盛精美得多,明姬你难得来一趟,不妨尝尝皇家御厨的手艺。不空大师久离长安,也请尝尝宫廷素食。” 小翠和老安走出去安排。 明姬顿时有点小期待。 烧尾宴和宫廷素食一盘盘端上,素食摆在不空大师和司马承祯面前。至于阳还真,他荤素不忌。 “请,请,请。” 李真向明姬三人发出开动邀请。 明姬却瞅着眼前的筷子皱眉,“准备两副刀叉。” 小夷嘲笑道,“哈,不会用筷子用抓啊!” 说着,大剌剌伸手去抓一盘丁子香淋脍,却没想到小手如同遇到无形气墙一般迟迟落不下去。明姬笑着看着她。 “老女人,你欺人太甚。”小夷气得满面通红。 却见司马伸出两指,翻转,那盘淋了丁香汁的鳜鱼肉大半出现在小夷面前的碗里。 明姬似笑非笑看着司马,“能从我手里抢东西,你很不错,你好大的胆子。” 鬼婆要是在的话,便知道她脸上一旦出现这种表情,就是动杀心了。 “人间小术,班门弄斧,在大宫主面前献丑了。”司马欠身道。 “做得好,老道。我现在相信你对我很忠心。”小夷抓起鳜鱼肉,塞入嘴里,笑道。 阳还真一脸敬佩地看着师兄,从大宫主手下抢食,先不说小搬运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光这份胆气,就不是自己能比的。 “那你,再来一次。” 明姬看着司马,脸上笑容益发兴盛。身上的气场缓缓释放,四周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在场众人顿时感到窒息。 连小夷都觉得浑身难受,司马更是面色涨红。 反倒是不空大师,面色平静,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 一股祥和之气将明姬的气场冲淡不少。 李真啪地一拍桌子,愤然道,“明姬,我们是欠你钱。可是,按照赌约,那笔钱三年后才归还。大唐举国上下,都对你感戴不已。你不能上门作恶客!小夷和我们吃饭一直是用手抓的,我们都能接受,怎么你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能?” 【敢直呼琉璃宫大宫主的名讳,还敢对大宫主拍桌子?】 除了小夷之外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雪奴,大轮明王在她心中一直是神灵般的存在,何曾被人这么当面顶撞过。 明姬气得大胸脯起伏,伸手探向李真。 “你敢?”小夷尖叫。 “明王不可。”不空大师恳求。 明姬静静看着李真的脸,心头忽地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却只是个背影,那个背影离开的时候,曾经无比伤心地告诉自己,说在自己心里留了点东西。 【可他明明不是至尊宝啊!】 辗然一笑,“阿真,你是瑛子的亲侄儿,本宫怎舍得打你呢?本宫只是嫌用手抓过的食物太腌臜而已。” 李真被她光芒四射的明艳美貌惊得心神恍惚,摇摇头,对小夷道,“小夷,你姐远来是客,我们要尊重她。你想吃什么,让阳天师夹给你。” 小夷哼哼着指了指桌上菜,“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阳还真贴心地夹到她的碗里。 司马向不空大师拱拱手,没说话。不空大师也向司马合十顿首,也沉默无言。 小翠将两副刀叉恭恭敬敬放在明姬和雪奴面前。 李真热情地向明姬介绍菜肴,明姬兴致寥寥。她这等大宗师,早就断除了口腹之欲。反倒是她身边的雪奴吃得津津有味。 席间气氛沉重。众人都是满腹疑惑。 明姬和不空大师疑惑于李真是如何习得一粒沙神通? 李真和小夷想问不空大师,和蓝臭臭对峙的那股精神力量来自何方? 司马和阳还真疑惑于不空大师来长安的目的为何? 小夷既疑惑于不空大师为何跟了老女人,又疑惑于既然跟了她,定会告诉她月光宝盒开启之法,那为何老女人还要来长安找自己? 第二百三十二章 魇罗 千惑万惑各种惑,却因众人齐聚难以出口。 一时间竟找不到共同话题。 只有李真夹在中间,不停给众人夹菜,劝吃劝喝。 明姬对他待搭不理,小夷嫌他太没骨气。 李真没话找话,“明姬,你知道么?就在前几天,羊生母子也来长安啦?” “哦?他们敢来长安?”明姬终于提起了兴趣,长眉一挑,“他们在哪里?” 心想,眼前这些人自己不好动手,虐虐那对母子也好。限于天道博弈规则,虽不能捏死他们,但惩戒一番总是可以的。 李真连连摆手,“大姐啊,你就别去欺负他们了,长安可经不起你们这些宗师折腾。” 小夷兴奋起来,指着明姬嚷嚷,“老女人,他们现在就在皇城礼宾院,我带你过去,你去捏死他们。哼哼,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琉璃宫的厉害。” 一但有了外敌,小夷立刻姐妹阋于墙,同仇敌忾。一想到祸水东引,她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老女人也没那么讨厌。 “你现在也是大罗天,和那母羊境界差不多,你为什么不去?”明姬斜瞅了她一眼。 “哎,他们顶着波斯王朝使团的身份,我和阿真都有大唐皇家身份在身,不方便呐。” 小夷用油手挠了挠腮,不甘心地道。 小翠赶紧上前,掏出手帕把她的小脸蛋抹干净。 李真生气道,“小夷!你就别添乱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大唐和萨曼王朝相隔遥远,并无战事,对方是以朝贡的名义来的。” 转头又对明姬道,“明姬,我修为低下,但也经历过天境宗师的战斗,一个月前,在长安宫城,我们一大堆人和须弥国师打,打得宫城都塌了,花了好多钱才重建起来。你自然不缺钱,可是我们缺呀!” “那是小东西无能,一个大罗天境,一掌拍死便是,何须那么麻烦。这样罢,羊生子留给你,本宫去教训一下那头母羊,若损坏了你们长安的一砖一瓦,你们欠本宫的五千万两银子就不用还了。” 明姬冷哼道。 “老女人你好样的!”小夷大喜,竖起大拇指。 心里想的却是,等老女人惩戒完老羊,自己就趁她病要她命,然后再打碎几块瓦片,连钱都不用还啦! 想到这里,小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不空大师看得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明姬看着小夷乐不可支的样子,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神色一整,对小夷道,“本宫忽然觉得,猫抱子说得有道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带着贡品上门,咱们也得以礼相待。本宫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上去以大欺小,传出去有损我琉璃宫的名声。” 说完,朝李真一笑,“你说是不是?阿真。” “额,是。”李真不由自主地点头,又被明姬的容光惊艳到了。 “是个屁!” 小夷恼怒地看了李真一眼,转头指着明姬,“老女人,你说话咋像放屁一样,还吸了回去。” 雪奴怒视着小夷。 明姬却笑吟吟抱着抱着膀子看着她。 羊生母子哪会放在她眼里,便是索罗圣地那个圣主她都瞧不上,比起欺负他们,让小夷吃瘪才更让自己舒爽些。 李真沉默半晌,皱眉道,“我想了很久,没想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这句话顿时把在场人的注意力揪回正题。 小夷撇撇嘴道,“他们说要活褥蛇,肯定是鬼扯。” “活褥蛇是什么东西?”明姬道。 “不知道。”小夷和李真齐声摇头。 阳还真看了看师兄,只见司马缓缓道,“那是一种能克一切虫鼠的奇蛇,生于极西之域,寿元极为漫长,极难捕捉,更难以繁育。贞观年间,有波斯小国向太宗皇帝进贡过此物。” “咹?老道你有点货嘛!”小夷乐道。 明姬一听不是什么宝物,顿时没了兴趣。伸了个懒腰,“猫抱子,本宫困了。你帮本宫安排一座宫殿。本宫要在长安逗留一段时日。” 李真在龟兹向明姬借钱的时候,答应过明姬,愿意给她在长安盖一座宫殿。 闻言,站起来,“明姬,你随我来。”示意老安和小翠跟上。 明姬站起来,雪奴也跟着站了起来。 李真将明姬二人带到离一号偏殿(政事堂)不远的三号偏殿,站在门口笑着道,“明姬,你和这位姑娘以后就住这里,里头房舍有十七间,保证宽敞舒适。” 转头又对小翠和老安道,“安排八名宫女值守,日常饮食所需小翠你负责安排。老安,禁止一切人等进入此殿。以免打扰明王清修。” 小翠和老安齐齐点头,“是,王爷。” 后寝内。 随着明姬的离开,仿佛一座大山移去,众人顿时轻松起来。 司马瞪起三角眼,神色不善地对不空大师道,“不空和尚,你不在西域凿佛,来长安干嘛?” “阿弥陀佛,司马仙师不也是早已羽化了么?”不空大师针锋相对。 司马承祯年龄比不空大师要大得多,成名比不空大师更早。玄宗开元九年,玄宗皇帝派遣使者迎司马入宫,亲受法箓。 此时,不空大师还是个小沙弥,跟随师父金刚智从天竺从海上到了唐国,在洛阳学习汉文经论。 二十多年后,不空大师才奉玄宗之命从事译经和灌顶。此时,司马承祯已羽化多年。 司马冷哼道,“世传你这个老和尚也早在一百年前就圆寂了。怎滴还活蹦乱跳的?” 阳还真笑眯眯道,“不空大师,我师兄能活到现在是用道家秘法,我看大师并无修为,是怎么活了近两百岁的?再说,道家功法性命双修,而佛门功法只修性不修命。非是冒犯,我实在是好奇的紧。” “你道门以肉身为鼎炉,无论外丹术还是内丹术确实延年益寿之功。但在佛家看来,此身却是五蕴和合的补特伽罗,诸法实相,维持相上的色身,很难么?哎,你们这些道士,个个牛气冲天贡高自慢。让人讨厌得很。” 不空大师摇头轻叹。 司马嗤笑,“那也总好过你们这些和尚,虚伪恶心。” 小夷看得有点傻眼,在她印象中,不管是老和尚还是老道,脾气都好极了,怎么现在好像是死对头一样。要是自己不在,说不定他们直接就开打了。老和尚没修为,还不得被司马和阳还真打死? 不由得皱眉道,“哎哎哎,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和老女人苦大仇深,你俩以前也有仇?” 司马冷哼着没说话。 阳还真轻笑道,“师兄遁世时,不空大师还未进宫,见都没见过,哪来的仇?” 言下之意,我师兄比你成名早多了。是你的前辈。 不空大师微笑不语。 小夷想起了一事,郑重对不空大师道,“老和尚,你懂不懂精神类秘法?” 司马和阳还真知道小夷想问什么,也齐齐看向不空大师。 “少宫主指的是哪一类精神秘法?”不空大师皱眉。 “精神秘法有好多么?” “佛门秘法大多和精神类相关。”不空大师莞尔。 小夷抓耳挠腮,想了想,“老和尚你跟我来。” 站起来,带着不空大师来到了马场池塘。司马和阳还真也跟在后面。 不空大师见到了蓝臭臭,目中现出讶异之色,赞叹道,“世间竟有如此灵物?” 司马似笑非笑,“不空,你认识此物?” “此物名为魇罗。意为夺慧命。能释放域影。”不空大师道。 “真能扯。” 司马哂然摇头。 小夷问,“什么是域影?” 这时,池塘里的蓝臭臭却尖声惊叫了起来。两只眼柄瞅着池塘边的不空极速颤抖,连对上空的黑色魅影的抵抗也弱了下来。 “阿弥陀佛,你既已皈依少宫主,贫僧又怎会伤害你?” 不空大师微笑着对蓝臭臭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来自九幽十八狱的脏东西 “蓝护法别怕,老和尚是自己人。”小夷从池塘边捡起一条大鱼丢了下去,安抚道。 蓝臭臭眼柄停止抖动,用蟹螯夹住,美美吃了起来。 “少宫主,你看到了么?” 不空大师指着头顶上蓝色和黑色对抗的两团魅影,道。 小夷点头,“那些东西就是域影?它们是些什么东西?” “寄生在九幽十八狱界壁里的脏东西。” 不空大师沉声道,“少宫主,老衲先清理了它们再说。” 说着,抬头看向黑色魅影团,双掌合十,口中念诵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佛音轰隆而起,随着不空目中金光大放,笼罩在兴庆宫上空厚厚的黑色影魅犹如烈阳融化残雪,在一片低得听不见的嘶鸣中消散殆尽。 池塘里的蓝臭臭挥舞着大鳌欢呼雀跃,小夷给它灌了一坛酒,然后带着众人又回到后寝。 “不空和尚有点门道嘛!”司马语气中带了点钦佩的意思。 灭杀那些虚影,小夷、司马,甚至阳还真都能做到。但绝做不到像不空和尚那般轻松,只是口宣一句咒语,便彻底清理。 “阿弥陀佛,老衲只是对驱除魔物有些” 小夷也一脸佩服地看着不空,“老和尚,你知道那些域影来自哪里不?” “域影?” 这时,门口一个声音响起。 安排完明姬的李真走了进来,瞪大眼道,“哪里有域影?” 他想起蓝臭臭送给他的那个恐怖无比的噩梦,要是那些怪物出现在长安,那大唐就完了,这个世界也完了。 小夷指了指马场方向,“就是入侵的那股精神力。” 不空大师摇头,“魇罗散发出的精神力也是。” 魇罗? 李真意识到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不过想来不空大师指的应该是蓝臭臭。皱眉道,“我怎么看不见?” 小夷白了他一眼,“你那点修为怎么能感知到?” “不不不,域影很大的,很吓人!”李真摆手道。 不空大师闻听,眸子一凝,看向李真,“摄政王,你见过域影?” 李真点点头,坐在不空大师身边,心有余悸道,“在一个噩梦中,它们都是些毒虫怪物,巨蟒、蜈蚣、壁虎、怪鱼,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怪物,一个个都放大了千万倍,就像……就像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不空大师点头,一脸同情,“凡人的神魂难以承受那种恐惧,摄政王你是怎么出来的?” “危急之际,我去胎藏界求佛祖,佛祖带我出来,扫光了它们!” “啊?” 不空和尚一愣。半晌,才道,“你说的佛祖,是中央佛大日如来?” “嗯啊,佛祖的声音就是大师你的声音。”李真点头。 不空大师瞪着他,疑惑不已,难道他的一沙一世界神通是大日如来法相传他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法相仅是观想出来的影像而已,法相有了自主意识,那就是走火入魔。可摄政王却偏偏好好的。】 连不空大师这样的密宗祖师也一时瞠目,不知道说什么。 “神经!阿真犯傻气,老和尚你怎么也跟着犯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小夷哼哼道。 不空大师赶紧向小夷合十,“阿弥陀佛,回少宫主,那些黑色域影,老衲也不知道出自何处。只知道那是另一只魇罗所释放,它的形体所在不出此地千里。” “另一只螃蟹就在千里之内?”小夷兴奋道。 不空和尚摇头,“魇罗本体无形无相,躯体却变幻无方,它可以是世间任何生灵模样,不一定非得是螃蟹。” 司马闻听,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哂笑着递给不空大师,“不空和尚,你看看这个。” 不空大师接过一看,泛黄的书册上写着《洪荒虫豸册》,司马帮不空大师翻到螃公记载的那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天地有灵物,名曰螃公,形如螃蟹,其大如磨盘,其色靛蓝,乃人间罡煞承负所化。本体不生不灭,躯体常现人间。能控人神智令其癫狂,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皆不可免。桀纣之亡国,均因恶行多作,引得螃公降临。从此倒行逆施,直至恶贯满盈。” “然,若能引之认主,则又化凶为吉。借之修道可保灵台清明如有神助,借之治国则出睿智英明之主。” “此物最喜催念……” 接着又是一大段关于催念的炼制秘方。 末了,还附了一只大螃蟹的彩图,蓝汪汪的可不就是蓝臭臭的模样? 司马等不空大师看完,道,“此册乃是我上清派珍藏的秘本,乃是《山海经》原始真本的分册摹本。” 这是司马在崇玄署官员安排下,用马车从白云观拉回来的家当之一。 世传洪荒时期无名氏撰《山海经》是有图册的。三国两晋战乱,图册丢失,到了唐代,时人只是知道《山海经》是有图的。 这本《洪荒虫豸册》上面每一条虫豸介绍都附了栩栩如生的彩图。 “我看看!” 小夷一把抢过不空大师的图册,瞪大眼仔细看完,抬头看看司马,又看看不空,“你俩到底谁说的对?” 不空大师皱眉,沉思,缓缓道,“出家人不打妄语,老衲所说的魇罗,乃是《大毗婆沙论》所载,此物能吸食信仰,随形显化,通过召唤域影惑乱人的神智。那域影的样子,便和摄政王说的一致。不过魇罗没有神智和情感,刚才那只魇罗居然认主少宫主,便是老衲称其为灵物的缘故。” 众人闻听,齐齐陷入思索。 《洪荒虫豸册》上说,螃公一旦认主化凶为吉,且说螃公喜食催念。但没提到域影。 《大毗婆沙论》上记载,魇罗没有神智和情感,且对域影论述极为详细。 司马冷笑,“照你说,螃公没有情感神智,那它为何会认少宫主为主?” “这便是老衲想不通的地方。”不空大师叹道。 阳还真道,“那域影明明是极细微之物,且极易搏杀,怎可能是毒虫猛兽?” 还有句话阳还真当着李真的面没敢说,梦中之事岂可当真? 不空大师看着阳还真,微笑道,“敢问阳天师,何为大?何为小?偌大须弥山能藏在小小芥子里。何况域影这等存在?人若只靠眼耳鼻舌身意观世界,终究会堕入名相虚幻。” 小夷对域影很感兴趣,问,“那些家伙们吃什么?” “它们是宇宙极阴之物,诞生于外域乱流对此方世界的大侵袭,于十八层地狱的界壁,窃食下地狱众生的贪嗔痴三毒。阿弥陀佛,地狱众生不得解脱,域影实占主因。” 不空大师双手合十,面上显现慈悲之色。 司马和阳还真一脸哂然。 李真眉头紧皱。他想起那种身临其境的恐怖恶心和无处可逃的绝望。 小夷眨巴眨巴眼,“我为啥看不见?”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失踪三十年的女儿回来了 一个时辰之前,高朝世激动地带着瑛子拜见太皇太后。 进了南薰殿,只见太皇太后正捧着一卷书册在读,高朝世看得明白,她读的是每日必读的《后汉书》。 自从太皇太后临朝以来,便开始读史书,从离唐朝最近的《隋书》读起,然后读《晋书》,然后读《汉书》和《后汉书》。从中汲取历朝的得失教训。 此时的大唐,若论理政,莫说摄政王李真,便是归叔夜也比不上太皇太后。 闻听脚步声,太皇太后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高朝世身边的笑吟吟的白衣女子。 圆圆的脸蛋,可不就是三十年前跟随自己逃离长安的女儿么?三十年过去,她还是十六岁模样,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太皇太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颤声道,“瑛儿。” 瑛子双目含泪,趋步上前,扑到太皇太后的怀里,“母后。” 太皇太后红着眼睛,轻拍瑛子的背,“老天总算对哀家不错,还给哀家留了个孩子。瑛儿,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说着,细细端详着瑛子的脸,抚摸着,落下眼泪。 “太皇太后,长公主,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该开心才是。”高朝世擦着眼角,笑道。 “对,对,瑛儿,坐过来说话。” 太皇太后拉着瑛子的手走到床榻上坐下,问道,“瑛儿,这些年你在哪里?让哀家找得好苦。” “母后,自三十年前在凤州李家屯过夜那晚,我被师父接走,一直在大雪山上的琉璃宫修行。” “琉璃宫?”太皇太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回头看向高朝世。 “是个了不起的世外仙门,在大雪山之巅,小夷便是那里的少宫主。长公主的师父就是琉璃宫大宫主,也就是小夷的姐姐。五千万两银子就是跟她借的。” 高朝世微笑道。 心下骄傲,琉璃宫的大宫主和少宫主都和我大唐有这么深的渊源,试问天下王朝,哪个有这样的底蕴? 大雪山是唐人对喜马拉雅山的称呼,从吐蕃那里传过来的。据说,那是世界上最高的山。 太皇太后闻听,神往不已,好奇道,“你师父都教你些什么?” “雷法修行。” 瑛子贴心地给母后斟茶。 “那,你有小高厉害么?”太皇太后扭头看了一眼高朝世。 这三十年来,她可是亲眼目睹了身边这位大高手的厉害。 瑛子抿嘴笑着不说话。 高朝世苦笑,“太皇太后莫要埋汰杂家,长公主是天境宗师,和小夷差不多。杂家那两下子提溜都提溜不起来。” 瑛子摇头,“在琉璃宫我便听说少宫主谋略智计独步天下,涉猎术法之博无人能比,我可比不上少宫主。” 太皇太后闻听,哈哈大笑。胸中满是愉悦骄傲,自己的孙女是大高手,自己的女儿也是大高手。 【就是这辈分儿乱了点。】 然后,拉着瑛子的手,询问着她在琉璃宫的生活。 琉璃宫哪有什么生活,一众女修除了守乾坤二宫,就是修行、炼器、炼丹、养花种草、四处游玩。 少宫主小夷自百年前下山就没回去过。 大宫主明姬带瑛子上山以后逗留了一段时间,只教给她功法,引导她地境入门后便回到了龟兹。明姬第二次回去,瑛子已经过了地境,明姬直接给她服用九转还原大神丹,助她直接从清净士破境到感应士。其后,便给了她一堆秘典让她自行参悟。 瑛子不像明姬那样兼修数法,更不像小夷那样啥都乱修,她只修雷法,进境奇快。 第一个十年便突破天境。又十五年,从少净天跨入大罗天。除了人境初阶到中阶借助了九转还元大神丹,跨境就像喝凉水似的。 说起修行,瑛子说得津津有味,太皇太后也作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时问些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瑛子这才意识到母后不懂这些。 太皇太后对女儿的师父很好奇,“你师父是神仙么?” “师父她……好像看不起神仙。”瑛子瘪瘪嘴。 她想起有一次她问师父,上界是不是住着神仙,师父哂然告诉她,那些家伙哪有资格进入上界? “那就是很厉害的大神仙了。什么时候哀家也能见见就好了。” 太皇太后满脸钦慕。 “母后,我师父也来了呀。此刻就在阿真的宫殿。”瑛子笑道。 太皇太后喜道,“那便请她过来,额不,还是哀家过去见她吧。” 瑛子面有难色,欲言又止,高朝世形容古怪地微微摇头。 “怎么啦?”太皇太后奇道。 “我师父……脾气有点大。”瑛子期期艾艾道。心想,一边是尊贵的母后,一边是敬爱的师父。谁冲撞了谁都不太好。 太皇太后想了想,笑道,“那哀家忍让着点便是,她是大神仙,是瑛儿的师父,又是小夷的姐姐,还借给我们那么大一笔银子,于礼于情,哀家都得去见见。” 高朝世躬身,苦笑着劝阻,“太皇太后,像大宫主那等世外仙人可没有世俗之念,何况,刚才杂家亲眼所见,小夷和她姐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 “那她为何来长安?难道是来要债?”太皇太后蹙眉。打消了去见明姬的念头。 库银已经花了一半,此刻她若食言来要债,朝廷可没钱还她。 瑛子笑着摇头,“母后放心,师父不是食言之辈,她来长安和阿真有关。” 