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放弃。
这是她的第一仗。
她要是倒下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回到桌边,重新坐下,拿起铅笔。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秦淮茹以为是何雨水回来了,没有抬头。
“雨水,我不是让你先……”
她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因为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好闻的肥皂的清香。
她猛地抬起头。
只见何为民正站在她的办公桌前。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图纸上。
然后又抬起,看向她那张写满了疲惫和挫败的脸。
他没有问她遇到了什么困难。
他也没有说任何一句安慰的话。
他只是用那低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了一句。
“跟我来。”
秦淮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跟在了何为民的身后。
他走得不快,步伐沉稳。
秦淮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
她的心里充满了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心安。
仿佛只要跟着这个男人,天大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何为民没有带她去他的办公室,而是走到了技术科大楼最深处的一个毫不起眼的房间门口。
那是一扇厚重的、铁皮包裹的门。
门上没有挂任何牌子,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老式铜锁。
这里秦淮茹从来没有来过。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栋楼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何为民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他选中了其中一把,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
锁开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然后,他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啪。”
屋子里的灯亮了。
秦淮茹站在门口,朝里望去。
只看了一眼,她整个人就彻底呆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房间。
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型的、私人的图书馆!
三面墙,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
书架上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有厚厚的、精装的外文原版书。
有装订成册的、发黄的技术期刊。
还有一卷一卷用牛皮纸袋精心保存好的图纸。
屋子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绘图桌。
桌上摆放着各种她见都没见过的精密绘图工具。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书本和油墨混合的好闻的味道。
这里是知识的海洋。
是技术的圣殿!
“进来。”
何为民的声音把她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秦淮茹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她的手指甚至不敢去触碰那些书架。
她怕自己弄脏了这里。
何为民径直走到一面墙前。
他从书架的中间层抽出几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书,放在了绘图桌上。
“《德汉机械工程大词典》,《西德机床设计手册(1951-1955)》,还有这个《克虏伯工厂标准件图册》。”
他指着那几本书,对秦淮茹说。
“你要找的‘西马克’卧式镗床,是1952年的产品。它的很多设计,都参考了克虏伯的军工标准。”
“用这几本书,对着看。”
秦淮茹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桌上那几本仿佛蕴含着无穷魔力的“天书”。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快要渴死在沙漠里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
何为民没有理会她的激动。
他随手拿起了秦淮茹办公桌上那张她研究了一天都没看懂的零件图。
他只扫了一眼。
然后,他从桌上抽出一张干净的图纸,拿起一支绘图铅笔。
他的手很稳。
他的动作很快。
“沙沙沙……”
铅笔在图纸上飞快地移动着。
不过短短几分钟。
一张全新的、结构清晰、标注完整的图纸就出现在了秦淮茹的面前。
他把那张“西马克”镗床最核心的液压传动部分的结构原原本本地复刻了出来。
甚至还把几个原图上磨损不清的关键尺寸都给补全了。
“它的核心,是双向变量泵和差动油路。”
“这种设计,优点是传动平稳、力矩大。缺点是对液压油的清洁度和油封的质量要求极高。”
“你们厂那台,主要是油封老化、内泄严重,导致压力不稳。”
他用最简单的语言把这个困扰了秦淮茹一整天的难题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淮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的脸。
她心里的那点刚刚升起的对自己能力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崇拜的敬畏。
她和他的差距不是职位,不是身份,而是一片她穷尽一生可能都无法跨越的知识的鸿沟。
何为民放下笔,从那串钥匙上取下了一把。
他把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黄铜钥匙放在了桌上。
“以后这里你可以随时来。”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是里面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出去。”
秦淮茹看着那把钥匙。
她知道,这把钥匙意味着什么。
何为民向她敞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何顾问,我……”
她的喉咙有些发干,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
“我周五要看报告的初稿。”
何为民没有给她说谢谢的机会。
他留下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整个房间的宝藏,转身走出了这间密室。
秦淮茹一个人站在这知识的圣殿里,紧紧地握住了那把滚烫的钥匙。
……
深夜。
秦淮茹回到家。
屋子里很安静。
她走进里屋。
只见棒梗正坐在床边,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给贾张氏喂着糊糊。
而贾张氏像个听话的孩子安安静静地吃着。
看到秦淮茹进来,棒梗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小当和槐花也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
“妈妈,你看,我又学会了三个字!”
小当举着一张写着歪歪扭扭汉字的纸向她炫耀。
秦淮茹的心瞬间就被填满了。
白天的压力和疲惫一扫而空。
她走过去摸了摸女儿们的头。
饭桌上,还给她留着饭。
一碗玉米糊糊,一碟咸菜。
她坐下来刚拿起筷子。
棒梗走了过来,默默地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家里最金贵的腌萝卜放进了秦淮茹的碗里。
他什么都没说,又坐了回去。
秦淮茹看着碗里那几片晶莹的萝卜干。
眼眶一热。
她低下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