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是软的,桌子光洁如新。
她深吸了一口气,闻到的不再是废料场的铁锈味和尘土味,而是干净的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秦淮茹伸出手,轻轻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图纸。
那是一张画着复杂零件的工程图,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还有一个她完全看不懂的公式。
在图纸的右下角,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何为民。
看到这个名字,秦淮茹的心,又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开始埋头工作。
她把所有的图纸,按照编号的顺序,一张一张地铺开,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对应的档案盒里。
她的动作很慢,很笨拙,生怕把这些珍贵的图纸弄出一点褶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技术员们偶尔低声讨论的声音。
秦淮茹渐渐地沉浸了进去。
她发现,自己好像天生就适合干这种活。她很有耐心,也很细心,再繁琐的编号,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出一点差错。
一下午的时间,她就整理好了厚厚的一大摞。
就在她准备整理下一摞,何为民批注过的实验图纸时,她发现了一个让她心头猛地一颤的细节。
这些图纸,比之前的那些要复杂得多。
上面有很多手写的计算过程和推导公式。
但是,在一些看起来特别复杂的计算步骤旁边,何为民会用红色的铅笔,写下一些极其简短的,甚至有些通俗易懂的批注。
比如,在一长串复杂的积分公式旁边,他会简单地标注:“此步为计算材料承压极限,数值需大于5.3”。
在一个画满了电路符号的图纸旁边,他会标注:“核心功能:信号放大,注意正负极”。
这些批注,对于真正的技术员来说,或许是多此一举。
可对于秦淮茹这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门外汉来说,却像是黑夜里的一盏指路明灯。
她虽然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但通过这些简单的批注,她竟然能模模糊糊地,猜到这张图纸是干什么用的。
这……这是巧合吗?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中了秦淮茹。
不!
这不是巧合!
何顾问那样的人物,做事何其严谨,怎么会留下这种“画蛇添足”的批注?
他……他是在……
他是在故意为她这个“外行”,留下这些简单易懂的“指引”!
他早就料到,她会看不懂这些东西!
他早就料到,她会被分配来做这份工作!
秦淮茹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她的心脏处猛地炸开,瞬间涌遍了四肢百骸。
她的脸颊,烧得滚烫,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朝着实验室的另一头望去。
何为民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实验台前,背对着她,和几个老工程师低声讨论着什么。他的背影,挺拔而专注。
他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可秦淮茹却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那个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男人,他总是在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悄悄地,为她铺平道路,为她遮风挡雨。
这份好,太重了。
重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甜蜜。
秦淮茹连忙低下头,用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图纸上。
只是,她的心,已经乱了。
此后的几天,秦淮茹的工作,渐渐变得顺畅起来。
她好像跟何为民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他依旧很少跟她说话。
但有时候,他会“不经意”地,从她的工位旁路过。
他会停下脚步,拿起一张她正在整理的图纸,看似随意地问一句:“这张图纸的材料配比数据,核对过了吗?”
秦淮茹就会立刻反应过来,这张图纸上的数据,一定非常重要。她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活,仔仔细细地,把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和原始报告核对三遍以上。
有时候,他会指着一沓档案盒说:“这批数据,下午下班前,要送到李厂长办公室。”
秦淮茹就明白,这批数据是十万火急的。她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用最快的速度,保质保量地完成。
在何为民这种不动声色的“点拨”下,秦淮茹的工作效率和准确性,都得到了惊人的提升。
她不再是那个手足无措的门外汉,而是渐渐地,成了技术科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数据管家”。
就连技术科的科长,都对她刮目相看,不止一次地在开会时表扬她:“秦淮茹同志,真是我们技术科的‘定海神针’啊!有她在,我们这些搞技术的,就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研发上了!”
秦淮茹的自信心,在这些肯定和赞扬中,一点一点地建立了起来。
她走路的时候,头抬得更高了,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她的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舒展的笑容。
……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
这天下午,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从一号车间传了出来,划破了整个轧钢厂的宁静。
“啊——!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骚乱和惊呼。
“出事了!快来人啊!许大茂被机器砸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全厂。
正在实验室里整理图纸的秦淮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心里一咯噔,连忙跑了出去。
只见几个工人,正手忙脚乱地用担架,抬着一个人,朝着厂医务室的方向飞奔而去。
担架上的人,正是许大茂。
他抱着自己的右腿,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嘴里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的裤腿,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很快,娄晓娥也哭着喊着,从办公室跑了出来,跟在担架后面,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厂里立刻派车,把许大茂紧急送往了市里的大医院。