太皇太后奇道,“她找阿真什么事?” 瑛子笑着只说了三个字,“是好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但事涉仙门机密,她也能理解。 瑛子安慰道,“等过几天,师父在长安待舒服了,喜欢上了这里的人和风物,我便带母后去见她。” 她这话是将大唐执政者放到了琉璃宫大宫主之下,太皇太后有些不满,摇头道,“你师父比小夷还要厉害?” 在太皇太后心中,小夷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瑛子一呆,这个问题整座琉璃宫除了自己和艮宫,都快成笑谈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顿了顿,“师父和少宫主都厉害,只是不一样的厉害。” “哦,说说。”太皇太后来了兴致。 “若论谋略智计,阵法奇术,天底下谁也比不上少宫主。若论修为,论杀伐……整个世间的修行者加起来都不如我师父!” 瑛子傲然道。 太皇太后惊愕无语。过了半晌,才喃喃道,“难怪会看不上神仙。哎,两姐妹都这么了不起,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 顿了顿,又道,“瑛儿,这些日子你好好陪你师父到处逛逛,若有所需,我大唐愿倾举国之力满足她。” “是吗?太好了!” 瑛子笑道,“师父正好有件事,让我求母后。” “求哀家?说说。” 太皇太后眉开眼笑,心想,大神仙还要求哀家,只要不是钱的问题,都办得妥妥帖帖的。 瑛子喜滋滋道,“师父新近收了一个佛门宗派,叫琉璃密宗,首领便是不空大师。母后,就是一百五十年前受过肃宗皇帝和代宗皇帝敕封的开元三大士之一的不空大师。师父想让琉璃密宗成为我大唐国教。” 太皇太后闻听一怔,看向高朝世,高朝世皓眉皱起。 第二百三十五章 求佛 瑛子见太皇太后和高公公都皱眉不语,道,“母后,琉璃密宗是我琉璃宫支脉,事关师父的修行。恳请母后务必答应。” 太皇太后依然沉默。 她着实不喜欢和尚。尤其是被须弥国师扶持皇后欺压多年,连带对佛教也带上了偏见。 何况,此时距离武宗灭佛才不过五十年。僧人们侵占土地,不事生产,浪费铜料,毁坏财政的劣迹她幼时都历历在目。 “母后,师父对我有重生再造之恩,这是她第一次让我做事,母后你也说过,愿以举国之力满足她。让琉璃密宗成为我大唐国教,又有何难?” 瑛子看着太皇太后,大声道。 自高祖李渊建唐以来,皇帝以老子李耳后人自居,大唐一直奉道教为国教,只是在安史之乱后,藩镇坐大,民间崇佛之风日盛,信佛者远超信道者。朝廷也无力举国奉道。更别说还有几位皇帝(如废帝)崇佛抑道,更使得道消佛长。国教之名几乎荡然无存。 太皇太后那日答应高朝世所请,封道教为国教,虽说是为了报答司马道长相助之情,但更多的是想借助此次封敕,昭告天下,朝廷要恢复唐帝初衷,重启大唐荣华。 高朝世叹息道,“长公主,你若是早到一天,此事也好办。但是,就在你和大宫主来之前,杂家已经奉太皇太后懿旨,告诉了司马道长,封道教上清派为国教。” 瑛子一愣。随即焦急起来,“那怎么办?” 太皇太后想了想,“要不,哀家昭告天下为你师父立神祠?” 师父立国教是为了汲取信仰之力,立神祠倒是也能达到同样效果。但毕竟陷于覆盖范围,比起立国教汲取亿万百姓信仰可就差远了。 瑛子摇头,低声道,“母后,这样不成的。” 太皇太后看到失散三十年的闺女焦急忧虑,拍着她的手背,慈声道,“国教封敕又不在这几天,瑛儿,你给母后一段时日考虑考虑。到时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瑛子笑了起来,道,“谢母后。” “好啦,我的瑛儿开心比啥都重要。” 太皇太后笑道,转头吩咐高朝世,“小高,叫御膳房好好做顿晚宴,我记得瑛儿自小爱吃浑羊殁忽和开平炙,交代他们做仔细些。” 又对瑛子道,“那琉璃宫远在大雪山上,应该做不出来罢。” 瑛子抿嘴而笑。母后大概还不知道,像她这种大罗天宗师,早已不必进用凡间食物了。 …… 新射殿内。 众人正在讨论域影,不空大师忽地遥遥望向马场,皱眉。 “怎么啦?老和尚?”小夷问道。 “那些黑色域影又来了。”不空大师沉声道。 小夷撇撇嘴,“它们杀不尽的。就像雾一样。” 前些日子,小夷每晚用雷术灭杀一批域影, 不空大师摇头,他可是知道自己诵念出的六字大明咒的威力。那里面蕴含着驱除一切阴物的能量,至少在十二时辰内,绝对能震慑住远方的那只魇罗不再发动攻击。 这么短的时间内,它频频发动攻击,只能说明它疯狂了。 “老和尚,要是蓝护法抵挡不住那些黑域影,我们怎么办?”小夷蹙眉问。 不空大师略一沉吟,“少宫主,请为老衲准备些材料,老衲会在蓝螃蟹周围布下降三世羯磨会,助它一臂之力。” 说着,从袖中掏出三页黄纸递给了小夷。 小夷接过一看,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材料,包括金银、檀香、朱砂和雄黄、丝绸、砗磲、玛瑙、珊瑚、水晶、彩线幡旗、香类、乳酪、鲜果、灯烛等等不下百种。俱都标明数量。 “老和尚,你用这些是摆什么阵法?”小夷问。 阳还真侧头一看,对这些材料似曾相识。确定是佛家的某种坛场。 不空大师笑道,“少宫主不想看看真正的胎藏界和金刚界曼荼罗么,胎藏界曼荼罗老衲已教给了摄政王,这金刚界曼陀罗只要材料具足,老衲一个时辰便能摆出来。” 阳还真道,“这些材料少府监都有,我明日便让他们送过来。” 小夷点点头,“香类、乳酪、鲜果、灯烛这些宫里就有,其它的阳天师你去少府间让人送来。”说着,将材料名单交给阳还真。 李真也凑过去看,但这只是材料名单,又没有观想图,自然看不出什么。 当晚,李真将不空大师安排到独立套间休息,并安排太监伺候。无巧不巧,套间斜对面正是司马和阳还真的套间。 第二天一早,阳还真便拿着摄政王的手敕去少府监要材料。 李真在用过早膳后,去找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正坐在床榻上诵经。李真站在旁边静静等待。 等不空大师睁开眼,躬身施礼,“李真见过大师。” “摄政王的胎藏秘法修得如何了?”不空大师笑眯眯问。 “大师,我的中央佛大日如来已经长到两丈啦!师父也夸赞我念力增长迅速。大师,要不你把金刚界曼荼罗也一并教给我吧。” 李真笑嘻嘻道。 不空大师莞尔,“将金刚界九会曼荼罗教你也没什么?只要摄政王答应老衲一件事。” “大师你说,凡我能力所在,在所不辞。”李真满口应承。 “将我密宗定为国教。”不空大师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李真一呆,皱起眉头。 “摄政王不是说对佛祖很虔诚么?”不空大师微笑如故。 李真面有难色,双手合十,“大师,我对佛祖忠心不二。自然乐意奉佛教为国教。可是,大师你迟来一步,太皇太后已经封司马道长的上清派为国教啦。” “哦,怎地运气如此糟糕。” 不空大师淡然道,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真,“摄政王对佛祖真的虔诚?” “佛祖在上,弟子李真发誓,我对佛祖是很忠诚的。” 李真举起右手,认真道。 他被佛祖授予沙世界神通,又在域影噩梦中蒙佛祖庇护,要是再不忠诚点,也太没良心了。 “是虔诚。”不空大师纠正道。 “对,我对佛祖很虔诚。”李真连忙更正。 不空大师湛蓝色的眸子如同汪洋大海,包裹着李真,缓缓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学会一沙一世界神通的?” “哎呀,说起那次,好吓人的。当时,不空大师你教了我胎藏界秘法后,我去吸法界力量,结果不动如来越变越大,大得把大日如来都挤到南边去了。眼看快爆炸了,我就去胎藏界去求佛祖,他始终不理我……”李真滔滔不绝叙说着。 “等等,你能进入胎藏界?”不空大师瞪眼。 “大师你不能么?”李真诧然。 不空大师凝眸沉思半响,抬头道,“你继续说。” “后来我没办法,我就给佛祖唱了首歌,佛祖就睁开眼了。然后就传我沙世界秘法,让我在不动如来睁眼的时候,把他装到一粒沙里。” 李真笑呵呵道。 “唱了一支歌?然后……大日如来就醒啦?”不空大师一脸便秘表情。 “嗯啊。大师,我其实是麦霸来着。” 不空大师不懂麦霸啥意思,指了指他,“你唱来听听。” 李真清了清嗓子,放声歌唱: “唱支山歌给佛听, 我把佛来比母亲; 母亲只生了我的身, 佛的光辉却照耀我的心。” 唱完,笑吟吟对不空大师道,“大师,咋样?” 不空大师一脸呆滞。 第二百三十六章 金刚界九会曼荼罗 “想不到摄政王对我佛如此虔诚。” 不空大师合十赞叹。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夸赞。 李真使劲点头,道,“大师,立密宗为国教的事,我会使劲给奶奶吹耳旁风。再加上姑姑,肯定能让奶奶改变主意。” 不空大师对明姬那么尊重,明姬肯定支持他,姑姑作为明姬的弟子,自然也支持立密宗为国教。 不空大师老怀大慰,微笑道,“老衲传法总算没传错人。摄政王,你不是要学金刚界九会曼陀罗么,老衲这便传你。” 说着,对旁边站立的年轻太监道,“关上门,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小太监闻言走了出去。守在门外。 “摄政王,你坐过来,老衲与你讲说金刚界九会曼荼罗和大悲胎藏界曼荼罗有何不同。” 不空大师对李真道。缓缓展开了他的讲述。 他知道李真不通佛理,也没讲理德、智德的之类的义理,只是讲述了修持的侧重不同。 胎藏界以“慈悲、摄受”为基,行者需观想自己融入坛城,与如来无二无别。强调“佛即是我”,侧重于心识的圆满回归。 金刚界以“智慧、摧破”为基,行者需观想佛尊降临,自己在坛城中承接佛的智慧加持,先观佛为尊,再与佛相应,强调“以佛智导凡智的转化”,侧重心识的积极突破。 “摄政王,你懂了么?”不空大师问。 李真点点头,眸子发亮,“我懂了。” “在你看来,二者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不空大师微笑道。 “胎藏为体,金刚为用。胎藏是根基,金刚是手段。” 李真恭敬合十,道。 不空和尚大笑,“摄政王好悟性,果然与我佛有缘。你准备好了么?” 李真曾经受过不空大师灌顶传法,自然知道他说的准备是什么意思,缓缓闭上眼,“大师,我准备好了。” 不空大师口诵真言,缓缓举起手掌,轻轻落在李真的头顶。 瞬息间,室内金光大放。 也许是金刚界九会曼荼罗比大悲胎藏界曼荼罗变化更加繁复的缘故,这次传法比上次时间要长得多。 足足过了近半个时辰,不空大师才撤回了手掌。 李真睁开眼眸,目色中现出一丝迷惘,“大师,胎藏界曼荼罗仅为一个五佛观想世界。为何金刚界却有九个观想世界?” “摄政王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嘛,体用之别,胎藏主佛理本体,金刚界主变化应用。变化应用之相,总要多一些。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胎藏佛理显化。” 李真恍然,又道,“大师,那我平时应修持胎藏还是金刚?” “你的修行刚刚入门,是以在胎藏界仅看到中央五佛。待你观想法初成,就能看到十三大院四百四十四尊佛菩萨的法相,那时便可择金刚九会曼荼罗任一图修习。” 不空大师在传李真胎藏界秘法时,自然已将十三大院四百四十四尊佛菩萨的法相深印他的心识脑海,等到李真修行到了阶次,自然就浮现出来。 李真低头,像在数钱一样,看着心里的金刚九会,道,“成身会、三昧耶会、微细会、供养会、四印会、一印会、理趣会、降三世羯磨会、降三世三昧耶会,大师,到时候我又该选择哪一会勤加观想。” 不空大师莞尔,“你若是为了增长念力,自然以供养会为先;你若是为了断除三毒烦恼,自然是以理趣会为先;你若为了降魔,自然是以降三世羯磨会、降三世三昧耶会为先。” 李真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得门外有人在说话。 站起身开门一看,却是阳还真在问小太监。 见李真出来,笑道,“摄政王,不空大师所需的材料我都准备好了,已经拉到了马场,我还从匠作监带了些右校署工匠出来。拱不空大师差遣。” 这时,不空大师也走了出来,向阳还真合十,“有劳阳天师。” “不敢,在下也想看看大师如何布阵。”阳还真回礼道。 “非是阵法,只是一个坛场而已。” 不空大师道。说着便向马场走去。 几人来到马场,不空大师问清十几名工匠的职责技能,便吩咐他们协助自己建造降三世羯磨会曼荼罗。 从车上取下材料,先用金银围着池塘堆砌荼罗盘,其后用白檀香和成的香泥堆起坛城,然后再以朱砂、雄黄、石青、石绿等颜料涂抹。 然后在以绘制在亚麻布上的七十七尊降三世明王包裹坛城。 再以砗磲、玛瑙、珊瑚、水晶等七宝为装饰,再以五色加持线,线上悬挂五色小幡显示其庄严。 再以金瓶银瓶盛装香水、乳酪、香药、五谷等,瓶口插上梅花,放置坛城四角四隅。 四周再点燃各种香类,敬上饮食鲜果贡品,在四周点亮宫灯108盏,不空大师席地而坐,开始念诵《金刚顶经》,手中法诀不住变幻。 只见不空大师法相庄严,身上佛光隐现。坛场隐隐可见宝光流动,七十七尊降三世明王的忿怒相渐渐显现。 池塘里的蓝臭臭伸着眼柄好奇地东瞅瞅,西望望。 坛场外。 阳还真看着不空大师建坛场施法咒的全部过程,思索着和道门摆阵有何不同。 李真却看着坛城,和自己心识里的降三世羯磨会有何不同。 “天师,此时蓝护法还在和那股精神力斗么?”李真问阳还真。 阳还真抬头看了一眼上空,“在斗,只是不如晚间那么激烈而已。对了,摄政王挑选的插翅虎甲马,我已经交给将作监在做了,估计十天半月就做好了。” “多谢阳天师。” 昨日挑选甲马样式,在广泛征求了小夷和阳还真意见之后,李真果断选择了一只插翅白虎。虽然小夷喜欢的是凤凰,阳还真喜欢的是鹿,和白虎毛关系没有。 李真等人的注意力都在坛场上,却没有人知道,距离此地不足百里的渭水支流,有一群人在潜伏。 长安城西的渭水支流,有一处封闭的堰潭,本该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有六七个行踪诡秘的人。 有的穿着唐朝水工的衣服,装作巡视的样子围着堰潭来回游走。有的穿着白袍裹着头巾潜伏在暗处。无一例外,都是高鼻深目的胡人。 与其余浑浊的支流不同,堰潭水清如碧。一只黑色大章鱼在潭里遨游。蓝臭臭有磨盘那么大,这只章鱼竟比蓝臭臭大了十倍还不止。 此刻,大章鱼剧烈蠕动起来。像是恐惧,又像是痛苦。 一个手攥羊脂玉瓶白袍人紧紧盯着大章鱼,转过头,对身后神色冷峻的头目道,“穆护,今晚还用催念么?章母的状态很不对!” “戌时整点继续使用。加大量。”穆护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再用,它会死的。”白袍人涩声道。 “圣子已经到达长安,这是我等表现的机会,一定要让章母压倒螃公,让兴庆宫那些贵人变成白痴。光明神在上,那只臭螃蟹白白享受圣地千年供养,居然倒戈投降了!真是该死啊。” 穆护面色阴沉,咬牙道。 第二百三十七章 羊生的行踪 羊生母子来长安已经五天了,一直在礼宾院和使团人员接受礼仪培训,这一天羊刃实在忍不住了,就让副使阿萨德去上面询问。 不一会儿,阿萨德回来了,回到房间对羊刃和羊生汇报,“圣子,长老,周侍郎说,再等待几天。他已经去催卢尚书了。” 羊刃面色不愉,冷声道,“几天又几天,这唐国是不是故意晾我们?阿萨德,你就没去打点一下?” 阿萨德苦笑,两手一摊,“刚来第一天,我就备了厚礼送了上去,从尚书到员外郎一个没落下。前前后后花了上万两白银了。可唐人不讲信用啊,银子拿了不办事。” 羊刃面色阴鸷,“道德堕落的无礼无信之国,光明神必将这个国度从大地上抹去。” 羊生静默不语。 “阿生,他们把我们一直晾在这里,怎么办?”阳刃问。 羊生这才抬起头,“阿姆,我们的目的是为了那件逆转时空的重宝,又不是真的向唐皇进贡。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拖时间,但这正好是我们想要的。趁这段时间,我们要弄清楚那件重宝在哪里?” 转头对阿萨德道,“阿萨德,你去跟周侍郎说,我要去大唐街头逛逛。感受下天朝上国的繁华。请他赐予出入官引。” 阿萨德领命而去,直奔礼部南院。 进入曹署,去了郎官厅,经过令史通报,又一次见到了周侍郎。 周侍郎见阿萨德去而复归,微微不悦,“阿萨德副使,还有什么事么?” “周侍郎,我国王子想去长安街头感受一下大唐的繁华景象。还请放行。” 周侍郎闻听一笑,眯眼道,“是本官考虑不周详,这样,本官派人带王子到东市看看。” 阿萨德摇头,“不劳周大人费心了,王子想以平民身份感受下天朝上国的百姓生活。” “这如何使得?这样也太怠慢王子了。” 周侍郎表情夸张,“张政,你去主客司找两个机灵点的,给王子做个向导。” 正整理册薄的张政闻听,放下手头册子,站起来,态度温和地对阿萨德道,“请使者回去稍后,一挥便有专人带王子上街。” 阿萨德无奈,只好略一抱拳回了藩客院,进入主客房,对羊生母子道,“他们说一会儿派专人陪侍上街。” “为什么不说监视呢?”羊刃哼哼道。 “这样才好,不会引起少宫主的注意。再说,我们难道还怕凡人监视么?”羊生微笑。 羊刃也笑了。只是她头面上雷罚的伤痕仍在,此时一笑,看上去格外狰狞恐怖。 过了一会儿,两个身穿绿袍的低级官吏走了进来,对着羊生抱拳,“礼部主客司乐言、伍云深奉命陪王子到长安街市体察民生。请!” “有劳二位长官。”羊生微微欠身。 带着羊刃跟着二人走出礼宾院。 羊生望向宫城,只见皇城北面的宫城一片热火朝天场景,千万工匠正在有条不紊铺砖盖瓦,下方匠人肩抗手提传递砖瓦梁木,微笑道,“贵国在修建新皇宫?” 年长一些的乐言微笑道,“这座太极宫屹立大唐三百年不倒,前些日子梁柱上生了蛀虫,皇家觉得有碍观瞻,便下令重修。” 羊生点头,叹道,“那是该重修了。” “长安若论繁华,以东西市为最。王子是乘马去,抑或是步行去?”乐言问。 “很远么?” 羊生讶然,他出世便觉醒,但那是对修行和神通的觉醒,见过的世面却还不如李真。自出世以来,他除了西域和萨曼王朝都城,哪里也没去过。 撒马尔罕不大,从城边走到王宫也不过两里地。龟兹延城就更小了。怎么唐都长安上个街还要骑马? “西市较远,东市就在附近。” “东市有多远?” “也就是三五里。” “额,那西市呢?” “有个二三十里吧。” “那还是……步行去东市吧。” 羊生心想,大唐果然有骄傲的本钱,都城竟有这么大。 乐言二人带着羊生母子直直往东市走去,沿途讲解各种风物人情,羊生和羊刃看得眼花缭乱。觉得长安街市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生机和灵气,这种生机和灵气,龟兹没有,撒马尔罕也没有。 四人很快进入了长安东市。 羊生和羊刃的震惊这才正式开始。 龟兹延城的集市他们也见识过,但长安的集市却有大有不同,这里的规模抵得上十个延城,且胡汉聚集,东南西北各种肤色服饰的人都有,货物更是琳琅满目,汇聚了天下精粹。 “大唐果然繁盛。” 羊生叹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伍云深嘿然一笑,“此时的大唐尚不及玄宗朝时的十之一二。” 连带乐言,脸上浮现出克制不住的傲色。 羊生心想,如此繁华,难怪琉璃宫少宫主会选择唐国。 来之前,听说大唐民生凋敝,财政吃紧,物资落后,王父带了三十车贡品,还放言说让唐国见识下萨曼王国的风物繁华,着实自大了些。 走到东市深处,羊生忽然停下脚步,笑着看向乐言和伍云深,“两位长官,接下来请在此地等候。不知……可否?” “可。” 乐言和伍云深目光顿时呆滞,机械地道。脚步停了下来。像两尊泥塑木偶一般。 羊生和羊刃却直直走出南门,离开了东市,走进附近的靖恭坊。 靖恭坊内,有一座胡祆祠。 他二人直直走了进去,在一众祆教徒的注视中,举起右手,作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如火焰一般。 教众面现惊喜之色,顿时跪倒,齐声高呼,“恭迎圣子降临长安。” 羊生对为首的陀裟多道,“去布政坊请空相长老过来。” 陀裟多站起,吩咐身边的一名穆护传讯,然后对羊生道,“圣子,长老,请随我到静室休息。” 羊生微微颔首,跟着陀裟多到了一间静室。陀裟多请羊生母子坐下,奉上茶就离开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陀裟多带着没有发眉须的空相走了进来。 一进门,空相就右手握拳,贴着心口,躬身,“空相见过圣子,见过羊刃长老。” “羊生见过空相长老。” 羊生和羊刃也恭敬欠身道。 对于面前这位融合了三个灵魂且修为大跌的长老,不管是羊生还是羊刃都发自内心的佩服。他为了圣地,为了自己母子,在长安隐忍三十年,最终却功败于垂成之际。 【可真就败了么?】 空相可不这么认为。 至少,圣子出世了。圣子和他的阿姆来长安了! “光明神在上,圣子,羊刃长老,须弥等得你们好苦啊!” 空相看着生和羊刃,喃喃道。终于以须弥自称,光洁的头面上满是欣慰之色。 第二百三十八章 请圣灵 羊刃神色复杂地看着空相。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为了圣地做出大无畏牺牲的长老。 自己沉沦十世轮回诞下羊生,灵智受损。须弥潜伏大唐三十年,建立冥神教,行三行尸禁术,被打得形体毁灭,境界堕入人境。 牺牲,在祭祀中是牛、羊、猪。他俩,便是圣地的牺牲。 “老身做羊,你可做牛。”羊刃叹道。 空相听懂了,笑着摇头,“须弥顶多是头猪。” 羊刃回头看向羊生。空相也在看他。 羊生欠了欠身,神色整肃道,“为圣地做牛,羊生愿意。” 猪在明面,羊在暗面,羊生才是最后的太牢。 “须弥长老请坐,告诉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 羊生接过陀裟多手中的茶壶,示意他回避,给空相斟茶。 陀裟多离开以后,空相说起了元旦大朝会前后发生的事情。 说的很细,羊刃和羊生听得也很认真。 “想不到,除了阵法,这位少宫主还工于谋略智计。”羊生赞叹。 转而又问,“须弥长老,螃公和章母怎么样了?” 提起螃公,空相面上泛起青气,沉声道,“它被少宫主收服了。” “这……怎么可能?”羊刃失声道。 心想,螃公是圣地供奉了千年的灵物,连圣主都没有收服它,小夷是用什么手段收服的? 空相道,“十天前,少宫主捕捉到了它,带回了兴庆宫。没过几天,我便和它失去了心念联系。这些日子,我不得不用催念刺激章母,向螃公施压。” 羊刃冷声道,“螃公还在幼年期,章母却是成年体。章母距离兴庆宫虽远,却应能压制住螃公,向那些贵人们施展域影袭击,让他们变成疯子白痴。” “我本心也是如此,想在圣子和羊刃长老到来之前让他们神智昏乱。这几日,章母确实也大占上风,眼看就要突破螃公抵抗,成功播撒域影,但昨晚却出了变故。它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对手,任凭怎么播撒催念,就是不肯释放域影。” “又是少宫主的手段?”羊刃挑眉道 空相摇头,“不,我从它的恐惧里,感受到了金刚界曼荼罗秘法的气息。想必……是有佛宗高人插手了。” 羊刃和羊生互相看了一眼,“不空大师?” 