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寅时。太极宫。
一处偏僻破败的院落内,正屋炕上。
有个三旬左右的宫装妇人,拥着被褥,望着窗外微微泛白的天空怔怔发呆。
正是三皇子李庭的生母,淑妃娘娘。
十年前,皇后将三皇子从淑妃身边夺走,认自己为母,而将淑妃打入冷宫。
让他们母子终生不得相见。
“已经,第十个年头了。庭儿过得还好么?”脸颊瘦得脱形的淑妃喃喃道。
传递饭菜的小窗口前,有一个碗。破碗内,是啃了一半的黑黢黢馒头。
除夕夜,淑妃居然吃这个?
这时,门外响起看守老妪几声质问,随即不说话了。把门打开。
高朝世带着李庭走了进来。
平日里端庄得体的李庭冲进了屋子,看到淑妃,就哭着扑了上去,“娘!”
十年来,他每天都要去给皇后请安,口中喊着皇后娘娘,脸上装出欢喜顺从。
这是他十年来头一次脱下伪装,发自肺腑的喊了一声娘。
亲娘。
淑妃摸着李庭的脸,笑着,泪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李庭瞅了瞅窗口的黑馒头,怒道,“他们就给你吃这个?”
又看看地上连个火盆都没有,除夕夜连普通人家都有庭燎,堂堂淑妃居然没有。
淑妃却道:“庭儿,阿娘挺好的。”
面上欢喜。
李庭转身,对着高朝世噗通跪下,“高公公,只要您能让我和阿娘在一起,李庭愿意做任何事。”
“三皇子快快请起。”扶起李庭,高朝世笑眯眯道:“任何事?包括放弃皇位?”
“包括。”李庭重重点头,“那种傀儡皇帝不做也罢。”
“包括让皇后死?”
“包括。”李庭咬牙切齿,“毒妇折磨我母十年,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那好,明日你便这般做。杂家保证,以后你便能和你娘生活在一起。”
高朝世让李庭凑近点,低声说出计划。
……
卯时。
神策军总衙。
鱼天恩正安排人马。
对左中护军道:“刘亮,你带领五万骑兵镇守玄武门,和金吾卫做交接。”
对右中护军道:“古山岳,你分派七万步兵,监视大明宫千牛卫,见到我的响令,你便集结军队,冲入含元殿。”
安排完,鱼天恩面色阴沉盯着皇宫沙盘模型。
心想,陛下若是再不醒来,皇后肯定会指使崔岫推她那个养子上位。但是别忘了,自玄宗朝后,皇位废立,可不是你们这些朝臣说了算,而是咱中官的事儿。
当今陛下是咱家拥立的,下一个皇帝,也是!
这时,又有虞侯来报,气喘吁吁,“中尉大人,不良人已在东城门口集结驻扎,黑压压一大片,数量难以统计。”
鱼天恩眸子一冷,攥紧拳头,捏得指甲发白。
默然半晌,“暂停全部安排,刘亮、古山岳,你们通知野战军,让所有骑兵、步卒、弓箭手,到西郊集合。”
……
永兴坊内,金吾卫总衙。
胖胖的金吾卫大将军昨晚除夕喝多了,宿醉未醒,正坐那里打盹儿。
忽见参军来报,“大将军,不好了,东城外聚集了大量不良人。”
“不良人?有多少?”胖将军酒醒了。
“黑压压一片,估计上十万了。”
“额,这游天一到底想干嘛?”胖将军挠挠头,“他们进城没?”
“没进城就别管。”胖将军挥挥手。
“啊,那要是进城呢?”参军诧异道。
“进城……咱们也管不了啊。全长安金吾卫加起来都不到一万。到时候别硬磕。先说服,说服不了,就假装抵抗几下,放他们进来。”
“啊,大将军,今天可是大朝会,咱们这样、这样做……”参军看着渎职上司,都说不下去了。
“不然咋样?拼命?打仗那是兵部的事儿,咱们就是巡视和守门的。”胖将军一瞪眼。
……
皇城内,千牛卫总衙。
千牛卫的大将军巩德是个身形瘦削的中年,正安排着卫队准备郊祭。
忽然,属官来报,“禀报将军,有近十万不良人在东城集结,二十万神策军在西城外集结。”
“什么?”
巩德大吃一惊,眼睛瞪得牛大,再有一个时辰便出发郊祭。这两帮人是要造反么?
怎么办?
转身进入大明宫,向紫宸殿走去。
宫里已颁下圣旨,一会儿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便要去南郊祭天。看来陛下醒来了。
二十多天以来,自己作为陛下亲卫,都被皇后堵在门外,见也没见到过。
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见到陛下,告诉他这个消息。
不一会儿,就到了紫宸殿。
走进宫门,便向内殿走去,被宫女拦住,“寝宫隐地,巩将军止步。”
“我有急事要禀报陛下。”
“巩将军请讲,我带话进去禀报。”
“此刻,有近十万不良人在东城集结,二十万神策军在西城集结。”
“巩将军稍等。”宫女小跑着进了寝宫。
寝宫内。
皇帝和皇后已经备好盛装,国师在一旁默默看着。
却见宫女跑过来,神色惊恐,行了个蹲安礼,“陛下,娘娘,千牛卫巩将军说,有近十万不良人在东城集结,二十万神策军在西城集结。”
皇帝一愣,皇后又惊又怒,看向国师,“鱼天恩和游天一想造反么?”
国师眸子里寒光一闪,瞑目,低头,抬头,“游天一,归顺了沈太后。”
“本宫早就知道,那老东西不会闲着。她让游天一把不良人聚集到城外,真想造反不成?”皇后恨声道。
“造反,他们还不敢。”国师沉声道。
沈太后造反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和三十年前的朱泚之乱有何区别?
“那他们在干嘛?难道是鱼天恩和游天一起了冲突?”
“这二人都是位列京城四绝的高手,也都是城府深沉之辈,岂会做那等无聊事。鱼天恩要推六皇子上位,肯定又想玩老把戏。但此次有贫僧在,他若敢逼宫,就是不想要命了。”
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听着的皇帝说话了,咧着嘴,“这样看来,不良人是在阻拦六皇子。嘿嘿,和我们一伙儿的。”
“空相,你若再说此等戏谑言语,贫僧连你也一道抹去。便是不用你,你以为贫僧不能把三皇子送上皇位?”
国师森然道。
皇帝一个寒战,一本正经道:“我只想到一个可能,沈太后也有要拥立的人。”
皇后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个老东西已经绝后,李漼只有两个儿子,她拥立谁?找个野男人生也来不及了。”
又转头问国师,“国师,现下怎么办?郊祭还要继续么?”
“继续。”国师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