空相疑惑地看着二人。 羊生叹息道,“在来长安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古怪的和尚。他明明没有一丝修为,但却通了佛家的五眼六通。他对圣地和琉璃宫十分了解,甚至对上界和法界知道得比我们都多。我和阿姆曾经邀他一起进入长安,被他拒绝了。” 空相曾伪装僧人三十年,对佛法及佛教传入东土的历史甚为熟悉,闻听之下,惊诧道,“难道,那个不空和尚就是开元年间来大唐弘法的不空金刚?传说他是唐密开宗祖师之一,精通胎藏界和金刚界秘法。这下棘手了。” 羊刃瞪眼,“他能克制章母?” 章母是早在螃公以前就被收入索罗圣地的灵物,此等生灵的精神侵染几乎难以防范,别说克制了。 空相沉吟半晌,才道,“我修的胎藏界和金刚界秘法不能,但是他的话,却极有可能。” “为何?”羊刃皱眉道。 “这些和尚只修性不修命,只为超脱,不重杀伐,是以对精神一道钻研极深。几乎探到了本源。他要布下金刚九会坛场,兴庆宫就像筑起了固若金汤的城池。”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久,一直没说话的羊生缓缓道,“空相长老,若是能将章母的本体召唤过来,能不能破那个坛场?” “若是能将生灵召唤过来,不空和尚布下的坛场必破!” 空相决然道。 像螃公章母这种灵物,躯壳只是投射,本体才是源头。本体和躯壳的关系就像太阳和光热的关系。 螃公还在幼年期,本体不知道在哪里。章母的本体却在万年前就落入了索罗圣地。成为了圣地的圣灵。 “如此,那便请阿姆和须弥长老为我护法,我来召唤圣灵。” 羊生站起。 羊刃和空相出门,站在门口。空相对在门口侍立的陀裟多低声道,“让教众守在门口,莫放任何人进来。” 陀裟多朝来往的教徒们挥挥手。教徒们默默鱼贯而出。 静室内响起羊生低沉的长吟。 听起来像是赞美诗一样的咏叹调,节奏缓慢而又充满异域格调,时不时涌现出几个多音节词汇,如同梦呓。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长河般的吟诵声戛然而止,里面传来羊生虚弱的声音,“阿姆,须弥长老,已经好了。” 二人推门而入,看到脸色惨白的羊生手中托着一个水晶瓶。 水晶瓶内,有只一拃长的黑色小章鱼,正缓缓蠕动。 扁长的头部下两只微凸的小眼睛漠然看着进来的羊刃和空相,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看着百姓。 “羊刃(空相)恭迎圣灵!” 二人恭恭敬敬向小章鱼施礼。 小章鱼伸出两只腕足,微微扬起,二人这才起身。 羊生将手中的水晶瓶递给空相,“须弥长老,我和阿姆出来已久,为防唐人生疑,这便回去了。我和阿姆身处不便,还请长老侍奉圣灵。” 空相双手接过,道,“圣子,羊刃长老,日后我怎么联系你们?” 羊生想了想,道,“我住的藩客院窗口正对的方向能看到一个石狮子,须弥长老若要联系我,不妨在那里刻下圣火印记。” 空相在长安当国师三十年,自然对皇城礼宾院了若指掌,知道圣子指的是哪个坊门前的石狮子。 【永兴坊。】 “光明神永在!”空相躬身,看着羊生母子走出胡祆祠。 羊生母子又回到东市,穿梭过人流和摊位,走回到乐言和伍云深跟前。乐伍二人此时还浑浑噩噩呆立在那里。 “二位长官,长安东市果然繁华,非是我们这种西域小国可比!” 羊生看着他们的眼睛,叹息道。 乐伍二人此时才如梦初醒。 “王子过谦。” 乐言微微一笑,神色中掩饰不住的傲慢。有些奇怪,就算这位西域王子看到大唐远比萨曼国繁盛,也不用丧气到脸色发白呀。 带着羊生母子继续游东市,指着连成片的各色帐篷和围栏,边走边介绍,说这是喀喇汗国的商区,那边是吐蕃国商区,那边是回鹘的,那边是于阗的,那边是……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羊生连连赞叹。 游完东市,乐言二人建议羊生回藩客院。羊生微笑答应。 将羊生母子送回藩客院,乐眼和伍云深便到郎官厅去向周侍郎汇报。 “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周侍郎神色严肃。 “回明公,只逛了东市。”乐言道。 “他们问过你们什么话没有?” “仅是些风物商品的询问。” “他们买了什么东西?” “没有买任何东西。” “下去吧,以后他们要出去,便由你们负责接待。记住,回来时要将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问都要详实汇报。” “遵命!”乐伍二人拱手。 …… 布政坊内的胡祆祠。 空相神色恭敬地捧着水晶瓶走入地宫,将其放置到中央祭台上。转身对一脸震惊的礼萨道,“这便是章母的本体,生灵。从现在起,不必给章母下催念了。传令下去,让长安五大祆祠所有穆护带领教众为圣灵祈祷。” “是,我这便去安排。” 礼萨躬身,离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看到了 自从昨日不空大师在马场池塘边修完降三世羯磨会坛场,并默诵完《大日顶经》,螃公便像有大人撑腰的孩子,伸长眼柄瞅着高空不断发出挑衅。期待着对手过来攻击。 但那股黑色的域影一直没来,晚上也没来。让它很失望。 当晚用膳,瑛子在南薰殿陪太皇太后。明姬不喜欢小夷和她的伙伴,和雪奴在三号偏殿在宫女们的侍奉下用膳。 小夷巴不得明姬不来,招呼大家伙儿一起用膳。 席间,众人交口称赞不空大师好手段,连司马也道了声佩服。小夷甚至还说要请奶奶封不空大师当护国大法师。 不空大师谦逊一番,对李真道,“摄政王,有道是只可千日杀贼,不可千日防贼。老衲的坛场只能撑得一时,始终须找出另一只魇罗才是。” 李真点头,“大师说的是,我明日便安排人去仔细搜查寻找。” 第二天,李真去龙武军总衙找游天一。 这段时间不良人总衙没什么事,北衙六军却事务繁多,游天一日常办公居住都在离玄武门不远的龙武军总衙。 游天一见到李真,有点意外,待听到李真让自己调用不良人,对长安周边千里仔细调查不正常的生物,有点发懵。 皱眉问道,“摄政王,你所说的不正常有何特征?” 李真想了想,道,“大帅,宫里有只大螃蟹能让人做美梦的事儿,你听说了没?” 游天一点头。 “它就属于那种不正常的生物。这种生物不拘于物种形态,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能影响人的精神。” 李真费力地形容道。 游天一帮李真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能影响人的精神的……活物?” 李真拍手笑道,“对,大帅,就是你说的这样。” 游天一颔首,“我让不良人深入到民间农户,去打探消息。” 猎奇和八卦永远是人性底层的欲望,要是哪里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街头巷尾,田间地头,早就传遍了。不良人打探这种消息最合适。 “有劳大帅。”李真拱手道。 游天一又问,“那东西对人影响久了有何后果?” 李真砸吧着嘴道,“据说会让人神智癫狂。” “那宫里岂不是很危险?那只螃蟹杀了没?”游天一皱眉。 “那只螃蟹已经被小夷驯服了,现在在帮我们对付另一只莫名生物。找到另一只才是眼下急迫之事。” 说着,李真说起了蓝臭臭的来历和这几日发生在它身上的诡异。 “天佑我唐,幸亏长公主提前收服了一只。摄政王,依你看,是那只螃蟹的配偶为了让它回去袭击它,还是有人驱使它对付皇家?” 游天一听完,眯起眼。 能影响人神智的灵物不多,很有可能是螃蟹被长公主抓到了兴庆宫,然后又认了主,它的配偶呼唤它,但是它被伺候得太过舒服,不走了。它的配偶发怒,天天用精神力攻击它。 李真咧嘴乐了,大帅这想象力够丰富,不过也确实有这种可能性,道,“要是配偶的话那就简单了,再到龙首渠附近好好查查便是。不过,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我觉得,应该重点查龙首渠,包括上游的龙首堰。同时彻查长安附近。” 游天一沉声道,拱手,“此事紧迫,摄政王,我这便回不良人总衙安排。” “大帅,我们一起走,我也要回兴庆宫。” 两人骑了马一路向南,并排慢跑。两人边走边聊。 李真问起了北衙之事,游天一说龙武军已经完成了对羽林军和神武军的整编。现在拥有兵力三万,但由于军备和训练长久废弛,战斗力极为低下,每日练兵而已。 “大帅是喜欢当将军,还是喜欢当大帅?”李真笑道。 自他进入长安,就受到二统领的照顾,现在他知道是游大帅的安排,是以对游大帅极有好感。 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大帅像父亲一样帮他亲自穿戴王爷服饰,让他感到温暖,在元旦大朝会那天他带着天罡护卫们雄赳赳气昂昂上朝,让他心生仰慕。 是以,竟主动开起玩笑来。 游天一微微一笑,“还是做不良帅更自在些。” 顿了顿,神色郑重道,“摄政王,快驿传来消息,鱼天恩带领的神策军已经过了洛阳。估摸再有个七八天,就能到长安。” 李真点点头,没说话。 一个月前,高朝世、李沉舟、游天一凭借“围而不打,小火慢炖”的手法,逼得鱼天恩主动提出带着神策军前去徐州平叛。 本来以三人的预想,就算鱼天恩带着五万军队占领或投靠某个州府,成为坐镇一方的割据藩镇。对大唐来说,也是大大的划算。 既夺回了神策军大部分军权,又一举割掉困扰大唐一百五十年的阉党专权毒瘤,使皇家不再受制于宦官。其代价,无非不过是五万积弱的神策军。 哪曾料到,鱼天恩后面的举动每一步超乎他们的预料。 先是打破三十年来躲在军队后的谨慎作风,孤身入城,冒着被千军万马射成刺猬的危险格杀庞勋。 而后带着三万降兵和五万神策军转攻徐泗节度使崔彦曾,拿下崔彦曾后,鱼天恩手里的兵力多达十五万。 只要脑子稍微正常一点,铁定会守着徐州拥兵自重。 可他偏不,先是让三万叛军回乡,然后,又带着四万神策军回朝。接着请奏,言辞恳切要朝廷尽快派节度使,替换自己的副手古山岳。 这段时日,李真和游天一等人讨论过数次,结果也只是承兑诺言封他将军,为避免打草惊蛇,更为了看他有何后手,四万兵马暂时还由他带。 【以静制动。看他一段时间再说。】 此时游天一说他再有七八天就要回长安,李真心里竟然有丝期待加好奇。 两人在兴庆宫门口分开。 李真回到新射殿,走入政事堂,对着圣图研究起了长安周围千里都包括哪些州府,将有关的《地理志》全部取出来。仔细研究起上面的山川河流。 【那一只魇罗到底藏在哪里呢?】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心不在焉地用过午膳,翻看着《地理志》,李真觉得上面每条河流,每个山丘,每个村庄都有可能藏着那只心怀不轨的魇罗。 一直看到傍晚时分,不由得心绪烦乱,站起来,来回踱步,开始捋思路。 有人要对兴庆宫下手,悬挂在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得赶紧揪出这只幕后黑手。 明姬来了,得做好她和小夷的情绪安抚工作,莫要把兴庆宫给打个稀巴烂。 平藩的计划迟迟不能落地,得找到突破口。 帮不空大师立密宗为国教,又有点对不起阳天师和司马道长。要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 还有那个黄巢,礼部到现在还没查出结果。 …… 【李真这才意识,自己居然有这么事要处理,大有焦头烂额之感。】 他前世只是个牛马,每月挣着几千工资,那时候做梦都想成为大人物。穿越后,他也只是个负债不良人,每天犯愁的就是钱钱钱。 现在成了摄政王,在大唐是实打实的大人物,更不缺钱,怎么要考虑的事情这么多? 李真想来想去,觉得这么多事情中,最紧急的便是找出那只魇罗,再找出幕后那股势力。 就在他沉思之时,忽然听到马场的方向响起不空大师高宏的宣佛声,“阿弥陀佛!” 【蓝臭臭那边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真起身,快速走了出去。遥遥望见,马场上空金色佛光普照,蓝臭臭那股蓝色的精神力上面,笼罩着厚厚一层浓黑如墨的暗影。 他看到了! 不是像老师和小夷他们感知到的“看”,而是实实在在用肉眼看到了。 第二百四十章 夜惊 夜幕中,新射殿马场上空光焰四起。照见整个马场亮如白昼,除了不空大师施法外,小夷、司马、阳还真都在下面仰头观望。老秦等七人也在他们身后怔怔观望。 新射殿的太监宫女在老安和小翠的约束下不得靠近马场,只是站在廊庑间翘首观望。 马场群马嘶鸣。 李真赶紧跑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儿了?”问小夷。 小夷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咂嘴道,“杀疯了!” 站的近了,李真看得更清楚,不管是蓝臭臭释放出的蓝色光柱,还是笼罩在上空的浓黑乌云,竟像是无数蚊蚋之类的微小生物扎堆在一起。 在小夷等大修行者看来,这些微小生物就“看”得更清晰了。他们甚至能看到它们怪异的形体,狰狞的口齿、多足或无足,有翅或无翅……甚至能隐隐“闻”到那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就像摄政王描述得一样,域影果然狰狞恐怖。设若这些东西放大,哪怕一只也足以惊世骇俗! 不空大师站在坛场前,大声诵着《大日顶经》,手中法诀不断变化,池塘上空腾起七十七尊佛菩萨法相。 围绕着蓝色光柱驱除上空的滔天魔氛! 中央大日如来结智拳印,现出降魔法相。四角立着威猛无俦的四大明王——不动明王、金刚夜叉明王、军荼利明王、大威德明王。缓缓舞动。 十六大菩萨和五十六小菩萨亦皆相交拳,现忿怒形。 金光、蓝光、黑云不断交击。 在小夷等人的感知中,蓝光和黑光中每一次交击都伴随着无数惨烈的嘶吼,那是域影的搏杀,每一息都有亿万域影生灭。 比人间军队征战惨烈无数倍。 李真听不见嘶鸣声,只是好奇地瞅瞅不空大师的背影,心想,大师请出来的佛祖怎么这么菜? 上次在噩梦里头,佛祖附在自己身上,只是瞅了几眼,它们就化为灰烬了。 【佛祖呀佛祖,大师呀大师,加把劲儿干他们啊!】 李真心里鼓劲加油,手心捏出了汗。 无声的搏杀还在继续。 池塘里的蓝臭臭两只大螯使劲挥舞,状若癫狂。本来在不空大师围着它布下降三世羯磨会坛场以后,它就像有大人撑腰的小孩一样期待对方过来打,对方如愿来了。可他的力量凭空增长了百倍,就像自己准备好了刀枪,结果对方带了枪炮。 蓝臭臭感应到章母的本体来了,但苦于无法说话,急得眼柄乱抖,频频瞅向小夷。 蓝光加上佛光加持,按理说能一举荡平黑云才对,但架不住黑云源源不断。越杀越多。 阳还真皱眉道,“那些黑色域影比前些日子强了千百倍!” 司马眯起眼,“另一只螃公,本体!”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均有忧色。 小夷瞪眼,“咹,蓝臭臭的本体没来,对方用本体来打?不公平,上去帮忙!” 说着,一个纵身,腾空而起,对着黑影就放雷术,“雷弧索!” 密密麻麻的电网,射向黑色域影。大面积的域影顿时消散。 司马和阳还真也纵身而上。 “天罡五雷正法!” 阳还真挥舞拂尘,蓝色惊雷从天而降,灭杀一片域影,但比起小夷的雷弧索,声势大杀伤力小。 “驱魔箓!” “子午符!” “金光咒!” “五雷术!” 司马连番变幻术法,最后发现还是雷法对域影最有杀伤力。 三人在上空击杀域影,不空大师在下方诵经。 老秦大喊,“帮主,我们也上去帮忙?” “你们那三两下子就别上来添乱啦!都给我回去!” 小夷一边施展雷弧索,一边喊道。 老秦等人面面相觑,臊眉耷脸回了寝殿。一路上互相抱怨调侃。 李真修为太低,连老秦都不如,转身跑回新射殿请救兵。去找明姬。 马场上发生的一切,作为太虚天大宗师的明姬又如何感知不到? 从两股精神力开始对抗起,她便放下了手中美酒,扭头看了一眼。 越看,表情越精彩。 “有趣,有趣,唐国皇宫还有这种生物?” 索性出了偏殿,站在廊庑上看。看得越发津津有味,“还有一只?” 等到小夷三人腾空用雷法消灭黑色域影,看得明姬直发笑,“这些家伙的雷法跟挠痒痒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答应过姥姥,自己就上去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雷法。 雪奴端着葡萄酒恭敬站在明姬身边,看着扶着廊柱笑得花枝乱颤的明姬,神色庄严。 这时,李真跑了过来。 “明姬,快上去帮忙呀!” 明姬瞅了他一眼,哼哼道,“让小东西来求我啊!”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怄气?那股域影压下来,兴庆宫就毁了!” 李真急道。 “那东西叫域影?”明姬微微诧然。她只感应到那是种精神攻击。 “你没见过?” “没。” “梦里也没见过?”李真瞪起小眼睛。 明姬奇怪地看着他,“你凭什么就认为我在梦里一定要见过它们呢?” 李真无言以对。心想,你在我做的黄沙镇噩梦里还被那东西侵染过呢,失去了记忆。 转移话题软语相求,“明姬,你好歹远来是客,顺便帮帮忙嘛。不然,兴庆宫在你眼皮底下出事,显得你这位琉璃宫也太无能了些。” “嘁,小东西还是镇国长公主呢?要说丢人,也是丢她的人!” 明姬抱着膀子继续看热闹。才不吃他的激将法。 看着看着,忽然回头,幸灾乐祸道,“哎,你说小东西要是守不住,她还有没有脸继续当唐国的镇国长公主?长公主?还镇国?吼吼吼~~~” 说着,大笑。笑得放浪形骸,艳光四射。 李真一脸便秘表情,看着她直摇头。心说这姐妹俩的关系真是没救了。 但事关重大,软语不行,便来硬的,威胁道,“明姬,你要不帮忙,我以后、我以后……” 连说几个“我以后”磕巴住了,他以后……好像也没啥能威胁到琉璃宫大宫主的。 旁边的雪奴使劲儿憋着笑,发出短促的噗嗤声,肩膀一抖一抖。 明姬却像想起了什么,收起一脸玩味的笑容,神色郑重道,“对付那些鬼东西,除了不空和尚的阵法,最有效的就是雷法,可我不方便出手,你去找你姑。” 李真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只见了一面的姑姑,是明姬的嫡传弟子。没说几句话就被老师拉到南薰殿了。 扭头就走。却被明姬叫住,“等等。” 李真回头。 “帮忙可不能白帮。”明姬拉长声调道。 李真翻了个白眼,叹气道,“那大宫主有何吩咐?” “明天帮我开启月光宝盒。” 明姬手中出现了一个圆形银色盒子。像两个银盘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李真眼睛一亮,盯着月光宝盒,“好呀!” 立马又摇头,“可明天不行!要等月圆之夜才能开启。” 明姬仰头看看夜空的上凸月,对李真道,“再有十天月亮应该就圆啦,记得你的承诺!” “恩,一定一定。” 李真出了新射殿,去南薰殿找瑛子。心想,不空大师为什么没告诉明姬月光宝盒的开启之法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 姑姑 南薰殿里太皇太后在瑛子和高朝世陪侍下正在用晚膳。 新射殿万马嘶鸣的动静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更别说高朝世,更别说大罗天境界的瑛子。 高朝世本想出去看看,却被舀着玉露羹瑛子随口劝阻,“高公公,有少宫主和我师父在,那里没事儿的。” 瑛子给母亲和高公公各舀了碗玉露羹,然后才自己舀了一碗,用银勺小口吃着。 高公公略有尴尬,太皇太后失笑不已。 瑛子南薰殿和二人相处才一两天,太皇太后就发现她就像换了一个人,喜欢像父母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人。哪里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托庇于父母的胆怯女子? 太皇太后初时还觉得欣喜,后来越被服侍越觉得古怪。 【堂堂长公主竟然喜欢伺候人?对谁都是这般温柔慈爱?】 难道是在琉璃宫被逼迫成了这样?昨晚还不悦地问她,是不是你师父让你伺候她? 瑛子却委屈地否认,说师父对自己极为宠溺,要是她让自己伺候就好了。 太皇太后这才释然。但心里还是微微不平,决定多让宫女服侍她,培养她的皇家贵气。就连小夷哀家都能调教出皇家贵气,别说你自幼生长在皇宫了。 真正难受的是高公公。他被伺候得如坐针毡,却又无可奈何。 此时只能端着玉露羹低头吸吮。眼角余光却瞥见李真走了进来。 “奶奶,老师……额,姑姑。” 李真抱拳道,向眼前这位看上去比他还小的女子喊姑姑,他感到有点别扭。 “阿真?过来和我们一起吃玉露羹。这是我亲手做的。” 瑛子笑道。白嫩的圆脸上,狭长的眼眸里,洋溢着热情和喜悦。 李真一愣。 堂堂长公主,大罗天高手,亲自下厨做汤?在皇宫? 这是看不起御厨么? 随即摇头,“姑姑,新射殿那边出了点情况,需要你帮忙处理一下?” “啊?我?” 瑛子一怔,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问。 太皇太后和高朝世也莫名其妙。心想,你来南薰殿找人,找谁也不该找到你姑姑头上啊。她才来多久? “姑姑你跟我来一趟。是明姬让我来找你的。” 李真觉得关系乱成一团了。 瑛子闻听,放下碗勺,站起来,跟着李真走出了南薰殿。 太皇太后回过头,问高朝世,“明姬是瑛儿的师父么?” “应该是。”高朝世缓缓道。 “怎么阿真和瑛儿的师父很熟悉的样子?还敢没大没小直呼其名?” 太皇太后感到困惑。瑛子可是告诉过她,说自己师父如何如何了不起。连神仙都不放在眼里。 高朝世又困惑又好笑,“难道是……他和小夷去跟大宫主借钱,关系混熟了?” 随即摇头,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可是见过那位,虽然姿容绝世,但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李真带着瑛子到了马场。 瑛子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知道师父让她过来的意思。少宫主的雷法修为太低,其余两人就更没法看了。 身形飘起,如白衣神女般掠到上空,对着正瞪眼咬牙施展雷术的小夷笑道,“少宫主,你们三人施术已久,不妨歇歇,让我来教训这些魑魅魍魉。” “你?你行么?” 小夷扭头道。神色疑惑,心想要是老女人来的话还差不多,派弟子过来什么意思?架子也太大了。 “试试呗。”瑛子轻笑道。 小夷挥挥手,对司马和阳还真道,“咱们下去。”跳落地面。 三人和李真一起观看瑛子施法。 瑛子没有立刻施展雷术,而是负手围着黑云域影转了一圈,这才伸出双臂,曼声道,“绝云气,负青天,聚雷!” 黑云上空,顿时蓝云聚集。 小夷仰头看着上空蓝云半天没动静,抱着膀臂,不屑地哼哼,“就这?” 阳还真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甩甩拂尘。 司马却拧着眉,眼神越来越亮。 李真看得困惑不已,心想施法这么慢,还怎么打架?早被别人戳死了。 只见蓝云越集越多,已经完全盖住了黑云域影,蓝云里磁暴声大作,夹带着密密麻麻的电网。 闪耀不已。 小夷感受到了来自蓝云的恐怖压力,也“听”到了黑云里无数域影的恐惧哀鸣,挠了挠腮帮子,喃喃道,“还有点东西嘛!” “星罗棋布!” 瑛子双手交叉,娇喝一声。 轰隆隆。天空一阵巨响。 马场的马儿们停止了嘶鸣。 但域影们的恐惧才刚刚开始。 炽白的电光如冰雹般落下,数不尽的电弧刺入黑云内部,将千米方圆的黑云映照得内部透亮。远看,像是漆黑气球里塞进了耀眼的白炽灯。 紧接着,气球撑破,砰地一声巨响,爆炸了。 黑云残影在电光追击中消散殆尽。 瑛子缓缓降落。 蓝臭臭张牙舞爪,嘶鸣不已。 司马、阳还真朝瑛子拱手,神色中满是佩服尊敬。 心想,自己等人的雷法在这位长公主面前简直就像小孩过家家。大宫主弟子的雷法都这么厉害,那大宫主亲自施展又是何等威力? 瑛子对司马二人微微颔首,转头对不空大师道,“大师,今晚它们应该不会来了。” 不空大师停止诵经,向瑛子合十,而后怔怔看着上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姑,厉害!”李真冲瑛子竖起大拇指。这声姑姑喊得娴熟自然。 尊重强者嘛。 小夷却在旁边很吃味,哼哼对瑛子道,“喂,你叫啥名字来着?” 她看不透瑛子的修为,说明对方至少也是大罗天境界。 “我叫李瑛,少宫主唤我瑛子即可。” 瑛子笑吟吟道。 她在琉璃宫就对这位神秘的少宫主充满期待,宫里的女修对少宫主的评价颇为不同。 在艮宫的小姑娘们口中,少宫主天纵英才,精通三千术法,谋略独步天下,性子平易近人,简直完美。但在其他宫人口中,少宫主却只是个淘气任性的小可爱,修为在琉璃宫是垫底,还偷跑下山一百年不回来。 各种描述,早就召唤起了瑛子的慈母心。 可小夷哪知道这个啊。想到她是老女人的徒弟心里就不爽,再想想她是奶奶的亲闺女,失散于三十年前,眼神中更是带上了七分震惊,三分气恼。 【三十年修成大罗天?拿九转还原大神丹当饭吃也不会窜这么快吧。】 自己三百年才修到少净天?这不是赤裸裸打脸么? 你还一脸假惺惺的笑容,绝对是嘲讽! 小夷抱起膀子,神色不善地打量着瑛子,挑衅道,“我是你师父的妹妹,你应该喊我啥?” “喊少宫主呀。”瑛子促狭道。故意逗她。 “不对,不对,你应该喊我师叔。”小夷连连摆手,纠正道。 李真心想你现在认你姐了? 当下也摆手道,“这样算不对,她是我姑姑,要是喊你师叔,那我就成了你孙子辈了,你就和奶奶平辈了。小夷,你应该和我一样,喊她姑姑!” 瑛子噗嗤笑出声来。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 “咹?” 小夷瞪眼,觉得好像有道理,但马上反应过来,伸出小手,凭空捏住李真的脖领子,提了起来,怒道,“我要喊她姑姑,那老女人岂不成我奶奶辈了?” 司马和阳还真失笑。 连不空大师也微笑摇头。 “小夷你放我下来,称呼和辈分以后再说,”李真手脚乱蹬,“先说说眼下的事儿,那些黑色域影到底从哪里散发出来的?” 嗵的一声,小夷故意摔了他个大马趴。 李真干净利落地爬起,问不空大师,“大师,经过刚才那番交战,你能确定那东西在哪里不?” 不空和尚缓缓摇头,“魇罗这种灵物,异于世间生灵,莫说它的本体,便是连它的形体在哪里,老衲也不知道。” 李真又转头问瑛子,“姑姑,你知道么?” 瑛子笑道,“连大师都不知道,我如何得知?” 顿了顿,又道,“要不,去问问我师父?” 不空大师也道,“明王修为通天,说不定知道。” 李真连连点头,刚才搬救兵太急,忘了问了。 当下抬脚就向明姬住的偏殿走去。瑛子和不空大师跟了上去。 小夷冷哼一声,拂袖向自己的寝室走去,司马和阳还真跟了上去。 泾渭分明。 第二百四十二章 通往过去未来 李真一进偏殿,明姬就笑吟吟指着他赞许道,“阿真,我觉得你说得对!” “咹?” 李真莫名其妙。 “小东西就是应该和你一样喊瑛子姑姑。” 明姬笑得胸涌澎湃。一想到自己成了小东西的奶奶辈,觉得当年收瑛子实在是英明的举措。 看向瑛子的目光越来越满意。 “嗐!” 李真捂额,顿了顿,正色对道,“明姬,你知道那股黑色的精神力来自何处么?” “不知道。” 明姬干脆利落道。 李真回头看看瑛子和不空大师。 “师父,怎么连你都不知道?”瑛子诧异道。在她心中,师父可是神一般的存在。 明姬神色奇怪地瞅了她一眼,“我们琉璃宫光明正大,又不像圣地那帮鬼鬼祟祟的家伙,没几个人懂精神类术法。额,难道小东西也不知道?” 她的修行以雷法为主,杀伐果断干净利落,怎肯去钻研人心鬼蜮。便是像螃公那样的灵物,她也瞧不上。 反正那种生物释放的精神攻击,对修行者没有杀伤力,更别说对天境宗师了。除了恶心人屁用没有。 也只有小东西这个腌臜货把它当宝。 见李真脸上一脸忧色,明姬不以为然道,“有不空和尚的阵法加持,那只大螃蟹应该能扛住,实在不行,让瑛子每晚施展一次雷术。我们还是说说开启月光宝盒的事儿吧。” 说着,取出月光宝盒,把玩着,看向不空大师,问,“这宝盒最多能回到多久以前?” “阿弥陀佛,回明王,此宝一次可跃迁时空长河五百年。” “意思是,还能通往未来?”明姬好奇道。 “能是能,可是通往未来的话,此宝会流失在时空乱流里,难以回来。” 不空大师皱眉。 【李真心里一动,这个宝盒还能让自己回到东海市?】 “回到过去,若改变了过去,岂不是现在也能改变?” 明姬道,眸子里闪现狡黠的笑意。 她想回到五六十年前,把瑛子的母亲、小东西喊奶奶的那位老太后收了。这样一来,小东西就该喊自己“太奶奶”了。 不空大师双掌合十,垂首,“因果是天道运行轨迹,一切都是注定的,便是回到过去也无法改变。何况,佛祖造月光宝盒只是为了让弟子感悟对时间的外相,借用月光宝盒回去,只能看到一些光影,并非实相。” 原来只是些影子?明姬微微有些失望。 李真却道,“大师,回到过去看到的是虚影,到未来的话,难道也是虚影?” “过去是空相,去往未来却是实相。涉政王想去未来?” 不空大师湛蓝色的眸子深深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像是能洞透他内心的小秘密一般。 【不空大师难道知道我是穿越者?】 李真心下一惊,连连摆手。且不说回未来也回不到21世纪,就算能回也不想回了。到哪个朝代都不如现在这样做个修行摄政王带劲儿。 明姬奇道,“为什么回到过去只能看到光影,到未来却是真实的?” “因为,回到过去根器还在,看到的只是折射出的空相。去往未来失了根器,诸法成为实相。” 不空大师缓缓道。 这些高深佛理众人自然听不懂。 明姬举着月光宝盒道,“你说的根器就是月光宝盒?” “是。” 明姬看了看李真,又问,“月光宝盒能带几个人回到过去?” “只有持宝者一人。”不空道。 “回到过去,丢了月光宝盒会怎么样?会变成实相么?” 李真开口道。 不空大师摇头而笑,“丢不了。” “我是说,如果呢?” “没有如果,到时候摄政王就知道了。”不空大师笃定道。 明姬慵懒地摆摆手,“好了,我说下具体安排。” 指了指李真,“月圆之夜,你开启月光宝盒,去看看当年唐皇秘库的钥匙在哪里?然后找到钥匙,带我去秘库,我要里面的两件东西。” 李真点点头。 明姬借给过大唐五千万两银子的无息贷款,只要两件东西还真不多。 “拿到时之沙,不空和尚你和我去黄沙镇,去找那个轮回小千界。” 明姬道。 李真闻听黄沙镇来劲儿了,“黄沙镇?我也去!” 不空大师合十,“阿弥陀佛,到时,老衲用秘法送二位进入那个小世界。” 明姬神色古怪地看着李真一眼,没反对。 几人商议完,李真和不空和尚回寝殿,瑛子留下侍奉师父。 李真回到后寝,和不空大师分别之际,合十道,“这些日子还要辛苦大师一些。每晚诵经加持一番。我会尽早揪出那股域影的幕后黑手。” 蓝臭臭要是扛不住,兴庆宫的修行者倒没啥问题,像太皇太后这样的普通人可就糟了。执掌国柄的人要是神智昏乱,本来就风雨飘摇的大唐就完了。 得让不空大师和姑姑联手施法,固守几日。 “自该如此,阿弥陀佛。”不空大师合十。 接着,不空大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卷官纸奏疏,递给李真,“这两日忙着坛场,却将此事忘了。摄政王,这是沙州张淮深进献给你的《平西策》,他说朝廷若库银充足,必会收复西域,此时,趁吐蕃内乱,正是大好时机。他做了详细分析部署,都在这里了。” 李真大喜,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前些日子自己跟归相和军神说起过“以西域为突破口,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没想到张节度使已经做好落地方案了。 “张节度使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些日子我还正和兵部的官员们讨论此事呢。张大人真是赤心为国,德才兼备。有劳大师!” 不空大师微微一笑,“举手之劳而已。摄政王,老衲这便回去了。” “大师慢走。” 李真拿着《平西策》准备回寝室仔细研究一番,忽又觉得比起收西域和平藩,解除兴庆宫的危机似乎更重要些。 那个幕后黑手一天不清除,兴庆宫头顶上始终就悬着一把巨剑,可那个鬼东西在哪里?连不空大师和明姬都不知道。 小夷和明姬都说过,圣地那些家伙们擅长精神秘术。自己也和羊生对战过,丫一身诡异的精神攻击。 【要说那东西和索罗圣地没关系,李真是不信的!】 想到这里。李真转身走入了小夷的寝室。 小夷正捧着《洪荒虫豸册》上的彩图,看那些稀奇古怪的无脊椎虫属。看得津津有味。 “小夷,那上面有没有和螃公同类的生灵?”李真指了指册子,好奇问。 司马道长和阳天师说蓝臭臭叫螃公,不空大师却说那是魇罗,想必是佛道两家对同一物种的不同称呼吧。或者,螃公只是魇罗的一种。 “没有。” 小夷没抬头,不咸不淡地道,依然翻看着册子。 李真心知她孩子气又犯了,生气自己立场不够坚定,但也懒得哄她,直接道,“小夷,我想明天上朝召见羊生。” “恩。” 小夷依然不动声色,带搭不理。 “小夷啊,这事很重要。我觉得,那股黑色域影十有八九和索罗圣地有关,背后黑手说不定就是羊生母子。” 小夷这才抬起头,瞪着大眼睛,怒道,“这两个王八蛋。直接把他们下大狱,让游天一好好拷打一番。” 李真瞥了她一眼,“莫说孩子话,没有证据,朝廷怎能把藩国使臣下狱?我是过来和你商量一下,明天该怎么试探他们?”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三十年前的那一晚 “怎么试探?” 小夷眸子里瞳孔又变幻成了针形,武侯智商回归。 冷哼道,“他们不是要活褥蛇么?那破蛇我们没有,就说宫里养着一只蓝色大螃蟹,那大螃蟹神奇得很,能给人美梦。朝廷愿意用那只螃蟹换军马,趁机开个天价。看看他们的反应。” “对呀!” 李真眼睛一亮,“若是那个魇罗本体是他们指使的,他们肯定愿意不惜代价换蓝臭臭。若是他们执意要那条蛇,那多半此事与他们无关。” 对小夷竖大拇指道,“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小夷被李真一捧,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对李真的那点不满飞到了九霄云外。 顿了顿,李真一脸郑重道,“司马道长说,那蛇只是专克鼠蚁。若是他们执意舍了蓝臭臭要那条蛇,说明那条蛇并不像司马道长说的那么简单,肯定是重宝。” 一听重宝两个字,小夷眼眸中瞳孔变得溜圆,“不能让他们带走那条蛇。” “不能让他们带走大唐的一针一线。”李真恶狠狠道。 “对!”小夷重重点头,转而蹙眉,挠头道,“可那条蛇在哪里呢?” 李真想了想,咂嘴道,“要是它还在的话,应该就在皇家秘库。小夷,明姬让我们在月圆之夜开启月光宝盒。到时候,找找那条活褥蛇。” 说着,李真把不空大师刚才告诉他的关于月光宝盒的功能说了一遍。 小夷听完,哼哼道,“我还以为那东西能回去改变过去呢,哼哼,还重宝呢。” 顿了顿,又道,“老女人要从我的宝库里取两件什么宝物?” 你的宝库? 李真不知道太皇太后已经皇家秘库交给小夷保管,还承诺她,只要她能拿得出去,秘库宝物都给她。 “这个我没问。小夷,明姬一下子借给我们五千万,送她两件宝物也是应该的。” 李真劝道。 小夷站起来,叉着腰,大声道,“那也得经过我同意。” “好好好。” 李真安抚完小夷的情绪,回了自己的寝室,开始修行胎藏界秘法。 …… 翌日。 李真和小夷用过早膳后,便一起去上朝。 群臣都已聚齐,小皇帝也已就位,看到摄政王和长公主一起进来,心下大奇。 在翰林院待诏们的鼓吹下,这位长公主现在在兴庆宫名声鹊起,再加上这几日蓝臭臭搞出的动静,朝臣们都知道长公主神通广大,棋力恐怖,是太皇太后的心尖宝贝。 小夷负手进了兴庆大殿,和归相、军神两人打过招呼后,走进了帘子后,坐在月牙凳上等待太皇太后。 李真坐到小皇帝龙椅旁边的小一号的龙椅上。 经过这一段日子的持续上朝,龙椅的位置早被李真偷偷挪到偏侧,还说服老师龙椅做得小了一圈。 这样才更像个摄政王,而非一个僭越者。朝堂看上去更正式一些。 “丁儿啊,上午有外国王子会过来朝贡咱们,你要表现得威严一些。” 李真侧近小皇帝低声道。 “九叔,怎么威严?”小皇帝认真问道。 “你不要说话,脸上不要有任何表情,就只管盯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了,九叔。”小皇帝点点头。 “丁儿啊,最近又学习了些什么?” “骑马,射箭。”小皇帝开心地道。 李真见原本怯懦的小皇帝现在变得开朗活泼,知道他适应了宫里的生活环境,大为心安。 不一会儿,太皇太后和高公公从后门走进帘子后,见到小夷在,太皇太后打趣道,“吆,镇国长公主怎么来主动上朝了?” 小夷抱起膀子,哼哼道,“我现在还是长公主么?” 太皇太后微微一愕,瞬间明白小夷的心意,上前坐下,拉起小夷的手慈声道,“没有小夷,哀家估计到现在还在被毒后欺负,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 顿了顿,断言整肃道,“瑛子是我女儿不错,但对大唐未建寸功。我大唐的公主永远以你为尊,小夷呀,莫以为镇国两个字是白加的。再说,你还是她师父的妹妹呢,是他的长辈!” “奶奶,这可是你说的啊!”小夷喜道。 “皇家无戏言。”太皇太后神色郑重道。一个叫奶奶,一个叫母后,这么大的BUG,她也顾不得了。 当今大唐,说什么小皇帝,说什么摄政王,其实真正说了算的就是太皇太后。 内事不决问高公公,外事不决问归相爷。但不管内事外事,还不是太皇太后一句话的事儿? 奶奶都说了,瑛子是自己的师侄,看老女人还有啥屁话好说? 小夷的辈分烦恼加身份烦恼终于彻底消除。笑孜孜道,“奶奶,今天阿真会让那个狗屁王子上朝,我们好好看看他说什么?” 太皇太后点头。 小夷又神神秘秘道,“奶奶,老高,那一半秘库钥匙遗落于什么时候?” 太皇太后有点困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个问题纠结多年都没答案,这快上朝了,说这个干嘛?但转念一想,定是小夷苦恼的问题因自己一言而决太过开心的缘故。 既然小夷开心,那便陪她聊会儿吧。 “要么是皇宫,要么是离京的路上。皇宫早就搜遍了,要是在的话,早被废帝和毒后拿到手了。应该就是离京的路上。” 小夷摇头,“奶奶,我问的是遗落在什么时候?” 太皇太后心中好奇,问遗落的时间有什么用? 顿了顿,面上浮现回忆之色,“哀家只记得,三十年前朱贼大军临近长安,有天晚上,先帝曾叮嘱哀家随身携带那一半秘库钥匙。若说先帝那一半钥匙最有可能遗落放置的时间,应该就在那晚。” “奶奶,你能记得那一晚的具体时间么?” 太皇太后摸了摸小夷的头,失笑道,“那么久远的时间,哀家哪里记得。哀家记得那晚,还是因为一件小事。” 小夷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太皇太后本不想说,但看到小夷急切的眼神,无奈道,“先帝性子一向稳重,那晚却失手打翻了辟雍砚。他精研易经,也略懂六爻。当下起了一课,神色抑郁。其后便叮嘱哀家藏好那一半钥匙。” 神色惆怅,顿了顿,问,“小夷,你为什么要问秘库钥匙遗落放置的时间呢?” “我有一件秘宝,能回到过去。” “真的?小夷,你怎么不早说?” 太皇太后喜道。 小夷一看太皇太后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撇撇小嘴道,“那件秘宝只能看到过去,啥也改变不了,奶奶你别想太多。” “额。”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顿了顿,“若想查那天是什么日子,找当年的起居郎,查《大唐起居注》便是。” “咹?对呀。” 小夷眼睛一亮,太后随口一言,又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太皇太后转头问高朝世,“小高,那时的起居郎是谁?他还活着么?” “是冯少骥,当年跟随先帝出城,后来躲过战乱,回到朝廷。废帝上位后,他被调到史馆。他现在已年逾七旬,致仕在长安。” 以高朝世之能,早就对先帝和太皇太后的故旧之臣调查得一清二楚。 “那就让他回宫,查查《起居注》。” “遵太皇太后懿旨。”高朝世躬身道。 咚咚咚,晨鼓敲起。辰时到了。 朝臣们三呼万岁后,还没开始奏议,李真开口道,“卢鸿胪卿!” 鸿胪寺卿卢知远出列。 “召萨曼国使臣入朝。”李真朗声道。在朝堂上发出了当摄政王以来的第一道政令。 小皇帝谨记九叔的话,小脸高高昂起,面无表情。 第二百四十四章 羊生上朝 “臣,遵旨!” 卢知远躬身,转而和一起上朝的周少卿走出大殿,让他亲自回礼宾院带使团上朝。 周少卿骑快马回到礼宾院,带上序班(引导位次的官员),来到藩客院萨曼使团住的驿馆。 序班进去传口谕。 “觐见?现在?” 副使阿萨德一脸惊愕。既而愤怒,唐国就这么傲慢么? 先是将自己等人一晾就是七八天,像看贼一样看着。然后突然就让即刻上朝觐见。 “贵国难道就不提前通知么?”阿萨德冷着脸对序班道。 序班面无表情拱拱手,“朝廷旨意,下官只是奉命而为。” 阿萨德拂袖走了出去,直奔羊生母子的房间。将觐见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羊刃原本就丑恶的脸上变得更丑了,怒道,“唐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阿生,你就说你身体不舒服,别去了。” 羊生一脸平静,微微摇头,“阿姆,你留下,我去。” 他怕阿姆讨厌繁琐的礼节,一时恼怒,坏了计划。 “去召集使团成员。”羊生对副使阿萨德道。 走出门,只见一个长眉细目的红袍官员正站在门口等候,猜测便是那位周少卿。行了个标准的大唐叉手礼,“巴赫拉姆见过少卿大人。” “奉摄政王口谕,召萨曼使团觐见!” 周少卿点头道,他平时只和副使阿萨德打交道,还没见过羊生,笑眯眯看着羊生道,“王子俊逸不凡,觐见礼仪可都熟悉了?” “回少卿大人,都已熟悉。”羊生欠了欠身。 这时,阿萨德把使团成员全部唤了出来,刨除马夫和杂役,约有二三十人。 “巴赫拉姆王子,各位使者,请上车!” 周少卿指了指门口的一列马车道。 说着,请羊生和阿萨德坐上第二辆马车,自己和序班坐上头辆,其余使团成员坐后面的马车。在一队金吾卫的护卫下,直奔兴庆宫。 车队缓缓而行,出了宫城,跨过朱雀大街,进了兴庆宫。 来到新射大殿,使团成员下了马车。 序班安排好他们的站位次序,羊生为首,副使阿萨德第二,带着他们站在了殿门口。 踏进殿门,羊生遥遥望去,就见坐在上方龙椅上的李真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顿时一愣。 再看看坐在中央龙椅上的皇帝,竟然只是个五六岁的幼童,一脸稚气,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 他俩身后,珍珠帘子后面,隐约可见琉璃宫少宫主小夷和一个龙钟老太坐在一起,正笑嘻嘻地瞅着自己。 两旁,文武朝臣齐齐扭头看着自己。面上有惊奇之色。 羊生面色平静,心中排山倒海。猫抱子和小夷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会出现在朝堂上? 看他们坐的位置,竟像是皇亲国戚一般。 此事说来离谱,羊生只知道李真和小夷在唐国,竟然不知道李真和小夷在唐国的身份。 但细想就便不难理解,像索罗圣地和琉璃宫这等超然存在,哪会在乎世俗身份? 索罗圣地的人高高在上,压根没去调查李真的世俗身份。在他们眼中,没有国王和王子,只有信众和不信众。只要他们愿意,莫说给羊生一个波斯王子的身份,就算给羊生一个波斯王身份也易如反掌。 就如同明姬和小夷也压根不在乎羊生的世俗身份。 就连潜伏长安的空相,也只知道小夷和太后的关系匪浅。自大朝会败亡以后,他僻处地宫,连朝廷对李真和小夷的职位封赏都懒得打听。 这才造成羊生的信息缺失。 【羊生暗自庆幸,幸亏没让阿姆一起来。不然,大战一触即发。】 这时。 站在殿下的卢知远忽然高声道,“趋!” 羊生闻听,带着使团小步快跑到了殿前,距离李真只有七步。 李真脸上的笑容越发兴盛,一脸欠揍模样。 帘子后面的太皇太后赞叹,“好俊俏的娃儿。” 小夷撇嘴,哼哼道,“驴粪蛋,外面光。” “拜!” 卢知远又长声道。 羊生犹豫了。呆立当地,面沉似水。 两旁文武群臣神情讶异地盯着他。虽然惊奇于他的完美样貌,却都微微皱眉,心道这个藩国使臣怎么这么无礼,鸿胪寺难道没有教导过他么? 羊生不跪,他身后的阿萨德自然也不跪,后面使团成员也跟着杵在那里。大唐外交史上出现了尴尬的一幕。 李真脸上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瞪着羊生。 羊生也看着他,眼眸中十分淡然。 “拜!” 卢知远再度喊道,语声中带着压迫。 羊生仍然站着不动。 李真看着羊生,咧嘴道,“萨曼国的王子使者,是礼宾院没有教过你礼仪么?” “教过。” “是王子没学会?”李真表情夸张道。 “学会了。” “那……王子这是何意?”李真拉长声调道。 羊生深吸一口气,正视李真,“我萨曼国已占据波斯大半领土,也算西域大国,并非唐国属国。此次前来,乃是为了通商交易,并非朝贡。似乎只需遵循藩客礼便可。” 李真语塞。转头看向卢知远。 卢知远微微低头,心想不好,自己的马屁拍马脚上了。 【怎么这个王子使节现在才提出异议?感情这七八天学习跪拜礼仪是陪着藩客署玩呢?】 番邦觐见朝廷,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类是像新罗、百济、安南、高句丽,属于大唐藩属国,使节要严格遵循跪拜礼。另一类像倭国、波斯、大食等非属国,只需行藩臣礼,包括叉手礼、鞠躬礼。 这些常识卢知远作为鸿胪寺卿岂能不知? 羊生母子来长安那天,他到南薰殿向太皇太后禀报,见摄政王和长公主对来使不待见,为了讨好,便擅自让礼仪署教他们行跪拜礼。还每天向李真汇报他们的学习进度。 李真还以为所有藩国都得行跪拜礼呢。此时见卢知远的搓样,顿时明白他的小算计,心想你丫的这个鸿胪寺卿别做了! “那王子你,为何不在礼宾院训导的时候提出异议?”李真好奇道。 羊生认真道,“我萨曼王朝在光明神的护佑下,必将恢复大波斯帝国的荣光,就像兴盛的大唐一样。到时候接见属国,可以学习和借鉴大唐礼仪。” 李真怔怔盯了羊生片刻,乐了,“有志气,请努力。” 羊生拱手,“谢鼓励。斗胆请教,你是大唐皇帝么?” 说着,瞅了瞅旁边的小皇帝。 李真和羊生的尬聊惊得群臣一个个像是嘴里塞了颗鸭蛋。 帘子后面,太皇太后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孙儿和番邦王子的口水战。 “我不是,我是大唐摄政王,我叫李真。” 李真笑眯眯道,“你呢?我该叫你什么?巴赫拉姆?还是……羊生?” 帘子后面的小夷抱着膀子,望着羊生子,很期待他的回答。 第二百四十五章 试探 小皇帝神色古怪地看看九叔,再看看在下方站着的那个漂亮男子,心里嘀咕,九叔认识他?不过,他俩关系好像不咋样。 群臣也一脸玩味地看着羊生。 “萨曼王朝使者巴赫拉姆?伊本?艾哈迈德见过摄政王。” 在众人注视中,羊生冲李真行叉手礼。 他可是谨记圣主的嘱咐,只要坚持自己的凡俗身份,就受天道保护。只要自己不伤及凡人,少宫主和猫抱子,以及唐国的其他修行者,就不能以武力胁迫自己。 “好长的名字。” 李真哂然摇头,指了指小皇帝,一脸戏谑,“这是我大唐皇帝陛下。羊生,你来拜见吧。” “萨曼王朝使者巴赫拉姆?伊本?艾哈迈德见过大唐皇帝陛下!” 羊生行了一个更恭敬的躬身礼。他身后的使者团成员跟着他一起行躬身礼。 小皇帝微微点头。 羊生和使者团成员起身。 他身后的阿萨德神色骄傲,心想,前些日子王子执意要学大唐跪拜礼,自己还一度认为王子性子软弱,极为失望。现在,王子却靠一己之力维护住了萨曼王朝的尊严。 不愧为圣子! 李真却哗地沉下脸,突然道,“羊生,你来我大唐,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群臣面面相觑,历朝以来,还有这种接见外使的态度?连装都不装了?】 羊生神色不变,扭头对阿萨德道,“向摄政王呈递国书和礼品清单。” 阿萨德上前,将国书正本和礼品名单递给太监,太监转呈给摄政王。 李真看也不看,随手递给小皇帝,小皇帝却看得十分仔细。 羊生示意让通译上前,讲述使团来唐的目的。李真叹息着阻止,“我说兄弟啊,咱就别脱裤子放屁了,你自己说不就得了。” 【群臣再度愕然,摄政王和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番邦王子是敌是友?】 羊生挥手让通译退后,微笑道,“摄政王,如国书上所说,我朝愿意以十万军马换回两百年前萨珊王朝向大唐进贡的活褥蛇。” “活褥蛇?那是什么东西?”李真眨巴着眼道。 “我波斯古国特有的奇宝。专克一切蛇虫鼠蚁。”羊生认真道。 李真摸着下巴,看向朝班中的太府寺卿,“段卿,我太府寺有没有活褥蛇?” 太府寺卿当即出列,躬身道,“回摄政王,太府寺所辖左藏库、右藏库并无此物。” 李真闻听,皱眉道,“羊生,我大唐现在并无此物。想必那东西早死了。” “摄政王可以喊我巴赫拉姆。” 羊生微微欠身,“此物生命力极强,极难杀死,寿元可达千载。摄政王若是嫌价码不够,我国愿提升三倍筹码。” 三倍,就是三十万匹军马。 群臣均知,大唐军方缺的从来不是兵,也不是钱,而是军马。大唐所辖是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壮阔的山川河流,最淳朴勤劳的百姓。 只是,缺乏广袤的草原,没有养马的土壤。 自汉以来,中原王朝屡受匈奴、突厥侵犯,便是因为军马供应不上,以步兵对骑兵,战力可想而知。若非大帝辈出,名将如云,以少胜多,汉唐雄风早已不在。 三十万马匹,足以让朝廷武装三十万骑兵。有三十万骑兵,扫平藩镇指日可待。 “三十万军马哦,好诱人的条件。” 李真叹道,“要是我们有的话,自然乐意交换。可是,没有哎。” 接着眼睛一亮,道,“不过,我大唐却另有一件活物,比那条蛇神奇多了。羊生,你愿意不愿意交换?” “摄政王请讲!” “前些日子,宫里捕获到一只巨大的螃蟹,此物通体靛蓝,十分骇人,但有种神奇的能力,能赐予人美梦。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用三十万匹军马换这只螃蟹?” 李真笑道。 羊生静静地看着李真。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道,“不愿意!” “为何?” “活褥蛇乃是我邦异宝,那只螃蟹如此怪异,多半不是祥物。”羊生缓缓道。 咹? 丫不上钩啊! 李真眨巴眨巴眼睛,叹气道,“羊生,你回去吧,那条蛇我大唐没有。” “不,摄政王,出行前我国占星师已经看到,活褥蛇便在大唐地宫。” 羊生目光灼灼看着李真。 李真心里一动。 【难道那条蛇在唐皇秘库?】 “便是在我大唐地宫,谁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 李真瞪眼,哂然道,“难道你让我大唐工部把皇宫地基挖了,凿开墙缝帮你找那只小蛇?” 羊生缓缓道,“摄政王若是觉得三十万匹军马不够,我国还可以再加。” 群臣顿时哗然。 尤其是兵部尚书李沉舟,眼眸中现出急迫之色,频频向李真使眼色。 大唐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平藩,最要紧的便是军马。 有钱就可以募兵,有地就能推行府兵制。但军马再靠钱买的话,费用就吃紧了。 是以当李沉舟闻听三十万匹军马时就动心了。三十万匹马,武装出三十万骑兵,足以荡平天下。恢复盛唐疆域。 李真看到了军神的眼色,问羊生,“你最多能加到多少?” “我萨曼国常年蓄养马匹在百万之上,摄政王如果能找到活褥蛇,我国愿意以五十万青壮马匹交换。” 羊生道。 大唐缺马不缺人,萨曼王朝缺人不缺马。 【李沉舟听到对方愿意出五十万匹军马,差点没忍住,站出来向摄政王进谏。】 “好!” 李真一拍龙书案,“一言为定,巴赫拉姆,便是掘地三尺,我也会帮你找到那条蛇。” 这次,他称呼的是羊生的世俗身份。 “巴赫拉姆谢过摄政王。” 羊生拱手道。 “好啦,卢爱卿,你带巴赫拉姆王子回礼宾院休息,晚上安排藩客宴。” 李真懒懒地朝卢知远挥挥手。 卢知远带着羊生的使团出了朝堂。 李真却起身拨开帘子进了后面,只剩小皇帝在前面听奏议。现在的小皇帝已经能熟练把皮球踢给归相了。 “小夷,你说羊生宁要小蛇不要螃蟹,什么意思?难道那条小蛇比螃蟹还金贵?” 李真困惑道。 小夷眯眼道,“也有可能,他看穿了你的试探。” “我们怎么办?” “藩客宴上,再试探一把。” 小夷缓缓道。瞳孔如针。 第二百四十六章 圣主东行 索罗圣地。 正在关庙里静坐的圣主心头一动,开启地宫,走了下去。 见到了长着三只眼犹如孩童的太上长老,他的老师,伫立于墨池之上。双目紧闭,惟有额头横眼睁着。 “老师相召,所为何事?” 圣主躬身道。 太上长老闭上额头那只眼,睁开了下方双目,“摩罗,明姬去长安了。” “她?她怎么会去长安?” 圣主惊愕。 心想,以琉璃宫少宫主小夷的修为,去唐国厮混不算什么。但太虚天大宗师降临凡人国度,是要受皇朝气运压制的。 皇朝气运越强,压制力量越大。宗师的修为越高,受到的压制也越大。 作为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宗师,琉璃宫大宫主明姬最不该去的就是唐国这类底蕴深厚的国度。 “那个女人太骄傲了,在龟兹,敢代天行罚把羊刃击得堕境,又怎会将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放在眼里。” 太上长老古井无波道。 顿了顿,叹息道,“羊刃为圣地十世沉沦,灵智没有恢复澄明,嗔恚心本就很重,我不该怂恿她去找鬼婆争斗。” 圣主微微摇头,“老师原意也是为了让她一雪前耻,灭掉心魔。只是没想到明姬居然又回到了龟兹,还敢代天行罚。老师,她为何敢屡屡触犯天道?” “琉璃宫有实力远超明姬的强大存在。强大到不把天罚放在眼里。”太上长老漠然道。 “那是什么存在?” 圣主骇然道。 一直以来,圣主都觉得圣地和琉璃宫实力相当,甚至还隐隐过之。 论天境宗师数量,圣地有三百六十五名长老;可论大罗天境高手,琉璃宫却又胜过索罗圣地;再论太虚天大宗师,圣地又比琉璃宫多。 如今,对方突然冒出了个连天罚都能挡下的存在,这让圣主顿时心生不安。 “我只感应到,她并非人类。” 太上长老道。 像是看透了圣主的忧虑,微微一笑,“天道最讲均衡,琉璃宫有超然存在,我圣地自然也有。否则,如何能度过这漫长的十万年。” 圣主没有问圣地的超然存在是什么,只是静静道,“既然,琉璃宫大宫主和少宫主都在长安,我若不去,羊刃母子孤立无援。而且,对琉璃宫也未免太过不敬。” 太上长老甚为嘉许地点头,“你是该探探明姬的深浅,但莫要伤及凡人。明姬敢无视天罚,那是因为她只是在小千世界里施展灭世神术。若是在凡人聚集的国度,她也不敢。” “还要辛苦老师托住法界。”圣主行礼道。 一直以来,圣主不出世,便是要主持祭坛抬升法界。如今,圣地没有了两大太虚天坐镇,重担就要压在太上长老肩上了。 “法界又并非我们这些人托起来的,你放心去吧。” 太上长老摇头笑道。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难道,是我索罗圣地的那个莫名存在的力量?】 圣主微微一呆,若有所悟。 太上长老转头看向太初焕生炉,“驮隆也该出关了。” 足尖轻点黑水,走到太初焕生炉前,中指请弹,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太初焕生炉开启,碧绿色气雾腾出,驮隆身子腾起,保持端坐姿势。 出了炉,双腿放下,站立地面,向太上长老和圣主分别行礼,“驮隆见过太上长老,见过圣主。” “驮隆,你跨过太虚天了。”圣主赞叹道。神色复杂。 他可是过来人,深知从大罗天到太虚天那道坎有多难跨越。不知道老师动用了什么手段,愣是让驮隆脱胎换骨。 “即刻起,驮隆去祭坛主持法阵,摩罗去长安应援。”太上长老道。 “是,老师(太上长老)。” 圣主和驮隆躬身,而后走到祭坛坛顶。 “这段时间,要辛苦驮隆大长老了。”圣主道。 “该当如此。善神伊拉在上,圣主此去,必能得偿所愿。” 驮隆将拳头印在心口,道。 圣主微微颔首,神色庄严,走下祭坛。 “恭送圣主东去长安!”祭坛上的驮隆大声道。 “恭送圣主东去长安!”祭坛上的长老们齐齐站起来大喊。 穿着一袭麻布白袍的圣主缓步向谷外走去,明明步子迈得极小,迈得极慢,但几步就出了谷。身影消失在于众人的视野。 仿佛,他跨越的不是距离,而是时光。 他身边的市镇像流光一样掠过,瞬息间离开了萨曼王国,离开波斯,一路向东,两侧光影匆匆,除了在龟兹他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市政署和街市上的熙攘人流。 又继续东行。 没人注意到,市集里曾经有个像和尚一样的人,看不出年龄,没有须眉,面无喜怒,淡然走过。 越走越快,焉耆、高昌、伊吾、沙州……几乎一步一州,只花了顿饭功夫,便抵达了长安城下。 若是精通缩步成寸术法的司马承祯在,定会惊掉下巴,这哪里还是缩步成寸,分明比驾云还快。 站在金光门外,摩罗仰着如同鸡蛋般光洁的头颅,望着这座传颂四方的雄城,感受到一股充盈天地缥缈之力。 【皇朝气运。】 摩罗收敛身上所有的气息,眯眼看着这股力量。看了好久,赞叹道,“古老的东方帝国,确有独特的智慧在。” 说着,袖起手,身形一闪凭空消失,再度现身已是城内。 守城的监门卫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摩罗在街上慢悠悠逛了起来,东张张,西望望。对行人露出友好的笑容。 兴庆宫,新射殿偏殿内。 正在雪奴服侍下用膳的明姬神色一动,转头看向城西方向。 她感应到有大宗师进城了。但瞬息之间,她又感应不到了。 明姬兴奋起来。能隐匿气息隐匿得连自己都感知不到,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来。 “摩罗,你也来长安了?还不来叩见本宫?” 明姬站起来,对着前方的空气笑道。 笑颜如花。艳光四射。 这道清冷的声音轰隆隆在城西长安县上空响起,下方的行人摊贩,坊内的居民百姓,官衙的长官差人……齐齐一愣,抬头看向上空。 好久,不见下文,这才面面相觑,神色骇然。 【这个摩罗是谁?这声音哪来的】 这么巨大的声音,正在寝殿和李真用膳的小夷当然听见了,用油手擦擦小嘴,怒道,“那个老女人发什么疯!对着全长安的百姓用千里传音,不怕遭雷劈么?” 心里却是嫉恨不已,自己要是有这功力,大朝会斗秃驴那天给长安百姓传讯哪还用那么麻烦?能朝一城人喊话,想想就威风。 李真却乐了,“大喇叭?” 好奇地问小夷,“摩罗是谁?” “我哪知道!”小夷恶声恶气道。 南薰殿内。 正在瑛子服侍下用膳的太皇太后听到上空落下的清冷女声,满脸困惑,“是谁在说话?” 心想在大唐敢称本宫的,除了哀家,还有谁? 瑛子抿嘴笑道,“是我师父。” “啊?” 太皇太后表情十分精彩。 此时。 正在金光门街上漫步的圣主摩罗听到明姬的千里传音,也是一愕,微微摇头,心想这位大宫主的性子果然如羊生说的那样,蛮横霸道,肆无忌惮。 转头问一个路人,“谁是摩罗?” 路人惊愕摇头,反问,“那个声音哪里来的?” 摩罗指了指兴庆宫的方向,笑道,“那里。” 第二百四十七章 玄黄泥板 新射殿偏殿内。 明姬仔细感知摩罗的方位,却始终感知不到他在哪里,这让她有点憋屈。对一旁侍立着的小翠道,“小翠,你对长安熟悉么?” 小翠点点头,笑道,“明王,我家就在城东。” 自从李真把明姬安排到这个偏殿,明姬就因为面熟指定让她带着宫女服侍自己。小翠也跟着雪奴一起唤明王。 “带本宫出去逛逛。”明姬负手道。 小翠道,“明王想去哪里?” “长安哪里繁华?” “东西市,东市离宫里就不远。” “那便先去东市。” 小翠道,“我这便去禀报王爷。让人准备轿子。” “还禀报什么?不用坐轿,带路!”明姬皱眉斥道。 小翠想了想,道,“明王稍等,我给你准备幂篱。” 说着,转身跑出大殿。 “这丫头自作主张,本宫要什么幂篱?”明姬不满地对雪奴道。 雪奴笑道,“她也是为了明王免受无谓骚扰,龟兹百姓对明王不敢生亵渎之心。此地百姓却从未见过明王。” 明姬想起猫抱子那双贼眼,哼哼着没说话。 不一会儿,小翠抱着一个黑色帷帽走了进来,双手递给明姬。 明姬戴上,这才发现这顶幂篱比龟兹街市上流行的幂篱四周垂下的纱罗更长,自头顶覆盖至腰间,几乎将全身包裹,仅在眼部留出一道缝隙。 心想唐国还真是保守。 在小翠的引领下,明姬带着雪奴出了门。 穿过金光门街,一行三人进了东市。 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饶是明姬掌管龟兹多年,眼眸里也闪现出强烈的新奇之色。但口中却只说了句,“比龟兹还热闹。” 一边拣选着商品,一边将神念覆盖整个东市。 她“看”到了东市西北角的一个小姑娘抓着母亲的裙摆,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芦凝结的糖汁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璀璨的光芒。 她“看”到了东南角的一个窃贼正把手伸向卖汤饼小贩的腰包。 她“看”到了东北方向嚣张跋扈的典事在呵斥违规拜访的小贩。 然后又将神念从东市扩散到平康坊、宣阳坊、道政坊、常乐坊……直至整个长安。 奇怪的是,却仍然感知不到摩罗。 “哼!缩头乌龟。” 明姬轻蔑道。 …… 明姬在逛东市,而离西市不远的布政坊内,却施施然走进来一个似僧非僧的怪人。 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没有胡须。光洁的头颅像个电灯泡一样熠熠生辉。 坊内百姓齐齐停下脚步观看,看着他一步步走入了胡祆祠。这才释然离开,原来是异域人,怪不得相貌如此怪异。 摩罗一踏入胡祆祠,身形就直接出现在地宫里。祭台之上。 正坐在蒲团上阅读佛经的空相只觉眼角白影一晃,回头一看,呆住。 过了好久,缓缓跪伏在地,“须弥见过圣主!” “须弥长老,请起来说话。” 摩罗轻声道。眼睛却盯着面前生灵,水晶瓶里的小章鱼,“看来圣灵发动了袭击,却被明姬挡下了。” 小章鱼腕足齐舞,一副见到圣主很兴奋的样子。 空相恭敬爬起,惊诧道,“琉璃宫大宫主也来长安了?” 话刚出口,他便觉得这是句蠢话。若非大宫主来长安,圣主何必亲临? “计划进展如何了?” “回圣主,圣子进入长安便被朝廷软禁在礼宾院训导礼仪,两日前圣子找了借口才出了礼宾院,和我联络上。” 说着,空相将螃公被捕获认主,圣子请出圣灵等等情况详细告诉圣主。 摩罗静静听完。光洁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圣主,须弥无能,计划连番失败,请圣主降罪!”空相道。 摩罗托着圣灵,转动着,一边把玩,一边淡然道,“唐国皇宫之败,是敌暗我明,你算计不过小夷,实属正常;螃公被捕,那是皇朝气运加持,实属无奈。我只是好奇,小夷是怎么收服那畜生的。毕竟,圣地养了它千年,它连我都不肯认。” 空相默然。 一时间,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此时,青天白日,兴庆宫上空蓦然乌云聚集,如同天上的神祇泼洒下的墨汁,浓浓的黑色域影压向新射殿。】 【威势比之前日增加了何止十倍!】 【马场池塘里的螃公疯狂嘶鸣。守着坛场的太监赶紧向摄政王汇报。】 空相看向圣主手里的水晶瓶,看到了圣灵的狂欢。神色振奋起来。 过了片刻,摩罗手中突然出现一块方形泥板,缓缓道,“以往我们输在消息滞后,这一次,敌明我暗,再斗一把。” “玄黄泥板!” 空相喜道。圣主居然把这件重宝带了出来。 摩罗的修为再高,也不可能在明姬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借助玄黄泥板却可以。 他能带出来玄黄泥板,明姬却带不出来团子。 “玄黄,那件重宝现在在谁手里?” 摩罗对着玄黄泥板道。 只见玄黄泥板上犹如有人书写一般,缓缓出现一个“明”字。 空相眉头紧皱,心想,若那宝贝在小夷手中还能抢夺,在明姬手中就难了。 摩罗却不动神色道,“那件重宝叫什么名字?” 以前他问玄黄泥板的时候,泥板一直没有回应。现在,泥板上却清晰显示出四个大字——月光宝盒。 “我此次来,夺得月光宝盒的几率有多大?” 玄黄泥板上数字变幻不已,最后定格在壹拾上。 摩罗微觉失望,又问,“如何争得那十分之一的胜算。” 玄黄泥板显示:“月光宝盒开启之时。” “月光宝盒何时开启?”摩罗又问。 “八天之后,月圆之时。”玄黄泥板显示了八个字。 “在什么地方开启?” “兴庆宫,新射殿。” 摩罗凝眸思索起来。 月光宝盒在明姬手中,章母释放的域影根本无法影响此等大宗师。在加上个智计莫测的小夷,这局怎么破? 又问玄黄泥板,“玄黄,我若从他们的某个人入手破局,该向何人下手?” 玄黄泥板半天没有回应,正在摩罗微微叹息之际,只见泥板上一笔一划显示了两个字——不空。 第二百四十八章 摩罗的落子 “不空?此人又是何方神圣?” 圣主摩罗淡然问道。 空相道,“圣主,不空乃是一百五十年前来大唐弘扬佛法的高僧。他的密宗成就极高,被誉为开元三大士之一,号不空金刚。圣子在来长安的路上曾与他一路同行,只是临近长安的时候,他坚持不肯与与圣子使团一同进入长安。” 说着,将圣子告诉自己的细节又复述了一遍。 摩罗听了空相的讲述,漠然的神色终于动容。头一次听说世上还有这种修行者。 明明没有修为,却偏偏能将羊生羊刃制得服服帖帖。 明明不在修行界,却对圣地和琉璃宫熟悉无比。非但如此,他对法界和上界似乎要比自己还清楚。 他和羊生临别时说的话也大有深意——法界在下不在地,上界在上却非仙。 若按字面意思看,法界不在地下,上界也不是道门中人认为的仙界。可是下方不就是大地在承载一切么?法界不在地下还能在哪里? 更古怪的是,明明和圣地颇有渊源,但却厌恶圣地亲近琉璃宫。 按他所说,圣地从一开始便因融汇万法便落了下乘,在双博弈中他不看好圣地。可是据自己所知,佛教密宗也融汇了不少婆罗门、摩尼教、道教等外教的符咒科仪秘法,又能纯到哪里? “真是个纠结的和尚,难怪会产生心魔。” 摩罗口中叹息,面上却泛起微笑,“他现在在哪里?” “便在兴庆宫,摆下金刚界曼荼罗坛场,帮助螃公对抗圣灵。” 摩罗闭上双目。思索。 蓦地睁开,“须弥,你在唐国朝廷多年,可有认识靠得住的僧人?” 早在三十年前,空相便是以西域高僧的身份入唐,向百姓们传播婆罗门版的佛法,受到废帝赏识,拜为须弥国师。 而彼时,不空大师已远赴西域凿佛。 三十年来,长安大大小小寺庙,自然以他为尊。对他忠心的自然不少。 即便他身败名裂后,他也有自信能找到对他死心塌地的信徒。 空相闻言,脑中筛选着一个又一个对象,最后锚定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大慈恩寺上座支尊楼,法号弘毅。” 大慈恩寺,乃太宗皇帝为了纪念长孙皇后敕令建立的皇家寺院,是玄奘法师取回真经后驻锡的寺院。 上座,是大慈恩寺僧团最高领导层,和寺主、维那并称“三纲”。上座负责精神指导,寺主负责行政事务,维那负责纪律秩序。 空相恭敬道,“我在做国师时,支楼尊曾经向我学习修行秘法,也算是我的弟子。为人忠恳持重,可堪大任。再者,他在大慈恩寺地位颇高,行事也方便。圣主,有何吩咐,我这便传达。” 他以为圣主是想要让支楼尊行使离间计,没想到摩罗缓缓道,“你带我去找他,我要……做一名唐国僧人。” 空相愕然,随即反应过来,像不空和尚这等神秘莫测的高僧,莫说支楼尊,便是空相自己,也未必能够说服。搞不好还打草惊蛇。 事关重大,最好还是圣主亲自出马。 “是。” 空相起身。 摩罗却摆摆手,道,“在此之前,我要见羊刃羊生一面,你去传讯。要仔细些,避开明姬的感应。” 空相闻听,踌躇起来。 若是避开小夷的感应,自然没问题。可是要在太虚天大宗师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那就难了。 摩罗看出他的担忧,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展开五指,如轮般滑过,用拇指遥遥点向他的额头。 顿时,一个猩红色火焰印记浮现在他眉心,闪耀一会儿消失不见。 “谢圣主赐下神念印记。” 空相激动得浑身发抖。 没错,摩罗施展的正是明姬在龟兹施展过的无上术法,极耗法力的神念印记。 有了这道印记,如同多了一道护身符,不但时时刻刻能和圣主进行神念沟通,自己还有望从人境重返天境。 “去吧。只要别太招摇,明姬发现不了你。” 摩罗道,语声中透出强大的自信。 空相躬身,施了一礼,走出了地宫。 …… 新射殿。 铺天黑云向蓝臭臭压了下来。蓝臭臭连忙释放出蓝色域影抵抗。 黑色,蓝色,均肉眼可见。 正在政事堂处理奏章的李真接到太监的汇报,瞪眼,“不厚道哇,大白天也搞袭击?打仗还有个吃喝拉撒的时间呢!” 站起身,赶忙去找不空大师。 还没走到寝殿,便看到不空大师已经在马场施法念咒了,姑姑在上空面色凝重施展雷术。 姑姑的雷术依然霸道,可架不住黑色域影太多了。上次只施展了一圈儿,这次却是连番施展。 “师侄儿做得不错,左边再补几记,哎哎,这样就对了。” 小夷在下面一边嗑瓜子,一边指指点点。 她身后司马和阳还真二人神色紧张地仰头看着,准备随时上去帮忙。 李真跑过去,急道,“小夷啊,别光看热闹,敌人势大,你快上去帮忙啊!” “噗,你放心,我师侄儿能应付得过来。” 小夷吐出瓜子皮道。仰头观战,看也没看他。 李真愤愤瞪了她两眼,无奈,仰头观望。心想,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敌人的反扑越来越猛? 跑去偏殿去找明姬。结果宫女告诉他,“回王爷,翠总管带着明王去逛街了。” 咹?这个节骨眼上你去逛街了? 李真实在想象不出明姬像个小女人一样逛街购物是个怎样的场面。 果然不管是普通女人,还是修行女人,逛街才是女人的天性。 李真摇头叹气又跑到马场,只见瑛子已经将空中的黑色域影清扫一空,降落下来。 小夷笑嘻嘻指着她,把手中瓜子递了过去,“干得不错,雷术快赶上你师叔我了。师侄女,磕点儿瓜子。” 瑛子却微笑摇头,弯腰扑打掉落在她襟前的瓜子皮,又帮她整理整理宽大绿群,又将她头上步摇扶了扶。 左右端详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小夷如遭雷击,呆若木鸡。李真等人神色怪异,嘴里像是塞了颗鸭蛋。】 “你在干什么?” 小夷瞪眼道。 “你是我琉璃宫少宫主,大唐镇国长公主,要时时刻刻注重威仪。”瑛子看着她认真道。 小夷瞠目结舌,半晌才吃吃道,“神经,你……你和那个老女人一样神经。” 瑛子笑眯眯看着她没说话,就像端详自己的女儿一样,越看越喜欢。 小夷受不了她的眼神,一脸嫌弃,挥手道,“去去去,瑛子,这边不需要你了,你回去照顾奶……额,你娘亲。” 瑛子失笑摇头,看向李真,正色道,“那我就回去了。阿真,若是那些家伙们再来,你到南薰殿找我。” “姑姑慢走。” 李真躬身道。 目送瑛子离开后,摸着下巴道,“上午上朝,羊生没露马脚。可我总觉得这股黑色域影就是他们母子让人放的。小夷,晚上开藩客宴,咱们怎么再试探一番?” 小夷把手中瓜子随手丢人池塘,挠挠头,叹息道,“只能看情况,到时候再说。” 说着,看到不空大师正念完一卷经,将经书收入怀中,眼睛一亮,“哎,老和尚,晚上你跟我们一起去探探羊生母子。” 李真也是眼睛一亮,暗道自己糊涂,只要和小夷在一起,自己就不由自主产生依赖心理,脑子都不愿意动弹。 【不空大师有他心通异能,一眼看穿的事儿,用得着探来探去那么麻烦么?】 第二百四十九章 神术与禁术,天罚和法噬 不空大师闻听小夷的话,回过头,微笑着道,“恐怕,老衲去了也是无用。” “为什么?”李真急道。 “老衲也不对摄政王和少宫主藏着掖着了。不错,我衲是开了他心通神通。可那异能终就属于凡人异能,对你们这种修行者形同鸡肋。修行者一旦心有防备,老衲也看不透。再说,老衲在来长安路上早已见过羊生母子。” 李真和小夷脸上顿时现出失望表情。司马和阳还真脸上却轻松起来。 “咹?你在路上就见过他们?”小夷问。 不空大师叹息道,“离开沙洲不远,老衲就遇上了羊生母子,初时羊生子心怀杀意,被老衲看破道破之后,便心关紧闭,纠缠了一路,然后老衲停留在咸阳不走了,他们无奈,才带着使团进了长安。” “他为什么不杀了你?”小夷好奇道。 在她眼里,像老和尚这种凡人,精通精神秘法的羊生起心动念间就能灭杀。 这话其实十分无礼,且极易让人产生误会。但不空大师心知小夷心思纯净,是以不以为忤,“阿弥陀佛。或许,是念在贫僧唤醒他母亲的面上吧。毕竟,他又不是豺狼,总不会恩将仇报。” “你唤醒他母亲?那头老羊怎么啦?”小夷诧然。 “她像是被雷劈过一般,头脸焦黑,昏迷不醒。”不空大师神色平静道。 以那头老母羊的修为,当今天下,能用雷把她劈得昏迷不醒的,只有一个人有这修为。 小夷乐不可支,“老母羊肯定是被老女人欺负了,嘎嘎,笑死我了。” 心里却不是笑死,是对明姬雷法修为羡慕嫉妒得要死。 笑着笑着,哗地拉下脸,冲不空大师瞪眼道,“老和尚,你为什么要救她?” “阿弥陀佛,路遇便是缘法因果,她刚好昏迷,贫僧刚好能将她唤醒。” 小夷瞠目。这是什么道理? 怒道,“咹?她是坏人啊,你到底站哪头的?” 一直站在那里没说话的司马摇头,哂然道,“佛家果真是不分善恶没有立场。不空和尚,若按你所说,农夫救了蛇以后反被蛇咬了,也救得应该?” 不空和尚微笑看着司马,“佛陀在世时,曾经救过一条蛇,后遭蛇咬。世人不解,说佛陀你明知道那蛇有毒,也明知道你救了那蛇以后会遭反噬,为何还要救它?” “为何?” 在场的除了不空只有李真信佛,便好奇地问道。 “佛说,毒蛇咬人那是它的天性,我要救它那是我的佛性。” 李真闻听,缓缓摇头,皱眉道,“大师,这是什么道理?” 不空大师看着李真缓缓道,“不昧因果,不是没有因果,而是无畏因果。” 神色慈悲,像一尊入世度人的佛陀。 见李真一脸莫名其妙,微微摇头,叹息着袖起手,转身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小夷等三人面面相觑。 “老道,我还是听不懂老和尚在说啥?”小夷转头问司马。 “帮主,莫说你了,老道我也听不懂!”司马哂然摇头。 “嗷,”小夷满意点头,继而瞪眼,“咹?你的意思,我还不如你么?” “额,绝非如此!我对帮主心服口服!”司马这才发现说错话了,急忙辩解。 …… 空相领了圣主摩罗的秘令,前往礼宾院,按照羊生所给的通讯方式,在靠近礼宾院的永兴坊门口的石狮子底座留下了火焰印记。 恰好,就在羊生母子所住的房间窗口正对的方向。 藩客院,羊生母子所住的房间。 羊生母子正在商讨怎么应对晚上的藩客宴试探。 羊生沉声讲述,羊刃静静倾听: “阿姆。今早上朝,我见到了小夷和猫抱子坐在朝堂之上。后来才知,那猫抱子姓李名真,乃是唐国宗室之后,现在是唐国摄政王。” “我提出用三十万军马交换活褥蛇,猫抱子却说要以螃公来换。” 羊刃面色一喜,急声道,“那便换啊!若收回螃公,和章母一道发力,兴庆宫的掌权者神智昏聩,不攻自破!” 羊生回头看了阿姆一眼。眸子里有哀怜之色。 羊刃这才醒悟过来,唉声道,“阿姆历经十世轮回,贪嗔太重,灵台时常混沌。那猫抱子定是试探于你,他怀疑到我们身上了。你怎么说?” “我自然执着于交换活褥蛇。” 羊刃点头,道,“阿生,你天生悟道,智慧胜阿姆百倍。你的选择是对的。” “可是,今晚藩客宴,猫抱子定会再度试探。”羊生缓缓道。 羊刃听懂了羊生的话,叹道,“我贪嗔太旺,去了反而误事,我便不去了。” “阿姆,我的想法也是如此!” 羊生朝羊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一抬头,看向窗外,看到了坊门口那个石狮子下面的火焰印记。还看到了石狮子附近的空相,“阿姆,空相长老来了。” 羊刃也看到了,“我们去见他。” 以羊生的精神秘法,带着羊刃出去,简直如出入无人之境。闲庭信步般出了礼宾院,走到空相面前。 空相微笑着说了一句,“圣子,羊刃长老,圣主来长安了。让我带你们去见他。” 羊生母子心中大喜。圣主若来,夺宝之行就有把握了。 “空相长老请带路。”羊生道。 …… “羊生(羊刃)拜见圣主。”羊生母子向摩罗躬身。 摩罗盯着羊刃的头面,道,“羊刃,说说你在龟兹和鬼婆争斗的经过。” “是,圣主。” 羊刃缓缓道出当日自己和鬼婆如何战斗,中途却被明姬代天行罚的经过。 摩罗静静听完,又问,“如果明姬不插手,你觉得你和鬼婆最终谁会胜?” 羊刃刚要脱口而出说倔犟的话,但看到圣主的直刺人心的目光,老老实实道,“我多半还是会输。”语气不甘。 “为何?” “有明姬的域场在,我放不开。” 摩罗又问,“如果明姬不在龟兹,你觉得你和鬼婆的对决,胜负如何?” “我会赢。但我也杀不了她。”羊刃坦然道。 “败在琉璃宫大宫主手里没什么。”摩罗淡然安慰道。 羊刃面上浮现愠怒,亢声道,“败于大宫主手里我自然没有怨言。我只是不懂,为何她一再施展神术,丝毫不在乎天罚?甚至还代天行罚?” “徇私枉法自古亦然,天罚归上界雷部执行,琉璃宫应该有躲避的法门。” 摩罗看了空相一眼,又道,“禁术归法界术部管辖。须弥不是还施展过位列三千禁术前三的三行尸么,不也照样没事?” 【琉璃宫能徇私,索罗圣地也能枉法。】 空相神色恬淡。 羊刃一时无语。 羊生却躬身向圣主施了一礼,“圣主,禁术形同虚设,是从何时开始的?” “两百多年前,修行界流传出第一个禁术杀生诀,修士们发现施展以后竟然没有法噬。于是修行禁术的越来越多,后来,禁术倒成了威力奇大术法的代名词。” 摩罗脸上出现淡淡的嘲讽。 “两百年前,法界就出问题了。”羊生喃喃道。 摩罗欣赏地看了他一眼,“上界也是一样烂。所以,管它什么神术禁术,好用就用,能用就行。呵呵,只是……” 话锋一转,森然道,“再肆无忌惮,天罚可惹,法噬可免,只是道惩的那条线千万莫要去踩!” 第二百五十章 你娘呢? 施展神术和禁术,惩戒者是神灵,但是触动道惩,便是天道直接从触犯者内心发起。 上天入地,避无可避。 至于什么情况下会触发道惩,每个天境宗师从跨越天境那一刻起,心里便清清楚楚。 “羊生,羊刃,玄黄泥板显示,那件重宝名为月光宝盒,现在在明姬手里,将在本月月圆之夜开启。”摩罗道。 可能由于离得太近的关系,以前无法回应的玄黄泥板终于显示了月光宝盒的名字。 且对摩罗的问题几乎有问必答。 羊生母子闻听,心里一沉。本来见圣主来到长安的爆棚的信心顿时挂上了沉甸甸的秤砣。 月光宝盒在明姬手里,像她那种行使神术如同喝凉水一样的大宗师,又怎会受螃公章母的精神力浸染? 摩罗看出了他们心中所想,漠然道,“圣灵的袭击只是为了牵扯明姬和小夷的精力,你们在明面上吸引她们的注意力。我和须弥在暗地里行动。” 羊生羊刃闻听,躬身道,“圣主英明。” 兵分三路,以有心算无心。己方等人还是有机会的。 “圣主可有具体计划?”羊刃问。 “一切计划在变化面前都是枷锁,你们要随机应变。注意不空和尚,他极有可能是为我们打开僵局的人。” 摩罗道。 羊生道,“圣主,在路上我们曾经遇到过不空大师,他唤醒了阿姆,但是对我等又十分厌恶。态度古怪,令人难以捉摸。” 摩罗嘴角勾起,“佛教与法界天然亲近,道门与上界天然亲近。他所修所信源出法界,行为却想靠近上界,如此一来心魔必起。古怪才是正常。” 羊生心下了然。只是对那等高僧也起了心魔感到有点惋惜。 顿了顿,又道,“圣主,上午唐国朝廷已经接见过我,那猫抱子竟然是唐国摄者王,在朝堂上对我不住试探。要以螃公替代活褥蛇,被我断然拒绝。今晚,他们要为我们举办藩客宴。” 摩罗听了羊生的话,沉吟片刻,缓缓道,“他们试探,便说明手头没有实证,你作出漠不关心茫然不知的样子便是。顺便看看这个猫抱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羊生躬身领命。踌躇道,“圣主,羊生心中一个莫大的担心事。” “说。” “不空大师就在兴庆宫,他能看穿我心中所想。若是猫抱子带着他来赴宴,我该如何掩饰?”羊生看着摩罗道。 空相和羊刃顿时也觉得棘手起来。空相修的是掺杂了婆罗门的假密宗,但他可是知道正宗佛门修行的大成就者的五眼六通有多神奇。 摩罗笑了,“此事不必担心。他若只是他心通,你封闭天心他便看不出。他若是五眼六通大成,呵呵,那他在修坛场助螃公对抗章母的时候,便能感知到章母所在。真是个纠结的和尚啊!” 羊生回忆起和不空大师同路的情景,总觉得他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仅凭一句咒语便唤醒遭受雷罚昏迷数天的阿姆,肯定不是那种只通了他心通之凡俗高僧。 【他和琉璃宫关系那么密切,为什么不说呢?】 不过,他既然和自己同源,既然一直没说,想必就算在宴席上遇到,也不会说破。顿时放下心来。 “好啦,临近日落只有一个时辰了,羊生,羊刃,你们回去吧。莫耽搁了唐国的宴席。” 摩罗挥挥手,羊刃母子二人额头顿时出现了两道火焰印记,“以后,若有什么事,直接用神念印记向我传心念。” 火焰印记闪了一闪,消失不见。 羊刃大喜,躬身道,“恭喜圣主神功大进。” 她不懂太虚天修为,但也听说过能种下神念印记,是太虚天高阶才有的能力。一个月前,她在龟兹和圣主用秘阵联络,圣主应该还没有这种能力。 …… 酉时三刻,藩客宴要开始了。 羊生让阿萨德召集使团成员,坐上马车直奔兴庆宫。羊刃独自在客房打坐修炼。 大唐皇宫主要有三处。一处是位于长安正北的太极宫宫殿群,前方便是皇城;另一处是太极宫东北面的大明宫宫殿群;还有一处是皇城外离东市不远的兴庆宫宫殿群。 进了兴庆宫,在卢知远和周少卿的引领下走进了花萼相辉楼。 巍峨气势的庑顶,精心打磨的梁柱,色彩艳丽的壁画,蜿蜒曲折的回廊,让使团成员啧啧称奇。 连神色淡然的羊生眸子里也闪现出赞叹之色,撒马尔罕的王宫比之唐国皇宫,简直就是民房。 进了一楼宴会厅,只见已经摆满了宴席。 宴会厅的旁边是演艺舞台,一群宫女正在丝竹的伴奏下跳着宫廷舞曲。 “巴赫拉姆王子,阿萨德使者,这边请。” 卢知远将正使副使二人引到了主餐桌,周少卿将其余使者引到了其余餐桌。 “卢大人,今晚皇上和摄政王会来么?”羊生坐定后,问。 “皇上要晚读,摄政王会来。”卢知远道。转而笑道,“王子,你们国家还有那活褥蛇么?” 羊生摇摇头,“便是因为绝种已久,我国才愿意以大价钱向唐国交换。” 正主儿没来,菜还没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看似闲聊,却已暗藏机锋。 卢知远心知擅作主张,马屁拍到了马腿,为了戴罪立功,不住询问活褥蛇的具体情况。 羊生也旁敲侧击地打听摄政王的情况。 不一会儿,只见李真和小夷穿着整齐的朝服大摇大摆而来,身边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威风凛凛。 “恭迎摄政王,镇国长公主!”安公公尖声道。 宴席上的官员们、正表演的舞女乐工也躬身势礼,“恭迎摄政王,镇国长公主!” 羊生和阿萨德,以及使团人员也站了起来,势礼,只是没有跟着众人喊。 “平身,平身!” 小夷大剌剌地挥挥手,“上菜,上菜!” 然后一屁股坐主位。李真也跟着坐她旁边,笑嘻嘻看着羊生。 羊生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淡然。他身边的阿萨德却神色诧然,唐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怎么皇帝那么幼小,长公主也是个小姑娘? 小皇帝没来,小公主却来了。看样子地位比摄政王还要尊崇。 小夷看了看羊生又看了看四周,好奇地问,“羊生子,你娘呢?” 众人登时瞠目,李真噗嗤一笑。 齐齐看向羊生。 第二百五十一章 悲惨的童年 猫抱子和羊生子是天道博弈中两界注定的棋子。他们有个秘密身份,叫做执代使。 他俩是宿敌,小夷和羊刃又何尝不是?不过,他们的身份更高级一点,叫博弈者。 如今,猫抱子的宿敌已在眼前。小夷的宿敌却缺席了。 这让新晋大罗天境界的小夷很是不爽,就像鼓足了劲儿打出一拳,结果却打空了。只得狠狠瞪着羊生。憋出那么一句突兀的话。 对眼前丰盛的菜肴看也不看,瞪着羊生。 使团的人觉得年幼的长公主很无礼,李真却知道小夷已经很克制了,没出口喊“老母羊”。 “长公主,请叫我巴赫拉姆。”羊生平静道。 “啧啧啧,”小夷指着他一脸鄙视,“我又不会以大欺小,装什么装呢?” 转头又看看李真,拉长声调,“你说是不是?阿真?” 使团成员见她年纪幼小,说话却老气横秋,说不出的滑稽可爱。只有李真知道,这个宴会厅,她还真有资格说这话。 “就是。” 李真一脸诚挚对羊生道,“你我兄弟,上次在龟兹一见如故。虽然打得不可开交,但那是立场使然,其实我对兄弟你从内心里十分钦慕,简直是惺惺相惜。今天难得相聚,就让我们放下彼此的伪装。喝几杯交心酒。” 在龟兹,月光宝盒出世那一晚,他一棍子把羊生母子打出几十里,打得半死不活。现在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纯属恶心人。 卢知远、阿萨德等人不知道李真的惫懒性格,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小夷早习以为常了,笑嘻嘻看着他。 羊生一脸平静看着他。良久,才辗然一笑,“在下对李兄也是仰慕得很,自从龟兹一别,在下心中常想,天既生我巴赫拉姆,又何必生出李兄这样的天纵英才。世人视我为煌煌神子,实在在李兄面前,实在是如萤虫比之日月。” 咹? 李真一愕,自己是积累了前世和现世两辈子的忽悠和被忽悠才练出了这身油腻本领,怎么羊生子这么快就领悟了精髓?真是天生油腻! “那还有啥说滴?我敬羊兄弟,祝羊兄弟长安此行所求皆落空,心想事不成。” 李真端起酒向羊生敬酒。嘴皮子溜得就像说相声贯口。 羊生微微摇头,苦笑,“李兄,五十万军马难道你不想要了?” “呃呃,一时口快,说错了,愿羊兄弟如愿得到活褥蛇。我国也如愿得到五十万军马。” 羊生的杯子稍微停顿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李真捕捉到了。 却见羊生一脸惆怅,喟叹道,“李兄,你还是叫我巴赫拉姆顺耳些,老是唤乳名,让我想起我那悲惨的童年。” 李真瞪眼,被羊生的演技惊住了。你妹,羊生是你乳名么?还悲惨的童年? 良久,才认真道,“好的,羊生。” “多谢,李兄。”羊生也认真道。 两人吊诡的对话看得阿萨德、卢知远等人瞠目结舌。小夷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随意乱抓东西吃。 阿萨团等使团成员觉得这位长公主性情豪迈。卢知远却小心翼翼地拿着金勺、银刀、湿巾服侍着,帮忙夹菜舀汤擦手。 “令堂修为那么高,羊生兄弟有何悲惨的童年?”李真一脸夸张的好奇。 “阿姆生在下时难产,丧失浑身修为,那些人用石头瓦块丢我们。” 羊生目中泛起回忆神色,坦然道。 “果然悲惨,那些坏人最后死光了吧?”李真问道。 羊生淡然夹了一块小夷刚抓完的菜,塞入口中,“一场山洪下来,他们全被压死了。” 李真满脸同情地点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实,我跟羊兄弟你也有着一样悲惨的童年。不,更悲惨!” “哦,李兄的童年比我还悲惨?”羊生也一脸大奇。 “我自幼生于皇家,却投胎到落魄皇子的这支,一出生就被须弥国师和皇后诅咒迫害,幸亏有高人相救,把我送到千里之外的平民之家养大。十八年后,才认祖归宗。你猜猜,害我的国师和皇后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李真目光灼灼盯着羊生。 羊生微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李兄既然上位,那些人自然没有好下场。” “聪明!” 李真啪地一拍桌子,大声道,“须弥国师被我们打得灰飞烟灭,皇后被我们杀头!还有什么冥神教啦、皇后亲族啦,都被我们杀得人头滚滚。” 李真一边说,一边观察羊生的微表情。尤其是提到须弥国师和冥神教的时候。 羊生神色如故。 “羊兄弟,你说那须弥国师该不该死?”李真故意道。 “如此丧尽天良,自然该死。”羊生神色认真,端起酒杯,“李兄,你我都有悲惨的童年,同病相怜,该当庆祝劫后余生,扬眉吐气。” “羊兄弟所言深得我心,来,走一个!” 银杯咣当一碰。羊生杯中酒滴水未洒,李真杯中酒水洒了一半。 小夷一眼看破二人已暗自较量了一番真气,李真修为差得太远,笑嘻嘻看着没说话。以琉璃宫少宫主的骄傲,羊刃既然不在,她自然不会陪着李真去欺负羊生,无论口角上还是手脚上。 李真主动发动真气在先,羊生被动防御在后,且做得极有分寸,没让摄政王难堪,也没触怒少宫主。但一番测试之下,羊生还是探到了李真的真实修为。 【怎会这么低?】 心里暗暗讶异,圣主说过,那日在龟兹他是借了法界之力才使出古怪秘法,真实修为还是不如自己。 羊生本以为所谓不如只是低了一个小境界而已,结果他连地境都没过。直接低了一个大境界。 此时若是不在唐国,放手厮杀,猫抱子简直不是自己的一合之敌。 刚想到这里,却瞥见小夷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顿时心中一凛,端起酒杯敬小夷,“巴赫拉姆敬少宫主,少宫主在龟兹布下的神奇阵法令人大开眼界,我等败得心服口服。” 小夷咧嘴一笑,指指他,“算你识相。”端起乳茗喝了一口。 羊生喝干了杯中黄酒,缓缓坐下。 李真突然道,“羊兄弟,你们圣地见多识广,你知道域影么?” 又是少宫主,又是龟兹,双方的身份立场几乎连遮羞布都扯下来了。李真索性直戳戳问了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羊生诧然。 “是些……巨大的毒虫。”李真道。 羊生眯眼,缓缓道:“李兄是不是……在梦中见的那些东西?” “咹?你怎么知道?” 李真神色一动,心想还真探出点真东西了。 “这便是我国不惜代价向唐国换回活褥蛇的原因了。” 羊生叹息道。 李真和小夷好奇地等着他继续说。 “近年来,我萨曼王国都城的好多百姓都被噩梦侵袭过,据他们的描述,都是在噩梦中被巨大的毒虫侵袭。我国占星师说,是上古拿苏复活了,须得从大唐请回活褥蛇。李兄说的域影,和拿苏释放的孩子们有点像。” 羊生道。 李真眨巴着小眼睛看着他,“活褥蛇连梦里的怪虫都能吃了?” “李兄,那东西不在梦里,只是人们以梦的形式感知到了他们。” 羊生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拿苏在哪里?”小夷忽闪着大眼睛问。 羊生认真回答,“在波斯语中,拿苏是尸魔,是虫魔,是无形魔。他充盈在天地间,以恶气为食。人死后,灵魂一旦离开躯体,拿苏就会让她的孩子们附着在尸体上,直到尸体腐烂化为白骨,或者被鸟兽吃掉,这才离开。” “那你听说过魇罗么?”小夷又问。 羊生摇头。 “我们捕获的那只蓝螃蟹,它能给人噩梦,也能给人好梦,你觉得他是拿苏还是拿苏的孩子?” 小夷笑眯眯问。 第二百五十二章 弘毅法师支楼尊 “应该都不是。”羊生摇头,神色平静道,“只是在中土诞生的类似拿苏的生灵。” 李真笑道,“你想不想去看看这只螃蟹?” 羊生摇头,叹道,“颠倒梦想,人应远离才是。不管美梦噩梦,终究是梦。如此恶物,避之唯恐不及,何必还要去看?” 神色淡然庄严,加上他貌美惊人,一时竟如佛子临凡。阿萨德和卢知远 看得李真心里十分无语,你丫真能装啊! 藩客宴吃了将近一个时辰,羊生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应对得滴水不漏。偏偏神态又无比认真恳切。 李真和小夷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宣布宴会结束。 “摄政王,长公主,恳请贵国尽快寻找活褥蛇,我好传讯回我国,调集五十万军马送来交换。一来可解我国民困厄,二来可助大唐恢复盛唐雄风。” 临别时,羊生行叉手礼,言辞恳请道。 “一定一定,羊兄弟放心。”李真认真道。 转身和小夷离开。羊生也和使团回了藩客院。 回寝殿的路上,李真问小夷,“他说的拿苏你觉得靠谱不?” “鬼扯。”小夷撇撇嘴道。 “小夷,你觉得羊生母子和蓝臭臭有没有关系?”李真疑惑道。 羊生的演技和他的容貌一样,到了完美无瑕的地步。连李真都自叹不如。 小夷的瞳孔变幻,砸吧着小嘴道,“就算他们和蓝臭臭没关系,但和那股黑色域影肯定脱不了关系。让礼宾院的人盯紧他们。” 李真默默点头。 顿了顿,道,“活褥蛇要是真能吃掉域影,就好了!羊生说那东西在长安地宫,应该就在皇家秘库。到时候,去皇家秘库找宝贝的时候,一并把它带出来。” 小夷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宝库早答应过游天一,给他五行术。还要让老女人拿两件宝物,如今还要给羊生活褥蛇。 秘库还没开启,有四件宝贝就不属于自己了。心里很不爽,重重哼了一声。 …… 宵禁之前。 长安之南,晋昌坊,大慈恩寺。 知客僧迎来了两个身穿白袍形容怪异的人。 左边那名长着儒雅的眼眸,粗犷的额头,干瘦的面颊,像是不同人物的五官拼凑出了一张脸。 右边那名则长得浑然一体,一颗脑袋如同新剥的鸡蛋,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没有胡须,没有皱纹,甚至连汗毛都没有。 来人自然是空相和圣主摩罗。 “请通报弘毅上座,就说大雁塔下故人来访。”空相合十道。 知客僧闻听,合十,“阿弥陀佛,二位请稍候,” 不一会儿,知客僧匆匆而来,面上添了几分恭敬,“二位请随我来。” 带着空相和摩罗,一路穿过经院、碑塔、细场,到了东面的一片楼宇建筑,门前早有一名胡僧在等候。 看到空相走过来,胡僧眸子里闪现出激动之色,但极力压制,示意知客僧离开,恭恭敬敬对空相合十,“二位请随我到密室。” 三人踩着楼梯,直登三楼,到了靠西墙角的一间静室。 推开门,领二人进去。 胡僧朝空相缓缓跪下,五体投地,“元旦大朝会那晚,贫僧以为老师已经涅槃,想不到,老师还活着。” 空相微笑着将他扶起,“涅槃即是重生,我圣地秘法取自法界,包罗万象。涅槃重生之法,也算不得多稀奇。支楼尊,我为你介绍一下真正的大人物。你猜猜,我身边这位是谁?” 胡僧湛蓝色的眸子一凝,直勾勾看着摩罗。 他的修行也到了感应士阶段,能隐约感应到老师如今的修为境界,却对这位一脸苍漠的似僧非僧的人半点感知都没有。 以前老师没有堕境前,他隐约感到老师就像巍峨的高山。如今堕入人境,在自己面前仍如巨人一般。 而眼前这个没有须眉发之人,仿佛融入了天地。境界比以前天境宗师的老师不知道高远了多少倍。 支楼尊又要下跪,被圣主拦住,转头对空相道,“须弥,你教他圣地礼仪。” “是。圣主。” 空相作了一个标准的礼仪。伸出右拳,捂住胸口,躬身四十五度。 支楼尊闻听眼前这位居然是圣地之主,呆立当地。 “你可愿意成为我圣地一员?”摩罗看着他温声道。 支楼尊顿时弯腰,将右拳心捂在心口上,颤声道,“支楼尊愿意。” 说着,请摩罗坐到上首,空相陪坐身侧,自己亲自斟茶服侍。 “支楼尊,你修行的是佛门哪一宗?” “回圣主,弟子所修义理以唯识法相宗为主,功法以老师所传无相密宗为主。”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佛法传入中土。到隋唐已经形成大乘八宗、小乘二宗。 大乘八宗为法性宗、法相宗、天台宗、贤首宗、禅宗、净土宗、律宗、密宗,小乘二宗为成实宗和俱舍宗。 此时已是晚唐,大乘已经全面覆盖小乘,小乘二宗名存实亡。唯识法相宗便是大乘八宗重义理的前四个宗派中的翘楚。 两百多年前,玄奘法师取经回来以后,就在大慈恩寺翻译经书,开坛讲法,将“唯识无境”的高深义理弘扬光大。八识说流布天下。 唐僧的弟子成立唯识法相宗,又叫慈恩宗。 圣地的佛法是从天竺学来,摩罗并不知道佛法到中土以后的演变。故有此一问。 “唐僧昔年从天竺取经,唯识宗出自瑜伽行派。那么,中观派到中土演变为何派?” 摩罗问。 “回圣主,是法性宗和禅宗。前者以龙树菩萨的《中论》《百论》《十二门论》为经典,后者奉持从六百卷《大品般若经》截取的《金刚经》为首部经典。” “唯识宗以何为经典?” “我唯识宗奉持一经二论为经典,一经为《解深密经》,乃是佛陀涅槃前所说之法,总结四十九年说法的三时教法;二论分别为《瑜伽师地论》和《唯识三十论颂》,为无著菩萨和世亲菩萨所著。” 支楼尊作为大慈恩寺上座,精研佛法,自然如数家珍。 摩罗静静听完,面上露出微笑,“如此,我便在慈恩寺学一下唯识宗的义理罢。我倒想看看,当年唐僧到底取回来些什么真经?弘毅师父,你愿意教么?作为回报,我可以指点你一下无相密法。” “贫僧……不敢给圣主做师父!”支楼尊一时惊喜太过,没有领悟摩罗的意图。 “弘毅大师,圣主需要一个身份。”空相叹息着提醒。 “阿弥陀佛。贫僧定为圣主安排妥当。” 支楼尊合十,沉吟片刻,抬头道,“请圣主委屈做我名义的随身弟子,平日便在这静室中,饭食洗衣自有人供应,没有我的吩咐,不会有人打扰。” 上座全寺的精神领袖,他自然有这样的权限,便是寺主和维那也要让他三分。 圣主点头。又问,“弘毅师父,你见过不空大师么?” 神色认真。像是真的将支楼尊当成了师父一般。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雁塔上佛光普照 “圣主所说,可是来一百五十年前自狮子国的密宗大师不空金刚?” 弘毅踌躇着问道。 “正是。” “一百年前,不空大师就圆寂了呀!”弘毅惊愕道。 圣主看了空相一眼。 空相道,“他没死,此刻正在长安兴庆宫。” “他若还活着,现在岂非两百岁了?”弘毅震惊,顿了顿,恭敬合十道,“圣主,老师,自会昌法难后,不空金刚所传法脉毁坏殆尽。大慈恩寺因是皇家所建,得以保存。贫僧来慈恩寺三十年,非但没见过不空金刚,便连他的弟子也没见过。” 摩罗静静看着他,“这几日,你寻个借口,拜访一下不空大师。问问他法界的事情。” 弘毅闻言,怔怔问,“不空金刚乃是密宗宗师,精擅曼荼罗坛场和胎藏金刚界观想法。论对法界,还是以贤首宗的说法最为殊胜。他们宗派的法界缘起是佛法的四大缘起之一。圣主,贫僧便是不知,若问法界,为何不找贤首宗的宗密大师问问?” 空相心知眼前这个记名弟子虽然心性坚毅,忠诚无比,但为人执拗,此时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心知要是不说清楚,他终究办不好事儿。 便道,“弘毅,真正的法界和佛法里法界不是一回事儿。我圣地便是法界在世间的代言。抗衡的是道门的上界。而不空大师却脚踩两只船,源出法界,心向上界。我们的目的,便是将不空大师拉拢过来。” 弘毅闻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卷入了超越凡人层次的纷争。战栗之余,隐隐感到兴奋。 早在他拜须弥为师之时,还只道是老师是来自天竺的佛门高僧,一直不知道须弥国师的真实身份。自元旦大朝会须弥国师身败名裂后,他对老师的忠诚也丝毫未变。 他不是唐国僧人,他是大月氏人。他没有不空大师对唐国的深沉情感,他只对自己的两位授业恩师忠诚感恩。 传他佛法的师父早已圆寂,传他密法的老师涅槃重生。 是以,;空相让他加入圣地,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加入。丝毫不顾及皇家寺院上座的身份。 “弘毅,你在佛法上的修为在圣主和我之上,正好旁敲侧击询问一番,他对两个法界的看法。”空相道。 弘毅沉吟片刻,抬头问,“不空大师在皇宫,是谁请他进去的?” 作为皇家寺院的上座,他自然知道现在的皇帝是个小孩儿,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还有个年轻的摄政王。 “他和摄政王、长公主亲近。”空相道。 弘毅低头想了一会儿,“圣主,老师,贫僧有个想法。若要引不空大师来,最好先打动皇家。届时,不空大师必然会来本寺。” “哦,你有什么办法吸引他们来?”摩罗饶有兴趣问。 “圣主可否让大雁塔佛光大放?”弘毅目光灼灼看向摩罗。 “此事简单。” 圣主微微一笑,抬起手来,遥遥罩向大雁塔的方向。 外面顿时喧哗一片。传来僧人们惊惶的声音。 “啊,看,大雁塔着火了!大家伙快救火!” “阿弥陀佛,不像是着火,像是佛光!” “快去看看!” …… 摩罗看着弘毅道,“佛光会彻照整晚,兴庆宫那边也会看到。” “阿弥陀佛,圣主,贫僧下去看看,引导僧人们的舆论。明日我便让寺主弘正上书朝廷,禀报祥瑞。” 弘毅道。 “你去吧,这里留一个可靠侍者即可。”摩罗道。 “是。”弘毅起身,想了想,道,“圣主在本寺隐修,当以何法号为名?” “空寂。”摩罗随口道。 空相见弘毅处事干净利落,弄清情况后当下就做出计划,很满意这位记名弟子的表现,笑着起身,向摩罗行礼道,“圣主,我也回去了。静候圣主诏令。” 摩罗微微点头。 空相跟着弘毅下了楼。空相叮嘱道,“珍惜无上机缘,好好侍奉圣主。未来不可限量。” “阿弥陀佛,老师放心。”弘毅躬身。 弘毅目送空相淹没于奔走的僧众里,转身向大雁塔走去。 “上座,大雁塔那里有佛光出现。”僧人们看到弘毅,兴奋道。 “走,去看看。” 弘毅不动声色道。 不多时,便到了大雁塔下。塔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僧众。见弘毅走过来,纷纷让道。 只见七层大雁塔每一层都射出金黄色的璀璨光芒,照得四周一片金黄,整个长安南郊上空有如晚霞漫天。仿佛黄昏时刻。 弘毅暗叹圣主的神通手段,直直走了过去。见寺主弘正虔诚地冲大雁塔合十而拜。 弘正见弘毅走过来,神色振奋,“阿弥陀佛,弘毅师兄,大雁塔今晚佛光四射,弘正想请师兄一起登塔观看。” “寺主所想,也正是贫僧所想。寺主,请!” “师兄,请!” 二人联袂登楼。 进入塔内,弘毅和弘正看到,那佛光的源头,正是塔中央供奉的佛舍利发出。 二人齐齐口诵佛号,行五体投地大礼。起身,相视一眼,继续顺着盘道到二层、三层……乃至七层。 每一层的佛骨舍利都大放光芒,每一层二人都恭敬跪拜。 “寺主,如此祥瑞,明日便可向朝廷禀报了。”弘毅怔怔看着佛光,道。 弘正合十道,“合该如此,大慈恩寺乃皇家所建,会昌法难,寺庙大多被毁,独留我大慈恩寺。如今朝廷恢复朗朗乾坤,佛祖显灵,我大慈恩寺总算没有愧对皇家厚爱。贫僧今晚便上奏折,转呈寺卿。” 与一般寺院不同,皇家寺院是有寺卿的,由官员担任,不干涉寺内事务,负责联络寺庙和朝廷。 “有劳寺主。” 二人下了塔楼。 弘毅面对僧众,大声道,“天降祥瑞,佛祖显灵。佑我大唐千秋万岁!” 僧人们也跟着激动喊,“天降祥瑞,佛祖显灵,佑我大唐千秋万岁!” 寺主弘正道,“明日老衲会将祥瑞禀报朝廷。知客寮、僧值寮、经藏寮的执事僧要打起精神,恭敬应对。” “阿弥陀佛。”众生庄严口诵佛号。 历朝历代,献祥瑞都是一件大为振奋君心的事情,尤其是王朝末年。皇帝们无力解决颓势,便将希望寄托于上天。 去岁,废帝迎佛骨,朝野怨声沸腾。今夜,佛光如此昌盛,无须劳民伤财,且看朝野又有何说? 大雁塔的佛光,兴庆宫的人自然看到了。 李真和小夷跑到廊台,翘首观看。嫌看得不够真切,小夷飞到高空。 “小夷你带我上去!” 李真的甲马还没做好,腾空都腾不起来。 小夷提溜着他升到高空,李真看清了是城南大慈恩寺方向,皱眉道,“大雁塔着火了?” “那些和尚们也不小心一点!”小夷砸吧着小嘴看热闹。 第二百五十四章 削藩第一剑 旭日升起,这一日是农历二月初二。 大唐朝廷改天换日刚好一个月,大唐拨乱反正,形势欣欣向荣。 朝廷财政自小夷和李真从明姬那里借来5000万两无息贷款,就有了第一桶金,大唐有了喘息转圜之机。 有了钱好办事,以归相和刘宴之能,短短半个多月,革除一切苛捐杂税,长安周边万民欢腾。改盐政之利已初见成效,。开漕运,建太平仓也在有条不紊进行。 但核心的问题仍在,朝廷能控制的土地和课户还是太少。若是大唐还是安史之乱前的疆域和子民,国库何愁不丰盈?四夷万邦何愁不慑服? 削藩势在必行。 然而,府兵制推进还是十分缓慢。仅在京兆府、河南府、太原府等京畿三府推行了十二个折冲府试点。 具体措施就是从没收来的犯罪官员田产里划出府兵田,招募外地流亡百姓、地少的青壮、破产的商人为府兵。 无须缴纳田租,定期到长安番上,战时要到折冲府报道,种够一年者,地就归耕种者。编为兵户。 一个月前朝廷大清洗种,倒下的门阀贵族、清流阉党众多,没收来的田产规模达到惊人的三百万亩,但安置府兵还是远远不够。 兵户每户约分田在40—100亩之间,十二个折冲府只征召府兵36000多人。且前期种子、灌溉费用由官家垫付,这么算下来,比募兵开支还要大。 现在朝廷掌控的兵力,除了划归的兵部的十五万神策军,还有游天一整编后的三万龙武军,合计二十多万。 这股兵力恰好是个极尴尬的数字。攻打单个藩镇绰绰有余,荡平天下却远远不够。 此时的大唐藩镇,犹如春秋战国一般,互相攻击又联盟勾结。就如河朔三镇,联盟已达百年,成为晚唐藩镇独大的代表势力。 数日前,李真在平康坊请客,薛仁贵的远房子孙建议直接对河朔三镇开干,便是普通唐人的想法。 可河朔三镇联合兵力在六十万左右,且都是骁勇善战的职业军人。朝廷拼凑出的二十万杂牌军如何能胜之?便是军神李沉舟亲自下场,能影响一场战事,但对整体战局也徒叹奈何。 今天是二月二,李真又来上朝。此时还未形成“龙抬头”的传统节日,但也是大唐一个重要节日。 劝农。 百官三呼万岁以后,便跟着小皇帝出宫。接下来皇帝要深入田间地头亲耕,向百姓传递春耕的信号。 百姓们在这一天也会用草木灰在自家门前围绕房屋撒一圈灰线,称为“打灰堆”。以驱赶害虫、防止蛇鼠入宅,同时祈求当年五谷丰登。 李真没有跟着小皇帝去劝农,而是把李沉舟、高朝世叫到偏殿,商讨削藩事宜。 “卫国公,这是沙洲张节度使起草的《平西策》,你看看。” 李真将《平西策》递给李沉舟。 李沉舟大喜接过,赞叹道,“摄政王这么快便联络上了张节度使?长公主神通果然不凡。” 自李真提出“农村包围城市”战略,这才过了几天,便是快马往返也不会这么快。他还以为是小夷在帮忙传递信息。 高朝世笑眯眯看着李真,心想,摄政王越来越成熟了,不但定方针,还联络重臣,开始筹划了。 《平西策》不长,即便附带军事地图也不长。 眨眼功夫李沉舟便看完了,击节赞叹,”张氏一族果然忠义无双。现在,他已备好兵马十万,就待朝廷一声令下,他自西向东,朝廷自东向西。两路夹击,便可重新拿下西域。到那时,到那时……” 说着,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准确描述。 “到那时,便有了土地和流民,广开府兵,铸就削藩第一剑。” 李真微笑着接话。又指着疆域图道,“卫国公,老师,你们看,离沙州最近的肃州、甘州被高昌回鹘所占领,凉州、兰州以西,被吐蕃所占领。” “以前,我国国力疲敝,无暇驱除鞑虏。张节度使若能联合于阗,回鹘不足为惧。我朝再抽调十五万兵马,从歧州一路往西北,趁吐蕃内乱,攻城略地,安置官员守军,全面收复被吐蕃所占的州府。” 李沉舟点头,“十五万野战神策军战力不俗,随时可以动用。若是从龙武军和京畿三府的府兵中再抽调一些,组建二十万大军不成问题。只是拼凑出来的五万需要加以训练。” 李真想了想,道,“那便组建十万大军。留十万在京防守。” 说着,神色玩味地看着李沉舟,“军神,你敢带着十万军队西征么?” 李沉舟大笑,“先祖在时便擅长以少胜多,平萧铣,以新征十万兵击溃敌方四十万大军;破突厥,以3000骑兵直入敌军大营,击溃数万守军。李沉舟便是再无能,率领十万军队,若拿不下凉州、兰州,到时提头来见。” 李沉舟的先祖便是大唐军神李靖,他的军神之名大半乃是继承而来。 李真见激将法成功,笑着问,“军神,像这样的战争,一般需要筹备多久?” “若只是朝廷的十万军队,数日便可。但算上张淮深那边,再加上联络于阗,就不好说了。”李沉舟抚须道。 李真想了想,转头对高朝世道,“老师,你让人拟旨封张淮深为西域安抚使,即日便准备东征。并附带和于阗国结盟的国书。至于初步出征时间,就定在三月上旬。” “遵命,摄政王。”高朝世笑着拱手。 李真太过专注,对于老师半开玩笑的话并未在意,指着地图,目光灼灼道,“待扫平西域,重建安西都护府,集中兵力,便向关中地区凤翔、邠州、华州施压,撤换节度使,若有抗拒,杀无赦。” 关中地区有十几个州府,其中凤翔、邠州、华州三州节度使阳奉阴违,反心已显。这三个州府还对其余州府节度使挑唆怂恿,让其余州府也对朝廷指令惰怠散漫,政令难以实施落地。 几颗老鼠屎,坏了一碗粥。 “关中若定,府兵推广,天下可定。恢复盛唐疆域指日可待。”李真戟指道。 高朝世吃惊地看着他,“阿真,你这些谋略是小夷教你的?” “她哪懂这些!” 李真摇头,认真道,“这些都是我日夜琢磨圣图,研究《地理志》,琢磨出来的。” 李真这话半真半假,小夷若动用武侯智商,这点谋略在她看来简直就像过家家。可是小喜布局算计,布阵打架,不喜欢指挥凡人打仗。搞不好就触碰了天道红线。这类问题,她都懒得搭理。 李真的这点策略,都是前世看军事频道看来的。 “然后呢?”李沉舟笑眯眯问。 “关中平定后,全部推展府兵制,积蓄两路大军,一路往南平川蜀,一路往东平江南漕运线。最后,便是拔掉河朔三镇。” 李真沉声道。 李沉舟一拍桌子,大声道,“好!” 继而赞叹,“这几日来摄政王所言,令人茅塞顿开。真是天生睿智圣明。” 高朝世更是看着李真,老脸笑成了菊花。 心想,仅仅钻研数日圣图和《地理志》,便有如此谋略?待会可得好好向太皇太后禀报,她的孙儿有多了不起。她指不定多开心呢。 其实这些策略,李沉舟和兵部大员们不是没想过,还讨论过无数次,但是千头万绪理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首先困在钱粮上,后来有了钱,却又没地,府兵制也就只能是纸上谈兵。 李真之所以能提出这些战略步骤,不是他的军事天赋有多高。 而是因为,一来他开了穿越者的上帝视角,二来他不缺钱了,三来他恰好结识了忠心耿耿的张淮深。 这些因素凑在一起,解决困局的办法就自然而然形成了一条逻辑链。一句话,纯靠运气! 就像不空大师见他头一面时说的那句评价,“摄政王好深厚的气运!” 第二百五十五章 影遁秘录 交代完削藩三步走战略,李沉舟带着《平西策》回兵部和下属们商讨征伐计划。高朝世和李真则一起往回走。 “常言道,不偏不倚谓之中。”高朝世想起小夷的话,神色复杂道,“阿真,前些日子你一味修炼,不问朝政。这些日子你勤于政事,杂家又怕你耽误了修炼。杂家问你,你的修行怎么样了?” “心剑念力增长尚可,可这真气也着实太慢了些。” 高朝世点点头,“若是借助甲马,以你现在的修为,对上人境修行者倒也有搏杀之力。但你体术太差,容易露出破绽,不若在潜行术上多下功夫。这本《影遁秘录》乃是当年杂家从皇家秘库得到的功法,杂家走上修行路也全靠了它。你拿去参悟吧。”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籍,递给李真。 这本秘籍竟然通体雪白,如丝织一般。秘籍很厚。 李真大喜,接过,“谢谢老师。” 入手绵软,果然是丝帛织就,入手轻飘飘的,上面用隶书工工整整写着“影遁密录”四个字。 数日来,高朝世已经给他讲述过潜行术基础知识。告诉他潜行一道包罗万象,像轻功、易容、用毒、体术、遁术、追踪、拟态等等都是它子项。 李真翻开,快速翻阅,从序言到其余七大分类都赫然在目。心知这是得到真正的秘籍了,不像师父给的《剑道气海玄章》那种大路货。 “多谢老师,我会好好修习的。”满心感激地再度说了一遍。 心里不由得对小夷暗暗腹诽,看看老师,看看师父,对我多好,再看看你,功法不给,丹药不给。 白白忽悠我十八年。 两人到了南薰殿和新射殿门口,告别。高朝世忙着去和太皇太后道喜,李真则去了新射殿政事堂。 一进政事堂,便迫不及待翻阅起了《影遁秘录》。 他眼下最想学的是轻功和易容,但翻阅之后才发现,要练轻功先得练体术,要练像老师那样的易容术,先得熟悉人体肌肉、骨骼、穴位,还得练体术。 原来体术才是基础。 翻开体术篇,顿时松了口气,体术修炼的基础他已经打得很牢靠了,练气息。 其余不过是些形体上修炼,比如虎形豹形鹤形蛇形熊形等等拳法,李真这个后世人的身份,一眼便看出练的是气力、速度、扛击打能力。 当下站起,分别模拟了一遍,心道又是漫漫修行路啊。 南薰殿。 太皇太后闻听李真刚才的策略,眸子发光,连声道好,笑道,“如此,哀家以后就不用每天上朝去垂帘听政了。让他这个摄政王放开手脚去干!” “太皇太后问,长公主哪里去了?”高朝世问。 “她陪着她师父逛街去了。”太皇太后微微叹道,“哎,她对她师父竟然比哀家这个娘亲还要亲昵。” “琉璃宫大宫主没来过长安,长公主陪她逛逛,哄得她开心,皇家再以贵宾之礼相见,以成全太皇太后的心愿。也是长公主对太皇太后的一片孝心。” 高朝世笑着宽慰。 这时,守门太监来报,“禀太皇太后,大慈恩寺寺卿有祥瑞来报。” 祥瑞? 昨晚太皇太后睡得极早。经历过日间域影的再度肆虐,高朝世守在太后寝宫前守了一晚,他倒是看到了城南的光芒。只道是哪里失火了。 “召他进来。”太皇太后道。 太监带着寺卿走了进来,寺卿高举奏章,跪倒在地,“臣大慈恩寺寺卿杜弘昭叩见太皇太后。昨晚,大慈恩寺大雁塔佛光大放,整整七层都佛光大放,彻照上空。据寺主和上座勘察,佛光发自塔内的佛舍利。太皇太后,此乃天降祥瑞,佛祖显灵,主我大唐兴盛,千秋万代。” 高朝世上前,接过奏章,呈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随手翻了翻,对寺卿道,“知道了,下去吧。” 寺卿对太皇太后冷淡的反应大出意料之外,但不敢言语,起身离开。 “小高,你怎么看?” 高朝世躬身道,“若按惯例,皇家寺庙若出祥瑞,皇家应派人去祭拜。” 太皇太后放下奏章,道,“那便祭拜。递给真儿,让他带人去看看吧。” 高朝世猜到了太皇太后的心思,道,“太皇太后,事缓则圆,杂家觉得,封国教的事情,等平藩以后再定不迟。” “也只好如此。” 太皇太后想起那个磨人的闺女,无奈点头。 此刻。 她的闺女瑛子正带着师父和雪奴、小翠逛坊市。明姬仍然是一副巨大幂篱遮挡上身。 昨日逛的是东市,今日逛的是西市。 东市地处皇城附近,货物以珍奇高档为主;西市周边为平民街坊,有大量商行食肆,摊贩更是比东市多了数倍,价格亲民,人流熙攘。 明姬久处西域,对珍稀物品见得太多,看到西市的平民物品反倒更有新奇感。又开始了大扫荡。 “师父,昨晚城南方向的火光你注意到了么?” 瑛子边付账,边将物品收到空间囊里,问道。对于摊主惊奇的目光视而不见。 “装神弄鬼。” 明姬冷哼道。拿起一个老虎模样的瓷釉枕,交给瑛子。小翠赶紧上前问价付账。王爷可是叮嘱过,一应花销都报在新射殿公账上,哪能让长公主付钱呢。 瑛子不明其义。 她哪里知道,昨晚大雁塔佛光一起,明姬就感应到了。当即腾空飞了过去。 跨过僧众头上飞进了顶层第七层。站在塔刹横梁上,看着塔中舍利大放光芒。 明姬不想让人看到,所有僧人都看不到他,包括联袂登塔的上座和寺主。奇怪的是,她竟也看不出为何佛舍利会发出璀璨的光芒。 听到下方的僧众大喊“天降祥瑞,佛祖显灵”,她觉得十分无聊,心念一起,又回了新射殿。 日间,那种黑色的精神力生物来袭,夜间大雁塔佛舍利放光,毫无疑问,就是摩罗搞的鬼。但偏偏这家伙就像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一般。 她和摩罗是世间两大顶级势力的掌控者,圣地圣主摩罗像只老鼠一样躲着使坏,让她这个琉璃宫大宫主束手无策。 【这让她十分懊恼,同时对圣地的小觑之心也收敛了些。】 本来她在和索罗圣地大长老阿扎尔对战过之后,对圣地所谓的太虚天大宗师嗤之以鼻。现在和她同等身份地位的摩罗初步交锋之下,自己竟然隐隐落于下风。 当然,若是明面对决,明姬有绝对的信心击败对方。 但明姬不得不承认,若论隐匿、精神控制,以及肮脏的术法,琉璃宫不如圣地。这个圣主的修为远超大长老阿扎尔,就算不如自己,也差不太远。 明姬扭头看向兴庆宫,转念一想,长安又不是本宫的地盘,这些烂人烂事让小东西去应付。 本宫要的是,让猫抱子开启月光宝盒,拿到唐皇秘库的钥匙,取得时之沙和癸海水精。 嘴角勾起,又想看小夷的笑话。 第二百五十六章 陵邑县的诡异地缝 李真在政事堂照着《影遁秘录》练了一个时辰体术,浑身微微发汗,这才将秘籍收起。回到了后寝,还没进门,就听到一片喧闹声。 进门一看,李真乐了,“牛二嫂、李四嫂、刘嫂、朱嫂、赵嫂、周嫂,六位哥哥终于把你们接来了!” 只见牛二他们六人带着各自浑家齐齐坐在客厅,旁边是老秦他们七个,围着中央的小夷。各位嫂子们见李真进来,纷纷起身笑着招呼: “真哥儿,一个多月前,你离开盂县,嫂子就觉得你铁定能出人头地。听我们家老牛说,你现在当了摄政王啦!可得好好提携提携老牛。”牛二老婆道。 李真忍俊不禁,笑嘻嘻点头,“一定一定。” “阿真,当初我就跟你李哥说,莫瞧真哥儿身子骨弱,可脑子好使着哩。不然秦校尉为啥让他来管你们这些夯货。现在果然是鱼跃龙门,官大得吓人。摄政王啊,那可比太原府府尹还官大十八级呢!” 李真哭笑不得,“李嫂夸张了。也就大个两三级。” “真哥儿,这皇宫也忒大了吧。我现在还有点头脑发晕呢。我们以后真的能在这里白吃白住?”刘麻子老婆睁着小眼睛问。 刘麻子低声呵斥,“少说点话,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李真笑道,“以前承蒙各位哥嫂照顾,现在仰仗小夷,总算有了点出息,这宫殿以后也是哥嫂们的家。” 说着,看了看冷着脸的小夷。 众人赞叹着看向小夷,一脸膜拜,小夷这才咧嘴笑了起来。 老秦和扁六等人肩膀抖动笑着看热闹。 牛二等人虽然是万中无一的修行者,但这些江湖异人娶的老婆却都是实打实的农妇,一辈子没见过世面。她们连对自己男人本事的认知也停留在普通武夫的层面,平时张嘴就骂,伸手就打,他们也不敢反抗。 只是紧紧记住了男人说的一条禁忌,面露杀气郑重无比的警告。 【不尊重老秦没啥,甚至偶尔得罪真哥儿也没啥,但对小夷一定一定要尊重爱护。比见到自己祖宗还要敬重,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疼爱。】 一直没说话的周油郎老婆怯生生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真哥儿,小夷,来京前我炸了些巨胜奴,想着给你们尝尝。比不上皇宫好吃的,你莫嫌弃才好。” “怎么会嫌弃呢?御膳房的菜肴没有人间烟火气,吃久了会腻。还是觉得以前嫂子们做得好吃。嫂子有心啦!” 李真在小夷身边坐下,接过巨胜奴。 此例一开,嫂子们齐齐从包袱里拿各自的礼物,有食物,有衣物,还有玩具(比如刘麻子做的烟花)。 一股脑地塞给李真和小夷。 临近傍晚,李真让老安准备晚膳,为嫂子们接风洗尘。 她们一辈子哪见过这等场面,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看着精美的菜肴迟迟不敢下筷。再加上身边有宫女伺候着夹菜舀汤,就更浑身不适。 李真挥手让宫女们下去,厅堂里只剩下昔日盂县旧人,嫂子们这才感到轻松了些。 小夷肆无忌惮用手抓,嫂子们伺候着小夷吃饭。老秦等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李真随口询问着牛二等人赶路的情况。 从盂县到长安,自己骑着老马走过那段路,两三天就到了。 按脚程来说,他们即使坐马车,往返有个七八天十天左右就到了,现在却足足用了半个月。 此时闻听李真问起,六人面面相觑,牛二低声道,“真哥儿,等吃完饭再说。” 李真心下好奇起来。 婆娘们闻听,坐卧不安,一个个讪笑着站起来,李真笑嘻嘻阻止,“嫂子,快坐下好好吃饭。慢慢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对。”小夷大声道。 婆娘们这才坐下,一边伺候小夷,一边自己也夹着吃了起来。李真转移话题,说起在盂县的各种趣事。 包括卖卤煮的潘大姐。 “潘氏已经和王五和离了。” 李四老婆道。她知道是自家汉子给写的状纸,瞅瞅李四,面上有骄傲之色。 牛二婆娘给小夷夹了块驼峰炙,也给自己夹了一块,边吃边啧啧道,“本来以潘氏的相貌,那赖子王五就配不上人家。离了才好,人家现在和杨乡贡过得那才叫一个和美。听说要不是今年考生太多,杨乡贡都要考省试呢。” 乡贡,在唐时是指没有入官学,在民间私塾学习后,通过地方解试的考生。与明清的贡生有区别。 李真笑眯眯听着,心里又惦记起某个姓黄的考生来。 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六个婆娘才心满意足站起来,说是吃饱了。李真让老安带着众人到他们的寝室间休息。 牛二对李四道,“老四,你嘴皮子利索,你说吧。” 李四点点头。 李真、小夷,包括老秦等七人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我们路上耽搁,是中途遇到了古怪的地缝,只好绕路。” 李四沉声道,“我们驾着三辆马车回的盂县,回去的时候用了三个白天两个晚上。婆娘们在我们劝阻下,只带了些衣物吃食和贵重物品便匆匆上路。回来的路线和回去的路线一致,但去的时候明明畅通无阻,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过不去了。” “还没到奉先驿,就遇到了冒着黑雾的地缝。只好绕路,去龙门渡,路经同州、华州最后到长安。” “地震?”李真挑眉道。 李四虽然没听过这个专业词汇,但还是听懂了,摇头道,“不是地动。裂开的地缝只有巴掌宽,十几丈长,刚好拦断道路,不断喷出黑雾。 “我们六个怕惊着婆娘们,就没让他们下车,自行下了马车过去看。远远就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走近了还能看到黑雾里出现了阴兵过境。” 李真看看小夷。小夷一脸好奇,当听故事一样。 李四继续道,“附近还有几具干尸。干尸上长满了像苔藓一样的绿斑。我略懂仵作验尸之术,断定那干尸至少死了有十年以上,但却并无腐烂之象。” “那地缝出现才数日,又怎会出现十年以上的干尸?” 李真道。心想那些干尸是被黑雾毒死的么? “这便是我们不解的地方。大姐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四问小夷。 “难道冥神教还没死绝?”小夷眯目道。 李真沉吟不语。 又是这个奉先县,自己来京时就是在奉先驿看到人蛊食,差点把命丢在那里。 经过这几天的学习《地理志》,李真知道奉先县是个陵邑县,隶属京兆府。所谓陵邑县,职责便是“守护陵寝、管理祭祀、供给陵户”。 奉先的意思不是吕布吕奉先,而是“供奉先帝”之意。 这个地方先是被冥神教三行尸屠戮,现在又出现了诡异的地缝和干尸,再加上兴庆宫上空随时可能袭来的黑色域影。 再结合皇家陵邑县的独特地位。让李真隐隐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诡异。 “后来呢?”李真问。 “后来我们直接驾上马车返回县城,向县衙禀报了此事,便绕路返回京城。” 李真修为太低,对于此等诡异之事一时也没有头绪,再度看向小夷。 小夷也不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挠挠脸蛋,“要不,找老道士和老和尚商量一下?” 阳还真回将作监给李真做甲马去了,不然他这个天师才是最责无旁贷的。 “对,这些事情,司马道长和不空大师在行。” 李真眼睛一亮,赶紧起身去请司马和不空大师。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小夷的窘境 李真还没带人过来,高朝世却带着一份奏章走了进来,看到李四等人,咧嘴一笑,“吆,各位把夫人们带回来啦?” 李四等人赶紧起身,“见过高公公,都带过来了。”连同老秦等六人也起来行礼。 “带过来好,好好在宫里过日子。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杂家直接说。”高朝世道。 他心知这是小夷的原始班底,他们对小夷忠心耿耿,小夷也一直待他们如同手足。是以另眼相待。 “谢高公公。”李四、老秦等人拱手。 小夷冲高朝世招手,“老高,你来得正好,他们在路上遇到一件怪事,你给参详参详,我感觉冥神教还没死绝。” “哦?”高朝世皓眉一抖。 正待详询,却见李真带着司马和不空大师走了进来。 “杂家见过司马道长,见过不空大师。”高朝世抱拳道。 “老衲(贫僧)见过高公公。”二人回礼。 三人坐下。 李四便将沿路所遇又仔仔细细叙说了一遍。 现场鸦雀无声。 高朝世看看司马,又看看不空,他二人也相互瞅了瞅。 司马斜乜着三角眼道,“大师,超度亡魂你们和尚最在行,说说,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抓鬼画符还是你们道士擅长,还是仙师你说说。” 不空大师不咸不淡地回击。 李真捂额,心想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高人齐聚,互相推脱,这算什么事? 小夷瞪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指着他们嚷嚷道,“你俩别像小孩子一样好不?都两百岁了还吵架,不嫌丢人,都认真点。老道,你先说。” “是,帮主。” 司马抱拳,继而捋着稀疏的胡须道,“那奉先县乃是陵邑县,帝陵之旁,出现皇家阴兵再正常不过。若是普通阴兵,用雷符击杀即可。皇家阴兵则需斋醮祭祀一番。至于那干尸,乃是中了煞气。莫说十年不腐,便是百年不腐也不稀奇。” 李真疑惑道,“可几天前那干尸还没有,这几天地缝裂开才出现的。” 言下之意,十年前的干尸又怎么会忽然出现? 司马呵呵一笑,缓缓伸出手臂,只见干枯的手臂上顿时绿斑累累,转头向李四道,“这位兄弟,你就以验尸之法,验验老道这条手臂。” 李四踌躇着看看小夷。 “老道让你验,你就验。”小夷道。 李四从头上发髻中取出一枚银针,扎向司马的手臂,司马笑眯眯恍如不觉,李四却觉得如同刺入朽木一般。 满面惊愕抬起头,“道长这手臂已经枯死三十年,怎的、怎的……” 话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只见司马的手臂徐徐回转血色,眨眼间直如婴儿一般。 李四心下叹服。拱手无语。 小夷看向司马,凝眸道,“司马,你觉得什么人在捣鬼?” “什么人捣鬼,老道不知。但召唤阴兵过境,伪造干尸之术,便是像这位兄弟的修为也可办到。” 司马捋下了袖子,瞅了李四一眼,叹息道。 李四心道惭愧,自己那点半桶水的仵作验尸术,在这位仙长面前不够看。 小夷看向高朝世。 高朝世面色阴沉,“倒像是冥神教的路子。他们蛆虫连总坛都毁了,却还有余孽作祟。” “他们要干什么?” 李真皱眉道。看向小夷,高朝世也看向小夷。 小夷皱起眉头,瞳孔变幻。老秦等人都知道,这是大姐头认真了。 没人知道,她现在的感觉很憋屈。 她以智计见长,但那是建立在信息差上头。 【心想,要是团子在的话就好了。】 世人都道诸葛武侯算无遗策,殊不知诸葛武侯的情报网也远胜同辈,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制定下一个个奇谋妙计。甚至做成锦囊,交给部将,让他们在危急时刻打开。 诸葛亮的智商,从来不是什么未卜先知,而是在信息足够的情况下预判对方的预判。 智计在信息差面前,就是个笑话。 大朝会前,她潜伏在兴庆宫,网罗一帮得力助手,敌明我暗,算计须弥国师和皇后,以及拥兵自重的鱼天恩。计划一环扣一环,预判一步算一步,每一步都妙到毫巅。蓄势之下,在大朝会那天完成一击必杀。 但现在,敌暗我明,己方虽然高手众多,却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摆在明面上的羊生母子,偏偏还不能动。 冥神教的背后是须弥,须弥贼秃已死,冥神教也被连根拔除。仅凭冥神教的那点残余势力翻不出水花来,索罗圣地肯定还有别的势力。 【是时候和老女人和谈了!】 这时,李真见不空大师一直沉默不语,便问,“大师,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不空大师合十,抬头看向李四,“这位施主,你刚才说,那道黑雾离得近的话,有股硫磺的味道。能说得具体点么?” 众人闻听,面现好奇之色,怎的这位大师不关心阴兵、干尸,反倒问起气味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李四迟疑着看向刘麻子,“麻子,你来说。” 刘麻子擅长制作炸药,自然对于火药原料的气味十分敏感,“大师,那股味道主要是硫磺味,细闻还能闻到一股夹杂着腐臭的檀香味儿,隐隐还有一种……一种,我形容不上来的味道。” 不空大师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向他弹指,“是不是这种味道?” 刘麻子吸了吸,“对,便是这种味道。” 不空大师神色沉重,不在言语。 “老和尚,到底怎么回事?”小夷瞪眼问。 “阿弥陀佛,若是老衲猜得不错,事情并非像诸位想的那么简单。此事已超出了人间势力。” 不空大师沉声道。 “什么意思?”小夷又问。 “现下老衲还不能说,还请少宫主令人把尸体取回来,老衲方可判定。” 司马罕见地没有出口嘲讽,惊愕道,“难道涉及到了上界和法界?” 不空大师没有直接回答,仅仅是合十,口诵了一声佛号。 李真看着高朝世,道,“老师,我们明日便让奉先县衙把尸体送来长安。” 高朝世点头,“此事体大,为保万无一失,明日我亲自带人前往奉先县。” 顿了顿,朝司马拱手,“司马道长,事涉皇家,还请司马道长前去为帝陵阴兵消灾解厄,主持斋醮科仪。” 司马和不空都是绝代奇人,高朝世打算两头听从,两手准备。 “老道从命。”司马拱手道。 高朝世将手中奏章递给李真,“昨日大慈恩寺大雁塔佛光大放,寺卿将祥瑞呈报朝廷,太皇太后让你带上皇家人员前去观礼请愿。杂家觉得,你不妨请求不空大师一同前往。” 说着,微笑着看向不空大师。 这几日持续发生异象,高朝世猜到这些事件里必定有关联。不空大师一百五十年前便与大唐皇家关系密切,和李真更有半师之谊,如今暗流汹涌,把他绑到皇室这条船上更添臂助。 李真向不空大师拱手,“请大师明天和我一道去看看。” “老衲遵命。”不空大师笑眯眯道。 李真问小夷,“小夷,你去么?” 小夷摇头,“我明天有要事。” 李真纳闷,自从龟兹回来以后,她除了玩就是玩,大雁塔佛光大放,这么有趣的事儿她居然不去看看。她有什么要事? 不空大师仿佛看穿小夷所想,没有说破,微笑着对李真道,“大慈恩寺是皇家寺院,正好可以带回来三十六修为深湛的寺僧加持曼荼罗坛场,也省得长公主辛苦施展雷术。” 第二百五十八章 李真的祈愿 翌日。 高朝世让宗正寺选派供奉道士28名,用过午食,由高朝世带队,司马统率,坐上马车直奔奉先县。举办金箓大斋。 而李真却带着太常寺礼官、仪仗队和金吾卫护卫队组成的百人队伍前往大慈恩寺祈福。贴身随行人员是不空大师和老安。贴身护卫是老秦等十三人。 本来不管金箓大斋,还是皇家祈福,都需要经过两三天左右时间筹备。但李真和高朝世都是修行者,不喜欢在繁文缛节下多花时间。况且斋醮和祈福都只是表面文章,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是以两路人马都显得仓促简略。 临行前,李真特意跑到南薰殿,请求瑛子多多照看曼陀罗坛场。若是黑色域影再来,务必协助蓝螃蟹将之绞杀。 然后,带着皇家队伍出宫。 很快,皇家队伍从兴庆宫到达了晋昌坊,走到了大慈恩寺门口。李真和官员们下了辇轿。 举着仪刀、旌旗的卫士在前开路,太常寺卿率领礼官带着御象、贡品随后,李真和不空大师居中,其后是老安和老秦等人,周围和后面由金吾卫开道。 老安第一次跟着王爷出行,一路上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王爷身上,是王爷的一个眼神一声咳嗽,他都立马做出回应。但明显过度解读了。 搞得还没完全习惯王爷角色的李真浑身不自在。 连老秦他们都一反往日惫懒,一个个目光如电像是职业保镖。比起表面威武的金吾卫,犀利干练了无数倍。仿佛在警告暗处看不见的敌人——俺们盂县出来的,可不是好惹的! 寺庙门口,只见三个老迈僧人在两列僧人簇拥下站立迎接。正是上座弘毅、寺主弘正、维那弘忍。 只见寺主弘正上前,躬身合十,“阿弥陀佛,大慈恩寺寺主弘正,连同弘毅师兄,弘忍师弟,携阖寺僧众恭迎摄政王。” 不空和尚上前,合十,“阿弥陀佛。” “启禀摄政王,前日晚上佛祖显灵,大雁塔佛骨舍利毫光大放,彻照上空,此乃我大唐祥瑞之兆!请摄政王随我等前往祈福。” 弘正又道。 李真微微颔首。不空和尚合十道,“请弘正寺主引领礼佛之路。” 不空大师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是唐朝国师,对于皇家到寺院祈福还愿流程十分熟谙。此时他自觉扮演了宫廷僧官的角色。 知客礼算是行完了。 弘正和弘忍都将不空大师当成普通僧官,唯独弘毅深深看了不空大师一眼。 通往大雄宝殿的主道上已经铺好了红毯,太常寺官员先导,李真在不空大师和老安陪同下沿着主道缓缓步行。老秦等人随行靠后,仪仗队和金吾卫留在寺门外。 弘毅三人分别向贵宾细声介绍寺内各殿情况,寺主弘正向李真介绍,维那弘忍向太常寺卿介绍。 而弘毅,则有意无意走到不空大师身边主动介绍起来。 这让弘正和弘忍心下纳闷,师兄怎么对一名普通僧官如此上心?若论地位,他应该还不如摄政王身边那位公公。 官员、众僧、王爷、太监、保镖乌央乌央交错其中,向大雄宝殿走去。 “天王殿到!” “兜率殿到!” “文殊院到!” 随着礼官的一声声提示,李真等人驻足,注目,合十,然后再度举步前行。 这都是太常寺礼官事先叮嘱的流程步骤。 弘毅向不空大师介绍着各殿的建造历史,随后,不经意地问,“贫僧弘毅,敢问大师法号?” “不空。” 弘毅脸上没露出异色,也没多询问,继续介绍慈恩寺的情况。 很快,一行人进了大雄宝殿。 老安从礼官手中接过御香盒,李真取出三炷,维那弘忍上前恭敬接过,在佛前灯烛前点燃,交还李真。 李真高举三炷香,面对中央的释迦牟尼佛行三揖礼,然后插到香炉中。 往后退了几步,在蒲团上跪拜。再拜。 这时,不空大师口诵《大悲咒》,声音慈悲苍漠。 一百多年前,他就为玄宗肃宗代宗皇帝灌顶,主持皇族祈福活动不知凡几,随侍僧人。 本来还想亲诵《心经》的弘毅被挤到一旁,却又一脸欣然之色。 燃完香,礼官们献上水果、糕点、丝绸等皇家贡品。 寺主弘正上前,诵供佛偈,“愿此香花云,遍满十方界,供养一切佛,尊法诸贤圣。” 然后,退后,恭恭敬敬向李真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摄政王许愿。” 李真却凑近不空大师耳旁,低声问,“大师,我该许什么愿?” “心有何求,便向佛祖许何愿。”不空大师莞尔。 李真点头,表示明白,转过头,噗通一声又跪在释迦摩尼佛像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拉出了长长的许愿名单: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大唐快速平藩,恢复盛唐疆域!”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大唐国泰民安,百姓富裕幸福!”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大唐荡平四夷,千秋万代!”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快点找到域影的幕后黑手,清除干净!额,最好佛祖你亲自出手将他们绞杀!”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得大机缘,真气突飞猛进,快点过地境!”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快点学会师父的御剑术,飞剑术,一口罡剑气!”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快点学会老师的潜行术,行无踪,去无影!”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智慧通达,像阳天师那样渊博,像小夷那样聪明!”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念力修行如长鲸吸水,积蓄整个长安,不,整个法界之力!不然,你教我的沙世界神通就是摆设啊!” “佛祖啊佛祖,愿你保佑我三五天一个小境界,一个月一个大境界,快点成为天境宗师!不,是比明姬还要厉害的太虚天大宗师,到时候我就能推倒她,和她洞房!我们大婚之日,便是佛光普照之时!” …… 李真跪在那里许愿许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完,别人听不到他的心声,只道是这位摄政王对我佛虔诚,具都钦佩喜悦。 不空大师却神色古怪起来。 初时笑眯眯看着,后边听到他内心的贪婪、龌龊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亵渎啊亵渎,你不但亵渎佛祖,你还亵渎大轮明王。 不自禁地合十,默默口诵佛号,祈求佛祖恕罪。 他虽有他心通,却也不知道,李真和明姬在黄沙镇世界是成过婚洞过房的。 又过了半炷香时分,李真的愿望清单才拉完,不空大师脸色已成铁青。 李真站起,甩甩袖子,扭头问不空,“大师,佛祖会满足我的愿望的,是吧?” 不空大师挤出一丝微笑,嘲讽道,“摄政王对佛祖如此忠诚,佛祖定会满足。” 寺主弘正笑道,“摄政王,接下来,请移步到大雁塔观摩佛骨舍利。” “走走走。” 许完愿的李真心情愉悦,大手一挥,带着众人,跟着弘正向大雁塔走去。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大雁塔下。弘正对李真躬身道,“摄政王,请!” 李真看看不空大师,“大师,请!” 不空大师站着没动,微笑道,“摄政王请上,老衲就不上去了。” “咹?为啥?你不想看看会发光的佛舍利么?”李真诧然。 不空大师凑近他的耳朵,“因为,摄政王刚才的贪婪和亵渎念头需要佛光清洗,而老衲,要在下面为摄政王祈福赎罪。” 李真讪然一笑,带着老安和老秦他们,跟随弘正。 看着李真进了塔,不空大师转头看向弘毅,“弘毅大师,你不是有话想对我说么?或者说,摩罗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不空大师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神色漠然如高高在上的神佛,连自称都从了“老衲”变成了“我”。 弘毅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